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倍啪斑煅势饋?，以拳抵在面前，轉(zhuǎn)過頭去。

    樂遙拿出紙巾，遞給周洛陽，周洛陽接過，卻沒有給杜景。

    他拉起杜景的手，這次杜景沒有避開，他翻過手掌，緊緊握著周洛陽，繼而兩人默契地五指分開，彼此十指交扣。

    “哪一天？”周洛陽在黑暗中低聲問。

    “你在食堂里說‘我很喜歡你’的那天。”杜景在黑暗里答道。

    焰火一波接著一波，呼嘯著升上天空。

    要接住他所有的情緒——周洛陽終于明白了這句話，只是想做到這一點，他們必須勇敢去面對的，不僅僅是喜怒哀樂，還有那浩瀚的時間長河里，卷入無數(shù)人的生離與死別。

    而他們不過是潮水沖刷之下，兩枚小小的砂礫。

    宏大而漫長的寂靜之中，杜景終于平靜下來，人群涌來，陸陸續(xù)續(xù)地占滿了跨年焰火區(qū)。周洛陽說：“要倒數(shù)了?！?/br>
    杜景半晌說不出話來，周洛陽覺得這時候應(yīng)當(dāng)讓他靜一會兒，他轉(zhuǎn)過頭，看著樂遙。樂遙旁聽了全程，卻像沒事發(fā)生一般。周洛陽想騰出手掏手機(jī)拍照，杜景的手卻攥著他，一直不放。

    周洛陽只得換一只手摸出手機(jī)，說：“你來拍一張？”

    “我?guī)湍銈兣陌?？”樂遙說。

    “一起?！敝苈尻栒f。

    樂遙道：“他沒事吧？”

    杜景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周洛陽答道：“沒事，他待會兒就好了。”

    周洛陽坐在中間，竭力舉高手，最后一刻，杜景抬頭，瞥向鏡頭。

    四周開始用日語倒數(shù)，同時間，整個環(huán)球影城里，響起了鄧麗君《我只在乎你》的音樂。

    “……詠！san！逆！一級！”

    倒數(shù)聲鋪天蓋地，大規(guī)模的焰火同時升空，周洛陽笑著按下快門，焰火照亮了他們的臉，周圍人一起揮舞著熒光棒，用日語大聲合唱“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新年快樂！樂遙！”

    “新年快樂，哥哥。”

    “新年快樂，杜景?！敝苈尻柍啪靶Φ?，“我把我的一切都給你，沒有條件，我們不用交易?！?/br>
    杜景放開周洛陽的手，改而一手強(qiáng)勢地?fù)ё×怂?，在漫天焰火的呼嘯與排山倒海的歡呼聲中，低聲道：“洛陽，我也把我的一切，都給你?！?/br>
    第63章 未來

    周洛陽曾設(shè)想過無數(shù)次這一天的到來, 也曾否認(rèn)過無數(shù)次自己的心意, 更無數(shù)次朝自己說“我怎么可能喜歡上自己的室友？這實在太荒唐了”。

    但這一天終于來到, 猶如那道光陰大河里所挾的無數(shù)個原因，最終呼嘯著奔往下游，匯為唯一的結(jié)果。它來臨得如此的順理成章, 半點也不驚天動地、波瀾壯闊。

    看似千言萬語，最終只有兩句：“我喜歡你?！薄拔抑溃乙蚕矚g你。”如此簡單。

    然而周洛陽心里清楚, 以杜景的病情, 要他正視與接受這一切，主動說出“我喜歡你”這句話, 等到他死去的那天，也不用妄想了。

    不僅如此, 杜景所說的話，也讓他們的感情蒙上了悲壯的意味——周洛陽的回答意味著什么, 他們彼此都明白。周洛陽在說出這句話時，也并非只是說說而已。他清楚享受愛情與家庭，過一輩子波瀾不驚的日子, 對尋常人來說很輕松。

    但對杜景, 卻很難，很難。正常人能做的事，對他而言一如攀越崇山峻嶺、荊棘密林般艱難。一如在陽光里奔跑是每個健全人能輕松辦到的事，身體殘障的樂遙卻永遠(yuǎn)也做不到。歲月靜好，談一場認(rèn)認(rèn)真真的戀愛, 杜景也同樣可望而不可及。

