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之后，她也鎮(zhèn)定了許多，只換了衣服，梳理好了頭發(fā)后邊移步來到了公子的書齋。

    子瑜的品味不俗，書齋外是一叢名貴的翠玉細竹，書齋內(nèi)懸掛的字畫若是細看，皆出自名人大家之手，每一幅都價值連城。

    子瑜正立在窗前聽部下匯報事情。身披一身黑色狐裘，此時雖然是夏季，但山中陰涼，似乎不耐雨后的寒氣。

    蕓娘看著他直直望著窗外的翠竹，不禁心里又一陣不舒服，原因無他，只因為那片竹是柳眠棠特意為公子栽種的。

    她緩步走過去，福禮道：“剛剛下了雨，公子須得離窗遠些，免得沾染了寒氣……”說著，她走了過去，想要替子瑜整理一下衣領(lǐng)。

    可是一向溫和的公子卻略顯粗魯?shù)負]開了她的手，然后緊緊盯著她道：“你為何要偷偷派人下山，去尋眠棠的麻煩？”

    蕓娘咬了咬嘴唇，眼里積蓄了眼淚，楚楚動人道：“公子，您竟然這般想我，若不是如今山寨賬面接續(xù)不上錢銀，我怎么會急得查賬，進而發(fā)現(xiàn)了柳jiejie的錯漏呢？而且我不過是命人去尋她討要大筆銀兩的下落，又怎么能說我是在尋她麻煩？”

    孫蕓娘的模樣雖然清秀可人，但是照比柳眠棠的明艷就差得太遠了，不過她的小家碧玉的模樣，卻很溫柔賢淑，讓男人不自覺溫柔以待，免得唐突了柔弱女子。

    而此時的蕓娘更是聲音微微發(fā)顫，若受驚的兔兒一般。但凡不是個硬心腸的，都會不由自主收斂了聲音。

    子瑜公子似乎也覺得自己方才的語氣太沖，看著蕓娘眼紅的模樣，不由得緩下了語氣道：“眠棠做事從來都是有章法的，你為何問都不問我，就自作主張。結(jié)果鬧出這樣的亂子，驚動了官兵，連死了六名死士，你要如何收拾？”

    蕓娘其實也沒有法子收拾，只聲音柔弱道：“我只是讓他們?nèi)枂?，并沒有為難jiejie的意思，怎么jiejie如此不念舊情，叫來官兵對付昔日忠心耿耿的部下……”

    “閉嘴！去打探消息的人不是說了，是他們運氣不好，正撞上了穿便服出街的淮陽王部將了嗎？眠棠哪有那通天的本事隨時指使淮陽王的部下？”

    聽蕓娘指責眠棠的不是，子瑜又動了肝火。

    此時，正與公子研究對策的心腹秦先生開口道：“公子，孫姑娘不過是焦灼著賬目不對，這才情急下讓人下山詢問，她也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結(jié)果，您也不必太過生氣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喵~~眠棠：誰說只有我精通算盤，這一個個的算盤都是打得噼啪響呢~~~

    第33章

    子瑜不再看淚眼婆娑的蕓娘，只再次望向了窗外沾著雨滴的翠竹長葉，聲音低沉地對她道：“想我父王當初遭逢驚變，是你的父親和一干昔日忠心耿耿的部將護著我和弟弟出了東宮，只是弟弟不幸體弱，沒有扛得過那一杯鴆酒的毒性，而我幸好得了你們的庇佑才得茍延殘喘，勉強活了下來。這一切，我都是感念的……”

    說到這，他聲音頓挫了一下，接著說道：“然而眠棠雖然不是東宮的舊人，卻也為仰山立下了汗馬功勞，你們說她吞沒的那些個產(chǎn)業(yè)鋪子的流水錢銀，哪一個不是她盡心布置，cao持安排的？就算她真想拿，也是應當應分的?！?/br>
    蕓娘最忍受不得的，就是柳眠棠犯了萬般的錯，到了公子那里也變成了千萬般的好。

    她當下咬了咬嘴唇道：“柳jiejie若是覺得委屈，拿了店鋪的流水也無妨，可是賬面上還不見了公子您的私產(chǎn)，那可是當初太……你的父親費心藏匿以備不時之需的錢銀啊！”

