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jié)
等到天明時分,日光一現(xiàn),外面跪了一晚上的人該是聽見里面有動靜,司命本來就缺根弦,當(dāng)下在外面高聲道:“君上,司命求見?!?/br> 過了良久,勝楚衣才從里面出來,長發(fā)尚未梳起,只是隨意地垂著,赤著雙腳,穿著簡潔的白袍,如同謫仙臨凡。 “審了一夜?” “回君上,子時左右,就已經(jīng)見分曉了?!焙现咽虑楦愣ê?,就一直在門外等著呢。 勝楚衣略微有些尷尬地咳了一下,“結(jié)果如何?” “都跪在花廳,聽候處置?!?/br> “那就去看看吧?!?/br> 花廳那頭,婉貴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與君上相見這件事,她幾乎盼著見他盼了有一生那么長,如今卻是這樣的一番模樣。 他從九曲回廊那頭走來,尚未束冠,那長長的黑發(fā)就與輕薄如羽的衣袍,在飛瀑撩動下的晨風(fēng)中輕舞,如同從神仙夢境中走出來一般。 她跪在花廳冰涼的石磚上,竟然就看得有些癡了。 “是你授意御廚房為蓮后備了青藤瓜?”勝楚衣走進花廳,掃視了一圈跪在地上的一群人。 婉貴人夢醒過來,膝行到勝楚衣的腳邊,淚眼朦朧地仰望他,“君上!君上饒命,臣妾,臣妾無知,只是聽說青藤瓜氣味清新,最為解膩,想著蓮后孕中艱辛,口中必是寡淡無味,所以才自作主張,命人備了青藤瓜,想替蓮后開胃去火,也算是盡一份臣妾的心意?!?/br> “好一份心意,本君替蓮后謝了,司命,將她從天澈宮扔下去,生死有命?!?/br> “是?!彼久I(lǐng)命,伸手就要拎人。 婉貴人哪里想到他會像扔一只死貓爛狗一樣,隨便就把自己從這么高的山崖上扔下去,瘋了一樣抓住勝楚衣的衣袍,“君上饒命!君上,臣妾知道錯了,臣妾只是愛您心切,不甘心蓮后獨寵,臣妾所求不多,只想有機會見您一面,看您一眼?。〕兼獙系男囊?,不比蓮后少半分!” 司命向來手狠,哪里容的她撒潑耍癡,將人從勝楚衣衣袍上扯下來,便拖到飛瀑上的一條漢白玉棧道上,抬手便要仍。 “慢著。”勝楚衣忽然神色緩和了許多,喝止了他。 婉貴人立刻仿佛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君上!君上您饒了我了?謝君上不殺之恩!臣妾今后一定好好服侍您和蓮后陛下!” 勝楚衣嫌棄轉(zhuǎn)身,“將她留給阿蓮處置,其余人等,交憫生從嚴處理。” 他說完,便身披崖上金色的晨光,入了寢殿。 婉貴人跪在地上,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既然可以此時不死,那么就有一線生機! …… 勝楚衣是早朝回來后,又在御書房忙到了晌午,茉葉才來報,說娘娘醒了。 他撇下書房里正侃侃而談的憫生幾人,就直接去了后面。 他人還沒露面,就聽見里面哼哼唧唧罵人,“勝楚衣,你就是一畜生!” 勝楚衣也是無奈,當(dāng)做沒聽見。 “阿蓮,昨日腹痛,真的沒事?” 蕭憐剛浣洗打扮好,對著鏡子反復(fù)研究自己的肚子,心疼那又軟又細的腰就這么沒了,“我要是不說肚子疼,你能那么快,飛一樣的回來陪我吃飯?” 勝楚衣立在她身后,從鏡中看她千百種矯情的模樣,不覺淡淡笑,“這次你識得青藤瓜,才得以僥幸,此后只怕防不勝防?!?/br> 蕭憐就反手抓了他的手,攏在腰間,你天一亮就裝矜持,明明站在身后懷中空蕩蕩,卻也不肯主動抱我,你不抱,我自己動手! “那你說怎么辦?