    新年的第一天，凌晨兩點，杜景開車回到酒店式民宿前，彼此都太累了，決定不去看日出。但停下車后，車?yán)锏膹V播還在響，鄧麗君的歌從環(huán)球影城跨年的那一刻，陪伴他們直到回來，先是游樂場在播，繼而是紅白歌會里在唱，最后則是電臺開始放。

    車內(nèi)靜了一會兒，大家聽著歌，都不想下車，又一年來到了，在這跨年的時刻，陪伴在彼此身邊的人，有著歲月流逝中，至為特別的意義。

    “這首歌實在太應(yīng)景了。”周洛陽坐在車?yán)?，充滿感慨地笑道。

    樂遙答道：“日本人很喜歡在跨年時聽這首歌，中文叫什么來著？”

    “我只在乎你?！倍啪罢f。

    周洛陽說：“任時光匆匆流去。”

    那是日文版的翻譯歌名，恰好與中文版歌名是上下句。

    “你認(rèn)真的嗎？”杜景說。

    “嗯?！敝苈尻栒f，“你呢？”

    杜景說：“我也是?！?/br>
    歌曲停了，周洛陽看著杜景，杜景放在方向盤上的一手似乎有點緊張，手腕直發(fā)抖，他側(cè)頭看周洛陽，不經(jīng)意間，目光落在了樂遙身上。

    杜景的臉紅了，仿佛被兄弟二人窺破了內(nèi)心的想法。

    “我抱你下車?！倍啪案淖兞酥饕狻?/br>
    周洛陽忽然覺得很有趣——剛才那一刻，杜景一定是想吻一下他，但考慮到樂遙在后座，很不好意思。

    他提著今天購物的成果與樂遙的公仔，跟在兩人身后，回了民宿。樂遙忽然說：“今晚我想和亞倫視頻，我到廳里睡吧？”

    “什……什么？”杜景登時更緊張了。

    “不用——”周洛陽卻聽懂了弟弟的揶揄，推杜景進(jìn)去洗澡，說，“別傻了?！?/br>
    夜三點，樂遙在外頭視頻，周洛陽跪在地上，鋪好榻榻米上的被褥，杜景洗過澡后，注視著周洛陽。

    “所以咱們現(xiàn)在是在一起了。”周洛陽放好枕頭，看了眼杜景。

    “看你?！倍啪霸谥苈尻柹磉?，跪了下來，握著他的手，說，“如果你只是一時沖動，回過神又后悔的話，就當(dāng)這話沒說過吧。”

    “怎么可能？”周洛陽覺得今天的杜景很認(rèn)真，認(rèn)真得很有趣，“哪怕時光倒流二十四小時，你我也置身其中，說過的話就是說過了?！?/br>
    杜景看著周洛陽，末了，小聲道：“我可以吻你一下嗎？”

    “你又不是沒吻過，”周洛陽與他的臉挨得很近，近得能呼吸到彼此的氣息，“好幾次未經(jīng)同意了。”

    “那不一樣?！倍啪鞍岩皇指苍谥苈尻柕膫?cè)臉上，動容道。

    “哪里不一樣？”周洛陽抬眉道。

    “你沒有閉眼睛?！倍啪坝终f，“把眼睛閉上?！?/br>
    兩人于是閉上眼睛，杜景輕輕地吻在周洛陽的唇上，周洛陽頓時有種陌生感，仿佛他們從來不曾吻過彼此，而今夜才是他們的初吻。杜景的吻十分小心且有節(jié)制，他甚至沒有抱周洛陽，彼此僅牽著手，手指更都緊張得不易察覺地發(fā)抖。

    周洛陽拉著他的手，按在自己身上，杜景馬上與他分開。

    周洛陽滿臉通紅，沒有說話，笑了笑，起身取來樂遙的被褥，躬身放在地上。

    杜景則依舊跪坐著，有點不知所措。

    “感覺怎么樣？”周洛陽側(cè)頭問他。

    “像是在做夢一樣，”杜景別過頭，日光燈的照耀下，頭發(fā)稍遮擋住了眉眼與那道傷痕，說，“不像真的?！?/br>
    周洛陽笑道：“我問你有感覺嗎？”

