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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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賀二爺被眠棠的美艷晃得愣神之后,不禁眉頭一皺,抬高了嗓門道:“崔夫人,不知崔掌柜為何不親自前來,莫非是嫌棄商會遞交的請柬太遲,他心里不大痛快?” 眠棠小時被母親領(lǐng)著回過娘家。她曾經(jīng)親眼見家里的外公與舅舅去拜碼頭——雙方人馬一個個橫眉立目,唇槍舌戰(zhàn),話里藏刀,腰間更藏著刀。這樣的陣仗沒有讓她害怕,反而覺得很是有趣呢! 她本以為自己無緣那等子江湖風(fēng)云,沒想到幾個燒瓷器的瘦弱雞仔湊在一處,也行那踩低就就高的派頭。 聽這位賀會長的意思,是瞧不起她這個女子替自家夫君入商會嘍! 看著賀會長鄙薄的眼神,柳眠棠倒減了幾分刻意的禮數(shù)拘謹(jǐn),揚著下巴一雙大眼四下瞟了瞟屋室墻壁上懸掛著的商會條律。 后來許是嫌著看不仔細(xì),于是她便慢慢踱步過去挨個兒細(xì)看。 賀家二爺說話了,卻不見崔夫人應(yīng)答,一個婦道人家,卻氣定神閑,只旁若無人地在廳堂里溜達(dá)…… 他登時不快,臉兒沉下來,旁邊立刻有拍馬逢迎的商號掌柜替他開口道:“崔夫人,賀會長的問話,你為何不答?莫非耳聾不成?” 柳眠棠這才慢悠悠地半轉(zhuǎn)了身子道:“就是聽了賀會長的話,才知原來小婦人我來這,竟然是崔家怠慢了商會諸位的意思。我這才趕緊看看商會的條例,看看有無女子不可入內(nèi)的條款,免得犯了商會的避忌?!?/br> 柳眠棠雖然身處一群身著綢褂長衫的男子中間,但是說話清亮,加上個頭高挑,說話時也落落大方,絕非尋常婦人見不得世面時的膽怯樣子。 她微微挑眉說話時,雖然語調(diào)平和,卻調(diào)侃意味十足,竟讓那氣哼哼質(zhì)問的掌柜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賀二爺雖然先前沒怎么看得起崔家外鄉(xiāng)來的野路子店鋪,可此時倒是忍不住重新打量了一番這位崔夫人。 可在座的諸位商賈,都是在家里被妻妾奉承慣了的,哪里受得了一個外鄉(xiāng)女子如此言語? 當(dāng)下又有幫襯賀二爺?shù)募毕蠕h,陰陽怪氣地諷刺道:“商會雖然無不準(zhǔn)女子入內(nèi)的條款,可是此間都是各家的老爺,只你一個女子,恐怕是多有不便吧?” 眠棠走了一圈,腳踝又有些隱隱作痛了,就選了個圈椅坐下說話道:“我們玉燒瓷鋪又不是第一天在靈泉街面上做買賣,誰不知我家夫君在外求學(xué),家里的雜事都由著我這個婦道人家應(yīng)承著。原以為奴家我親自前來,才算禮數(shù)周到,若早知道諸位有跟女子說話不便的毛病,便叫鋪子里倒泔水掃地的伙計來拜謁諸位了!” 說這話時,眠棠已經(jīng)嘴角微微勾起,看著那叫囂的胖商賈,活似道邊的驢糞蛋一般。 這等子給人下馬威的伎倆,都是家里幾個舅舅玩兒剩下的,她柳眠棠就算如今傷了手腳,可那舌頭還靈著呢。若是再有不識好歹的,便罵得他們摸不著回家的大門! 那胖商賈被崔娘子擠兌得臉色漲紅,正一拍桌子要繼續(xù)發(fā)難時,側(cè)門里響起了響快的聲音:“看崔夫人說的,我們江南地界店鋪里向來是女子和男人一般能干,怎么會有看不起崔夫人人的意思呢?” 眠棠抬眼一看,見是一位頭戴珠翠玉簪的女子領(lǐng)著兩個丫鬟,笑聲爽朗邁步走了進(jìn)來。 眠棠上下打量著她,穩(wěn)穩(wěn)坐在椅子上也不搭言。而李mama乃是王府大嬤嬤的派頭,拉著一張黑臉,俾倪眾生,看著廳堂里的一切,都跟看見垃圾一般。 