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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在你身后在線閱讀 - 第6節(jié)

第6節(jié)

    “那件事,上次不是已經(jīng)說好了嗎?沒發(fā)生過,再也不提?!贝罄走€在繼續(xù)。

    “對……”隨清點頭,緊接著一個“但是”還沒來得及出口,觀眾說到便到,包廂外面有人推門而入。

    “隨總,我們來了……”進來的是佳樂,身后跟著那兩個初級建筑師。

    三個人,六只眼睛,看著房間里正促膝談心的兩個人,寂靜的一秒,氣氛微妙。

    只有魏大雷渾然不覺,愈加靠過來一點,輕聲對隨清道:“那就算說好了,我跟您走?!?/br>
    怎么就說好了?隨清腹誹,但看著眼前另外三位,只能暫且擱下不提,笑對佳樂道:“人都齊了,叫服務員上熱菜吧?!?/br>
    “哦……”佳樂應了一聲,轉(zhuǎn)身去找服務員,臉上卻還有些異樣,出門的時候又回頭看了魏大雷一眼。

    隨清不禁對大雷心生佩服,果然魅力了得,才不多久就收服了這么些姑娘。

    這一頓飯吃得熱鬧而虛浮,席間的對話全靠眾人齊心,盡力維持,似是說了許多,又好像什么都沒說過。

    飯后回到所里,隨清去萬老師那里簽了一疊紙,走完退伙離職的最后流程,再到自己辦公室去收拾東西。

    她的私人物品并不很多,大部分早幾天已經(jīng)陸續(xù)拿回去,只剩桌面上每日必須的幾樣,她找了一只瓦楞紙箱一一裝起來。此情此景就如電影里那些突然被辭退,在安保監(jiān)視下掃地出門的角色一樣。她如此這般自嘲地想著,抬頭透過落地玻璃,便看見外面的魏大雷也正往一只紙箱里裝自己的東西。那箱子同她手里的一模一樣,實屬難兄難弟。

    隨清忽覺幽默,看著他笑起來。他察覺到她的目光,抬頭,也對她綻開笑容。又一次,晃了她的眼睛。那一刻,她破罐破摔地想,跟著走就跟著走吧,都已經(jīng)這樣了,還能壞到哪里去?

    寫字臺上,手機震動,屏幕上顯示的是吳惟的名字。

    隨清預感來者不善,略做心理建設,方才接起來,走到窗邊去聽。

    果然,電話那端劈頭蓋臉地便是這么一句:“你這家伙是能耐了???到底打算什么時候告訴我?”

    “手續(xù)都辦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彪S清回答,竟有一種你奈我何的篤定。

    聽她這么說,吳惟一時無語,喘了口氣才反過來質(zhì)問:“這不是大事?那什么叫大事?”

    隨清卻笑,索性把話越繞越遠:“還記得當年填高考志愿的時候,你跟我說什么嗎?”

    “我說什么了?”吳惟不明就里。

    “你說將來一定要做專業(yè)人士,” 隨清回答,“合則聚,不合大不了就是退伙。回家把寫字臺反一反,朝著門口一擺,自己開張,又是好漢一條?!?/br>
    她雖是說笑,卻也當真懷念那時的年少,什么都沒有,但所有的可能都在她們眼前。

    大約也是被勾起回憶來,吳惟那邊靜了靜,方才嘆口氣道:“算了,我也有事沒告訴你,我們兩清。”

    這句話說得語氣如常,卻不知為什么叫隨清有些不好的預感。

    “你有什么事沒告訴我?”她追問。

    “哦,對了,”吳惟卻岔開話題,“知道blu的人怎么傳你的嗎?”

