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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清明上河圖密碼6:醒世大結(jié)局在線閱讀 - 第58節(jié)

第58節(jié)

    那應(yīng)奉局如同將皇城宣德門搬到了蘇州,而他,則是門前宣旨人,誰敢不聽?

    這“應(yīng)奉”二字,如同一道吉符,一路罩護他父子。他父親原本出身窮賤,因應(yīng)奉一個道士應(yīng)奉得好,得了一個藥方,由此暴富,卻也只是富而已。那年蔡京路經(jīng)蘇州,欲捐造寺閣,他父親幾日之內(nèi)便將幾千根大木運到庭前。這回應(yīng)奉得更好,得了蔡京賞識,才摸到貴字的偏旁。蔡京將他父子轉(zhuǎn)薦給童貫,他們便又搜尋奇珍,應(yīng)奉童貫,由此得了官職。他又尋見三本黃楊奇樹,進獻給官家,官家見了大喜,這回才真正應(yīng)奉到了天庭,他從一個窮漢之子,陡然飛升至龍門。

    一棵樹,一塊石頭,在山間,誰人留意?可到了京城,經(jīng)了御眼,便頓時變作無價之寶,何況是人?

    由那三株黃楊,他頓時瞅見應(yīng)奉之機,先是自家四處搜尋,繼而借了那應(yīng)奉局之威,驅(qū)使眾人替他去尋。只要尋見,貼一道黃封,便是官家之物。哪怕拆墻破屋,也要運走。為尋太湖石,他役使上千上萬船工石匠,去絕壁深水中找尋。有了那黃封,天下河道、船只,盡由他驅(qū)使。艮岳那塊神運昭功石,高四丈,巨艦方能載動,數(shù)千纖夫一路拉拽,自太湖至汴京,沿途但凡有橋梁阻擋,隨到隨拆,這便是黃封神力。

    有了這黃封,他無所不能。他所造同樂園,江南第一,便是京城四御苑,也未必能及。府中私養(yǎng)衛(wèi)士數(shù)千,占田三十萬畝。他常日所住宅院,在蘇州市中孫老橋。他嫌四周喧鬧,便稱皇詔,命橋東西數(shù)百家五日內(nèi)盡都遷走。他于那空地上建起神霄殿,供奉青華帝君像。每月朔望,蘇州官員盡都按時來此,先朝拜神像,而后再去拜見他。

    官家曾伸手撫過他右臂,他便在這臂膀上套了一圈黃封,從不取下。與人相見致禮,也從不抬這右臂。

    他原以為這黃封能佑護他子子孫孫,萬世無窮。卻不料,金兵殺來,官家慌忙禪位于太子,他和蔡京、童貫隨著官家一路逃奔,暫避鎮(zhèn)江。

    他更沒有料到,新官家從汴京發(fā)來詔書,將他貶官逐配至衡州。到了衡州,尚未坐穩(wěn),詔書又來,他又被遷往韶州。才到韶州,又是一道詔書,繼續(xù)南逐,到了循州。

    他從未到過這南荒之地,驚魂初定后,發(fā)覺此處花木迥異江南,各般奇艷,從未得見。他頓時心生歡喜,有這些花木,便有重生之機。

    然而,才過兩天,當(dāng)?shù)刂莨賻Я艘蝗盒l(wèi)士,奉詔命來斬他。他看到一個壯漢拔出一柄大刀,向他逼來。他忙指著自家右臂那圈黃封,哭喊起來:“官家御指曾——”

    “撫”字未說出口,脖頸猛然一陣冰刺,旋即覺到自己飛離身軀,在空中旋轉(zhuǎn)。最后一眼,他瞅見自己那無頭尸身跪在地上,左手仍指著右臂那圈黃封??

    五、恩寵

    梁師成緊緊跟隨新官家。

    童貫、蔡京等人都隨太上皇逃去了鎮(zhèn)江,梁師成卻沒有。這新官家當(dāng)年冊封太子,他有勸立之功;王黼謀廢太子,他有佑護之功;上皇禪位,他有策立之功。那些人逃去鎮(zhèn)江后,一個個被貶、被賜死,那一份份詔書,梁師成都親眼瞧過,瞧得他心一陣陣發(fā)顫。外間又將他與這些人相并,稱為“六賊”,他越發(fā)心驚膽戰(zhàn)。

