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驛館。

    一盞豆大的油燈照耀在案幾前，漂亮俊秀的小小少年正在桌前奮筆疾書。

    依照秦王的命令，甘羅將今日二人見面時所說的每一句話，姬明夷的每一個動作和神色都仔仔細(xì)細(xì)的記錄在紙上，甚至連她兩句話之間是否有猶豫停頓都要記錄在上！

    將一場還算簡單的會面寫完了三大張紙之后，甘羅將其封好，連帶著那封短信一起交給了驛館外的信使。

    “此乃密報，需日夜不?；叵剃柗A告陛下?！备柿_肅然說道。

    一身黑衣面目普通的男子低頭稱是，鄭重的接過那信件放入懷中，然后翻身跳上千里馬離開。

    第108章

    明夷去了邯鄲城郊外的茅草屋找徐夫人。

    幾年過去，這幾棟茅草屋越發(fā)破破爛爛，屋頂蓋著的茅草都已經(jīng)倒了大半，只有那打鐵爐里依舊燃燒著熊熊烈焰。

    徐夫人正低頭打磨一柄匕首，抬頭見到明夷，仔細(xì)思索了幾秒才想起她是誰。

    “原來是你，蓋聶的女徒弟?！毙旆蛉苏f道。

    明夷微笑拱手，“許久不見，愿徐君安好?！?/br>
    “來找我做何事？打劍？”徐夫人問道。

    “不是?！泵饕恼f道，接著有些不好意思向他解釋了自己這些年里，并沒有聽說過那個名叫百里風(fēng)的機(jī)關(guān)師。

    “此事并不急，有他消息最好，無也就順應(yīng)天意罷了?！毙旆蛉嘶磉_(dá)的說道。

    “齊國諸子百家齊聚，我將要去往一觀，若有那位百里風(fēng)的消息，必定向您傳信?！泵饕南蛩兄Z道。

    徐夫人想了想，將手中的鐵錘扔到一旁，說道“你這幾年里可見過蓋聶？”

    “未曾見過?！泵饕恼f道。

    “正好蓋聶也在齊國，你去了后，他知曉你的近況，也就不必?fù)?dān)憂了?！毙旆蛉溯p松地說道。

    嗯？

    明夷稍稍一愣，問道“此話怎講？”

    “你當(dāng)年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jì)，蓋聶哪里能當(dāng)真放下心來，這些年也去往秦國幾次打探消息，只是要么去了以后你在雍地、要么你已經(jīng)不在咸陽，又或是秦國有蝗災(zāi)瘟疫不宜出行，總是錯過未見?！毙旆蛉艘馕渡铋L的說道。

    這些事明夷從未知曉，感覺到心中升起一絲暖流。

    又向徐夫人詢問了魯句踐在邯鄲的住所以后，明夷告辭離開。

    不同于不喜歡和權(quán)貴來往，在邯鄲城郊外湊活著過日子的徐夫人，魯句踐是在邯鄲城內(nèi)的豪宅內(nèi)居住。

    燕趙二國游俠之風(fēng)非常鼎盛，權(quán)貴也對劍術(shù)高明的劍客非常推崇，魯句踐生活很是逍遙，貴人上門拜訪的馬車不絕于行，而尋常人想見這位大俠一面，恐怕連大門都進(jìn)不了。

    不過蓋聶徒弟的名頭還是非常好用的，明夷遞上拜帖之后，在門房處沒等多久，就有仆人恭敬的邀請她進(jìn)來，言他家主人魯句踐大俠在廳中等候。

    這座宅邸裝修的很是風(fēng)雅，沿著花木芳菲、綠蔭nongnong的小道向前行走不遠(yuǎn)，就是一間架在小湖上的烏木廳。

    被仆役引領(lǐng)著走到門前，明夷想了想，揚(yáng)聲說道“在下姬明夷，特來拜見……”

    “碰——”

    華才剛剛說到一半，一塊厚重的正方形木板從門內(nèi)呼嘯而出，砸翻了門板也去勢不減，直沖面部而來。

    明夷“……”

