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陸追點(diǎn)了火之后兩人就從窯道里退了出來,阮瀾直接往地上一坐,也不管干凈與否,只托著腮盯著窯門發(fā)呆。 她燒的是一些大小不一的器件,從瓷瓶到瓷勺都有,為的也是測試窯火的溫度。 陸追靠在一側(cè)的樹干上,不知是不是被她那聚精會神盯著窯門的眼神感染的,竟也有些緊張。他不太想讓阮瀾失手,并不想見到她臉上露出難過的表情。 阮瀾有一下沒一下的揪著地上的草,草葉鋒利,她又沒放在心上,終是被劃了一道,滲出些血。 陸追微微嘆了口氣,走到阮瀾身旁將她拉起來:“地上的草都快被你拔光了?!?/br> 阮瀾陡然站起來腿都麻了,呲了下牙,整個人踉蹌著往一旁跳了兩下。 她仰著頭,臉上紅撲撲的,額頭上沁了些汗,嘴唇憋著,看上去委屈極了??蛇@模樣落在陸追眼里,又覺得有意思極了。 他站起身,抬手按了下她的腦袋:“擔(dān)心什么?” “擔(dān)心燒不好,沒銀子掙,白忙活?!比顬懙椭^:“畢竟燒一次用一次的火料,做一次用一次的藥石,這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br> 此時又能如何安慰呢?說“一定能做好,別擔(dān)心”?還是說“沒關(guān)系,仍有下次”? 陸追并沒有開口安慰她,只是說道:“手伸出來?!?/br> 阮瀾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卻仍是乖乖的把手伸了過去。 這雙手并不細(xì)膩,半絲少女的柔嫩都無,幾處關(guān)節(jié)還有著傷口,是她器械時還不熟練導(dǎo)致,更休提攢著老繭的指腹了。她指甲也修的很短,別說拿到曾經(jīng)的陸府,即便是普通的一個富貴人家也不會將女兒的手養(yǎng)成這樣。 陸追記得自己方來的時候,她的手還沒有這般。他仍記得那夜她的手輕搭在自己的額頭,柔嫩的像是一片初綻的樹葉。這才幾日,過去的事情就皆已再尋不得蹤跡了。 陸追拍了下阮瀾的手,說道:“怕什么?上不好色就把你的血抹上去?!?/br> 阮瀾一聽,瞪大了眼睛:“說什么呢?!我做的瓷怎么可能上不好色?等你見了非得跪下求我教你不可?!?/br> “哦?!标懽份p描淡寫地回了一聲:“那你就繼續(xù)在這里蹲著吧,我回去吃飯。萬一你信心滿滿的瓷沒做好,我還有點(diǎn)力氣去抓魚。”說完,他就朝院子里去了。 阮瀾連追幾步,跟在陸追身旁,氣鼓鼓的說道:“我也得吃飯,吃飽了好去大輿鎮(zhèn)賣瓷去?!?/br> 瓷窯燒了近半日,終于休息下來,等到溫度再下來才能開窯取瓷。阮瀾則趁著這半日和陸追將屋里屋外又打掃了一遍,以來紓解心中的焦躁。 翌日清晨,天還未亮阮瀾便醒了,她快速的穿好衣裳跑到陸追門前,敲了敲門:“阿追,醒了沒有?” 她等了半天也沒見陸追回應(yīng),但單憑她一人開不了窯,又不敢大聲喊被阮鈞聽見,只好推開門小聲說了一句:“阿追,我進(jìn)來了?” 陸追被魘在了夢里,他夢見自己在劉家村,夢見了阮瀾。但那阮瀾又似乎有些不同,她是柔順的,笑起來也淡淡的,她看著自己的眼神似是相識,卻并不相熟,就好像只是點(diǎn)頭之交。她沒有開口,似是也不打算開口,就這般和自己擦肩而過。 他想上去同她說話,但又看見她身旁跟著秦逸。不知秦逸說了什么,她低下頭微微笑了。 畫面一轉(zhuǎn),夢里的自己站在一條冰河上,北風(fēng)蕭索,比刀槍劍戟更剮的人生痛。他在這條冰河上寸步難行,可還是在竭力往前走,在漫天的風(fēng)雪當(dāng)中,在分不清方向的天地之間,孤身一人,往前走著。 他要去哪里?他想去哪里?他并不知道。 他只是一只瀕死的野獸,被獨(dú)自遺棄在這曠野天地之間。 “阿追!”好像有人在叫他,陸追停下腳步。 “阿追!”北風(fēng)好似沒那么冷了,是一腔化雨春風(fēng)。 “阿追!”太陽終于出來了,他接近僵硬的四肢有了知覺。 陸追猛地睜開眼睛,就看見阮瀾的臉就在眼前,近的甚至能感覺到她的溫度和呼吸。他嚇得彈坐了起來:“你做什么?!” 