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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清明上河圖密碼6:醒世大結(jié)局在線閱讀 - 第11節(jié)

第11節(jié)

    崔豪聽著,并不言語,但其實也已動了心:若是劫下這筆錢,施散給窮困,自己便能從豪杰變成大豪杰,大豪杰便能進(jìn)到那些說書講史人的口里,百年千年地傳揚(yáng)下去。只是??這里頭似乎有些不對,至少對不住馮賽??但舍他一人,救助上萬人,便是老天那里,也說得過。后世之人從說書人嘴里聽到,恐怕也會贊同??

    他猶豫半晌,始終定不下主意,便說:“咱們先照跟馮相公商議的,盡力去做,邊做邊瞧,最后再作決斷?!眲撕凸⑽遄罱絹碓叫欧?,聽了只得閉嘴。

    崔豪在橋上一邊回想,一邊望著鄧油兒和麥小三一前一后,跟隨陳三十二在汴河北岸繞了一圈,又回到虹橋這邊。他忙斷了思慮,先下了橋,走到十千腳店門前。那個伙計竇六一直在門口候著,崔豪暗使了個眼色,偷偷伸出兩根指頭。竇六會意,轉(zhuǎn)身走進(jìn)后院,給周長清報信去了。

    崔豪繼續(xù)在那店門前望著,見麥小三和鄧油兒先后跟著陳三十二下了虹橋,陳三十二拐進(jìn)后街,進(jìn)到那院子里后,麥小三只在街口瞅了半晌,隨后轉(zhuǎn)身又走向虹橋。劉八已轉(zhuǎn)到橋頭茶攤下,望了崔豪一眼,便去跟著麥小三上了橋。崔豪便和街對角靠墻坐著的耿五一起盯著鄧油兒。鄧油兒慢慢跟進(jìn)了那條后街,又懶洋洋走了出來,在街口蹲了一陣,又換到街邊那棵榆樹下靠著坐了半晌,眼睛卻始終留意著那院門。他似乎等乏了,險些睡過去,忙揉了揉眼,起身又走進(jìn)那條后街,閑轉(zhuǎn)了半晌,這才出來。

    這時日頭高照,天暖烘烘起來。鄧油兒懶洋洋朝崔豪這邊走來,崔豪裝作不見,低下眼,等鄧油兒走過,他才慢慢跟了上去。鄧油兒趿著那雙破鞋,撲哧撲哧,望護(hù)龍橋慢沓沓行去。走過橋頭邊那個餅攤,他在橋上停住了腳步,斜靠著橋欄,半瞇著眼望橋上來往的人,不住伸手捂住嘴打哈欠。

    崔豪每常見鄧油兒,總是這樣一副懶樣兒。他想,鄧油兒在這里停住腳,恐怕是在等人。那橋欄上常有人扒在兩邊看河景,他便也慢慢逛過去,走到隔鄧油兒兩個人的地方,也扒在橋欄上,裝作四處張望,留意著鄧油兒,看他要會何人。

    誰知只過了一會兒,鄧油兒竟離開橋欄,沿著河岸往南走去。崔豪只得又跟上去。河岸邊行人少,幸而有兩個趕驢人也走這河邊,他便走在那驢子后邊,裝作一伙人,小心跟著。鄧油兒走得慢沓沓,兩個趕驢人很快便超過了他,崔豪身后再無行人,便也加快腳步,繼續(xù)跟著兩個趕驢人,又裝作問路,跟兩人攀話。指東打西地扯些話頭,隔一會兒借機(jī)朝后窺望鄧油兒。鄧油兒始終慢沓沓獨自走在后頭,落得越來越遠(yuǎn)。崔豪正在犯難,見前頭出現(xiàn)一條橫路,路口有個小茶肆。他忙舍了那兩個趕驢人,走到那茶棚下,要了一碗煎茶、一碟麥糕,坐下來邊歇息邊等鄧油兒。

