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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太傅寵妻日常在線閱讀 - 第123節(jié)

第123節(jié)

    又一年的元宵節(jié),孟府徹夜燃放煙火。

    要到送走各路貴客之后,夫妻兩個才能一起靜看空中美景。

    徐幼微握住孟觀潮的手,握住,“觀潮,若有來生,你還愿意與我相逢么?”

    “愿意。”孟觀潮毫不猶豫地道,“之于女子,在我眼中,只有你?!?/br>
    “若能重活一世,你還會選擇我么?”

    “廢話,不然找誰?”孟觀潮輕輕地笑了,微聲道,“傻小貓,要是到今時今日還患得患失的話,就太沒良心了?!?/br>
    “只是突發(fā)奇想,問問你而已。”徐幼微笑著攬住他,“但你要相信,不論怎樣,每次輪回,我最愿意遇見、攜手的人,是你?!?/br>
    真的,不論他身后是累累白骨、無盡殺戮,還是榮華之巔、深沉謀算,都是她愛的男子。

    在他的親吻落下之前,她告訴他:孟觀潮,若生涯再次重來,我依然選擇愛你,義無返顧。

    第72章 靖王/靖王妃番外

    這日,靖王下衙前, 皇帝喚他到南書房, “我侄女快滿月了?”

    靖王說是。

    皇帝遞給他一對兒鑲嵌寶石的小金鐲,“下午在庫房里找到的, 幫我拿給她, 得空了再去看她?!?/br>
    靖王笑著說好,閑話幾句,便告辭出宮。

    在宮門口,遇見了站在路邊說話的孟觀潮和原沖, 他就笑,“怎么在這兒杵著?”

    原沖拍了拍孟觀潮的肩頭, “我讓他去我家里喝酒,他跟我端架子, 說要戒酒了?!?/br>
    靖王哈哈一笑, “好事, 那是他老毛病見好了,要不然, 喝酒的時候都是把酒當(dāng)藥?!?/br>
    原沖皺了皺眉, “比我知道的還多?!?/br>
    靖王又笑, “回頭我請你喝酒?!闭f著擺一擺手, “我回家了?!?/br>
    “等等?!泵嫌^潮問靖王,“你閨女快滿月了?”

    靖王嗯了一聲。

    孟觀潮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 “給她的零花錢?!?/br>
    靖王接到手里, 看到竟是三千兩的面額, 揚(yáng)了揚(yáng)眉,“你也忒大方了些。”

    孟觀潮笑了笑,“我倒想給你十兩二十兩的,這不是怕你跟我翻臉么?”

    靖王和原沖大笑。

    原沖拉著孟觀潮走向自己的馬車,“讓那廝拿著零花錢樂去,你老老實實跟我吃飯去,不然我跟你翻臉?!?/br>
    靖王聽著、笑著,上了自己的馬車,徑自回了王府。

    回到家里,他先去寢室看妻子和女兒。

    靖王妃側(cè)臥著,笑盈盈地看著正在酣睡的女兒遂心。

    靖王走過去,俯身吻了吻妻子的額頭,又親了親女兒白里透紅的小臉兒,輕聲問:“今日乖不乖?”

    “乖得很。”靖王妃柔聲道,“醒著的時候,只要不餓就不哭?!?/br>
    靖王小心翼翼地抱起襁褓中的女兒,斂目看著。

    靖王妃倚著床頭,看著父女兩個,想起一些事,心生笑意。

    給女兒取小名的時候,他沒少上火。

    先是抱怨孟觀潮把最好的小名占了,在他看,女孩子叫寶兒,才是恰如其分。

    后來又想取名如意,不管是否常見、普通,寓意好最重要,可也不行——她連忙笑著告訴他,太夫人養(yǎng)的貓兒叫如意,而且看戲不怕臺高,說也是孟觀潮取的。

    生生把他氣樂了,笑說孟老四真是冤家,要是不熟也算了,不去管那些,偏生太熟悉了。

    靖王抱著女兒,緩緩踱步,柔聲道:“等你長大了,要和爹爹一起對娘親好,不是娘親騙我,不會有你這塊瑰寶?!?/br>
    靖王妃瞇了瞇大眼睛,唇角徐徐上揚(yáng)。

    的確,懷上遂心,是她騙了他。

    她懷著天恩的時候他就說,不論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只要這一個孩子。

    在當(dāng)時,她也覺得辛苦,說好,是打心底覺得,人得知足。如果不是因著幼微的關(guān)系,寧夫人就算肯給她開方子調(diào)理,也不會盡心竭力——寧老爺子跟觀潮掐架鬧脾氣的時候固然不少,卻是心疼觀潮的,從而如何也看不上總給觀潮添亂的靖王,她若不是愛徒的摯友,老爺子第一個就不答應(yīng)發(fā)妻為她耗費心力。