    子瑜苦笑了一下，悵惘地開口道：“那筆舊財，安置在一個很穩(wěn)妥的地方，眠棠臨走時已經(jīng)告知給我了，以后你不必費心糾結(jié)這件事情了?！?/br>
    蕓娘聽到這，不由得一愣。因為公子以前從來沒有提過柳眠棠轉(zhuǎn)移私產(chǎn)的事情。她不由得心內(nèi)一驚，遲疑道：“我在柳jiejie還沒有離開前，就已經(jīng)接管賬目，為何她沒有同我說起？難不成是不信任我？”

    說到這里，蕓娘的淚眼再次積蓄，似乎是被柳眠棠的多疑而傷害到了。

    可是子瑜顯然沒有看到她委屈萬狀的樣子，他一直立在窗前沒有回頭。

    蕓娘還想再說下去，可是子瑜卻開口打斷了她：“這事就到此為止，賬面上的虧空，我會想辦法的。你以后莫要去找眠棠的麻煩……我有些累了，你且先下去吧?！?/br>
    蕓娘咬了咬嘴唇。今日折損了六名龍衛(wèi)，她無論說什么都是理虧，倒不如等子瑜氣消了，再作打算……

    于是她便福禮之后，柔柔叮囑子瑜好好休息，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待得蕓娘的身影消失在軒窗前，秦先生才開口道：“公子，柳姑娘這么費心安排，可是發(fā)現(xiàn)了賬目有不妥之處？”

    子瑜緩緩點了點頭道：“有人一直在抽山寨錢銀流水，而且還不止一人，所以眠棠干脆釜底抽薪，抽走了流水，藏匿了舊產(chǎn)，另外做了一筆帳，讓那些個貪心之人無跡可尋，自然能露出馬腳……”

    說到這里，他的心都在微微抽動，眉眼里是遮掩不住的痛苦，“可是我當初居然還責怪她為人善妒，不肯放權(quán)，總是無故嫉妒蕓娘……秦先生，我當初是不是做錯了？”

    秦先生無奈地搖了搖頭，寬言安慰：“柳姑娘志不在此，公子強留她也是無用。而且將來您是注定是要重返京城，奪回社稷江山的。柳姑娘的性子硬，為部將尚可，但是若是為一國之后，卻欠缺了胸懷，只能說，她不是跟您同走一路的?。　?/br>
    不過秦先生還有一句話未說，那就是若單看柳姑娘的本事，那真是無人能及，蕓娘雖然深得東宮舊部支持，可是她照比著柳大姑娘，差得不是一點半點??！若柳姑娘背后有可靠的父族支持，別說為后，當個女皇都可以?。?/br>
    但是秦先生也非東宮舊部，如今蕓娘在仰山勢力正盛，她的父親孫連勝更是手握兵權(quán)。秦先生不想招惹了東宮舊部一系的敵意，自然不會說出心里的話來。

    子瑜沒有說話，他明白秦先生所言，也是東宮舊部的意思。柳眠棠的能力太強了，又是個女子，自然難以服眾，只不過以前，是靠著他出面維系平衡罷了。

    可是當他動了娶眠棠的心思時，重重阻力便接踵而來，加之那時淮陽王的兵馬死盯著仰山不放，損耗了不少兵力，山上主張招安走懷柔路線的人越來越多。

    他放她走，并非是真的放手了，而是希望能就此團結(jié)了松散的人心，度過一時難關(guān)罷了。

    可沒有想到，她的心那么決絕，下了山就嫁人了。

    這一次，她埋下的這部暗棋再次生效，當傳出賬目虧空的消息時，各處報上來的錢數(shù)竟然比柳眠棠藏匿轉(zhuǎn)移的錢銀還多，許多人以為眠棠卷走了錢銀，趁機將虧空的數(shù)目呈報上來，妄圖栽贓到已經(jīng)下山的眠棠身上。

    看著秦先生整理好的一筆筆數(shù)目，子瑜冷笑了一聲——好一群落井下石的無恥之輩！果然迫不及待，紛紛栽贓到了眠棠頭上。

    再看著桌面上眠棠臨走時熬夜為他寫下的那本厚厚的真實的賬目，子瑜的心再次隱隱作痛。

    她的字，還是那么難看，冰雪聰明的女子，卻不耐握筆寫字……翻到賬目最后一頁時，卻是一行極力寫得工整的字體——成大事者，成竹在胸，不必急于一時痛快。心內(nèi)有數(shù)后，且徐徐圖之……