    他不知這些人為何這般恨自己,自己并沒有做過歹事。

    當(dāng)年蘇軾被貶,將家中一個侍婢贈給朋友,這侍婢便是梁師成的娘。梁師成幼年喪父,他始終覺得,蘇軾才是自己親生父親。這個念頭始終存在心底,即便凈身入了宮,他也始終勤勉自勵,從不懈怠,更不將自己與他人同列等觀。

    少年時,他被分派到書藝局,他便在那里暗自發(fā)憤讀書,苦練書藝。后來,他掌管睿思殿文字外庫,出外傳道圣旨。后宮數(shù)千內(nèi)監(jiān),無人比他更有學(xué)識、更通禮文。

    當(dāng)今官家最賞識的便是這等人,命他入處殿中,御書號令皆出他手。

    他得恩寵,是自然之理。而這恩寵,天下無二。

    人到得這地位,自然有無數(shù)人來求,蔡京來求,王黼來求,哪里拒得了?深宮之中,我只忠順于官家,天下之事,與我何干?何況,人誰不愿富貴?連孔圣人都云:“富而可求,雖執(zhí)鞭之士,吾亦為之?!?/br>
    于是,他只看錢不看人。

    那些能到得他跟前、拿得出珍寶、出得起高價之人,也是能在官家面前說得起話、動得了圣心、改得了圣旨的人。他們才是左右天下之人,怪罪只該怪他們,除非官家降罪于我。老官家沒有怪罪我,新官家更沒有。

    他心里雖這樣念著,看到新官家似乎有些不耐煩,不由得慌怕??刹徽撃筒荒蜔?,唯有跟定新官家,才能得保無事。于是,不論上殿、安寢、用膳,甚而如廁,他都死死跟著。

    有天,官家命他去宣和殿看檢珠玉器玩,他心中慌怕,卻不敢不從。到了宣和殿,果然被扣留按倒,跪聽詔書,責(zé)降他為彰化軍節(jié)度副使。

    他一生心堅如鐵,從未哭過,這時卻尖聲哭叫著,要去尋官家。卻被護衛(wèi)牢牢扯住,押送到宮外,交給開封吏,監(jiān)護去貶所。出了西南戴樓門,快到八角鎮(zhèn)時,他眼前一晃,脖頸一緊,一個衙吏從背后用一根繩子勒住了他。

    他掙扎了片刻,連“官家”二字都未喚出,便已斷了氣??

    第十四章 圍困

    休休!

    ——宋徽宗?趙佶

    一、鐵骨

    宋齊愈越來越覺得無力。

    考中上舍魁首之后,他先后只任了些閑職,每日不知在做些什么。朝廷被梁師成、王黼、朱勔等人把控,耗費數(shù)千萬貫,換得燕京一座空城。天子卻為自己所設(shè)梅花天衍局一舉功成而歡喜無比,給那些人紛紛加官晉爵。卻不知王黼括檢丁夫錢,引得萬民怨怒,方臘、宋江之亂才平,山東、河北又盜亂紛起。

    宋齊愈覺著自己深陷一座無邊泥沼,欲爭無力,欲怒又不知該怒何人。當(dāng)年那滿腔豪情如同一團雪,落入這淤泥中,不知不覺間,便消散無蹤。

    每日理罷那些繁冗案牘文書,他便獨回那賃居的住處,關(guān)起門呆坐,心中不時想念章美和鄭敦,然而,一個已經(jīng)回鄉(xiāng),一個不愿見他。除此之外,再無想見、可見之人。他從未如此孤單,因而越發(fā)渴念蓮觀。尋了五年,卻始終未能打問到蓮觀絲毫消息。他甚而覺著,蓮觀恐怕只是夢中之人。

    前兩年,王黼、蔡京相繼被罷免,李邦彥任了宰相。李邦彥喜好年輕才俊,將宋齊愈升為右諫議大夫,職在規(guī)諫諷喻。凡朝廷有闕失,皆可廷諍論奏。宋齊愈閑悶五年,原本已覺著自己行將就木,聽到這信,頓時激出一身汗,如同久病之人,得了一劑救命湯藥。

    他領(lǐng)到新官服,曲領(lǐng)大袖朱紅官袍,橫襕,革帶,烏紗幞頭,烏皮靴。穿戴齊整,每日不到五更,便趕到待漏院,亟待早朝。然而,到了朝堂之上,他這等新進后輩全無開口之機。即便偶爾能上奏一二事,但凡涉及朝政缺失,立即便被打斷。面奏不成,他便書奏。那一份份奏文也如雪片飛落泥沼,全都不知下文,他灰心之極,不由得生出歸田之念。

