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但不到片刻后,它又自覺失言,沉默了下來。 “照你這個意思,便是幫她解脫是吧。我知曉了。” 商折霜也懶得細究它言語中的情緒,只是有些漠然地用目光掃過它面龐,仿佛剛剛的那番話,就只是為了確認自己要做的事情而已。 “你不能傷害她,也不能讓她傷心,更不許用你剛剛對待棺巫的方法對她!要不然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你現(xiàn)在的模樣不是還不如鬼?” 商折霜隨意地接了一句,見那頭顱的面色隱隱泛黑,又看在它現(xiàn)在是她雇主的份上,善意地提醒了一句:“我勸你還是早日放下執(zhí)念,不要將靈魂強行寄于死物之中,不然,用不了多久便會魂飛魄散的?!?/br> “我的事無需你管?!蹦穷^顱一改先前喋喋不休的模樣,面色有些不渝。 “隨你?!鄙陶鬯唤?jīng)心地拍了拍手上的泥,最后看都沒看它一眼,便憑虛而去,消失在了它的視線中。 小鎮(zhèn)此刻正值喧鬧之際,大街上人頭攢動,街邊商販的吆喝聲,與孩童的嬉笑玩耍之聲散在風(fēng)中,將這夏日襯得更為明朗了幾分。 商折霜因著時常去風(fēng)露樓的緣故,將這個小鎮(zhèn)的路摸得一清二楚,是以輕車熟路地避開了人流量大的地方,抄小道行至了風(fēng)露樓。 可這才到了風(fēng)露樓的門口,她就犯起了難。 且不說她不知道自己找到的這些藥對不對,就憑著上次司鏡對她說的那句“后會無期”,風(fēng)露樓的堂倌怕是一見了她,便會將她趕出門去吧? 要不再從雅間的窗子進去? 但還沒待她思慮周全,一個熟悉且殷切的聲音便在她的耳畔響了起來。 “這不是商姑娘嗎?快進來,快進來!” 她一抬眸,便對上了一張黑瘦的面龐。 腦中浮起了一個模糊的印象,這好像是之前在風(fēng)露樓守著她的那個堂倌。 那堂倌見商折霜還站在原地發(fā)愣,有些急了,心焦地走上前來,又不敢去拉她,只好堆起了一張笑臉道:“商姑娘這是來找公子的嗎?巧了,公子正好在樓內(nèi)談事呢!” 商折霜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被那堂倌帶進了風(fēng)露樓,直到站在了那間熟悉的雅間前,她都沒琢磨出來這堂倌對她的態(tài)度為何如此熱情。 堂倌將她帶至了雅間門口后,便又匆匆忙忙地下樓了,留商折霜一人站在雅間前,莫名的有些心虛。 自己明明是來給他送藥的,心虛什么? 她抿了抿唇,正欲抬手敲門,可那門似感應(yīng)到了她的存在一般,竟在她敲它之前,緩緩打開了。 商折霜的手僵在了空中,一雙眸子微微放大,直直對上了一個男人的眼睛。 那人持著一根鎏金的煙斗,青絲隨意地披散在肩上,衣襟半敞,一雙勾人的眸子泛著瀲滟的微光。 見到商折霜,男人的眼睛微微瞇起,不到半晌,竟低低地笑了一聲。 商折霜蹙起眉,下意識向后避讓了一下。 她本能的覺得,這個男人很危險。 “怎么了?” 一個淺淺淡淡的聲音從男人的身后傳來,一如既往的漠然。 “司家主背著我藏了個小姑娘呢?!鳖欗┺o半倚在門上,聲音帶了幾分戲謔,“不過你藏就藏吧,怎么能虧待人家呢,瞧,像只泥猴子似的?!?/br> 商折霜低頭看了看自己覆著泥土塵埃的袖口,又蹭了蹭自己手,這才意識到自己現(xiàn)下看起來有多狼狽。 