這一主一仆,皆是高人一等的派頭,真是讓在座的諸位老爺們看的暗暗牙根發(fā)癢。 不過方才進(jìn)來的那位姑娘卻微微一笑,主動與崔家娘子寒暄。 秉承著伸手不打笑臉人的原則,眠棠也撿拾起客套,與她對答了幾句后,這才曉得說話的是賀家二爺?shù)娜畠?,名喚賀珍。 這位賀珍芳齡十八,與柳眠棠相仿,不知何故,一直未能出嫁。但是精明能干,猶勝兄弟,是賀二爺?shù)暮脦褪?。賀家老號大半店鋪的賬目都要過了她的手。 這位賀姑娘的為人倒是爽利,看著也甚是和善,上下打量了一通眠棠之后,便不系外地拉著她的手攀談,三言兩語間便讓廳堂的氣氛熱絡(luò)起來了。 至于方才怠慢不怠慢,方便不方便的話頭,也沒有人再提。 反正稍微打聽過崔家的都知道,那家的男人是花樣枕頭,下棋逗鳥的主兒,全靠女人支撐門面呢! 因為今日各個掌柜齊聚在一起,討論的乃是今年承接皇家御貢和各家豪門貴府所需瓷器的大事,所以掌柜們當(dāng)真是有許多正事要辦。 柳眠棠秉承著少說多聽的原則,只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這才鬧明白了各個商鋪掌柜對賀二爺溜須拍馬的原因。 原來賀家雖然獨攬了皇家御貢,但是京城貴府的許多瓷器訂單卻是做不過來的。少不得賀家吃rou,各家也分得一些湯水,所以林泉鎮(zhèn)的商會便顯得一派其樂融融。 不過諸位林泉鎮(zhèn)的老商家有湯喝,像玉燒瓷鋪這樣的外來者便只能聞一聞rou湯香味了。壓根沒有人搭理。 不知這商會為何要發(fā)出那張請柬邀約她來,難不成來看他們喝湯?這不是生生將人擠兌成紅眼病嗎? 不過眠棠也不是過來討要好處的,自然不眼紅。 她安穩(wěn)坐在角落里,看著一眾老爺們圍著賀家父女絞盡腦汁地阿諛奉承,要多撈些訂單,只覺得這場面好像比青州的猴戲還要好看幾分。 看得高興了,她順便挑選了幾樣碟盤里看著順眼的果子,就著茶水吃,然后又讓李mama將一旁的紙筆拿來。 她一邊吃果子,一邊單手拿筆在紙上點點戳戳。 那賀珍一直飄著崔娘子這邊的動靜,看她寫東西,便借口舒緩手腳,踱步來到她的桌子前。 眠棠也沒有避諱,任著賀三小姐看。反正她畫得跟鬼符一般,看得賀三小姐直了半天眼兒,也沒看出個所以然。 待得商會里的“湯rou”分得差不多開了,掌柜們都很滿意,只是獨獨玉燒瓷鋪被賀家刻意遺忘了,連茶杯填色的小單子都沒有。 有些掌柜的覺得這女子不會做人,上來就得罪了賀二爺,此時的報應(yīng)來了,只斜眼捻著胡須,意味深長地看著崔娘子笑。 崔娘子這邊撣了撣身上的糕餅渣子,便與各位掌柜告辭,頭也不會地回家吃飯去了。 待眠棠走后,賀珍便同父親一起出了商會。 上了馬車時,賀二爺想到崔娘子方才的嘲諷,心中仍有怒意,不滿地對女兒道:“剛才你為何對那個外鄉(xiāng)女子如此和善?就該給她些顏色,讓她知道靈泉鎮(zhèn)沒有她這初來咋到的外鄉(xiāng)人的位置……不過是弄了個畫匠,搞出了些名堂,真是不將我們賀家看在眼里了……” 賀珍卻是一本正經(jīng)地問道:“父親可曾留意崔家娘子擦的是什么水粉?” 賀二爺一愣,說道:“女子的水粉我又不懂,何曾留意過?” 賀珍鄭重說道:“那味道特別乃是江南含香齋特供的香粉,顏色好看,味道更是雋永,非常受歡迎。因為產(chǎn)量稀少,每每頭一年都被王府侯爺?shù)姆蛉藗儞屬徱豢眨话愕纳藤Z人家,可得不來這稀罕物。崔家娘子用的就是這種,她的門道恐怕不甚一般,也不知背景里有何靠山。父親不了解底細(xì),沒有必要因為言語得罪她。” 看父親依舊不以為然,賀珍又說道:“除此之外,父親可知道崔家娘子還和林泉鎮(zhèn)一樁奇案有關(guān)?” 這引起了賀二爺?shù)暮闷?,問道:“和什么案子有關(guān)?” 