    然而,北地忽傳戰(zhàn)報,金兵分東西兩路南侵。一路以皇子斡離不為帥,寇燕山,守臣郭藥師叛敵,燕山諸郡皆陷,金兵直驅(qū)河北;一路以國相粘罕為帥,寇河?xùn)|,守臣李師本叛降,忻、代二州失守,金兵圍困太原。十二月中旬,金兵前驅(qū)逼近黃河。

    朝廷震懼,朝堂之上卻無人商討戰(zhàn)守之策,大臣紛紛爭獻避逃之計。宋齊愈站在朝班后列,聽了許久,再難忍抑,不由得亢聲言道:“安時食君之祿,危時正當(dāng)捐軀報效。金兵未至,勝負未明,竟已怕到這地步!豈不堪羞!”然而,只有他前列幾個大臣回頭漠然望了他一眼,隨即又都轉(zhuǎn)過頭去聽宰臣商議如何避逃。

    宋齊愈悲憤至極,眼中頓時涌下淚來,而這淚,無益無謂,空流過后,只被風(fēng)收去。

    他萬萬沒想到,天子竟禪位于太子。二十三日,急命皇太子入居禁中,覆以御袍。翌日,太子即大位,御垂拱殿見宰執(zhí)、百官。宋齊愈站在朝班之中,仰頭望向這位新天子,年僅二十六歲,面色蒼白,身子微微發(fā)顫,如同這大宋江山一般。他心中越發(fā)不安,卻只能隨著百官山呼舞蹈、恭賀萬歲。

    正月一日,新天子御明堂,改元靖康。

    其間,朝廷僅有之防守,是遣節(jié)度使梁方平率七千騎守黃河重鎮(zhèn)浚州,步軍都指揮使何灌將兵二萬扼守河津。

    正月三日,傳來急報,浚州不守,梁方平戰(zhàn)敗,燒橋而遁。何灌軍馬望風(fēng)潰散,金兵渡河。

    當(dāng)夜二更天,道君太上皇帝乘小舟,出通津門向東逃奔,只有蔡攸及內(nèi)侍數(shù)人扈從?;屎?、皇子、帝姬相繼倉促追隨,百官、侍從也紛紛潛逃。

    過了兩天,宋齊愈才聽聞,太上皇嫌舟行太慢,便改乘肩輿,仍嫌慢,又從岸邊尋到一只搬運磚瓦的貨船。船上饑餓無食,從船工那里要得一張炊餅,和蔡攸分食。一夜行了數(shù)百里,到達應(yīng)天府。才館于州宅,尋得衣被,買了騾子乘騎。一直奔到符離,才尋見一艘官舟。到泗州,蔡京、童貫、高俅等人才追到。童貫率領(lǐng)三千勝捷兵扈從,南奔鎮(zhèn)江。

    這時民間也才聽聞消息,汴京城頓時大亂。宋齊愈行在街頭,見百姓紛紛背包挑擔(dān)、推車趕驢,四處亂奔,滿眼倉皇,到處哭嚷。昔日繁華安寧之都,頓時變作危亂逃離之地。

    他心亂如麻,一路來到尚書省政事堂,里頭空蕩無人,紙筆散落一地。碰到一個匆忙疾奔的小吏,忙拽住詢問,那小吏說:“連官家都要逃了!”“官家不是已經(jīng)東幸?”“不是老官家,是新官家。這會兒已在祥曦殿整備車輿鑾駕!”

    宋齊愈忙奔到祥曦殿,見一群禁衛(wèi)披甲執(zhí)兵整齊守候,乘輿也已陳列在殿庭,許多宮人內(nèi)侍正在慌忙搬運袱被。他心中一陣悲慟,這大宋恐怕真要覆亡。

    這時,旁邊忽傳來厲聲喝問。他扭頭一看,是個四十來歲官員,身材瘦挺,名叫李綱。原只是太常少卿,掌管祭祀燈燭器物,因亢言上奏守戰(zhàn)之策,得新官家信重,昨日才詔封為副宰相。這新官家先也欲逃走,李綱昨天極力死勸,新官家才點頭應(yīng)允留守,誰知今天又轉(zhuǎn)念欲逃。

    李綱厲聲問那些禁衛(wèi):“爾等愿以死守宗社?還是扈從以巡幸?”禁衛(wèi)一起高呼:“愿以死守宗社!”宋齊愈聽了,心頭頓時涌起一股熱血,眼淚隨即又涌了出來。誰說大宋無人?這些錚錚男兒,剛骨仍在!