    “你想說就說?!彪S清自覺虧欠了她,滿足她一切八卦的欲望。

    “最新版本,”吳惟公布答案,“說你跟邱其振鬧翻,是因為那個實習生。”

    隨清一愣,而后笑出來。

    “怎么樣?”吳惟那邊又問。

    “什么怎么樣?”隨清不懂何來這一問。

    “真的還是假的呀?”吳惟補充說明。

    隨清還是笑,半是無奈半是自嘲:“這么說吧,我挺滿意這個八卦的, 聽著有面子,不錯?!?/br>
    是玩笑,也有幾分當真,她并不想作為了一個被憐憫的人離開此地。

    本以為多半要挨幾聲罵,卻不料吳惟對她的態(tài)度竟然很是欣賞,兩人約了一同晚餐,這才掛斷電話。

    離開blu是下午三點多,隨清在這里工作了十年,還從來沒有這么早下班過。事務所院外的馬路是一條頗有年數(shù)的林蔭道,她駕車從車庫出來,迎面便看見午后的陽光將細密的樹影投落到路面上,竟是一種她未曾見過的寧靜的美好,連帶著周遭的老房子與行人也顯得妥帖而悠閑。

    人生中的第一次,她擁有所有的自由,可以選擇做什么,不做什么,如何去做。但這自由卻也帶來些許不能承受之輕的惶恐。接下去,該怎么辦呢?她一時怔忪。

    而后,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是魏大雷站在街邊的一排共享單車旁。

    車從他旁邊駛過,隨清從后視鏡里看見他正端著屬于他的那只紙箱,上班穿的襯衣又已經(jīng)脫了,身上仍舊是一件印字的t恤,上面寫著——still more efforts。

    “still more efforts……”隨清自言自語,好奇此人到底有多少件類似的衣服,又有多少人生格言寫在那上面。

    車繼續(xù)向前,她加速。反光鏡里,他還在原地,正對著一輛小藍車,左右不知如何安放那只箱子,前面的車兜太小,后面又沒有書報架。

    隨清笑了,停下來,換了檔倒回去。

    他聽到聲音抬頭,隔著車窗看著她。

    她降下玻璃,對他道:“住哪兒?我送你?!?/br>
    “很近的,just two blocks away……”他虛虛往前一指,邊說邊打開后排車門把紙箱放進去,眨眼已在她身邊坐好,安全帶扣上,動作溜得不行。

    隨清見他毫不客氣,甚至連一絲意外都沒有,莫名覺得自己好像著了他的道。這人,早在這兒等著她呢。

    第10章  名士公寓

    可就算著了道又如何?隨清想了想,小朋友而已,似乎也不會怎樣。

    她于是踩下油門往他說的那個方向駛去。

    一路上,魏大雷告訴她,自己眼下住一處新式里弄房子,是他一個朋友租的。那個朋友在國際學校教書,現(xiàn)在正帶隊外出比賽,恰好可以借給他暫住。這一陣,他也在附近看過幾個地方,但還沒找到合適的。

    隨清自小在老城區(qū)長大,對這一帶十分熟悉。聽他說那新里的名字,已經(jīng)知道確切位置,并不需要他帶路,只覺這人比印象中的啰嗦,不多會兒功夫簡直快把來華前后的所有細節(jié)都跟她說了。

    然而,不知為什么,她自己竟也被這啰嗦傳染,忍不住打開話匣,問他:“你怎么會想到去g南?在那里都干什么了?”

    魏大雷聽她提起這個,似乎挺高興,趕緊回答:“我就是為了學做木工去的,在白塔寺川拜了班公廟,跟著一位當?shù)赜忻恼瞥?,去了好幾個建造寺廟和修復古建筑的工地?!?/br>
    “為什么會想到上那兒去學木工啊?”隨清還是不解。

    魏大雷倒覺得她比較奇怪,反問:“有句話叫‘白塔的木匠,五屯的畫匠’,你沒聽過嗎?”

    隨清當然聽過,為了g南那個項目,她這一陣也看了不少關于西北建筑方面的書,此時便解釋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北美那么大的木材供應量,又有那么多木結構建筑,應該也有很多好木工吧?”