好在她也從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徑直略過了顧愆辭,從袖中掏出了那三個小瓶子,輕輕一拋,便丟至了司鏡面前。 司鏡垂眸瞥了一眼那三個斜斜倒在桌上的瓶子,許久沒有說話。 因著這段沉默的時間,商折霜這才發(fā)現(xiàn),司鏡的臉色極為蒼白,長長的睫毛在下眼瞼投下一片陰影,襯得他略有些憔悴。 然這種有些病態(tài)的憔悴,卻不顯絲毫弱勢。他這個人,仿佛攜著某種刻在骨子中,與生俱來的矜貴與清冷。似一柄藏刃的利劍,看不到任何鋒芒,卻讓人沒原由地對他升起敬畏之心。 她蹙了蹙眉,在司鏡好似要開口的前一剎,道了一句:“我不是無辜之人,是欠你之人?!?/br> 她不相信,聰明若司鏡,在看到了這些藥的時候,會猜不到她偷聽了他與別人的談話。 與其讓他說,倒不如自己先點破這一層。 話已至此,商折霜的心中倒是沒了任何的顧忌與心虛,反正左右不過是破罐子破摔。 司鏡的眸光微微變了片刻,指尖還未觸及那些瓶子,另一只手便先他一步,拿起了那些瓶子。 顧愆辭單手把玩著那三個瓶子,那雙惑人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多虧商姑娘,顧某才能在有生之年見到棺巫的東西。” 商折霜沒有搭理他,目光依舊停在了司鏡身上。 他坐在那,有意無意地用指尖輕輕地點了幾下桌面,這才抬起頭對上了商折霜的視線。 “受傷了?” “……” 商折霜想過他會問自己的千萬個問題,比如為何要偷聽他與別人談話,又比如既然他已經(jīng)說了“后會無期”,為何還要幫他取藥…… 但這千千萬萬個問題之中,唯獨沒有“有沒有受傷”這個。 聽聞這話,商折霜將自己沾滿泥的手向后收了收。 她總不能說自己這滿手泥是取完藥后,去樹下挖夜明珠挖的吧? 但她這邊是心虛著自己的行為,覺得說出來頗有些尷尬,可司鏡卻下意識將她這逃避的舉動,歸于了手上有傷。 他斂了眉,又拋出了下一個問題:“缺錢了?” 商折霜:“……” 她還真沒見過這么會說話的人。 不過……還將她看得挺透徹的。 她正欲開口反駁,卻見站在一旁看戲的顧愆辭把玩著那些小瓶子,勾起一抹妖孽的笑容,對著司鏡盈盈一笑道:“鏡鏡怎么給別人錢不給我?。俊?/br> “我給了?”司鏡斜睨了他一眼,難得剝?nèi)チ艘酝枪蓽睾蛥s疏離的氣息,有了幾分煙火味。 商折霜將視線凝在了顧愆辭手中的瓶子上,片刻后才挑起眉梢,重新將目光放回了司鏡身上:“錢于我來說,什么時候都是缺的。不過,這回我還真不是為了錢,就是,不大喜歡欠著別人東西罷了?!?/br> 司鏡顯然沒想到商折霜會如此回應(yīng),打量她的眸光中帶了些許探究的意味。 半晌,他才將眸光收回,恢復(fù)了以往謙和有禮的模樣:“商姑娘幫了我大忙,我讓下人帶你先去換身衣裳?” 商折霜一夜沒歇息,正愁沒地方收拾收拾自己,此刻司鏡開口了,又哪有不從的道理,便點頭應(yīng)下了。 待那抹紅色的身影消失在了顧愆辭與司鏡的視線中,顧愆辭這才將那些小瓶子一個一個搭在了桌案上,發(fā)出了不輕不重,又恰到好處的聲響。 “不是說不想多生事端嗎?怎么人家姑娘就這樣巴巴的給你去取了藥,也不要點回報什么的?” 司鏡的眼瞳淺淡,在抬起的一瞬,泄出了一絲凌厲的光,且沒有絲毫要收斂的意思。 “你以為你的那點小算盤我沒猜到?” “猜到了也沒用,你不也來不及阻止嗎?”顧愆辭重新將那些小瓶子拿起,偏了偏頭,“不是挺好的么?只一夜之間,在你去安寧村之前,便可解了毒?!?/br> “我說過我不想連累無辜之人?!?/br> “她也說了,她不無辜。” “顧愆辭!” “司鏡,你是不是真的想一死了之?” 顧愆辭的聲音并不大,卻是冰冷至極,低低的壓著,反倒比那些聲嘶力竭的怒罵更帶了幾分凜冽,宛若一根細長的針,直直扎入司鏡內(nèi)心的最深處。 然,司鏡最后說出的那句話,涼薄而輕蔑,讓他在那一刻突然非常后悔,自己為何要如此口不擇言。 “死?我所欠的還沒還完,就連死都不配?!?/br> 作者有話要說: 霜霜:其實我早就看透了這對狗男男。 小司:這只是他的一廂情愿,你聽我解釋。 小天使們好,我是存稿箱,作者這兩天不在,希望大家看文愉快~么么啾。 第17章 平旦(七) 帶商折霜去沐浴換衣的是個穿著鵝黃色緞裙的小丫頭,她約莫只有十六歲,一雙眼睛水靈靈的。因著聽了那堂倌傳出來的流言,時不時總會瞥商折霜幾眼,似是對她很感興趣。 畢竟于她來說,公子那般好的人,的確不是一般貴家姑娘能配得上的。 “姑娘,我替你試好水溫了。你喜歡什么樣的衣裳,我這就去給你挑。” 商折霜才走到屏風(fēng)前,便嗅到了屏風(fēng)后翻滾的水霧裹挾著的一股清香,她漫不經(jīng)心地將攏著頭發(fā)的發(fā)帶給解了,回了一句:“紅色的簡單的便好,若能與我這件相像,便就再好不過了?!?/br> 這個年紀的姑娘該是最喜打扮的,如今天上掉餡餅了,也不多求些華美的衣物或是連城的珠寶?就要最簡單的? 小丫頭不免對商折霜又添了幾分好奇。 公子看上的姑娘,果然與外面那些只看得到公子錢財與皮相的人不一樣。 這么一想,她對商折霜的好感更添了幾分,語氣也更熱情了些。 “姑娘好好收拾收拾自己,我為姑娘買完東西馬上就回來。在沐浴時,若有什么需要也盡管吩咐,這風(fēng)露樓上下,沒人敢虧待了姑娘的?!?/br> 商折霜沒意識到她話語中包含著的別的意味,只當這風(fēng)露樓中的人,都如那堂倌一般將她當作了司鏡的貴客,所以也沒推辭,點了點頭。 待小丫頭將門關(guān)上后,商折霜才走至了屏風(fēng)之后,先凈了手,褪去了衣物,才將身子緩緩地浸入了熱水之中。 不得不說,那小丫頭真是上了心。 水面上漂浮著一層藕色的花瓣,水溫正好,商折霜剛剛將頸脖以下完全浸沒到水中,便覺得全身的毛孔都霎時舒展開了。 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紅線,鈴鐺松松垮垮的系在上面,乍一看,就像是小姑娘普通的裝飾一般。 她凝視了那鈴鐺許久,默了默,才將手放入了熱水之中。 水霧慢慢蒸騰了上來,她的眼前仿佛蒙著一層薄紗,腦子也開始逐漸混沌了起來。 這幾日的疲累,仿佛在熱水的刺激下,盡數(shù)涌了上來。如浪潮般,一陣陣催著商折霜將眼皮闔上。 而她也懶得掙扎,遵從著本能,浸在熱水中,便沉沉地睡去了。 商折霜是被一陣聲嘶力竭的叫喊聲給驚醒的。 她才睡去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聽聞這叫聲,腳猛地蹬了一下,驚得差點整個人都滑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