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jié)
他沉沉地瞪了她一眼,強耐著性子,抬袖,從她背后繞過,將手放在她右手的外側(cè),“看我的手?!?/br> 她就這樣被他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間地攬進了臂彎,皇袍寬闊的廣袖將整個人攏在其中,就如一個屏障,將她圈禁在一個有清冽香氣的懷中。 蕭憐眼簾一垂,藏了狡黠的笑意,便真的去看他的手,認真學(xué)他的樣子,可卻怎么學(xué),兩只手都像是兩只僵硬的爪子。 勝楚衣忍無可忍,“笨!”抬手啪地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那瑩白的手背立刻就紅了。 蕭憐像被燙了一般縮了下手。 他本該拂袖而去,哪里來的這么多閑工夫教個笨女人撫琴。 可卻只是慍怒地瞪著她低垂的頭,卻沒想過離開。 她是阿蓮,她是阿蓮,她是阿蓮…… 勝楚衣在心中跟自己說了一百次,她還是那個孩子,既然她想學(xué),教她便是。 從前,親自傳她功夫的那些年,若是小人兒敢偷懶,挨點小小的教訓(xùn)也是有的,可是從來沒有因為笨而受罰。 現(xiàn)在,不但什么都忘了,居然還這么笨! “最后一次?!彼拖滦膩?,去捉那只被打紅了的爪子,卻不想蕭憐卻是一躲。 她捧著自己的爪子,抽抽搭搭,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沒想到,這兩只手,真的廢了。不但麒麟拳用不出來,連彈琴都不行。”說著,竟然有大顆大顆的淚珠掉在了手背上。 勝楚衣沒想到會惹起她的傷心事,就有些于心不忍,“阿蓮啊……”,那只從她身后繞過去的手臂就不知道該放在哪里了。 蕭憐斜眼悄咪咪瞥了他一下,就越是做出隱忍的模樣,越是哭得梨花帶雨,肩頭一抖一抖,就把人的心都抖亂了。 擺明了是朵白蓮花,還是個黑心的,可偏偏勝楚衣就吃她這一套,無奈望天,從她背后繞過去的那只手終于在半空中遲疑了一下,落在了肩膀上,輕拍了兩下,“等你將孩子生下來,可以試著學(xué)些腿腳上的功夫,若是喜歡,本君可以教你,不會比從前差?!?/br> 蕭憐揪著袖子擦眼淚,“真的嗎?” “真的?!?/br> 蕭憐眨眨眼,那眼淚瞬間就止住了,十分乖巧可人道:“是君上親自教?” “……,是?!?/br> 勝楚衣現(xiàn)在明知道自己又被她膩歪的小圈套給繞進去了,卻頗有些甘之如飴的意味,點了點頭。 這琴學(xué)得稀里糊涂,那小手指頭卻是被掰來掰去都給摸了一圈,最后也搞不清楚兩個人到底是誰在暗戳戳占誰的便宜。 等到蕭憐一蹦一跳的準備要離開潭心亭,勝楚衣又喊住了她,“停!” 蕭憐跳轉(zhuǎn)身,“怎么了?” “你……,你慢點……,肚子……”,勝楚衣的手在袖子里尷尬地攥了攥。 “哦?!彼ξ剞D(zhuǎn)身,一步一步,扶著腰往前走。 “阿蓮?!?/br> “君上還有什么事?” “你若要學(xué)琴,每日午后可上天澈宮,不得再在這里興風(fēng)作浪!” “知道啦!”蕭憐向后揚了揚手,大獲全勝而去。 …… 然而,第二天,天澈宮瀑布下,果然再沒了魔音,可到了午后,那人也沒來。 勝楚衣早早遣散了議政眾人,備了燒鴨和紅燒rou等著她,可她卻真的活生生沒來! 明知她是在釣他,可卻依然放心不下。 于是招了紫龍前來,“指派給她的女醫(yī)官,可有隨身跟著?” “回君上,蒔花女醫(yī)自從上次被拒之后,就一直在醫(yī)館中候命,并未進宮?!?/br> “那她身邊還有誰?” “應(yīng)該只有一個小宮女,名喚茉葉。” “知道了,你下去吧,傳憫生來見?!?/br> “是?!?/br> 沒多久,憫生便轉(zhuǎn)動著輪椅,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了。 “君上喚我?” 勝楚衣立在窗邊,從窗前的盆栽中拈下一朵花,“憫生,如果你養(yǎng)了一株盆栽,起初只當(dāng)是棵小草,卻有朝一日開出花來,當(dāng)如何處置?” 憫生淺笑,“回君上,有花堪折,直須折?!?/br> “可若是心中仍然只當(dāng)她還是一株小草,又當(dāng)如何?” 