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李春明，便是他那未曾謀面卻行了文書，被法律所認(rèn)可的，丈夫。

    “么甚！就是來看看你。”李春明的表情立馬緊張起來，人高馬大的漢子手足無措，生怕陳曉墨下一句就要攆他走。他又轉(zhuǎn)身拎起放在墻邊的褡褳，打里頭摸出兩件精致的銀器捧到陳曉墨面前，堆上笑，語氣不無討好：“我打的，送……送你……”

    陳曉墨擰緊眉頭，片刻后無奈地抬手搓了把臉。

    “來都來哩，上家吃頓飯吧?！?/br>
    在陳曉墨的家鄉(xiāng)，比糧食更有名的，是離鎮(zhèn)上不到二十里路的金礦，且伴生著銅銀礦。據(jù)老輩人說，那礦打從乾隆年間起就開始挖了，到現(xiàn)在還沒挖干凈。

    有礦，自然就有被礦脈催生起的行業(yè)。李家老祖宗心靈手巧，是制金銀器的行家，傳到李春明這一代已是第五代。李春明打的鐲子十里八鄉(xiāng)都有名，因他學(xué)過段時間水墨丹青，鐲子上的龍鳳呈祥等圖案鑄得栩栩如生，但凡結(jié)婚的都得來這訂上一對兒。

    按理說天天過手白花花的銀子、亮閃閃的金子，聽名字都帶著錢響的主，這親事該不難說?？墒聦嵣鲜炙嚾说纳鐣匚徊⒉桓?，大戶人家是絕攀不上的，媒婆給說的都是些個小門小戶。

    不過小戶人家肯供閨女、半爺兒上學(xué)的那真是鳳毛麟角，而李春明算是肚子里有點兒墨水兒的人，不想找個沒文化、連自己的姓都寫不出來的人過一輩子。于是一拖再拖，直到有一天，聽老爹說媒婆給他相了個念到高中的，立馬動了心。

    李老爺子見兒子終于肯結(jié)婚了，高興還來不及，立馬答應(yīng)下親家提的三千五百塊彩禮。打金銀器并不能賺大錢，鑄個戒指的功夫錢跟干苦力的差不多，僅夠吃喝。能攢下的，是灌完鑄模之后富裕下來的邊角材料。日積月累，等分量夠了湊到一起打成金銀條。

    為了兒子的婚事，李老爺子把自己攢了大半輩子才攢出來的兩根金條換成了大洋，托媒人給親家送了過去。然后天天坐在鋪子門口，樂呵呵地抽著旱煙等兒媳婦過門。

    結(jié)果沒過倆月，聽說陳曉墨考上大學(xué)要去北平念書。三千五百大洋眼看著打了水漂，抱孫子的美夢也破滅了，給李老爺子急得當(dāng)時差點就過去。他跑去找陳家老爹鬧，要求對方還錢?？申惣覄傆貌识Y錢給倆兒子娶了媳婦，翻箱倒柜勉強(qiáng)湊出三百多塊，連零頭都不夠。

    李春明聽說之后表示自己可以等。能娶個大學(xué)生進(jìn)門，那是祖墳上冒青煙的事。李老爺子是見過世面的主，擔(dān)心陳曉墨出去開了眼了不肯回來，陳家悔婚人財兩空。

    他請來陳氏族長，跟陳家老爹在陳氏宗祠里當(dāng)面鑼對面鼓，于陳家祖宗的見證下，簽訂了陳曉墨和李春明的婚約文書。有了這份文書在手，李老爺子算是把心放回到肚子里。

    若是將來陳家悔婚，那就得賠錢。敢賴賬，宗親族人的口水能把他們淹死！

    陳曉墨把人領(lǐng)回小院，跟方嬸交待幫忙打盆水來給李春明洗洗臉。趁李春明洗臉的功夫，周云飛把陳曉墨拽到一邊，問他此人到底是哪尊菩薩，能把他都驚得倒退一步。

    聽說是陳曉墨家里的“那口子”找上門，付聞歌挺為對方無奈的。比起他跟白翰辰僅有婚約虛名的情況比起來，陳曉墨所處的境地更為尷尬。行過文書，板上釘釘，就是夜里李春明摸上陳曉墨的床，那也不犯法。

    周云飛說話不拐彎抹角，把付聞歌的擔(dān)憂直接說給了陳曉墨聽。

    “他敢！”陳曉墨眼里射出狠絕的目光，“老子抱著德國造睡！大不了坐牢殺頭抵命！”

    付聞歌趕緊勸他：“別把事情往壞處想，那李春明瞧著并非是個無賴，嗯……我看這樣，你今兒晚上先去云飛那屋睡吧，真鬧出人命，跟你家里也沒法交代啊?！?/br>
    陳曉墨緊咬住嘴唇內(nèi)側(cè)，雙手攥握成拳，肩膀胸腔緩緩起伏，滿面不甘。

    不多時，身后傳來李春明謹(jǐn)慎的聲音：“曉墨，還你胰子……”

    三人的目光齊刷刷轉(zhuǎn)向他。剛灰頭土臉的看不出好來，這會洗干凈了，感覺長相倒還周正。一雙濃眉飛揚入鬢，透著股子西北漢子的彪悍之氣。

    他把裝著胰子的盒子遞還給陳曉墨，被六只眼睛盯著，一時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在老家聽到那些流言蜚語后，他實在等不下去了，非得親眼瞧見陳曉墨，確認(rèn)傳言都是胡說八道才能安心。然這并不合規(guī)矩，即便是行了文書，按老理兒，沒拜堂之前是不許見面的。

    初次相見，他趕出兩件銀器做見面禮。一件是鏤空的麒麟紋懷表殼，他想著回頭再去王府井給配塊表。

    另一件是香脂盒，可剛拿出來他就后悔了——香脂盒里的香脂不光可以用來擦臉，那裝滿柔滑軟膏的盒子經(jīng)常被置于床頭，用途不言而喻，怕教陳曉墨誤會他居心叵測。

    “該吃飯啦?！?/br>
    方嬸的聲音救了場。

    “我的老天爺啊，曉墨，你們那人都這么能吃么？”

    見識過李春明的飯量，周云飛大為吃驚。他這一碗飯還沒吃完呢，李春明那四碗下去了。付聞歌聽了，在桌子下面踢踢周云飛的腳，示意他別這么直接。

    陳曉墨不以為然：“干農(nóng)活的吃的比他多哩?！?/br>
    李春明本還想去盛第五碗飯，被周云飛一說就沒好意思。他把碗擱下，蹲到墻根底下抽旱煙去了。

    付聞歌瞧著土里土氣的李春明，再看看身穿學(xué)生制服的陳曉墨，擱心里默嘆一口氣。難怪陳曉墨會喜歡鄭宏晟那樣的類型，把李春明往他旁邊一放，顯得格格不入。

    不是說配得配不上，而是兩人散發(fā)出的氣質(zhì)截然不同，一看就不是一路人。當(dāng)然這與穿著打扮無關(guān)，同樣是穿長袍，白翰辰就是個翩翩公子哥，可李春明卻愛把下擺扎進(jìn)褲腰里，跟趕車的把式似的。

    ——等等，我為什么要拿白翰辰跟他比？

    付聞歌皺皺眉，使勁把白翰辰的模樣從腦子里擠了出去。

    TBC

    作者有話要說：胰子就是肥皂啦，我應(yīng)該沒打錯字吧

    昨兒那章評論都炸了，這章緩緩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