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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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草色的氈簾掙開了白玉簾鉤,彈在窗框上微微地擺動。 范尚宮也看到了迎面駛來的車輦, 又被甄漪瀾的動作所驚, 一顆心高高地提了起來。 鳳池宮的鑾駕經(jīng)過霽虹橋西向, 目的地落在何處似乎不言而喻。 范尚宮想起方才被客客氣氣地拒之門外的己方一行人,不由得暗暗地叫苦。 這可真是作孽。 貴妃娘娘和賢妃娘娘面上又不曾結過仇怨,對面相逢, 少不得要寒暄、應酬一二。 但看了甄漪瀾的表現(xiàn), 范尚宮可不敢催她出去與容貴妃見面。 她試探地看了甄漪瀾兩眼, 見她靜靜地垂著睫, 似乎并沒有看過來向她有所交代的意思, 就跪直了身子出了車廂,訕訕地行禮。 大道寬闊, 足夠八乘并行,鳳池宮的輦車行在大路中間, 并沒有避讓的姿態(tài)——輦車的主人是如今宮中獨一份的嬌重, 當然本來也無須對解頤宮禮讓。 車上簾帷微動, 挑了簾子露出半張粉靨的也不是貴妃容氏本人,而是她身邊的侍女, 顏色十分的嬌美, 笑意盈盈地看了過來。 幾個月之前還在是尚宮局籍籍無名的役使宮人, 如今一躍飛上了枝頭,就跟在鳳凰的身后做了只百靈兒。 范尚宮久在宮闈浮沉,雖然已經(jīng)見慣了昨非今是的變遷,但此刻心中仍舊忍不住地嘆了口氣。 她賠著笑道:“青女jiejie, 奴婢代我們娘娘給貴妃娘娘磕頭了?!?/br> 青女目光悠悠然地落在簾幕低垂的輦車上,范尚宮心里一緊一緊的,低低地垂著頭。 青女方才就在窗前,把解頤宮的車窗后簾子打落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她視線在猶自晃動的車簾上轉了一圈,仿佛是身后有什么人吩咐了什么,就收住了要說出口的話,轉而笑吟吟地道:“賢妃娘娘多禮了,我們娘娘正在小憩,也不與賢妃娘娘各自勞累了。” 又抿著唇笑道:“范姑姑也太辛苦了些。” 語氣中的若有所指,讓范尚宮不由得苦笑,明知道人家都看在了眼里。 她又磕了個頭,真心實意地道:“奴婢叩謝貴妃娘娘的體恤?!?/br> 青女抿著唇笑了笑,就重新落下了簾幕。 兩架輦車緩緩地擦肩而過,背道駛向各自的方向。 范尚宮抽身回到車里,就聽見甄漪瀾冷冷地道:“去擷芳宮?!?/br> 范尚宮愣了愣。 甄漪瀾目光淡淡地投了過來,語氣十分的冷淡,道:“怎么,本宮指使不動你了么?” 從那日娘娘莫名其妙地受了責罰,被鳳池宮的人送回宮來,娘娘已經(jīng)很久沒有用過“本宮”這個詞了。 范尚宮誠惶誠恐地低下了頭,應道:“奴婢得令?!?/br> 甄漪瀾重新閉上了眼,心中千萬個念頭如一團麻似的糾纏不清。 范尚宮不敢觸她的楣頭,輕手輕腳地重新出去交代馭者,又悄無聲息地回到車廂里。 解頤宮的宮人也沒有想到有客人突如其來地上門。 連封帖子都沒有遞。 朱尚宮來同霍皎通報的時候,不由得勸道:“前頭解頤宮封了那么久,也不知道里頭究竟出了什么事——聽說甄大參壞了事,如今賢妃娘娘卻又出來走動,甚至連一點子禮數(shù)都不講了,娘娘身上還沒有大安,依奴婢看竟不非要見她的。” 霍皎一場病纏纏/綿綿從年下犯起來,到元日原本好了些,偏又在廣場上叫狻猊撲了,狠狠受了一回驚,回來就發(fā)起高燒來,進了二月才重新下得了床。 朱尚宮心里對這位貿貿然上門來的賢妃娘娘十分的不滿。 霍皎卻看了她一眼,溫聲道:“世間最容易是錦上添花,我們雖不能雪中送炭,竟也不必落井下石。” 朱尚宮便是因為知道這位年輕的小主人是這樣外秉霜雪、內賦溫善的性子,才因為憐惜而愈發(fā)忠誠。 