    “木頭多就有好木工啊?”魏大雷笑起來,“白塔那邊根本不出木頭,反倒是有數(shù)不清的好木匠。跟他們比起來,美國的那些根本不能叫木工。用的都是工廠出來的標準化預制件,殖民地式門廊,新英格蘭屋頂,法式鄉(xiāng)村陽臺,愛奧尼立柱,要什么就訂什么,要幾根就訂幾根。整套送到,再讓施工隊拼在一起,就跟搭樂高似的。”

    隨清懂他的意思,但還是問:“標準件不好嗎?”

    “好什么呀?”大雷不屑,“接縫處理不好就是填木工膠,再釘上釘子,幾天就造完了,可要是遇上颶風洪水,要么屋頂被掀走,要么整棟漂在水上?!?/br>
    隨清聽得笑出來。

    魏大雷又道:“而且還不光是木工,工地上別的活兒也很有意思的?!?/br>
    “還有什么活兒有意思?”隨清倒覺得他這個人挺有意思的。

    “混凝土攪拌?!贝罄状鸬貌患偎妓?。

    “什么?”隨清難以置信。

    “混凝土攪拌啊?!彼麉s好像理所當然。

    “那個……有意思嗎?”隨清笑,直覺此人的興趣點著實有些怪異。

    魏大雷卻忽然恨恨道:“你知道美國的混凝土攪拌的執(zhí)照有多難考嗎,比律師都難考,全都是因為杜邦公司的詭計。”

    “關杜邦什么事?。俊彪S清徹底糊涂了。

    “還不就是為了賣木工膠嘛,”大雷回答,“杜邦最大的生意除了油漆就是膠水。能做混凝土的施工隊少了,木結構的民居自然就多了,框架和預制板之間都是拿木工膠粘的。便宜是便宜,方便也是方便,但住在那種房子里,不就是外面空氣好,回家補甲醛嘛?”

    隨清又被他逗樂了,笑問:“那混凝土攪拌你學會了么?”

    “還差口氣,上次去主要學木工了,等我下次去了再努力一下……”他也笑著回答,很快地看了她一眼,又望向車窗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也正是這一眼,叫隨清自覺有些失態(tài),笑得也有點太大,只是幾句話,臉都酸了。雖然吳惟平時也總逗她,但也許是認識久了審美疲勞,她好像很久都沒有這樣笑過了。

    一時間,車里又靜下來,只是很普通的安靜,卻被方才那番玩笑反襯得有些尷尬。直至遇到紅燈,車子在路口停下等候,隨清看到對面街角那座建于上世紀二十年代的建筑。

    “那個,是名士公寓。”她終于打破沉默。

    “the hudec building,”魏大雷點頭,報出建筑師鄔達克的姓名,十分熟稔,“我去那里看過房子?!?/br>
    隨清笑笑,并不意外。雖說叫名士公寓,從前也的確住過不少名人,作家,畫家,電影明星,但畢竟將近一百歲高齡,其中曾經(jīng)豪華時髦的設施如今已十分陳舊,講究實用的租客大多會嫌棄電梯運行緩慢,水管發(fā)出奇怪的嘯鳴,甚至還過有鬧鬼的傳聞,卻頗得單身外國人的喜愛,有情調(diào),有歷史,租金又不貴。魏大雷既然在這附近找房子,中介會推薦名士公寓給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叫她意外的是,魏大雷笑著繼續(xù)說:“中介一開始就告訴我,這棟公寓里沒有房東愿意接受一年以下的租約,但我還是看了不同樓層、不同位置的好幾套,就是為了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樣子?!?/br>
    隨清聽得一怔,類似的事,她也做過。

    前方的交通信號燈開始倒數(shù),歸零后變綠,她松掉剎車,通過那個路口,轉(zhuǎn)上另一條路。

    所有的一切都已爛熟于心,她一邊開車,一邊告訴他周圍每一棟房子每一條路的前世今生,沿途指給他看——左邊是天樂別墅,右邊是外國弄堂,還有遠處的尖頂,那是浸禮會教堂,甚至不需要朝左右張望。