    他見李綱拉著殿帥一起快步登上御階,忙也跟進到殿中。見李綱亢聲勸諫:“陛下昨已許臣留守,今復(fù)又行,何也?且六軍之情已變,彼有父母妻子皆在都城,豈肯舍去?萬一中途散歸,誰人衛(wèi)護陛下?且虜騎逼近,彼知乘輿之去未遠,以健馬疾追,何以御之?”天子聽后,低首不言,半晌,才猶猶豫豫應(yīng)了一聲:“輟行??”李綱忙大步出殿,高聲宣諭:“上意已定,留守宗社!敢有異議者,斬!”

    那些禁衛(wèi)聽后,一起拜伏在地,高呼萬歲,其聲震天。

    宋齊愈跟到殿外,看到這些鐵骨男兒,淚水重又涌出??

    二、英雄

    崔豪三兄弟這幾日極忙。

    聽到金兵要來,老官家和蔡京、童貫?zāi)切┐蟪既继油鶘|南。崔豪卻大樂,他帶著耿五、劉八趕到蔡京府里,那府里人果真全都逃走,大門都沒有鎖。他們進去后四處一瞧,各房中箱柜大多都被搬空,值錢的物事卻仍極多,隨意丟在地上的銀燭臺,便至少得幾十貫錢。

    他們便在那些空房里到處搜找,數(shù)百間房屋,才搜了幾十間,便已搜出一大堆銅銀器皿,一輛太平車都裝不下。劉八又尋出一只箱子,里頭全是亮眼的銀鋌,他和耿五則各自找出一匣珠寶釵環(huán)。

    他忙和兩人商議:“將才尋出的這一大堆太笨重,咱們?nèi)齻€不好搬運,不如叫其他兄弟來分了,咱們只拿這銀子和珠寶?!庇谑撬麄儽持倾y箱和寶匣,跑到南城郊外一片僻靜林子里,挖了個坑埋藏起來,做好記號,這才又進城,尋見那些力夫朋友,讓他們?nèi)ゲ叹└锇崮切┢髅蟆?/br>
    他們?nèi)藙t又奔到梁師成府宅去搜尋,到那里時,卻發(fā)覺已經(jīng)有許多人在里頭翻尋。好在這府宅也有上百間房舍,各尋各的,并不妨害。這回他們從一個柜子下發(fā)現(xiàn)了一個暗室,里頭滿滿一屋銅錢,不知藏了多久,串錢的麻繩都已朽壞,輕輕一拎便散了。

    驚喜過后,他們倒犯起愁來,蓋好那暗室門,悄聲商議了一陣,才留下耿五守住那里。他和劉八趕到城南那林子里,刨出銀箱,各取了幾錠出來。劉八去蔡河尋買了只貨船和幾百條麻袋,他則買了輛廂車,配了三匹馬。駕著那馬車,又尋見幾個力夫朋友,從梁師成府宅側(cè)門進去,用麻袋裝了錢,搬到車?yán)铮\到蔡河那船上。來回奔忙了數(shù)十道,到第二天,錢麻袋已經(jīng)將那貨船裝滿,暗室里卻還剩一半。

    裝了最后一車后,他便和那幾個力夫朋友告別,叫他們自家搬取,他和耿五駕著車準(zhǔn)備離開汴京。車過太平興國寺,正準(zhǔn)備往南拐,猛聽到東邊一陣歡呼叫嚷聲。他有些好奇,便繼續(xù)向東,來到皇城西角樓一望,驚了一跳。宣德樓前站滿了兵將,恐怕有幾萬人,都仰著頭,朝樓上歡呼萬歲。他也順著仰頭望去,隱約見一個絳紗袍、黑幞頭的年輕身影站在樓上欄桿邊,莫非是那位新官家?

    隨后,一個人站到新官家身旁,展開一張錦軸,朝下面朗聲宣讀,崔豪聽不太清,但那人每念一句,底下數(shù)萬兵卒便一起高聲喊:“諾!”那聲響海潮一般。那新官家決意迎戰(zhàn)?