    也就一兩年的光景而已,寧夫人不斷為她調(diào)整方子,又調(diào)整調(diào)理的方式,在加上之澄教她打坐、馬術(shù)的輔助,逐日好轉(zhuǎn)起來。

    不要說他和娘家人,就是她自己,也視為一個小小的奇跡。要知道,她可是自幼就有不足之癥,做了很多年的藥罐子。

    不怪他也由衷地說,幼微是她和他的小福星。

    生子時的疼痛艱辛,讓她好幾次懷疑自己撐不下去。那種疼痛,與利刃刺入身體再攪動相等,最要命的是,它是持續(xù)的,似乎沒有盡頭。

    天恩落地后,她昏睡過去之前想,這種事兒,真就是一輩子一回的買賣,那些生了好幾個的女子,是天生不怕疼,還是瘋了?

    后來,幼微的寶兒滿月之后,她們坐在一起說話,大半日都在吐苦水,細(xì)數(shù)懷胎生子的艱辛,又分外慶幸自己的幸運:夫君再開明,也堵不住閑人的嘴,第一胎要不是兒子,日子真就要沒個消停。

    可是,沒過一兩年,她和幼微就開始盼望第二個孩子了。這是沒道理好講的一件事,說不出原由,就是盼望,近乎迫切。

    她自一開始篤定,幼微的念想注定落空。

    她還不知道觀潮?對妻子愛到了骨子里,他是絕對不會給幼微再次承受苦痛的機(jī)會的。在這種事情上,就算最愛的人,孟觀潮也會始終保有著冷靜理智。

    至于她,機(jī)會倒是大得很。倒不是說夫君不夠愛她,而是結(jié)緣、成親后的情形不同。他不會對她設(shè)防,偶爾撒謊,他不會識破。

    事實證明,她沒料錯,卻也知道,這種得手的算計,這輩子就這一次。讓他第二次上當(dāng),是不可能的。

    好在她已經(jīng)心愿得償,已經(jīng)得到想要的兒女雙全的圓滿光景。

    靖王放下女兒,對她道:“天恩呢?我去看看他。”

    靖王妃道:“在書房學(xué)著記賬呢?!?/br>
    “嗯?”靖王揚(yáng)眉,不解。

    “幼微家的寶兒已經(jīng)會寫很多字了,每日……嗯,算是寫手札,也算是記賬?早就不只描紅背書了。”

    靖王很是不滿,“孟老四的兒子怎么跟他一樣?”父子兩個一樣的天賦異稟,聰明得讓人受刺激。

    靖王妃撐不住,笑開來,“就該有個那樣的孩子帶頭?!?/br>
    “我怕天恩總比不過孟寶兒就泄氣了,然后自暴自棄,變成個紈绔子弟?!?/br>
    “閉上你的烏鴉嘴?!本竿蹂凉值?,“天恩時常見到觀潮,觀潮偶爾會點撥他幾句,不會讓他變得浮躁,處處與人攀比?!?/br>
    “……”靖王摸著下巴,“那種事,不應(yīng)該是我這個爹該做的么?”

    靖王妃強(qiáng)忍著才沒笑出聲,“觀潮是帝師?!?/br>
    “……”靖王滿臉擰巴地轉(zhuǎn)身出門。

    靖王妃又是一通笑。

    看看天色,將至用飯的時辰。

    很長一段年月里,每日此時,側(cè)妃和一眾侍妾都會過來請安。

    在天恩出生之前,便再沒了那般情形。

    他倒是無妨,她卻有一陣的不習(xí)慣。

    側(cè)妃,是她給他添的,侍妾,是他與她賭氣才一個個領(lǐng)進(jìn)門的。

    成婚之后,過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相思階段,過了如膠似漆的新婚燕爾階段,她才驚覺,自己與他的這段一時的佳話,成親不是結(jié)局,而是開始。