見他醒了,阮瀾舒了一口氣:“嚇?biāo)牢伊耍襾斫心阋黄痖_窯,怎么叫你都不醒,一摸臉冰涼,要不是還在喘氣兒,我都以為你猝死了。” 陸追深吸了口氣,也來不及想夢里的那些東西,說道:“出去,我穿衣裳?!?/br> “哦?!比顬懝怨缘牧锪顺鋈ァ?/br> 待兩人將瓷箱挪出來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微微露了個頭,破開一處云層,露出些許暖意。 阮瀾小心一一的將瓷瓶搬出來拭去上面的灰塵,就像那破云的陽關(guān)一般,一抹濃重的紅迸發(fā)出來。那不是漂浮在表面的紅,而是凝沉的厚紅,口沿處露出一圈燈草色,襯的這紅愈發(fā)典雅迷人。 紅色越往瓷瓶足部越深越濃,到了最后像是沉入了黑夜一般,將這瓷瓶的內(nèi)涵豐富了起來。 陸追在陸府也見過不少好瓷,可這般的釉面他還是第一次見,撇開這如同“如初凝之牛血”的紅以外,更讓他驚嘆的是這瓷瓶的釉面竟帶著一種琉璃的質(zhì)感,倒襯著陽光的清輝。 阮瀾舒了口氣,轉(zhuǎn)頭看向陸追:“怎么樣?要不要求我教你啊?” 她笑的燦爛,即便是那倒襯著日光的紅瓶也不能奪走她的半分色彩,眼睛里的光洋溢著說不清的暢快,紅瓶白衣擬在一起像是副欲語還休的畫卷。 陸追不知怎的,竟覺得喉嚨有些干澀。 大抵是早風(fēng)太大了,吹得人心頭發(fā)緊。 作者有話要說: 阮阮是有造瓷金手指的,真的造瓷沒有這么簡單的喲~寫起來要是復(fù)原的話就會很枯燥,為了早日……嗯! 第二十二章 阮瀾又將剩下的瓷器取出來一一擦拭,除了幾件小東西確實(shí)燒壞了以外,大部分都算完好。 她原本想挑幾件給阮鈞看看,可阮鈞這幾日身子愈發(fā)低沉,她便也沒去打擾,只在阮鈞起來吃飯的時候提了一下,說明日要去大輿鎮(zhèn)賣瓷。阮鈞哪里會覺得她第一次開窯燒瓷便能成功,加上心疼女兒,想著讓她出去散散心也好,便答應(yīng)了,只是千叮嚀萬囑咐陸追在外要看管好阮瀾,少往人多的地方湊。 阮瀾在記憶里搜刮了半天,發(fā)現(xiàn)原主雖然每年都會來這兒祭祖,但每次來都是家里雇馬車,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從劉家村去大輿鎮(zhèn)。陸追更是沿著山里一路走來,哪里知道大路怎么走,旁人怎么去,兩人連忙又去找了村子里的人請教。 翌日一早就要出門,陸追原本早就歇下了,躺在床上卻聽見院子里傳來腳步聲,讓他不由得警覺起來。 他聽著那腳步聲從院子里兜了兩圈,又跑去廚房不知做些什么。 陸追順著窗戶縫看了片刻,這才看見阮瀾正搬著一盆面粉擱在石桌上犯愁。 今晚月色很好,正是個圓月,院子當(dāng)中冷輝輕撒曼妙天成。阮瀾穿了一身麻白的衣裳,在這月光當(dāng)中竟顯得有些淡淡的灰綠色,襯的她皮膚愈加瑩白。 此刻的她,輕咬著嘴唇,稍一放松便顯得朱唇盈潤。明明仍是個未長成的少女模樣,身姿那么纖細(xì),白日做了工,夜里還要擔(dān)心家人。 陸追看她挽起袖子露出一節(jié)皓腕,眉頭不由得微微一蹙,轉(zhuǎn)身回到床上躺下。 過了片刻,院子里的聲音總是經(jīng)不住往他耳朵里鉆,陸追嘆了口氣,這才慢慢的走到門前。他推開門,冷聲說道:“深更半夜的,在外面鬧什么?” 阮瀾抬頭看他,圓圓的臉頰上還有白色的面粉印子,像只頑皮的小花貓。 她有些郁悶的說道:“我這不是想著明日要出門,萬一沒法按時回來,總得給爹爹做點(diǎn)東西充饑。思來想去還是饅頭最方便??墒俏胰嘀嘀鎴F(tuán),它們就都黏在我手上了?!?/br> 說罷,她還像是要說仔細(xì)一般,將自己的手舉起來揮了揮,上面果真黏著許多面漿。 陸追吐了一口濁氣,不自覺地走到她面前,只輕輕掃了一眼那盆,說道:“虧你還做瓷器。水放多了,泥能成型嗎?” 阮瀾眨了眨眼,月光在她的臉上打了一道陰影,顯得多了幾分憂郁,少了幾分白日的神色。 “對哦!”她即刻反應(yīng)過來,又跑去廚房端面。待她再回來的時候,陸追已經(jīng)站在面盆前揉面了。 “加老面了嗎?”陸追一邊往面盆里加著面粉,一邊問道。 阮瀾一臉不解:“老面?” 陸追掃了她一眼,也不答腔。 看樣子是沒有。這位瀾瀾表妹除了會做瓷器,其他的倒真是個大小姐,女紅不通,做食不通,抓野味不通,還要裝啞巴。 