    聽到那如潮之諾,崔豪心中搖蕩、血直沖頭。他轉(zhuǎn)頭望了一眼耿五,耿五臉竟也漲得通紅,眼里還閃出淚來。他頓時想起自己時常念叨的“英雄”二字,盼著有朝一日能好生施展一回。這時不正是那時機?他笑著問耿五:“殺幾個金兵再走?”耿五眼中冒光,用力點了點頭:“劉八恐怕不肯?!薄澳潜憬兴刂X。”

    他忙驅(qū)馬趕到城南金水河灣,尋見守船的劉八。劉八聽了,果然不情愿。他們便先劃著船,到下游尋見一座臨水磨坊,那家人正忙著收拾逃走,崔豪便拿出一錠銀子,買下了那磨坊。房里堆了許多麥秸,他們裝了許多袋,壘在錢袋上,遮掩好后,把船劃到磨坊下頭。三個人在麥秸堆上歇了一夜,第二天,留下劉八守著那船。他和耿五各拿了根鐵叉,一起趕回城里。

    才一天,城里竟大變了模樣。四面城墻上都齊整布滿執(zhí)刀拿槍的禁軍,城里不時有禁軍小隊往來巡走。再不見滿街亂奔的人,街坊間那些店肆住戶都安心了不少,有些店鋪重又開了門。

    他們兩個扛著叉子來到北城,見城上城下盡是官兵,正在忙著修樓櫓、掛氈幕、安炮座、設(shè)弩床、運磚石、施燎炬、垂檑木、備火油。往來呼喝,卻并不匆亂。

    崔豪聽見城樓上有人在笑,抬頭一望,竟是汴京五絕,訟絕趙不尤、斗絕梁興、牙絕馮賽、相絕陸青,笑的那人是作絕張用。他們正看著幾個匠人修造一座樓櫓。

    馮賽一扭頭,一眼望見了崔豪,忙招了招手,隨即和陸青一起走下城墻,來到崔豪跟前:“崔兄弟,這城頭守具需大量木料,我已尋見一個木料商,他答應(yīng)捐助,卻沒有人手搬運,崔兄弟能不能尋些力夫朋友相幫?”

    崔豪卻先問:“金兵到哪里了?”

    “已到了城西北牟駝岡,恐怕明天便能趕到這里?!?/br>
    “那里不是軍馬監(jiān)?我去過一回,里頭盡是芻豆,堆得山一般,如今都成了金兵的馬料?”

    “時間緊迫,得趕緊修好這些戰(zhàn)具?!?/br>
    “好!我這便去尋那些兄弟!”

    “多謝崔兄弟!木料場在西城外金水河二里地?!?/br>
    崔豪忙和耿五跑回城里,分頭去尋人。那些力夫大半忙于尋自家后路,不肯在這時節(jié)白干,卻仍有一些熱血漢子,愿為殺賊護城效力。到中午時,他們各自尋來三四十個,一起聚到那木料場,幫著搬運裝船。馮賽和陸青分頭督運。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那些木料才算搬完。他們正躺在岸邊歇息,其中一個力夫忽然指著西頭叫起來:“那是什么?”崔豪順著一望,驚了一跳,河水上游駛來一隊大船,前后恐怕有幾十只。最前頭那只船上豎著血紅大旗,旗下黑壓壓立滿了人,逆著夕陽看不清楚,只能隱約辨出那些人身形都極健壯,身側(cè)都閃著刺眼寒光,兵器?

    “是金兵!快跑!”崔豪忙爬起身,叫起那些力夫,一起往城里拼命跑去。一路上見到人,都大聲叫喚,讓他們快逃。到了城門下,他們一起朝城上兵卒大喊:“金兵來了!”守門的禁卒等他們?nèi)歼M去,忙關(guān)上城門。城里那些將官兵卒全都慌亂起來,被掀了窩的螞蟻一般,四處亂叫亂跑。

    這時,城頭有人高聲喝道:“莫要慌亂!各守其位!”崔豪抬頭一看,是訟絕趙不尤,身穿盔甲,立在城墻邊,威嚴(yán)之極。他心里一陣羨嘆,這才真是英雄。

    那些將兵們聽到這聲呼喝,頓時靜下來,隨即忙去尋各自職守,四下里頓時好了許多。不多時,一隊人護著一個清瘦文臣快步走到西水門。崔豪聽那些人喚他“李右丞”,才曉得此人便是新任副宰相李綱,滿朝文武,只有他堅意防守、抗擊金人。這京城從天子到軍民,靠了他,人心才安定下來。

    李綱疾步上到城頭,四處安排部署起來。城上越發(fā)肅然,四周也頓時靜了下來。李綱立在城墻邊,高聲問:“須募兩千敢死之士,去城外迎敵,何人愿往?”

    “我!”“我!”接連兩個人高聲應(yīng)道,是趙不尤和梁興。

    崔豪忙仰頭大喊:“我!”耿五也急忙跟道:“我!”