憫生依然笑意盈盈,“君上,您手中不是已經(jīng)拈了花?心之所向,本就不易琢磨,不如聽之任之,方為上上之道。這番話是君上當(dāng)年教誨憫生的,如今卻要輪到憫生來提醒君上了?!?/br> 勝楚衣悠悠嘆息,“憫生,長大了。” 憫生微微垂頭,掩不住笑意,“長大的可不止是憫生?!?/br> 勝楚衣轉(zhuǎn)而看他,倒是頗為有些意外,“你知道了?” “本來只是猜測,如今便是篤定了?!?/br> 勝楚衣垂眸看著手中的那朵花,剛剛澆過,還帶著水珠,就甚是嬌艷。 憫生欠身,“恭喜君上,七年之苦并未白白承受,阿蓮不但回來了,而且還帶了小……” 他話還未說完,就看見勝楚衣在瞪眼睛,急忙轉(zhuǎn)了輪椅就逃,“我去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 勝楚衣來到重重紗帳深處,抬手掀了綴著猩紅流蘇的黑色錦緞,漆黑的劫燼琴便安靜地躺在下面。 他手指拂過琴弦,錚地一聲悠長輕響,撼人心魄,肅殺萬丈,從天澈宮蕩出,響徹整個大盛宮。 所有聞之者,無不心頭凜然一驚。 是夜,無人得以入眠。 君上要見云極公主,卻不知道她躲到哪里去了。 于是索性將三百里大盛宮翻個底朝天,惱得雞飛狗跳,也要把人找出來。 勝楚衣褪去一身的光華,換了黑暗加身,坐在晴川院里,沉著臉,一顆一顆剝葡萄,腳邊跪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從屋里跪到院外。 “找不到人,你們就像這葡萄一樣,剝了皮來見!” 等到人撤了個干凈,晴川院中就靜的掉一根針都聽得見。 “憐憐,阿蓮,你千萬別讓本君捉到你!” 他十根手指被葡萄汁弄得黏糊糊,隨侍的人又全被轟了出去,就自己起身找水洗手。 晴川院本就不大,勝楚衣滿屋子找不到水,就掀了簾子去里間,卻發(fā)現(xiàn)還有一道后門。 推了后門,是一處二進的小院,還有一間該是堆積雜物的小屋。 他手上黏糊糊,只顧著找水,就隨手關(guān)了門又回到屋內(nèi)。 可沒走兩步,那頭微微一偏,唇角便是危險地一鉤。 那小屋門口,倒是干凈地出奇??! 他一腳踹開門,兩步穿過小院,抬手便要推門。 那門竟然自己就開了。 里面探出一張臉,“噓!” 茉葉從里面擠出來,匆匆行了個禮,壓著嗓子道:“君上果然找來啦!”說著,指了指里面,“睡了?!?/br> 勝楚衣眉頭一擰,狠狠地指了指她,又指了指里面。 茉葉趕緊笑嘻嘻道:“君上,公主說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這幾天,一直都住在這后面,每晚陪著君上點燈熬油呢,今天是乏得緊,就先睡了?!?/br> 勝楚衣?lián)荛_茉葉,直接推門進了屋,里面極為簡陋,除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一張床,什么都沒有。 他掀了粗陋的紗帳,便看到里面蜷在被子里的人,睡得雖然沉,但該是冷了,就縮得緊。 他指背在她臉頰上掠過,那臉也是冰涼的,涼的讓人有些心驚。 怎么會這么涼?生病了? 可是,他的身體比她還涼,又如何給她溫暖? 如果,能恢復(fù)到白日間的自己,就不同了。 腦海中,有種意識在消退,而另一種意識在復(fù)蘇,隱約有個聲音低沉森然道:“九幽,且將帝呤讓給你片刻?!?/br> 隨后,勝楚衣的身子便漸漸暖了起來。 一整夜,大盛宮被翻了個遍,也沒人找到云極公主在哪里。 到了清晨,帶人回來復(fù)命的弄塵滿面疲憊,卻見君上也不見了。 君上原來坐的位置上,坐了個小丫頭。 “君上呢?” “噓,在后院。”茉葉坐在這里等了一夜,順便把那一盤子沒了皮的葡萄都吃光了。 “在……后院?” “嗯,跟我們公主在一起呢?!?/br> 弄塵怒摔! 找到了你居然不告訴我一聲! 找到了,你居然,不告訴,我一聲! 害得我這一夜跑斷了腿! 我果然不是你親生的! 蕭憐從睡夢中醒來,臉頰剛好貼在一個溫暖的胸膛上,甚是甜蜜。 她仰頭,看見勝楚衣一只手摟著她,另一只手撐著頭,就這樣側(cè)躺著睡著了。 她一動,他就眼簾唰地睜開。 蕭憐就等著看他今天怎樣滾下床去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