她從泰安頭些年就進了宮,見過泰安朝多少恩寵今日起興,明日就蕭疏凋零,依她看來,當朝的宮闈看起來雖然太過清凈了些,但大約也只有這樣的環(huán)境,才容得下這樣性情的德妃娘娘——只要霍皎沒有愚蠢到與容貴妃起了沖突,雖然得不到天子的恩眷,但太平終老一生,也已經(jīng)是許多人求而不可得的收梢。 她屈下膝來,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霍皎身子比前些時日康健了許多,不消人攙扶就自顧自地下了榻,坐在了妝鏡前頭。 朱尚宮帶著小宮人們替她收拾了頭面,又換了衣裳,才往前頭去與甄漪瀾相見。 甄漪瀾坐在窗邊上,看著園子里幾個宮女聚在一處頑鬧嬉戲。 小宮女都是十三四、十四五歲的年紀,平日里大約也不過是做些灑掃、升爐之類的瑣事,倘或規(guī)矩不十分苛刻,上頭管束的人又沒有吩咐,這些宮人也無非是這樣頑頑鬧鬧的,看上去天真爛漫,十分的有活力。 甄漪瀾神色冷淡,目光隔著窗子遙遙地落在那一小撮人身上。 范尚宮守在她的身邊,一旁還立著個擷芳宮管事的大宮女,以至于范尚宮的視線頻頻地在甄漪瀾身上來回,生怕她露出什么不好的神態(tài),讓擷芳宮的人心里有了芥蒂。 好在甄漪瀾只是注視,并沒有任何其他的舉動。 屏風后頭響起了佩環(huán)之聲,德妃霍氏在宮人使女的擁簇下進了門。 甄漪瀾前些時候一直在旁的事情中掙扎浮沉,從元日之后,已經(jīng)有些時日沒有見過霍皎。 到這時乍然相見,才覺得她比起那時來又清瘦了許多。 她原本就是副清冷如霜如雪的姿儀,元日時遠遠地看著,像一枝依雪的白梅,美麗又甘冽,這個時候不知道是因為靠近了,還是因為那一天后來別的事的緣故,看上去幾乎已經(jīng)瘦得脫了形,有種一折就斷的脆弱之感。 甄漪瀾目光微閃。 霍皎不知道她心里的念頭,神色沉靜地與她寒暄兩句,各自分賓主坐了。 宮人手腳利落地端上了茶水點心,又寂寂無聲地退了下去。 尚宮朱氏一直跟在霍皎的左近,在霍皎落了座之后,還親自蹲下/身去替她拂了拂裙擺上的褶皺。 甄漪瀾微微垂下了眼。 她來得十分貿然,霍皎不清楚她的來意,只是看在平素的臉面情分上見了她,這時候也并沒有什么話要說,就靜靜地坐在那里慢慢啜/著茶。 她羽睫纖長——因為瘦的緣故,一雙眼又顯得格外大些,連同眼睫也更顯出長來,低著頭的時候擋覆在清癯的輪廓上,手指纖細,骨節(jié)冰白色,這樣挺直了腰坐在椅子里,讓甄漪瀾目光稍一恍惚,就將她和另一個人的影子疊在了一處。 原本在等待的時候已經(jīng)慢慢平復下去的念頭又翻滾著涌到了舌尖來。 她目光在擷芳宮的朱尚宮和手邊的范尚宮身上轉了一圈,又落到殿中四壁下垂手侍立的宮人身上,忽然翹/起了嘴角,道:“霍meimei,我有些話想要單獨同你說一說?!?/br> 霍皎不由得怔了怔,下意識地與朱尚宮對視了一眼,道:“甄jiejie,有什么話但說無妨?!?/br> 她偏回頭來,就對上了甄漪瀾異彩漣漣的眸子,讓她忽然沒有來由地戰(zhàn)栗。 甄漪瀾已經(jīng)銀鈴似的笑了起來。 她手里端著茶盅,薄胎的天青瓷擋在唇前,將她面上的神色遮住了一半,只有那雙彎彎垂下的眼讓人不容錯認她的歡喜。 她微微拖了長音,語氣就變得柔曼起來,道:“昔日在家的時候,貴妃娘娘府中——” 霍皎忽然低聲道:“朱姑姑,你先帶人退下吧。” 甄漪瀾微微地笑著,看著霍皎的神色間頗有些贊許的意味,稍稍偏了偏頭,吩咐身邊的范尚宮道:“你也退下?!?/br> 朱、范都不解其意,相互對望兩眼,束著手溫馴地退了出去。 霍皎將手中的茶盞放回了桌上,發(fā)出細微的一聲叮響。她將手攏在了膝蓋上,腰/肢挺得筆直,目光清冽地落在甄漪瀾身上,靜聲道:“少不更事時的瑣碎,甄jiejie又何必提起?!?