    “有?！倍啪懊靼字苈尻柕囊馑肌?/br>
    周洛陽說：“我也有?！?/br>
    “嗯，”杜景朝紙門看了眼，“碰到了?！?/br>
    周洛陽也沒想到接吻的時候，自己居然會對男生有性沖動。

    “男人的身體不會騙人，”周洛陽說，“摸到是就是，所以我是真的喜歡你，沒有騙你?！?/br>
    “我知道，”杜景說，“從很早以前我就知道。”

    周洛陽鋪好床，說：“我想和你在一起，能走多遠(yuǎn)算多遠(yuǎn)，盡量堅持一下，等到哪一天，當(dāng)你覺得病情再也控制不住，我們就坦然一點，一起去辦那件事吧?！?/br>
    杜景不說話了，只跪在榻榻米上，看著周洛陽。

    “樂遙！”周洛陽朝外頭說，“睡覺了！明天再給同學(xué)們拜年吧！”

    樂遙在町屋里沒有用輪椅，聽到聲音，兩手以手肘撐地，手里依舊捧著手機(jī)，慢慢地爬進(jìn)臥室，周洛陽看著有點心疼，把他抱過來，放在被窩上。

    “知道了?！睒愤b不情愿地放下耳機(jī)，說，“新年快樂，回頭見?！?/br>
    周洛陽想起了自己念大學(xué)放假時，與杜景遠(yuǎn)程通視頻的往事，不禁覺得很有趣。

    “你倆感情挺好，”周洛陽給弟弟蓋上被子，笑道，“這才認(rèn)識了多久？”

    “有些人只是幾個月，卻好像認(rèn)識一輩子，是這樣吧？”樂遙看了眼兄長，手機(jī)鎖屏，躺進(jìn)被窩去。

    “新年快樂。”周洛陽也躺進(jìn)被子里去，明天就要離開日本回國了，他有點舍不得這段假期，但他們的未來還有很長，有很多個可能。

    杜景關(guān)了燈，也躺進(jìn)被子里來。

    周洛陽的一手放在被子下，正想伸過去戳下杜景逗他玩，孰料杜景所想，與他一模一樣，恰好也把手伸了過來。

    兩人的手背不經(jīng)意碰了下，周洛陽便很好笑，正要收回手時，杜景卻翻過手掌，在被子下握住了他，不放他抽手離開。

    周洛陽沒說話也沒敢動，怕吵著樂遙，任憑他握著自己的手，安靜地睡了。

    翌日，大阪機(jī)場里：

    周洛陽觀察杜景，說：“你一晚上沒睡著？”

    “睡了，”杜景答道，“快天亮?xí)r睡著的?！?/br>
    “怎么又失眠了？”周洛陽戳了下他，說，“喂。”

    “你說呢？”杜景從墨鏡后注視周洛陽。

    兩人正在辦托運手續(xù)，周洛陽又問：“樂遙是不是以為昨天晚上會發(fā)生什么？”

    “你想發(fā)生什么？”杜景的失眠被周洛陽治愈之后，又復(fù)發(fā)了，這就是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

    “你覺得咱倆誰是攻，誰是受？”周洛陽看杜景不說話，便想逗他玩，就像拿著樹枝去戳一只會攻擊人的動物般，令他很有駕馭感與成就感。

    杜景稍低頭看了眼周洛陽，沒說話。

    “你想過這個問題嗎？”周洛陽一本正經(jīng)地說。

    周洛陽曾經(jīng)有一次下片子誤下了某種哲學(xué)片，頓時整個人都震驚了。

    “沒有?！倍啪罢J(rèn)真地說，“你覺得呢？”

    周洛陽：“……”

    杜景就像恢復(fù)了以前他們剛剛認(rèn)識那會兒的狀態(tài)，那句“你覺得呢？”再熟悉不過了，把問題又扔給了周洛陽。

    “你想聽我說實話嗎？”周洛陽開始惡作劇了，準(zhǔn)備繼續(xù)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