    過了半晌,鄧油兒才慢慢走過來,竟也走進(jìn)這茶肆,問店家有沒有酒rou,店家說酒還剩半壇,rou只有幾斤肚肺。鄧油兒便讓切二斤肚肺,半壇酒全都要,說著解下腰間那個破袋子。崔豪偷眼一瞧,鄧油兒竟從袋子里頭摸出了三塊碎銀,選出最小的一塊,讓店家去稱剪。店家切完肚肺,忙在圍裙上擦凈油手,接過銀子,拿到秤上一稱,有一兩三錢,值兩貫六百文。而連酒帶肚肺,勉強(qiáng)二百文。店家犯起難來,說這不好剪。鄧油兒歪皺起扁鼻子說:“放膽剪就是了,又不是剪你的老鳥。少了,下回賠補(bǔ)你。多了,便存著,再來打酒吃。”店主忙小心剪下一塊,有四錢多,正要開口算細(xì)賬,鄧油兒卻說:“你記著便是了,俺哪有閑卵聽你鳥算。”說著提起酒壇,抓起那包肚肺便朝橫街里頭走去。店主望著他小聲嘀咕:“往常討茶吃時,虛得瘦蚊一般,今日陡然肥壯起來?!?/br>
    崔豪在一旁聽著,心想,鄧油兒常日只在汴河邊替人搬抬貨物,人又得了懶癆一般,每日能吃半飽都不易。這銀子自然是盯看那八十萬貫的酬勞。他忙問:“他住在這橫街里?”“可不是?在張員外家院墻邊賃了半間草棚子。”

    崔豪等鄧油兒走遠(yuǎn),這才起身跟了上去。鄧油兒進(jìn)到那橫街,行了半段,向左折進(jìn)一條小巷。等崔豪走過去時,已不見了人影。崔豪忙加快腳步,一直走到巷底,一扭頭,猛然見旁邊一座宅院墻邊果然有座草棚子。他沒敢停步,仍繼續(xù)往前走,鼻中聞到一股酒味,眼角余光透過那扇破木板門縫兒,瞅見鄧油兒斜靠在草炕邊,正抓著肚條往嘴里送,走了幾步遠(yuǎn),仍能聽見嘴皮子拌響的吧唧聲。

    崔豪留意到,那棚子里并沒有其他人。鄧油兒既然探到那錢袋的下落,為何不去報信?

    再往前走,便是大片田地。崔豪怕鄧油兒瞧見起疑,便一直穿過田埂,折向西邊,行到一棵大柳樹邊,才停住腳步,躲在樹后遠(yuǎn)遠(yuǎn)窺望鄧油兒那草棚子。那周圍始終沒有人影。不論鄧油兒是哪一方所使,恐怕都不會來這里與他相會,讓人瞧見自然起疑。而且,鄧油兒那大吃酒rou的樣兒,也不似在等人,倒像是做完了活兒犒勞自己一般。

    難道他在途中已經(jīng)把信傳出去了?但我一路都盯著,除了將才在那茶肆買酒rou,他并沒和任何人說過話,連腳步都沒停過??不對!他在護(hù)龍橋邊停過!

    崔豪頓時狠拍了一掌那柳樹:鄧油兒是在護(hù)龍橋頭傳的信!那橋頭邊是個餅攤,離他只有兩三步遠(yuǎn)。鄧油兒在那橋欄邊用手擋著嘴打哈欠,其實是在給那餅攤攤主傳信。那攤主名叫馬大郎,每日在那里擺攤,扭頭便能瞧見爛柯寺,若要盯望,再沒有比他更便宜的。不只盯望,傳信也極便利。他從鄧油兒那里得了信,只須在餅攤上擺個約好的記號,雇使他的人便可裝作買餅,過去問到消息。

    崔豪恨得想沖進(jìn)那草棚子,將鄧油兒痛打一頓,從他口中問出主使之人??尚聪氲今T賽叮囑,切不能驚動這些人。他只有強(qiáng)壓住怒火,憤憤穿過田野,往虹橋那里走去。