    逐漸清醒之后,她開始面對現(xiàn)狀:面對諸王爭儲,再面對站在孟觀潮對立面的他。

    觀潮那個人……不論到何時,她都得承認(rèn),那是一個只憑白玉無瑕的樣貌就能博得女子傾心的人。

    私心里她甚至不會否認(rèn),如果在與靖王生情之前遇見孟觀潮,與孟觀潮有所交集,那么,傾心的人便不是靖王。

    ——成為知己或成為對手的男人,身上往往有著不少相同的特質(zhì)。

    孟觀潮、原沖、蕭寞,這三個男子,恰是如此。

    她不認(rèn)可靖王爭儲的心思,更不認(rèn)可他終將與觀潮成為對手的未來。

    為此,吵了很多次。

    彼此都說了很多傷人的話。

    那時年少,氣性都很大,三五日不說一句話的情形都不少見,也不介意利用別人氣對方。

    兩個側(cè)妃就是那么來的:兩女子都鐘情他,哪怕做侍妾也愿意追隨,好些人都知道。

    她樂得做所謂賢良大度的女子,親自周旋,求到皇帝面前。

    皇帝對這種事無所謂,當(dāng)即準(zhǔn)了。

    他氣得要吐血的樣子,說裴穎逸,你到底想干嘛。

    她就說,別人鐘情于你,你又愿意相見,我不成全的話,豈不是要落個善妒的名聲?

    他黑著臉說,我見她們,只是讓她們死心。

    她說你又沒告訴我,無妨,見的次數(shù)多了,你就不用盼著她們死心了。

    他拂袖離開之前說,裴穎逸你給我記好了,你不愿意跟我親近,直說就行,真犯不著用這種手段。

    那一番爭吵之后,當(dāng)真僵持了三二年。

    她不請他回房,他便不踏入內(nèi)宅半步。

    漸漸的,他倒是多了個嗜好:時不時命人把有才或有貌的女子領(lǐng)到她面前,讓她安置。她就好好兒安置了。

    隨著王府的女子越來越多,他得了風(fēng)流好~色的名聲。

    他當(dāng)初的一腔癡情,成了一場笑話。

    她不在乎,他也不在乎。

    可是,慢慢的,她察覺到,他并不只是用新添的女子、壞掉的名聲與自己置氣。這是一個障眼法,他不要她成為她的軟肋,要她不論隨他到何處,都不會有性命之憂。

    怨懟便隨著這認(rèn)知一點點消散了。

    隨后又發(fā)現(xiàn),他對王府中的女子只有恩情,鶯鶯燕燕對他即便愛慕,也小心翼翼地埋在心底。之于她們,進(jìn)到王府的重中之重,是盡心服侍她。

    他是如何做到的?不得而知。但是,無疑,這是她喜聞樂見的——如何心寬的女子,也受不了十幾二十幾個女子覬覦著自己的夫君。

    隨他在封地的那幾年,她開始對待那些女子如友人,嘗試著去發(fā)現(xiàn)她們的優(yōu)點、長處,算得投緣的,便給予相應(yīng)的差事,排遣悠長歲月,實在話不投機(jī)的,也不為難,好吃好喝地供養(yǎng)著。

    他也開始隔三差五回房,和她下一盤棋,或是閑話一陣。見她與側(cè)妃侍妾打成一片,卻總沒個好臉色,起先聽到她說起如何安排侍寢的事,便是一副恨不得掐死她的樣子。

    隨著與幼微成了無話不談的摯友,這些事,她與幼微說過。

    幼微聽了,唏噓不已,說你們就是兩個混帳,平白蹉跎了好幾年。停一停,又笑說也對,兩情相悅、對著擰巴的姻緣,這樣折騰一場也無妨,橫豎禁得起。

    是的,他們禁得起那樣的任性、胡鬧。

    不論怎樣的對峙僵持,她都確信,只要回首,就能看到他在原處等候。

    懷著天恩的時候,他說,把那些女子逐一安置,打發(fā)出府。

    她倒有些不舍。這是真的,一些女子與她,固然不像幼微與她一般的情同手足,卻也真有幾分切實的友情。再說了,她們也真的不求什么,只想偶爾看到他。

    見她猶豫,他惱火不已,說我真沒見過你這么缺心眼兒的做媳婦兒的,等孩子出生之后,難道你要孩子從小就意識到自己的爹風(fēng)流成性,弄了一堆女人在身邊?這也罷了,關(guān)鍵是你不著調(diào),你把那些人當(dāng)友人一般善待,誰家主母是這個德行?孩子看著不犯迷糊才怪。

    她笑得不輕,說好吧,聽你的。

    其實,他要的只是她這個同意的態(tài)度,隨后的事,他已命管事設(shè)身處地的為那些女子考量,且已反復(fù)詢問過她們的意愿,不難給予她們相對來講最好的去處。

    便這樣,側(cè)妃侍妾一個個離開,或是更名改姓自立門戶做掌家娘子;或是在王府別院住下,繼續(xù)幫她打理生意上的事;或是帶著豐厚的銀錢出家,以方外之人的身份游走四方,賞看四方山水。