賀珍撩開車簾,探頭看了看馬車外,見并無閑雜人等,才說道:“父親,你可知鎮(zhèn)守備的浪蕩侄兒已經(jīng)月余不見蹤影了。他家的娘子哭得快要背過氣去,他爹就去向守備求助。你猜怎么著?守備查訪一圈后,卻是將他的弟弟一頓臭罵,趕出了守備府。后來才得知守備的侄兒被發(fā)配三千里,由軍營直接押送走的。而有人見過不久前守備的侄兒和崔家娘子曾經(jīng)在大街上發(fā)生過不愉快。爹爹你仔細(xì)想想,這二事合在一起,不查清了崔家娘子的底細(xì),如何敢得罪她?” 賀二爺未曾想還有街頭巷尾這許多隱情,一時間也不禁有些默然,心里暗叫一聲慚愧。 他這個女兒在人情世故上一向是通達(dá)干練,觀察也是細(xì)致入微,既然她瞧著崔家娘子不簡單,那么那個崔娘子必定有什么過人之處。他當(dāng)即叮囑女兒仔細(xì)查查崔家娘子是否有什么背景。 如今玉燒瓷鋪掌握著比賀家老號更勝一籌的填色手繪技術(shù),若真是像女兒猜測那般,玉燒瓷鋪背景不俗的話,豈不是要慢慢做大,越俎代庖,就此替代了他們賀家的皇家御貢? 所以萬事小心,才可保住賀家的皇家飯碗,留住幾代的富貴榮華…… 再說柳眠棠,并不知自己夫君相贈的一盒胭脂,竟然讓賀家的三小姐疑心頓起,懷疑起她乃是由貴人相撐的商賈。 從商會出來后,眠棠一路溜溜達(dá)達(dá),走在靈泉鎮(zhèn)的石橋水岸邊,越想心里越有底氣,不覺心情甚是明朗,不知不覺,竟然哼起了小調(diào)子來。 李mama是王府里的老人,服侍的王府家眷哪一個不是行端坐正?自然看不慣柳娘子的隨性,忍不住開口糾正道:“夫人,在街面上這般隨著心性……不太好……” 第30章 眠棠微微一笑道:“我心里高興,一時沒忍?。 ?/br> 李mama倒是又深看了她一眼,覺得有些納悶。難道方才在那商會受的腌臜氣還不夠?她怎么心里就高興了? 眠棠的興致不減,笑吟吟道:“李mama,你也聽說了,方才那些人說,今年皇家御貢的定量大,可是燒瓷的黏土因為要用上乘的,須得從五十里外的高嶺挖取。我倒是想到了一件事兒,這運土路途不遠(yuǎn),原本一路暢通無阻??墒且驗榛搓柾跣滦蘖怂?,挖鑿河道的緣故,那船只也暫時無法通行,就得繞遠(yuǎn)了……這個一繞可就是兩個山頭,原本用車運,現(xiàn)在得改用船了……” 李mama沒有聽出門道,納悶道:“這里有什么值得高興的?” 眠棠笑著說:“這用船運的門道可就多了。原本河道挖鑿工事緊張,工船都不夠用,所以民間的漁船都被調(diào)配去徭役了。我若弄來許多船……又或者運了大量黏土,那些個老爺們會不會爭著來拍我的馬屁?” 李mama一聽,倒是有些道理,畢竟昨日她去買魚時,發(fā)現(xiàn)魚價都貴了,一打聽才知許多漁船被征去徭役了,打的魚不多,自然要賣高價。 可是柳娘子想著弄來船隊也是異想天開。眞州地面的船只就這么些,她又不是手眼通天,手里也只那些沒有捂熱的銀子,只是想想痛快罷了。 不過眠棠顯然不是隨便想想,她回鋪子上后,又立刻叫伙計套了驢車,要去修建的運河邊上走一走。 李mama已經(jīng)習(xí)慣了眠棠的折騰,還特意帶了方便吃食的鹵蛋和rou包子,免得像上次去鄉(xiāng)野走訪時那樣,耽誤了飯點。 眠棠看到李mama還給她備了小暖爐子煨熱著水壺帶在驢車上,便打趣兒道:“mama最近做事這么細(xì)心,可是加了月錢的緣故” 李mama手腳麻利地裝著小食盒子,嘴里說道:“夫人您倒是大方,那邊剛賺了錢,這邊就給我們幾個加了三倍月錢,可是以后要是不賺錢了,您還有減回去的道理?當(dāng)家主母,可不能像山大王一般可著心性行賞,做事得有些章法才行!” 眠棠給的月錢雖多,可眼界高的李mama還真沒有放在心里。她在王府得的賞多去了,自己的老家也是有田產(chǎn)的。