    三、主意

    繡樓被燒,梁紅玉甚覺解恨。

    剛來這里時,崔mama不住向她夸耀這樓造得如何精、如何妙,于她而言,這只是染污積垢的鐵籠子。聽著頂上不住傳來火燒噼啪聲和梁柱倒塌聲,她心里一陣陣快意。其間更混著叫嚷聲、奔跑聲,恐怕是院里的人趕來救火。

    梁紅玉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梁興,梁興坐在墻邊,也在側(cè)耳聽上頭動靜。梁紅玉不由得暗自打量,梁興之前陪楚瀾來過紅繡院一回,她早已聽聞梁興武藝精強(qiáng),名號斗絕,不由得格外留意。當(dāng)時座中其他男人目光如同油手,不住在她身上掃抹,梁興卻始終低著頭吃悶酒,只偶爾抬頭看一眼,也只如看某個鮮亮路人。梁紅玉當(dāng)時暗猜,梁興一定心有所鐘,但那女子恐怕另屬了他人。后來,她才得知那女子竟是對面劍舞坊的鄧紅玉,已經(jīng)病故。僅這一條,梁紅玉便對梁興多了幾分贊許。

    清明那天,她扮作紫癍女去劫紫衣人,又見到梁興。沒想到梁興也卷入那場暗爭,并一舉揭開摩尼教陰謀。梁紅玉自小眼高,最見不得男子庸懦,但眼中所見,大多都既庸且懦,少數(shù)有才干雄心者,卻又難免驕狂自負(fù)。梁興身上卻看不到這些劣氣。將才,他又犯險去救那使女。梁紅玉極少稱許人為英雄,這時卻覺得梁興當(dāng)?shù)闷稹坝⑿邸倍帧?/br>
    只是,她看梁興神色間,隱隱透出些灰冷之意。她想,除去鄧紅玉,梁興恐怕還遭遇過其他重大變故。就如自己,被送到這紅繡院,心也頓時灰冷。胸中所余,唯有一點不甘。不甘屈服,不甘自棄,不甘讓這周遭泥垢染污了自己。

    她偷眼細(xì)看梁興,忽而覺得,這個男子心性似乎停在了十五六歲。雖然身形魁梧,坐在那里,卻如同一個孤憤少年,絲毫不見成年世故之氣。他所遭變故恐怕正發(fā)生于那時,或許也是蒙受冤屈,痛失至親。否則,神色間不會既憤又傷,厭世之余,卻能不失赤心。

    如同一件珍物,自己失手打碎,雖惋惜自責(zé),卻并不留傷;被人惡意打碎,傷便一直留在那里。一些人因這傷冷了心,被恨毒害,變得比惡人更狠。而另一些人,怨恨之余,卻有一片珍念恒存于傷口之下。面上雖硬冷,心卻溫軟。見不得善被欺,容不得惡欺人。公道之心,便生于蒙受不公之后、這仍存的不忍。只是,嘗過不公之痛,才能明白何為公道,這公道真是公道嗎?

    梁紅玉想不明白,卻深知其間之痛。她望著梁興,忽生憐意。自己年紀(jì)雖遠(yuǎn)比梁興小,卻涌出一陣jiejie疼惜弟弟之情。

    她怕梁興察覺,忙轉(zhuǎn)過頭,小心打開鐵門,輕步走出去,慢慢踏上梯子,將耳朵貼在墻上,細(xì)聽外頭動靜。身后一陣輕響,梁興也跟了出來。

    外頭人聲嘈雜,其間有個婦人聲音極尖厲,是院里崔mama:“紅玉呢?你們快去尋??!這幾個男人哪里來的?為何會死在樓里,身上還中了箭?都莫亂動!等官府來查!”

    梁紅玉聽了一愣,隨即明白:死在樓里這幾個男人恐怕是摩尼教徒,這些人并非梁興引來,而是楚瀾。

    楚瀾不愿受制于方肥,詐死逃離,和妻子一起躲到了紅繡院。他得知梁興拆穿自己假死,便立即轉(zhuǎn)往他處。他自然不甘心如此輕易讓出京城摩尼教統(tǒng)領(lǐng)之權(quán),詐死之前,便已將錢財偷挪了許多,有錢財,便可招募幫手。今夜自然是他設(shè)法傳信,將摩尼教徒引到這里,澆油燒樓。又派弓弩手埋伏,想一舉殲滅。只是沒想到,連我都要除滅。

    當(dāng)初,楚瀾尋到她,邀她一同對付方肥諸人,她不假思索,立即答應(yīng)。如今看來,正如梁興所言,楚瀾只是窮極之下,假我之手,并無絲毫盟友之情。不過,她旋即笑了笑,我又何嘗視他為友?