大筆一揮,遣散八千后宮,必定將朝野上下、周邊附庸全部得罪個遍,我也不想你剛剛還朝就因為我鬧得亂哄哄?!?/br> “阿蓮,你能明白我,這真好?!眲俪碌氖志凸怨苑旁谒男「股?,將下頜輕輕抵在她肩頭,“殺伐,可以打下一個皇朝,卻守不住一片江山。這宮中的每一個女人,都是有來路的,當(dāng)初進宮,也都是附了利益的交換。我只帶了四個孩子,不費一兵一卒,便占了整個東陸,又七年不在朝中,憫生他們?nèi)舜蚶韮?nèi)外,撐下這一片江山,著實不易?!?/br> 蕭憐望著鏡中,小手撫上他的臉,“勝楚衣,我明白的?!?/br> 勝楚衣的臉頰輕輕在她的臉頰上摩挲,“你剛來東煌,全無根基,若是驟然間樹敵無數(shù),對你沒有半點好處,我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回護不來。但是,阿蓮,你只需知道,我心中眼中懷中永遠都只有你一人便是,可好?” 蕭憐笑道:“我就問你,你還舍得把我遣送回圣朝,扔上那個神壇,與我東西兩立,永不相見嗎?” 她從鏡中,看見勝楚衣在她肩頭淺淺凝視她,良久,才一字一句,“舍不得?!?/br> 心意相通,便勝過千言萬語。 良久寧靜之后。 “阿蓮?!?/br> “嗯?” “送你個驚喜?!?/br> 蕭憐就撲哧一聲笑了,她現(xiàn)在每天都笑,好多好多的笑,各種各種的笑,都是發(fā)自肺腑的開心地笑,因他而笑。 “勝楚衣,你假裝端莊了這么久,終于又學(xué)會膩歪了?” 勝楚衣眼光之中劃過一抹極淡的意味不明,“那么,阿蓮,你喜歡哪個我?過去的?還是現(xiàn)在的?” 蕭憐在他懷中轉(zhuǎn)身,將他抱了,“我只要我的勝楚衣,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我喜歡的都是你。” “那如果有一日,我變得不再是我呢?” 蕭憐狠狠地捏他白玉一般的臉,“那我就將你變回來!快說,我的驚喜呢?” “在外面,這會兒,該到了。” 等到蕭憐來到外面,當(dāng)下眼圈就紅了! “叩見殿下!” 三十個少年,身穿她許久未見的紅衣,胸口繡著一只嬰兒手掌大小的白色花瓣,整整齊齊地跪在她面前。 “你們!你們哪里來的!” 憫生笑吟吟道:“娘娘,他們是君上回東煌的途中,在海上撿來的,如今物歸原主?!?/br> 領(lǐng)頭的花郎將頭咕咚一磕,“回殿下,我等在海上被神機艦隊追入無盡海,僥幸得主君的艦隊相救,不但收容我們,替我們還擊了回去,還請東煌第一高手日日教導(dǎo)我們,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重新為殿下效命!” “主君……?” 那個花郎興高采烈,“是啊,太華陛下是主人的夫君,所以咱們都不稱君上,而喚主君。” 蕭憐挑了眼皮,悄咪咪看看一旁的勝楚衣,你還真是變著法貪我便宜。 勝楚衣走到那孩子面前,“他們是你的人,無需按東煌的儀制喚我?!?/br> 他手指在那男孩胸口的雪白花瓣上輕點,“你這徽記是什么?” 這些孩子到了東煌,就開始在胸前綴了這一朵花瓣以區(qū)別身份,他問過他們,都只說是云極太子的徽記,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蕭憐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手指頭絞在一起,仰面望天,“啊,最開始訓(xùn)練這些孩子,也沒旁的用處,就是滿世界替我找某個人,所以這徽記,我就隨便用了這個?!?