他想到了夢里阮瀾同秦逸在一起的場景——竟然也還有人看上了她這樣的,日后娶回家也只能當(dāng)個擺設(shè)看看。即便是做擺設(shè),她的模樣也不算最好的,京城里有更多長相端美的女子,比她要賞心悅目的多。 陸追揉好面,又自己去廚房浸了塊濕布子蓋在面上,這才坐在桌旁休息。阮瀾老老實(shí)實(shí)的給他端了杯水,擱在一旁,自己端著馬扎坐在陸追身邊,緊盯著那面團(tuán)看。 如今夏日尚未到來,夜里仍有幾分涼意,蟲鳴聲時時陣陣的叫囂一會兒,河里的水流聲在這寂靜的夜里十分明顯,偶有兩聲蛙鳴和上一曲,閑暇舒適。 兩人就靜靜的并排坐著,一言不發(fā)。 過了片刻,陸追覺得自己身上一動,阮瀾的腦袋已經(jīng)倒了過來。因著那馬扎矮些,自己又坐在石塊上,她的頭一歪正好靠在自己腿上。 她顯然是洗漱完出來的,頭發(fā)早就散開,披在肩頭。那頭發(fā)涼涼的曾在陸追的手背上,像是一截舒適的綢緞。陸追低頭看她,只見她竟然閉著眼睛睡了過去——真是什么時候都能睡著,前兩日靠在樹上也能迷糊睡過去。 陸追也不著急動,他只是把手從桎梏當(dāng)中抽出來,動作到一半,又怕將她弄醒似的放輕了許多。 罷了,白日她也折騰了許多,此刻就算醒了也什么都不會,只會添亂。 陸追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睡著,心里估摸著時間,待到面醒好了,這才推了推阮瀾的腦袋。 阮瀾大抵夢見了什么,吧唧了兩下嘴,含糊說道:“別問我,我不吃豆芽菜?!?/br> 陸追不由得揉了下太陽xue,她到底和豆芽菜有什么執(zhí)念? 他腿有些麻了,又推了阮瀾兩下,這人大抵是白日辛苦多了,竟睡的昏天暗地,弄也弄不醒。 陸追嫌她麻煩,拎著她的衣服將她頭放在石臺上,自己則去將面收進(jìn)了廚房。 他原本就想這么一走了之,任她在這院子里睡了,但走到一半又停住腳步,轉(zhuǎn)身回來。 明日還要靠她去鎮(zhèn)里,靠她打掩護(hù),看看鎮(zhèn)子里抓捕的情況,切莫生了病去不成。 陸追這么想著,又走了回去,剛推搡兩下,誰知竟然被阮瀾當(dāng)做枕頭給抱住了。 陸追身子一僵,幾乎是沒有猶豫的便將她推開。阮瀾額頭磕在石桌沿兒上,發(fā)出了不大不小的一聲悶響。 阮瀾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人。她瞳仁里有些恍惚,似是不認(rèn)識眼前這人是誰似的。 “阿追?!彼p輕喚了他一聲。 大抵是因?yàn)槿怂?,不僅神態(tài)懵懂,聲音也有些沙啞細(xì)小,像把小刷子似的在人心上掃了一掃。 陸追停滯片刻,冷聲說道:“回房里睡去,東西都弄好了?!?/br> “哦?!比顬懧朴频卣酒鹕韥?,往前踉蹌了兩步:“阿追辛苦了。” 她恍恍惚惚的朝著房里走去,到門前還被門檻絆了一下。她晃了下腦袋,回頭沖陸追笑了笑:“晚安啊,阿追,明天見。” 陸追看著她進(jìn)了房,這才回到自己房間。 第二日一早,陸追起的比阮瀾要早些,他將之前剩下的兔子rou泥蒸好,盛在盤子里。又將昨晚醒的面分別揉好做扁,蒸出來幾個餅放到小筐里放在一旁。剩下的幾個餅收拾到背囊中,準(zhǔn)備路上餓了的時候吃。 沒有老面沒辦法發(fā)饅頭,就只好做實(shí)心的餅。 待他將這些全都做完,阮瀾才醒了。 “早啊,阿追。”她揉著腦袋走到陸追身旁,有些郁悶的問道:“你看我額頭上是不是紅了一塊?不知道撞到哪兒了,好像被人打了一棍子似的。” 陸追順著看她腦門兒上的一條紅腫,顯然是昨晚她撞在石桌上的那一下引起的。 一早上便看到這么有趣的事兒,陸追不由的心情好了起來。他揚(yáng)了下眉,說道:“挺有特色的,像個點(diǎn)紅瓶?!?/br> 作者有話要說: 和大家說件事兒~接到編輯通知,本文將于9月15日入v,就是周日~當(dāng)日有三更和紅包!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中秋節(jié)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