    幸而這樓中暗室,連崔mama都不知曉。這樓是作絕張用所造,那天他來院里討銅,見我舞劍,瞧得歡喜,才偷偷告訴了我。更慶幸的是,劫獲紫衣人后,自己也留了心,避開所有人,趁夜將紫衣人偷偷關(guān)押到這暗室,只跟楚瀾說,囚在外頭隱秘之處。楚瀾也并不知曉這暗室,他面上不說,卻暗中差人去追查紫衣人藏身處,楊九欠便是因此送了命。為求己志,楚瀾不惜殺害任何人。接下來,恐怕也不會輕易罷休。

    念及此,她輕步下樓,悄聲示意梁興一起回到暗室中:“放火射箭的是楚瀾。這里不能久留,后半夜我們悄悄離開。眼下有三路人,都不會放過我們,你可有好主意?”

    梁興默想片刻,低聲說:“這三路人都在尋紫衣人,我們可以借此設(shè)局——”

    “可紫衣人不知在哪里?!?/br>
    “我們不知,他們更不知。而且,他們并不知我們不知?!?/br>
    “做假戲給他們看?”

    “嗯,只要我現(xiàn)身,他們定會跟蹤。”

    “你拿自己作餌?”

    梁興笑著點點頭。

    “好。雙手才好舞槍,添我一個?!?/br>
    “你莫要露面,只在暗中策應(yīng)?!?/br>
    “比劍,我未必輸給你。”

    “僅憑我們兩個,劍法再高,也敵不過這三路人。我有個主意——”

    “哦?快說!”

    梁興說出了自己的計策,梁紅玉聽后大為贊嘆:“好計策!不過只有你一個人耍刀,未必舞弄得開。好比一只手點三把火,與其你一處一處費力敲火石,不如我拿根發(fā)燭去點,更輕巧——”

    她說出自家主張,梁興聽了,有些猶豫。但她除了對付那三路人,心中更有一樁恥恨難消,便堅執(zhí)己意。梁興拗不過她,只得點頭應(yīng)允。

    等到后半夜,蠟燭早已燃盡,外頭也再無動靜。梁紅玉悄悄出去,從梯板下摸出一個包袱,里頭是一把短劍、一盒金銀、一套扮紫癍女所穿衫褲和一些備用之物。她先摸黑換上那套布衫布鞋,而后取出兩錠十兩的銀鋌塞到梁興手里,梁興發(fā)覺是銀子,不肯接。她低聲說:“你只有那點軍俸,眼下要辦正事,少不得錢。你我都姓梁,又一同克敵,姊弟一般,還分彼此?”梁興聽到“姊弟”,不由得笑了一下,卻沒爭辯,也不好再拒,只得收了起來。

    梁紅玉背好包袱,爬到梯頂,輕輕推開了木櫥底板。幸而這底板包了一層銅皮,未被燒穿。

    梁紅玉探頭一瞧,微弱月光下,哪里還有繡樓。四面只見殘墻斷壁,木櫥也燒得只剩個焦架子。幸而樓后那株大槐樹未被燒到,他們便踩著樓板,縱身跳過去,攀住樹枝,溜到地上,分頭翻墻出去,先后離開了紅繡院。

    四、兇殺

    張用將那后院細(xì)細(xì)察看了一遭。

    樓上兩間臥房,有兩個女子新近住過。底下共有二十二間房,十五間住過人。其中,八間留有物件或痕跡,可辨認(rèn)出屋主身份:朱克柔自家調(diào)制的那香氣;樓巧李度所畫艮岳樓閣草圖;食巧龐周時常隨身攜帶的一雙銀箸;車巧韓車子專愛往屋角吐的痰;墨巧褚返在紙上試墨所寫的幾個“墨”字;瓷巧韋莘在碗盞下蓋的“丙”印;雕巧林鬼手的木雕小魚;銀巧方德田脾胃虛寒,每日必吃幾顆縮砂,地上丟了些殼兒??