    依著眠棠的意思，待得貪墨者顯露后，也不可急于一時，不然仰山正值多事之秋，cao之過急，清除太子一黨的話，很容易人心浮動。

    如果她沒有走，此時定然已經(jīng)有了整治這些人的法子。而看他因著這些人動怒，她一定是像貓兒一樣乖巧地依偎在他的肩上，柔聲細語地勸慰著她。

    看到這里，子瑜的心口又是一陣抽痛。身邊人都說她不適合他?？捎钟姓l知道眠棠潑辣干練的另一面？她的心其實是最軟的，所以她才不忍心看他左右為難，舍棄了這仰山的一切，

    愛過柳眠棠這樣的女子，他這顆殘破的心里還能再裝下誰？

    就算一切如愿，他成功奪回原本該是屬于自己的位置，可他的身邊站的不是她又有何意義？

    可是如今大事未成，權(quán)利傾軋勾心斗角卻如雨后野草叢生，他唯有獨力艱險前行，待得大功告成之日，他會親自跪在眠棠的面前，將她迎回自己的身邊。

    此時夜幕低垂，窗外竹影綽綽，大燕開國皇帝的第四代嫡孫劉淯，劉子瑜摸著緊貼胸口的荷包，一如往常一般度過漫漫長夜……

    再說北街的宅院，每日照常炊煙裊裊，按部就班地過日子。

    眠棠手頭有了銀子，又雇傭了許多畫瓷填色的畫匠。這些人都是陳先生親自把關(guān)的。

    雖然這些人畫工不如陳先生，可有了他們，像枝蔓、花卉一類都可以交給他們?nèi)プ隽?，陳先生只需打好樣子，設(shè)計出別致的花色，剩下的大部分時間就可以就著一小壺酒，慢慢享用李mama的美食了。

    眠棠每日里看看單子的進度，覺得能在期限前趕出活計，心里也就有了底氣。倒是可以空閑下來，與人交際了。

    話說北街崔夫人來到靈泉鎮(zhèn)后，大部分的交際活動都是在街坊的長凳上，對于靈泉鎮(zhèn)的貴婦們都不甚熟識。

    但是有了賀家三小姐引薦就大不相同了，柳眠棠終于有了參加靈泉鎮(zhèn)夫人小姐們茶會的機會。

    眠棠知道做生意少不得這些應酬，多認識人，就意味著會多些門路。所以她對這類活動也很重視。可是自己的首飾盒子略顯空泛，少不得要添置些首飾，撐一撐場面。但是去了一圈鋪子，好看的都太貴，便宜的又沒有心儀的，倒不如戴了首飾盒子里的舊物呢！

    沒想到這天晨起時，夫君居然不聲不響地遞給她一個素錦包裹的盒子，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整套的碧璽鑲嵌的頭面。那花樣也是街面上沒有的，無論是雀頭釵，還是如花蔓一樣的項鏈都正合眠棠明艷的氣質(zhì)。

    只是一分錢一分貨，這等鑲嵌工藝復雜的頭面價錢也不會便宜?。?/br>
    眠棠有著瞠目地看著，都不敢戴，小心翼翼問夫君這得花費多少錢。

    崔行舟面不改色地說：“托了熟人打制的，用料做工比一般鋪子里的走心些，沒有多少錢。你喜歡，我以后還給你定就是了?！?/br>
    算起來，這是夫君自香粉后，第二次親自給她買東西了。夫君是富家子弟，品味不俗，所以他送給自己的東西不多，但個個都是精品。

    眠棠這才放心地往身上戴，只是那項鏈的鉤子有些復雜，眠棠怎么也戴不好。崔行舟便走到的妝臺前，伸手替她扣好。

    眠棠膚白，細細的脖頸被翠綠的碧璽顯得更加瑩白。眠棠看得很滿意，心里生出無盡歡喜，不由得抬頭沖著身后的夫君甜甜地笑。

    崔九不由自主伸手輕撫她的臉頰，所及之處便是羊脂般光滑柔膩……

    就在這時，傳來了李mama重重的咳嗽聲。只見她托著熨燙好的衣服立在門前。

    說實在的，方才那一幕李mama看得心驚rou跳，都懷疑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了呢。

    王爺從來不是兒女情長的人，就算是做戲穩(wěn)住柳娘子，這親自給她戴鏈子摸臉的……也是太過了！

    如今她也看出來了。柳娘子對王爺那是情根深陷，實打?qū)嵉叵矚g。王爺還這般對她好，那她豈不是癡心錯付，再也拔不出來了嗎？

    照著這樣，以后就算遇到了適合的郎君，可她若是處處跟淮陽王比較，豈不是心內(nèi)失落，眼高手低，就此錯過了良人，耽誤了終身？

    造孽?。±頼ama黑著臉進來，卻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一句腹誹，已經(jīng)成了她近日里的口頭禪了。