只是想著眠棠以前不知過的什么日子,有胃寒的毛病,便用心準(zhǔn)備就是了。 不過她想到柳眠棠以后總歸是要嫁人的,若是王爺心好,給她安置了宅子和傍身的銀子,加上她容貌不俗,且得有人上趕子來提親呢! 若是遇到個老實的男人還好些,若是個不老實的,依著她現(xiàn)在不知節(jié)制的樣子,金山也得花銷空了。少不得她這個老婆子現(xiàn)在教教她,讓她以后少走些彎路。 眠棠正在喝著李mama給她煮的銀耳紅棗茶,看李mama有些不分主仆開口念叨著她,只笑著聽,也沒有出言反駁。 她如今也看出來了,李mama雖然臉黑,卻是個嘴硬心軟的。 而且李mama年歲大了,不比那些不懂規(guī)矩的小丫鬟,這些個無關(guān)緊要之處,自隨著她嘮叨去了。 更何況她說的也不無道理。眠棠大病一場,不記得自己成婚后是如何掌家的,這內(nèi)宅的門門道道一點也不比生意場上的少,她需得從頭學(xué)起,所以李mama說的那些,她倒是用心記下了。 不過出門須得費些功夫,因為眠棠又緊鎖房門,不知在屋里鼓搗了什么。 等出了門后,眠棠更是一路走得緊,幾乎走遍了通往高嶺的大路小橋。 而且這一走,就是連走了兩天。但是第二日,眠棠似乎心里有了主意,徑直去了雙嶺村,到了那里,尋了里長問詢,最后竟然三言兩語間,定了一片地。 李mama在一旁看得瞠目結(jié)舌,眼看著她買了一大片坡地的田地,還有一處魚塘——這些地在莊稼把式看來,是不值錢的……可是眠棠卻眼睛都不眨地花高價買了下來。 看來,她并沒有將自己的苦口婆心聽進(jìn)去,李mama氣得搖頭,卻也懶得說些什么了。 待買地回來時,她們走得也不順暢,因為河堤旁的道路都被挖鑿開來,泥濘不堪,一不小心,那驢車輪子就陷入了泥地里。 李mama將眠棠扶到了一旁的小坡上,而趕車的伙計則都忙著推車。 說來也是巧了,走到運河的中段時,眠棠便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立在河堤岸上的熟悉身影…… “夫君!”她伸頭出來,朝著那身影喊去。 淮陽王正立在河堤岸邊遠(yuǎn)眺著正在挖鑿的河道,沒想到卻聽到了眠棠的喚聲。 他回頭一看,可不正是柳眠棠嗎! 他今日乃是帶著幾個心腹微服私訪,也沒有穿著官服,所以眠棠并沒有瞧出不對之處,只是好奇一大群人圍著夫君。 淮陽王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幾個參軍和水利工程官,示意他們立在原地等候,才舉步走到了驢車前,免得她走過去跟那些人寒暄。 眠棠越過他的肩膀,好奇地看了看立在遠(yuǎn)處的那些個人,然后問:“相公,你在這里干什么?” 崔行舟微微皺眉,隨口道:“跟幾個友人在河邊采風(fēng)……你來這里干什么?” “我?guī)Ю頼ama來這里看河道,想著運些黏土……”眠棠還是有些好奇,又問,“采風(fēng)?相公是要作畫還是要吟詩?” 崔行舟卻無心跟她扯謊,只面無表情道:“這里修建運河,往來工人甚多,你一個女子行走諸多不便,若是無事,快些回去吧!” 事實上今日淮陽王過得不是很順。一大早時,下面的水利工程官們呈上來的進(jìn)度章程,還有賬目表格,加上這兩日運河那邊死傷了徭夫,無一不讓他動怒。 這條運河修建之后,眞州的糧草儲備就不再受朝廷掣肘,調(diào)兵遣將也會從容很多,所以至關(guān)重要。 可是運河挖鑿之后,卻多了許多原先想不到的開銷,而且進(jìn)度拖延得甚多,著實讓人光火。眞州的這些官僚,許多都是父親的老部下,一個個居功自傲倚老賣來,欺上瞞下的事情也是有的。 所以崔行舟沒有聲張,只帶了幾個心腹親自查看,做到心底有數(shù)再行發(fā)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