    看來,天工十六巧果真都住在這后院里。另有一個女子,不知是什么人。

    而且,這里的確發(fā)生過兇殺,不是一場,而是一串——

    還有三間房中留下中毒嘔吐痕跡,連同銅巧杜昇,共有四人被毒死。

    一間房中床邊遺落一根衣帶,帶子曾被緊勒過;床底還有一只鞋子,屋主恐怕是被人勒死,那只鞋子是掙扎時踢落。

    一間房中桌椅被推翻,被褥極凌亂,一根樁柱被撞歪,床帳被扯落一截,上有抓扯痕跡,還留了幾絲血跡。有人用被子將屋主悶死。掙扎時,死者抓破兇徒手臉,又去抓扯床帳??被子里遺落一只木雕小魚。

    兩間房床上有血跡,有人潛入房中刺殺。

    一間房中桌椅翻倒,碗盞碎了一地,地上床邊皆有血跡,有人曾在屋中斗殺。

    小樓樓梯邊墻面濺有血跡,扶手上有重?fù)艉圹E,有人曾在這里廝斗。

    水池角上荷葉凌亂殘破,池邊青苔有指甲刮抓痕跡,還落了半根指甲,有人被按在水中溺死。

    后門邊草叢里有塊大石頭,石頭上留有一團(tuán)血跡,血跡中粘有兩根白頭發(fā),有人被砸中頭顱。

    再加上墻外被狗撕咬的兩個,十六巧恐怕無一幸免??

    張用將這院子全部查看罷,夕陽已經(jīng)西落。院中沒了日光,陰氣頓時升起。周遭無比寂靜,連鳥聲也已歇止。他站在樓前,望著一池幽碎蓮葉,兩側(cè)空寂房舍,院門外那空闊中庭,后背一陣陣發(fā)寒。他想笑,卻喉嚨干澀,笑不出來。

    兇手是什么人?銀器章?不會。

    銀器章花了那許多工夫,才將十六巧誘藏到這里,何必又下這毒手?就算他察覺行蹤泄露,不得不殺人滅口,只須派幾個兇徒殺進(jìn)來,或在飯食里下毒,何必費力用這許多花樣去殺?為毀尸滅跡,他也該一把火將這院子燒了。可如今,一具尸首都不見,這后院不但沒燒,反倒前后門上了鎖。何必多此一舉?

    他有些乏,又渴餓起來。想起旁邊一間房里還剩有大半瓶酒,便進(jìn)去拿了出來,坐到小樓前的臺階上,從懷里取出昨夜吃剩的半塊干餅。先喝了一口酒,酒已經(jīng)酸了,他卻渾不介意,邊啃餅,邊吃酒,邊細(xì)想銀器章鎖這后院門的緣由。

    上鎖,一是怕外人進(jìn)去??伤呀?jīng)棄了這整座莊院,恐怕也不敢再回來,上把鎖哪里防得住外人進(jìn)入?人看到空院上鎖,反倒好奇生疑。二是怕里頭人出來,但這后院空無一人,更加不必。

    張用想了一陣,忽然笑起來,銀器章既不是怕外人進(jìn)去,也不是怕里頭人出來,只單單緣于怕。

    讓他怕的,是這院里發(fā)生之事——他沒有料到竟會發(fā)生這場兇殺,且如此慘烈。即便尸首已被抬走,這院子仍叫他驚悸不已。匆忙逃走之前,特意將這后院鎖上,似是要關(guān)住厲鬼陰魂一般。正如人見箱子里有可怕之物,不由自主便會立即將箱蓋扣上。

    那么,院中這場兇殺究竟因何而起?兇手又是誰?