/br> 勝楚衣言語甚輕,含著淺笑,“木蘭花瓣?” “以后他們就你的親兵,直接聽命于你便是。如此,我也放心許多?!?/br> …… “都退下,本君有要是與蓮后商議!” 勝楚衣在她耳畔惡狠狠道:“你竟然用木蘭花瓣做自己的徽記?蕭憐,你早就注定是我的!你從一開始就注定是我的!你這一輩子都是我的!你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停停停,小魚!當(dāng)心我的小魚!勝楚衣!冷靜!我錯了,我再也不撩你了!” 提起孩子,勝楚衣才漸漸冷靜了下來,死死將蕭憐抵在柱子上,慢慢平復(fù)心情,“你給我等著!” 蕭憐驚魂未定,卻又忍不住想笑,可一看到他那狼一樣的眼神,就又立刻強行收斂了起來。 —— 天澈宮下面的半山腰,有一處觀景臺,從這里望下去,整個大盛宮不但盡收眼底,而且看得尤為清楚。 蕭憐如今穿著女子的宮裝,梳著飛天髻,發(fā)間綴著步搖流蘇,雙手護在小腹上,立在觀景臺上,俯視下方。 她沒了當(dāng)初云極太子的凌厲鋒芒,沒了殺生鏈,沒了血金釘,不著男裝,穿了繡鞋,還有一個已經(jīng)現(xiàn)了輪廓的肚子。 可斂盡在勝楚衣面前小女兒家的嬌憨之后,整個人只需立在原地,就足以統(tǒng)攝周遭的一切。 一個紅衣少年來到她后面,靜靜地立著,也不出聲,看著她的背影,眼中有種仰慕的光。 蕭憐回頭,“朗清來了?看什么呢?” 朗清拱手恭敬道:“拜見殿下,殿下立于此處,讓朗清想起神皇殿昊天校場上的那一尊璃光女神像,心生敬畏,不敢打擾?!?/br> “幾個月不見,越發(fā)會說話了,看來勝楚衣請了那東煌第一人來教導(dǎo)你們,真是沒白費功夫。有機會,請他來會一會,本宮要親自謝他。” “其實那東煌第一人,殿下您日日得見啊,還需要專門請嗎?” “哦?是誰呀?” “憫生君?!?/br> “他?”蕭憐倒是十二分意外了,“他的腿不是都廢了嗎?” “傳說啊,憫生君是主君最得意的親傳弟子,就算雙腿廢了,一身本事,仍無人能出其右。再加上那番掌控朝堂、運籌帷幄之能,這樣的人,若不是雙腿廢了,只怕將來就算是太華帝君第二也不為過啊!” 蕭憐笑道:“你這樣崇拜他,以后就跟著他好好學(xué)習(xí)吧?!彼戳丝刺焐?,夜幕已籠罩了整個大盛宮,“對了,我要的人,帶來了嗎?” “帶來了,在那邊候著呢。” “帶過來吧,要過年了,熱鬧熱鬧。” “是?!?/br> 沒多久,蕭憐要見的人就被幾個少年推推搡搡地弄了過來。 婉貴人。 她被堵了嘴,嗚嗚地叫,朗清就上前將那破布拔了。 “帝后娘娘饒命!臣妾再也不敢了?!?/br> 蕭憐依然看著下面的夜色,“你現(xiàn)在知道誰是這大盛宮的帝后了?” “臣妾一直都知道誰才是這大盛宮的女主子,臣妾一時糊涂,聽信了小人讒言,做了錯事,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帝后娘娘饒命!” “聽了哪個小人的讒言?” “回娘娘,是姜艷翎,姜皇妃。” “哦,是皇妃啊,那本宮這帝后,還輕易動她不得呢?!?/br> 她走過去,將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的婉貴人雙手扶起來,“快起來吧,都要過年了,總跪著哭哭啼啼,像什么樣子?!?/br> 她拿了帕子,替婉貴人在眼角拭了拭眼淚,之后隨手將那帕子向后一扔,被夜風(fēng)直接給吹到下面去了。 婉貴人被她牽著手,立在那一方平臺的邊緣,“你看下面,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