    明夷微微調(diào)轉(zhuǎn)身體，在側(cè)身避過的同一瞬間一腳踢出，哐當(dāng)一聲將木板踢到一旁。

    那木板凌空劃起到拋物線，咕咚一聲落入人工湖里，沉入幾秒后又緩緩浮起來，明夷這才看清那個木板上面有復(fù)雜的陰刻規(guī)矩紋，又有紅漆點(diǎn)出的四個圓點(diǎn)。

    這是一個六博棋盤。

    六博棋是如今這個時代相當(dāng)盛行的一種棋戲，規(guī)則是下棋的雙方各有六枚棋子。其中各有一枚相當(dāng)于王的棋子叫“梟”，另有五枚相當(dāng)于卒的棋子叫“散”。行棋在刻有曲道的盤局上進(jìn)行，用投箸的方法決定行棋的步數(shù)。

    上到公卿諸侯，下至庶民百姓間，都風(fēng)靡玩耍六博棋。

    門內(nèi)傳來了一個男子的罵聲。

    “你這自以為是的畜產(chǎn)，也敢上門前來拜訪我！”

    明夷“……”

    明夷認(rèn)真思考起了自己以前有沒有和這個魯句踐之間有過節(jié)，以及今天是不是并不適合來拜訪。

    “告辭。”

    屋內(nèi)突然傳出一個簡短有力的男音，緊接著木門被大力推開，一個深藍(lán)色布衣的青年沖了出來。

    見門口還站著個陌生少女，青年出于禮貌的對明夷點(diǎn)頭致意后，就落荒而逃似的快步離開。

    明夷轉(zhuǎn)頭目送著陌生青年離開，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剛才的話不是對自己說。

    “這位是誰？”明夷問道。

    “不過是一位上門來拜訪的游俠?！逼鸵墼谂詮澭f道。

    魯句踐大步走到門口邊上，盯著那藍(lán)衣青年快速離去的背影看了看，緊接著嗤笑一聲。

    “嗨，我不過因為棋盤上的小事罵兩句，就這么一言不發(fā)的逃走了，連反駁都不敢，劍術(shù)也不好，這人太沒有大丈夫風(fēng)范！”魯句踐說道。

    明夷謹(jǐn)慎的打量著這個同樣聲名斐然的劍客。

    魯句踐看起來不過三十多歲，身材魁梧高壯，五官稱不上英俊，但有種格外英邁大氣的豪爽感。

    罵完之后，魯句踐才看向身邊的男裝少女。

    “你就是蓋聶的那個女徒弟？”魯句踐笑問道。

    “正是?！泵饕奈⑿φf道。

    魯句踐眼里露出了興致勃勃的光芒，說道“前年我同蓋聶比試了一場，不小心輸給他?，F(xiàn)在你來得正好，讓我看看他徒弟的能耐。”