    兇手并非外人,而是這院中之人。

    兇手也并非一人,而是多個人。

    銀器章從秘閣盜得守令圖,又巧借工部之名,召集十六巧繪制天下工藝地圖。完成之后,他殺死工部那個宣主簿,以竊國之罪恐嚇十六巧,用飛樓之計,讓他們遁形隱跡。只是,要擄走這么多人,一路必定難躲官府追緝。因此,他并沒有立即遠(yuǎn)逃,而是先讓十六巧藏身在這僻靜莊院里,等待風(fēng)聲消停后,再設(shè)法帶走。

    十六巧初來這里時,院門應(yīng)該并沒有上鎖,他們尚能在莊院里走動??墒杀M都是聰極之人,他們雖被銀器章一時瞞騙過,來這里后,靜心細(xì)想,自然會起疑。一旦生疑,便不愿再被銀器章拘困,定會暗中商議一同逃走。銀器章何等警覺,哪能輕易叫他們離開?便將十六巧鎖在這后院中,后門開了那道鐵皮小窗,自然是用來遞送飯食。那鐵皮小窗邊沿處嶄新閃亮,裝好不超過十天。

    十六巧由此變作囚犯,恐怕才真正識破銀器章真面目。但兇殺也由此而起。

    十六巧個個都是當(dāng)世名匠,行當(dāng)又彼此不同,平日雖無仇隙,卻大多并不親熟。若在順境之中,倒也能相安無事。但一同被囚于這小院之中,彼此心意勢必難于一致。

    有人抗?fàn)?,有人屈從,有人想逃,有人觀望,有人猶疑,有人愿相機(jī)行事。十六人至少能分作六派。

    最先恐怕是有人想逃,但能翻墻逃走的,必定是青壯年。十六人中,青壯年有六個,樓巧李度、繡巧朱克柔、醫(yī)巧趙金鏃、筆巧羅礪、硯巧孟實輝、玉巧裴蝦須。其中,李度性子沉靜,朱克柔嬌女子,皆非翻墻逃走之人。趙金鏃去過邊關(guān)、經(jīng)過戰(zhàn)陣,性子直硬,寧愿抗?fàn)幎?,?yīng)不會自顧自逃走。翻墻三人恐怕是筆巧、硯巧和玉巧。其中筆巧和玉巧身高體健,先翻過墻頭的應(yīng)是這兩人,卻被那兩條黑狗撕咬。玉巧常愛穿銀繡藍(lán)錦褙子,外頭墻上血污中粘的那片藍(lán)錦應(yīng)該是從他褙子上撕扯下來的。第三個硯巧體格稍弱,剛翻過墻頭,見狀又慌忙逃了回去。筆巧和玉巧即便不被惡犬咬死,也必定會被銀器章捉住。為恐嚇其余十四人,銀器章恐怕不會讓兩人活命。

    院里十四人見到筆巧和玉巧下場,自然生出恐懼。人一旦心生恐懼,私心、猜疑、敵視、叛變、仇恨、決裂便隨之紛起。

    最先生出的便是猜疑。眾人先前密謀逃走,是誰透露給了銀器章?而且以銀器章的智謀,的確會設(shè)法在十六人中尋到一兩個誠心歸順之人。

    從十六人房中所留跡象來看,只有四人似乎安然無事。

    首先是朱克柔,她樓上那間房極整潔,被褥上連一道皺痕都不見。桌上一只花瓶內(nèi)插了三枝蒲公英花,一沓紙上繪了許多花鳥蟲魚圖,筆致嫻靜。

    其次,是樓下左側(cè)李度房內(nèi),桌上留有許多艮岳樓閣草圖,看墨線,極細(xì)穩(wěn),唯有最上面一頁,只繪了一角樓檐,最后一筆有些匆促。

    第三個是瓷巧韋莘,他隨身常帶四枚小印,分別是甲乙丙丁四字,每用過一樣瓷器,他都忍不住品鑒,并在底下偷蓋上相應(yīng)鑒印。囚在這院中,他仍積習(xí)不改。

    第四個是墨巧褚返,但凡見了墨,他都要紙上試墨,并只寫“墨”字。他在房中所寫墨字,筆畫也看不出焦躁驚慌。

    四人之中,朱克柔和李度自然不會被銀器章蠱惑收服,至于瓷巧和墨巧,誰會是jian細(xì)?