    這世道下,女子最難尋求的自由,她們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

    老實說,她只是聽了,都心生羨慕。沒心沒肺地跟他說了,他黑著臉,大半晌不搭理她。

    她笑了一陣,轉(zhuǎn)頭見到幼微,又跟幼微說了這些。

    幼微與她想法相同,還告訴她,要是擔(dān)心那些女子,只管照實說,她可以派人從大事小情上幫襯著些。是知道,那些女子并無過錯,不然,哪里值得她一直善待。

    她真就仔細(xì)思量了一番,選出相對來講最記掛的兩個人,讓幼微費心些。

    在如今,她覺得,自己的日子,再沒什么缺憾了:夫君已經(jīng)收起了野心,孩子非常可愛,自己有幼微這樣的知己,真是什么都不缺了。

    錦繡生涯,莫過于此。

    .

    靖王站在小小的書桌前,看著兒子寫字,要竭力克制著,嘴角才不抽搐。

    兒子現(xiàn)在的字兒……簡直讓他沒眼看,像是小鴨子隨意劃拉出來的。

    回頭他得去孟府一趟,看看孟寶兒的字寫得怎樣,要是寫得很好,就得拉下臉來,請教一下孟老四,是如何指點的。

    正這樣想著,小小的天恩一心二用,道:“孟寶兒說了,他起先寫字也是難看得很,但是沒關(guān)系,描紅習(xí)字時更用心些,過一段日子就好了?!?/br>
    靖王心里好過了不少,“孟寶兒他爹知不知道他寫字?”

    “現(xiàn)在還不知道吧?!碧於魇掷锏墓P頓了頓,笑嘻嘻地道,“不過,過幾日就知道了,寶兒在給孟叔父記賬,叔父答應(yīng)過他卻沒做到的事,他都會記下來,等攢夠三次,就找叔父算賬?!?/br>
    靖王忍俊不禁,“那個混小子?!?/br>
    天恩揚(yáng)起小臉兒,笑問:“爹爹,我能不能給你和娘親記賬?”

    靖王笑著摸了摸兒子的頭,“自然可以。不過,對我你大抵用不上?!?/br>
    天恩抿著嘴笑,“我知道,主要是給娘親記賬。”停一停,又困惑地問,“叔父怎么會對寶兒食言呢?怎么不像你?”

    靖王笑容柔和,“因為孟叔父是真正的日理萬機(jī),少不得臨時遇到急事。他是為了更多的人過得更好,才會偶爾委屈寶兒。”

    “這樣啊。”天恩釋然,“下次見到寶兒,我告訴他。再有,爹爹,叔父是很厲害的人嗎?”

    靖王想了想,認(rèn)真地告訴兒子:“他,是值得我們尊敬的人。當(dāng)然,也是非常厲害的人物?!眳柡Φ米屗恍┠昀锖薜醚栏鶅喊W癢。

    天恩用力地點點頭,“那我以后多請他指點我的功課,可以嗎?”

    靖王柔聲道:“自然可以,這是好事?!?/br>
    .

    晚間,靖王在外院與幕僚議事,查閱公文卷宗,回房時天色已晚,妻子已經(jīng)入睡。

    洗漱更衣之后,他輕手輕腳地回到寢室,放輕動作歇下,躺在妻子身邊,端詳著她的睡顏。

    她已和他走過十幾年歲月。

    何其有幸,他有她作伴。

    十多年來,有過最甜蜜的纏綿悱惻,也有過非常幼稚的置氣、對峙。如今想來,都是彌足珍貴的經(jīng)歷。

    猶記得,初相識,他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六皇子蕭寞,她是自幼有不足之癥的裴穎逸。

    結(jié)緣之初,是因生意的事情而起。

    她裴穎逸,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材料,關(guān)乎買賣,腦瓜過于靈光。尚在閨閣,名下的茶葉鋪子便已成了氣候,所用的手段,讓他手下最得力的管事自嘆弗如。

    生意場就像是一塊餅,不管是誰,都沒有完全吞下的胃口。他很清楚這一點,知曉銀錢是賺不完的,做生意的人沒必要相互為難,只是對她起了結(jié)交的心思。

    頗費了一番周折,才見到了她。

    那時候的裴穎逸,帶著病態(tài),卻讓他一見便心生好感。

    情緣的事,沒有道理好講的。一如她從不認(rèn)為他是世間最俊朗的男子,他也從不覺得她是世間最美的女子。

    但樣貌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份投契,又因投契而生出的情愫。不敢說情比金堅,但他確信,不論到了怎樣的境地,她都是自己最放不下的人。

    絞盡腦汁地與她來往一陣,終于定情之后,他便等不了了,求先帝為自己和她賜婚。

    先帝讓他等。

    他說我要是等得了,還至于來求您?