    說著，魯句踐就明夷往后院的練劍場上拖。

    明夷來這里就是為了討教劍術(shù)，毫不反抗的跟著他去了。

    練劍場非常寬廣，一旁的兵器架上擺滿了各種武器，日光明晃晃的照耀下來，讓青銅劍反射出晃目的光。

    魯句踐想先試試這女子的身手，就先拿了把木劍在手中比劃著，向她做了一個進(jìn)攻的手勢。

    對手都用木劍了，她自然也不能使用真正的武器。

    明夷在兵器架上仔細(xì)的挑選了一遍，同樣選中了一把木劍，只是更為重量更為輕巧。

    拋去以前和那些壓根不懂劍術(shù)的強(qiáng)盜作戰(zhàn)不算，這還是第一次跟絕頂劍客認(rèn)真對戰(zhàn)。

    明夷深深呼吸，平復(fù)自己略有些緊張的情緒，然后站在了魯句踐對面的練劍場上。

    “選好了？”魯句踐問道。

    “魯大俠請?！泵饕恼f道。

    魯句踐笑了笑，也不客套，下一秒整個人的身體在原地消失不見，如同出弓的利箭般迎面而來，手中的木劍對準(zhǔn)脖子凌空落下！

    這一切簡直快到無法言說，哪怕明夷一直在暗暗警惕魯句踐的動作，也忍不住心頭一驚。

    千鈞一發(fā)之際，明夷用手中木劍隔擋住了對方劍身，又向下強(qiáng)行帶偏了對方木劍的去勢，才不至于被一招ko。

    下一秒！

    明夷輕巧的向后退了一步，同時彎腰抬劍，劍尖直刺對方心口。

    ……

    練劍場上，兩道人影一者大開大合剛猛如雷，一者輕盈快速飄逸如羽，彼此過招將越來越快，一個彈指間身影就已變換方位數(shù)次！

    半個時辰后，明夷感覺自己越來越力竭，手中的招數(shù)也開始軟弱出錯起來，終于在一個錯誤后被木劍直刺心臟。

    明夷微微喘息，將手中的劍扔在地板上，說道“魯大俠劍術(shù)高明，實(shí)在令我欽佩?！?/br>
    魯句踐很受用這蓋聶徒弟的吹捧，立刻也不吝惜自己的夸贊。

    “你這個年紀(jì)也算不錯了，至少比白日那個只懂逃跑的荊軻好?！濒斁溘`笑著說道。

    “荊軻。”明夷奇道。

    “就是白日那藍(lán)衣青年，他之前也上門拜訪，向我討教劍術(shù)……”魯句踐回憶了一下那荊軻的身手，抱怨的說道“……那游俠的劍術(shù)并不如你，而且性情實(shí)在膽小，今天一同下六博棋，我要照趙國的規(guī)矩來，他卻非要按照齊國的來，最后我一怒之下罵了幾句，他居然就這么默不作聲的跑了，實(shí)在不是大丈夫作為！”

    “也許那荊軻也許并非性情膽小，只是不愿多生事端而已?！泵饕臏睾偷恼f道。

    能冒著生命危險去刺殺秦始皇，膽子絕對小不了。

    “不說這個了，難得有(能看入眼中的)劍客同我切磋指教劍術(shù)，你不如在我府上住段時日？”魯句踐說道。

    “固所愿也，望魯大俠多多指教?！泵饕男廊徽f道。

    秦國，咸陽宮。

    一身玄黑色華服的秦王坐于席上，劍眉如墨、目光深邃冷淡，側(cè)臉如同被精心打磨的塑像般俊朗完美。

    他的手中，一卷卷奏章不需瀏覽幾秒，便已將內(nèi)容熟記于心，手中沾染了墨水的筆觸飛揚(yáng)，就已經(jīng)將批示寫于紙上，好似這軍政農(nóng)商、水利民生復(fù)雜至極的秦國政務(wù)簡單的如同路邊朗朗上口的歌謠一般。

    自從趙高死后，被新調(diào)來的貼身宦官謹(jǐn)慎站在秦王身側(cè)的角落里，不敢發(fā)出一絲雜音。

    畢竟咸陽宮中誰不知曉，秦王趙政的性情威嚴(yán)冷淡，要求臣工時更是一絲不茍、有錯即罰。

    宦官心中知曉，服侍于秦王此等人物，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憂，那不知犯了何錯的趙高和囚禁在雍地的趙姬太后，便已經(jīng)是前車之鑒了。

    朝堂后宮，包括華陽太后在內(nèi)，無一人敢在秦王面前放肆。

    不，或許是有一人的。

    那姬姓少女不論再怎樣出格放肆，陛下也總是寬恕于她。

    門外走來一個侍者，將快馬加鞭、日夜不停送來的密報呈在秦王面前。

    宦官驚訝的看到一向不茍言笑、冷淡平靜的秦王突然唇角微揚(yáng)，將批閱到一半的奏章放置一旁，緊接著親自起身拿過密報，低頭拆信起來。

    ——詢問甘羅前去是否是秦王吩咐？

    ——詢問這幾月里秦王可有納女子入后宮？

    ——讓甘羅帶信予秦王。

    潔白的竹紙上墨字飛揚(yáng)，嬴政一行行看過去，心情也隨之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