你不抄完……回來又要挨罵啦！

    我挨得罵還少嗎，正好加一塊兒一口氣罵完了，省得還分兩趟……哎，阿青，別光看著，來托下我的腿！

    ……三哥，你這墻可翻得真爛。

    哎，大丈夫不拘小節(jié)，翻過去了就成。小阿青，你當(dāng)真不跟我過來？

    我可再也不替你挨罰！

    那好呀，我去找印館的茹雪妹子玩去。你可不要后悔——哎??！

    三哥？你怎么啦！摔著了？要不要緊？

    哈哈，騙你的！我可真走啦？

    ……真走啦？你不跟我一起？

    哎，還癟著個(gè)嘴掛油瓶子，轉(zhuǎn)了性啦！

    那只好我一個(gè)人走嘍，哎，可惜那好多的糖絲泥人，好多的畫本兒……

    別走，他在心里叫，他記得那小小的自己趴在墻頭上，看著王樵背著雙手，哼著曲兒一彎眉眼，朝他揮手。接著他向前跑去、陡然起一陣風(fēng)，柳絲楊絮鋪眼而來，將那過往的時(shí)光全都遮得淡了，至于不見。他想要追上去，可軟軟的手腳無力，短短的腿也蹬不上墻垛，墊腳的石頭搖搖欲墜。三哥，要是我弄丟了你怎么辦呢？要是我追不上你時(shí)怎么辦呢？我也想快些，快些長大、快些變得厲害、快些能護(hù)著你，快些不讓你再一轉(zhuǎn)身便將我甩下……

    他記得那時(shí)的自己使勁一蹬，想要翻過墻去。卻腳下一空，狠狠地摔下來，腦袋磕在石頭尖角上面，鮮血長流。記憶和現(xiàn)實(shí)中的疼痛一并將他喚醒，睜眼看時(shí)，先前那片銅鏡的棱子已經(jīng)掐進(jìn)手掌里頭，令他痛得清醒。他使勁晃了晃腦袋，三哥。三哥說不定還在這樓里。他撐起一口氣來，聽著那剩下不多的呼救聲，故技重施，循聲將鐵索送出，把幸存者一一救下。自己身上的勁力早已衰竭，要借一分力，便催著那心口rou蠱往經(jīng)脈深處再探一分，可眼下卻也顧不得了。數(shù)十人被不斷救下，也并非沒有熟悉面孔，但沒有王樵。他頂著內(nèi)心巨大空洞，說服自己他定然已經(jīng)逃出去了，將幸存的人送到后山別館。

    可原本連著山壑的亭廊卻斷了，諸人面面相覷，身前萬丈懸崖、身后一片火窟，當(dāng)真是山窮水盡，上天無路下地?zé)o門。喻余青道是救人要緊，身后樓閣已經(jīng)全然是一片火海，斷不能回頭；此時(shí)也顧不得自身心緒與安危，只道是人命關(guān)天，因此甩出鐵鏈，要尉遲啟玨仗著他輕功卓絕，在這斷裂的山道上再架一座鐵索橋出來。

    白玉兒被他凌空拋起，不慌不忙飛身轉(zhuǎn)旋，兩腳一蹬一踢，借力穩(wěn)住身形，把那四根長索反而兩兩絞住。他雙臂一張，人若驚鴻照影，已經(jīng)各手一提，抓住那兩根絞索。眼見力竭下墜，急忙腰間一旋，翻身而起，雙索又?jǐn)嚦蓡沃?；他貫力入鐵索之中，將它向?qū)γ胬乳茱w擲而去，自己卻若金鯉躍龍門，甩尾翻身，腳尖輕點(diǎn)，身如若無骨一般，飄落在四條鐵索擰成的一股繩上；那鐵索增了自重，又借了他空中一道純勁，一頭扎入對面的屋檐之中，他雙腳前后腳尖踏在鐵繩之上，仿佛驚鴻點(diǎn)水，一路輕踏便從萬丈懸崖上頭走到了對岸，拾起那鐵索一抖，又分回四條；牢牢捆在對岸山石之上。眾人目瞪口呆看著他這一手如若化境收放自如的雄渾內(nèi)力與輕身功夫，便是之前看他不順眼的十二家子弟，也不得不漫天價(jià)響地叫一聲好出來。武學(xué)修行，自小練起，要吃多少苦頭，不正是為了這樣的本事？雖不能至，卻也心向往之。還待要感慨一番，那火煙已經(jīng)涌過來。眾人中輕功、內(nèi)力上佳的，受傷較輕的，都背負(fù)傷員借力躍過去；根基差一些的，則抱著鐵索攀爬過去。薄暮津回頭往那火中看去，只見濃煙滾滾，大廈將傾，哪里看得見人影？但那四條鐵索，卻又仿佛用釘子扎在那里一般，動也不動。

    他以為救他們的定是先前見到的那位頂樓里鎖著的老人，這世上哪里還有人能把這一套鐵索用得這般熟稔？薄暮津是正得如刀削斧劈鐵锨磨過榫卯般的君子，此時(shí)老人既然救了這么多人的命，他心中便只有感激之情，先前那些為難他的部分便揭過了，有多少未竟謎團(tuán)，也不去問。他開口道：“老前輩，這樓要塌了，你也跟我們一起走吧！”

    對面沒有聲音。

    薄暮津道：“您放心。只要留一根鐵索，我便能蕩過對岸。您氣力不濟(jì)，我背您過去?！?/br>
    他摸住鐵鏈，提氣屏息，便要沿著鎖鏈的方向返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