    大概因為這里曾經(jīng)是法國人的租界,這個路口有五條馬路交匯,呈放射形散開。規(guī)劃者的初衷似乎是想模仿巴黎星形廣場的樣子,后來不知是條件所限,還是突然變了主意,最終只留下一顆不太規(guī)整的五芒星。其中兩條路夾出一個地塊,若是從空中俯瞰,形狀是個銳角三角形。名士公寓就是建在這個三角形上,如量體裁衣,處處妥帖。

    車子從公寓旁邊經(jīng)過,透過車窗望出去,恰好是三角形最長的那條斜邊。底層是南方常見的騎樓樣式,上面卻是西式公寓,擱在今天也算特別,更可想見它一百年前剛剛落成時的風姿奇異。

    “就是一個三棱柱,”隨清笑著評價,“我小時候總是在想,里面的房間是不是也是三角形的?!?/br>
    讀小學的時候,她上學放學都從這里經(jīng)過,騎樓下長長的卷廊就是他們同學道里的游戲場。那時的她已經(jīng)開始對這座房子好奇,想知道其中的住戶如何生活在三角形的房間里,家居怎么擺,窗戶又怎么開。只可惜公寓內(nèi)部一直都是私宅,從未開放供人參觀,當時作為小學生的她更加無從查到圖紙。

    “那怎么辦?”魏大雷問,倒像是真的替那小學生著急。

    “要是你會怎么辦?”隨清反問。

    “送報紙?或者推銷女童軍餅干?假設我是女孩的話,”他想了想回答,“趁人家開門的時候,往里面看一看?!?/br>
    這里哪來的女童軍,隨清搖頭,說起故事余下的部分。

    盡管內(nèi)向拘謹,當年那個小學生竟會厚著臉皮去所有居住其中的同學家做客,有時甚至在老師那里自告奮勇,幫忙送個作業(yè),傳個消息。她記得自己穿過底樓同樣是三角形的天井,或是某一層斜向延伸的走廊,往每一扇恰巧打開的門后面看上一眼,記得搭乘那部老式電梯,上面磅秤一般的半圓型指示會從一轉(zhuǎn)到八,再一格格地轉(zhuǎn)回去。每停一層,便有一記銅鈴聲悠揚地響起。

    回到家中,小學生將平面圖勾畫在一本英語練習簿的末頁。每次的所得,只能補全圖中的一小部分,直至拼湊出全貌,才發(fā)現(xiàn)其中每套公寓竟然都十分周正,所有的斜墻與銳角恰好都留在走廊之類的公共區(qū)域里。

    她記得,那一刻,身上竟是一陣戰(zhàn)栗。

    “我這個人,實在是不聰明。要是憑我,無論如何想不出這樣的格局,”隨清自嘲,“所以,那個時候心里只有三個字——好神奇!”

    魏大雷笑起來,笑得無聲。

    隨清看了他一眼,見他正回頭望向那逐漸遠去的三棱柱,車子再轉(zhuǎn)過一個彎,就完全看不見了。

    這許多年,她一直記著那件事。有時候覺得那只是幼時無聊的游戲,有時又覺得,也許從那時起,便注定了她會入建筑這一行,哪怕她天生愚鈍,根本不是祖師爺賞飯的那一型。

    甩掉那些念頭,隨清迫著自己回到此時此地,沒話找話講,就問魏大雷:“你為什么會讀建筑?”

    其實,對于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心里已有猜想。全世界的華人家長應該都差不多,學藝術萬萬不行,建筑就還可以,總歸是份正經(jīng)工作,很多中國孩子就是這樣走上這條路。

    但魏大雷卻回答:“因為想造房子?!?/br>
    “就這么簡單?”隨清失笑。

    “是啊,”他聳肩,“就這么簡單。在我喜歡的地方,造我喜歡的房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