/br> 甄漪瀾聲音低柔地道:“雖然霍meimei此刻說‘不必提起’,但我看方才的情狀,仿佛meimei也從不曾一刻或忘呢?!?/br> 霍皎一張玉/面上微微覆了霜。 她道:“甄jiejie今日來見我,我把甄jiejie當作貴客來招待。jiejie的作客之道就是這樣的嗎?” 甄漪瀾掩口輕輕地笑了起來。 她一面笑一面道:“我為一樁攸關霍meimei性命的要事而來,meimei卻這樣誤會我,實在令我悲懷?!?/br> 第80章 芳心苦(4) 甄漪瀾一面說著“悲懷”,口中卻在笑著。 她笑得并不十分歡暢, 但仿佛是呼岔了一口氣, 自己按著腰眼, 微微有些痛苦的模樣,笑意卻仍舊沒有從眼角眉梢卸去。 霍皎神色清冷地看著她。 甄漪瀾一雙流波般的眼微微地眨了眨,道:“霍meimei也知道我這個人, 從前沒有什么喜好, 就喜歡畫兩筆花樣子, 繡兩針花兒朵兒的?!?/br> 京城貴女中女紅第一出挑, 也是甄家六姑娘賢德溫厚名聲的有力佐證之一。 霍皎不動聲色地繃緊了手指, 淡淡地道:“甄jiejie秀外慧中?!?/br> 甄漪瀾又笑了起來。 她笑著搖了搖頭,道:“霍meimei, 你我都是生小相識的舊交,難道還不知道外頭那些人傳的名聲, 有多少是牽強附會, 又有多少是追高踩低, 婉轉逢迎……” 她說著,語氣總讓人覺得有些意有所指的怪異:“當然, 霍meimei的霜雪之姿, 卻是這天下少見的表里如一、名副其實了。” 霍皎冷聲道:“甄jiejie若是只想說這些話, 恕皎身子尚未全好,不能久陪甄jiejie了?!?/br> 她說著,就已經(jīng)要作勢站起身來。 甄漪瀾卻忽然揚高了聲音,道:“世間總有這樣巧的事, 偏偏我那年里頭就在甘泉寺里,就撿到了一張帕子,杜若紋的滾邊,真是我竟從沒見過的漂亮精細……” 她對上了霍皎淬了冰的眼,收住了后頭的話,咬著唇微微地笑了笑,柔聲道:“我記得霍meimei也很喜歡杜若紋繡,meimei可想要看一看?” 霍皎的呼吸微微急促了片刻,就難以自抑地咳了起來,一聲一聲響在空曠的殿室內,有些邃遠空洞的回想。 守在門外的朱尚宮搶了幾步,想要進門來,卻被霍皎含霜似的一眼阻在了門檻外:“回去,都退開。” 朱尚宮把殿中安然端坐在一旁的甄漪瀾看了一眼,微微皺起了眉,到底無奈地屈了屈膝,重新退了開去。 霍皎偏著身子咳了一時,聲音漸漸平息了,就仍舊坐正了,拈著帕子在唇邊沾了沾,蔓生杜若紋的滾邊在溫柔的天光里抖動著,卷進了絹料柔軟的褶皺里。 霍皎眼睫微垂,溫聲道:“不意甄jiejie竟然有此奇遇,不知道甄jiejie使什么時候撿到的,可曾尋到了舊主么?” 甄漪瀾笑道:“單說霍meimei心地最是純善,竟沒人能比的,可恨世間人竟是不信?!?/br> 她聲音輕柔地道:“這樁失物掛在我心上,不怕霍meimei笑話,我也遍找了二、三年,可惜力不從心,總不能尋得到這位蘭心蕙質的佳人?!?/br> 她道:“也不知道這位好女,如今可曾嫁了她當時心中所念的良人?” 霍皎聲音溫淡,仿佛嗓子微微有些發(fā)緊,音調總有些隱約的艱澀,道:“他人的際遇,卻與我等并不相干了。” 甄漪瀾面上始終掛著笑意,聞言也贊同似地點了點頭,道:“霍meimei這話不差。” 她仿佛只是與霍皎說幾句閑話,說到這里就自然而然地轉開了話題,道:“這些風花雪月之事,畢竟不過是一點子私欲,只恨我生為女兒,竟就只能在這些閑情中打轉——如今王師遠征在即,聽說容將軍已經(jīng)點齊了五軍將帥……” 她說著說著,不由得嘆了口氣,斂了面上的笑容,蕭蕭地道:“當年都是一樣的相識,也曾一處飛觴行令,如今卻有故人就要遠赴沙場去了,如何不令我嘆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