    張用想了許久都難以確證。他晃晃頭,笑了起來:我猜不出,那十四巧自然也難猜。正由于難猜,疑心才更重,殺戮便由此而始??

    五、花奴

    陸青清早便趕往西水門外。

    十二奴中,唯有花奴寧惜惜住在城外。寧惜惜精于花藝,隨意一朵花、幾根枝,甚而一把草,經(jīng)她插瓶,頓生新意,或雅靜,或清妙,或嫵麗,或高華??種種意態(tài),層出不窮。文臣士子們都贊她“千朵妙句,一瓶唐詩”。

    她那院子臨水而建,綠柳蔭蔽,青磚砌墻,十分幽靜。陸青走到那黑漆院門前,見門邊立著一段柏樹枯樁,一人多高,形如寬袍狂客。中間削平,雕了三個字“擷芳居”,筆致雍雅俊逸,是當(dāng)朝太師蔡京所撰。

    陸青見那院門緊閉,便上前捉環(huán)輕叩,半晌,一個仆婦開了門,打量過后,臉現(xiàn)冷淡。陸青說明來意,那仆婦才面色稍緩,叫陸青稍待,關(guān)起門進(jìn)去傳話。半晌,又開了門,臉上帶了笑,請陸青進(jìn)去。

    迎面一大片池塘,映著天光,異常清闊。中間一條木棧道,迂曲而行。水中蓮葉青圓、菖蒲叢碧,沿岸蘭葉清逸、蕙草含香。穿過池子,橋邊斜生一株老梅,枝虬葉茂。地面青石鋪就,兩邊錯落種了些花木,花期雖過,卻新葉鮮綠,滿眼翠茂。

    前頭是一座青碧裝精巧樓閣,陸青隨著那仆婦走到廳前,一個錦衣婦人迎了出來,先打量了幾眼,隨即堆出笑來:“哎呀呀!果真是陸先生!先前百請不到,今日卻仙蹤駕臨!陸先生快快請進(jìn)!坐上座!點茶!紫什么芽?這鑰匙拿去,快去我房里,把那前日才得的寸金貢茶取來!”

    婦人連口奉承了半晌,才說:“惜惜才在梳妝,老身再去催催?!彪S即撩著裙子,攀著扶手,爬上樓去。半晌,連聲催著一個年輕女子下了樓來。陸青抬眼一看,那寧惜惜體格豐潤、身形曼妙。烏亮小髻,兩旁插了幾支銀釵,中間一朵嫣紅鮮牡丹。桃紅抹胸,粉色牡丹紋輕羅衫,淺紅纏枝紋羅裙。圓圓一張小臉,粉潤可親。五官也小巧,淺淺甜笑,靈秀可人,宛如唐宮仕女風(fēng)韻。她盈盈行至陸青面前,柔柔道了個萬福。

    陸青也忙起身回禮,從袋里取出一個朱漆食盒:“這是琴奴托在下送給寧小姐的花糕?!?/br>
    寧惜惜伸出白腴嫩手,接過食盒,遞給身旁的老婦,而后款款坐到斜邊一張椅上,柔聲細(xì)語笑嘆:“戚jiejie總是這般細(xì)心,連mama最愛吃花糕都能留意。難怪人聽一次她的琴,便連魂都丟在她那里。哪似我這般木怔,終日只曉得和花草廝混,渾不知人情事理。”

    “可不是?”老婦在一旁忙接過口,“你們姐妹群里,其他人個個心思靈活,冰清玉透。只數(shù)你,萬年不開的悶骨朵一般,只會明里來、直里去,到如今都聽不懂暗話,行不得機(jī)巧,順不來人意?!?/br>
    “mama又亂叨噪——”寧惜惜含羞帶嬌嗔了一句,轉(zhuǎn)而問,“陸先生來,自然不單是送這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