    待得眠棠去院里吃飯，李mama故意緩了一步給王爺更衣，然后小心翼翼地小聲說：“王爺對那娘子這般好，只怕那娘子以后纏著王爺不放……可如何是好？”

    崔行舟神態(tài)自若地整理衣袖，也不理mama的話茬，徑自吩咐道：“眠棠體寒，趙泉說若不調(diào)理恐怕會落下慢病。我已經(jīng)命人送來些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滋補藥材，你依著方子給她做了吃……另外她如今事多，只你一人辦差事也辛苦，明日里人牙子會送兩個丫鬟過來，她們都不是王府里出來的，你細細交給她們規(guī)矩就是了?！?/br>
    李mama不敢造次，反正無論做什么，王爺心里自有章程，輪不到下人們多問。她能為柳娘子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可待得柳眠棠跟崔九一起出門后，李mama看王府管事派人送來的滋補品就可就有些傻眼了。

    這些藥材的確名貴，而且滋補……可是像那等子姜母鹿茸膏，還有秘制的仙茅雞藤血丸，驅(qū)寒倒是能驅(qū)寒，但大部分都是王府里給王妃貴妾備孕調(diào)理身子用的。

    王爺讓柳娘子吃這些個，究竟是什么心思難道是怕柳娘子以后改嫁，生不出孩子嗎？

    再說眠棠出門后，在巷子口與夫君甜蜜告別。

    她去參加夫人們的茶會，而夫君要去拜訪來路過此地的京城舊識，所以并不同路。

    當柳娘子來到賀家的府宅時，一眾靈泉鎮(zhèn)的夫人小姐們也差不多到齊了。

    靈泉鎮(zhèn)并不大，一年里佳節(jié)的次數(shù)有限。這些個家財萬貫的夫人們的新衣行頭只能在此類茶會里展示了。

    所以每次茶會，只能用爭奇斗艷，珠光寶氣來形容。

    只是本地夫人小姐精心準備多時的風采，再次被個外鄉(xiāng)來的崔夫人給奪了去。

    當柳眠棠穿著一身月白色的窄袖襦裙出現(xiàn)在人前時，人人都看得眼直了。

    時下流行窄袖衣配裙子來穿，這類瘦窄的衣服最顯體型，但凡腰間贅rou，身形不周都要顯現(xiàn)出來，并非誰都能駕馭得了的。

    但這等刁鉆的衣服穿在崔夫人的身上，顯得身形豐潤而不失曼妙。若說她瘦，那該豐潤的地方可是高聳入云；可若說她胖，腰肢纖細的瑩瑩不及一握，當真是讓人妒忌?。?/br>
    原本人天生的樣子長得就美了，偏偏還會打扮。別的不說，只她今日戴的頭面就價格不菲，式樣別致，讓人看得眼紅心熱。

    關(guān)于這位崔夫人，在座的諸位夫人們先前也打聽了一些。只聽說她家夫君原來做生意破敗了，在北街買的宅院落腳。

    那北街可不是什么富戶呆的地方，大都是些小本生意的商賈之家，或者老爺安置外宅子的地方罷了。

    所以這些家財萬貫的夫人們對于這位柳娘子也是透著鄙薄之意的。

    而且她們也知道柳娘子是如何謀得賀家的差事的。不過是取巧地買下了運送黏土的道路，訛詐了一干同行而已。

    總之，就是爆發(fā)的破落戶，夫人們心里難免有輕視之意。

    可是待得親眼看見了柳娘子，才發(fā)現(xiàn)這位外鄉(xiāng)女子通身的富貴之氣，品貌衣著皆不俗，隱隱竟有股子高不可攀的氣質(zhì)。

    一時間原本打算冷落了這娘子的同仇敵愾，便在柳眠棠自帶氣場下有些土崩瓦解。

    賀珍作為主人倒是異常親切，熱絡(luò)地將柳眠棠引到了座位上。三小姐對茶會上的插花、花牌一類消磨時光的花活兒安排得也甚是周到。

    只是柳娘子似乎對這類夫人們消磨時光的花樣子都不甚熟稔，只含笑在一旁閑看著。

    女人們在一處，原也不像男子那般功利心甚強，便東拉西扯地閑聊罷了。

    在柳眠棠看來，跟北街門前的長凳子相比，只是少了幾把香炒的瓜子而已，并無太大的區(qū)別。

    只是這些夫人們閑話的家常，要比北街里的東家長西家短要精彩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