    接著,城上城下,不住傳來:“我!”一聲聲如同重槌擊鐘,不多時便集齊兩千人,整齊排列城下,每人發(fā)一根一丈長鉤、一把大刀。崔豪和耿五握鉤佩刀,立在趙不尤、梁興身邊,心頭從未如此振奮。

    城門打開,他們大步走了出去。李綱同時又命兵卒,分作幾路,一路搬運拐子弩,擺列在城外水邊;一路在河水中流安放扠木;一路則就近去蔡京家急速搬運山石,堆在水門中,擋住入口。

    崔豪他們這兩千人則等在岸邊,那三路尚未就緒,金兵大船已經(jīng)駛到。這時,天色已經(jīng)昏暗,卻仍能看到船上那些金兵各個剃頭扎發(fā)、耳戴金環(huán),極其兇悍。崔豪從未怕過人,這時看到大船駛近,那些金兵的臉也越發(fā)清楚,個個眉兇rou橫,他手心不禁冒汗。身邊的耿五更是抖了起來。崔豪忙低聲說:“莫怕!跟緊我!”

    等那大船靠近后,趙不尤大喝一聲:“鉤!”

    崔豪忙將長鉤,伸向那船舷,用力一勾,死勾住木板。其他幾十根鉤子也紛紛勾牢。趙不尤又高叫一聲:“拉!”

    他們一起使力,將那大船拉向岸邊。這時,身后的拐子弩拋出石塊,凌空砸向大船,砰砰砰,接連砸中船身,十幾個金兵被砸倒,船板也被砸穿。

    梁興猛然高叫一聲:“殺!”便揮刀沖到船邊,向船上金人砍去,一刀便砍倒一人。

    崔豪忙也跟著高喊一聲,和耿五一起沖了過去。船上那些金兵被石頭砸得先亂作一團,這時卻各個舞刀,怪叫著跳下船來廝殺。崔豪已全然忘了怕,迎向一個金兵狂揮亂砍,那金兵被他嚇得退了半步,腳底在水中打滑,崔豪趁機一刀將他砍翻。生平頭一回真正砍中人,看著那人齜牙怪叫著栽倒,血從脖頸處噴涌,他心頭一陣發(fā)悸。但又一個金兵怪叫著沖來,他無暇多想,也大喝一聲,揮刀迎了上去。存了多年的氣力,積了滿腹的憋悶,這時一起發(fā)作,他高聲嘶吼,奮力揮刀,砍倒一個,又一個,又一個??

    耿五和其他人也拼力奮戰(zhàn),不多時,一船的金兵全都被他們砍倒在水邊。那只船也被石塊擊碎,散作十幾截,漂在水上。

    崔豪大口喘息著望向旁邊,見耿五滿頭是血,仍在怪叫。“你受傷了?”“沒有,這些是賊蠻的血。”

    這時,旁邊又響起呼喝聲,趙不尤帶著另一群人去勾第二艘船。崔豪忙和耿五奔了過去,又沖到船邊砍殺起來。

    幾十艘敵船,一艘接一艘,似是永無窮盡。崔豪不斷勾、砍,已記不得來了多少船,砍了多少人。他也如耿五一般,渾身上下都是血,那血不住滲進嘴里,他便當(dāng)水解渴,全然不覺其腥。

    直殺到半夜,他已沒了一絲氣力,刀都握不住,那金兵船只仍源源不絕。他腿一軟,躺倒在岸邊,竟昏昏睡去。直到被人踩醒,他忙坐起身,抓起身邊的刀,借著城頭火光,見河上仍有金兵船只駛來,岸邊也仍在廝殺。他渾身酸軟,卻一咬牙,又站了起來,大喝一聲,沖了過去,重又揮刀,向金兵砍去。

    直到天明,最后一艘船被砸碎,船上金兵全都斃命。崔豪才跪倒在水邊,大口喘息。此時,一個幼童恐怕都能將他殺死。

    半晌,猛然想起耿五,他忙咬牙站起身。這時才發(fā)覺,兩千敢死之士,活下來的恐怕不足二百,一眼望去,岸邊躺滿尸首。他頓時怕起來,忙嘶聲喚著,找尋耿五那黃錦衫。那衫子是從梁師成宅里尋見,耿五當(dāng)時穿上后,還笑稱自己穿了黃袍,也能做太祖??傻厣夏切┦兹急谎嘟福睦镞€能辨出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