    先帝派人查了查穎逸的情形,很是不解,說她患有不足之癥,你娶她能得著什么好?

    他說我不想得什么好,只是要這個我鐘情的女子。

    先帝說好歹再等一等,你上頭的兄長的親事落定了,我就給你指婚。

    他說不行,怕裴穎逸被人搶走。

    先帝吹胡子瞪眼的,說一個病秧子,誰稀罕跟你搶?

    他磕頭,開始說車轱轆話。

    先帝被他煩得頭疼,讓他滾到外面跪著,清醒一下頭腦。

    一跪就是整整兩日,饒是自幼習(xí)武,那滋味也難熬得很。

    幸好,孟老四對他不錯,有機(jī)會就給他一杯水、一塊點心,還打趣他,說以前真沒看出來,你還是個情圣的胚子,可別是一時頭腦發(fā)昏,往后好好兒待人家——要知道,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你要死要活地求娶裴穎逸。

    他就笑,說我會對她好,真的。

    孟老四笑眉笑眼的,說我信。

    那時候的孟老四,比現(xiàn)在的妖孽樣子略顯稚氣,說話是真好聽。

    到最后,先帝被他跪的沒了脾氣,遂了他的心愿。

    似是歷經(jīng)了長途跋涉,又似是一轉(zhuǎn)眼,他與穎逸走到了今日。

    那些年,與其說是對皇權(quán)心存覬覦,不如說是對先帝入骨的怨氣:他是皇子,先帝為何不信任自己?卻又為何放心將萬里江山、軍國大事交給孟老四?

    不服,不忿,加之不掌握著分寸折騰的話,先帝哪一日不高興了,不定給他安排個怎樣生不如死的去路。

    他怎樣都無所謂,求生不易,求死的法子多的是,可是穎逸何辜?他娶了她,就是讓她陪著自己落魄么?

    便這樣,有了先帝駕崩之前的爭儲,有了皇帝登基后去封地的不安分。

    一步步的,他品出了孟觀潮對自己的打算:只要太傅在,他靖王就在,且是不論他是否安分。

    其實,將他置于死地,太傅就真得了清凈時日,想堵住懷疑太傅篡權(quán)奪位的人的悠悠之口,再從宗室中選出個人取代他的位置,并非難事。

    老四顧念的,不過是年少時的那點兒交情。只是,從不肯說。想來也是打死也不會承認(rèn)的一件事。

    穎逸向來敏銳,又如何看不穿這些,有意無意的,總會委婉地勸他另外謀取一條路,不要與手足、太傅這樣僵持下去。

    他也不想,他時常累得想吐血,可是,他得等待機(jī)會,等自己真的釋懷:只有打心底承認(rèn)太傅的過人之處,才會對先帝生前的舉措釋然,不然,心就定不下來。

    到底,穎逸陪著她等到了。觀潮幫他走上了一條對靖王府、皇帝和太傅都有莫大好處的路。

    就算曾經(jīng)鬧翻了天,他和皇帝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手足,兄弟同心協(xié)力的情形出現(xiàn),落在朝臣眼中,便是削減了太傅的權(quán)勢,太傅不會再是杞人憂天的官員的眾矢之的。

    而今,他和老四都是兒女雙全,裝飾歲月的,唯有喜樂。

    靖王斂起思緒,輕輕地握住妻子的手,在她面頰上印下一吻。

    有句話,他一直深埋在心底,等到年華老去的時候,再告訴她:謝謝你,如若有來生,我們還要相逢,在一起。

    ※※※※※※※※※※※※※※※※※※※※

    第73章 原沖前世番外,be,慎入

    這一年,原沖步入不惑之年。

    歲月在指間流淌而過, 半生過去, 他所余的,唯有寂寞。

    雙親已先后壽終正寢, 知己孟觀潮已溘然長逝。

    他取代了觀潮在世時的位置, 輔佐皇帝,盡心打理朝政。

    為此,他已經(jīng)讓孟家將自己逐出宗族。

    正如明白觀潮會被后世史官唾罵,他很清楚, 自己因著一些與觀潮相似甚至相同的跋扈行徑,百年之后, 就算皇帝百般維護(hù),也別想有個好名聲。如此, 何苦連累手足及其后人。

    皇帝大婚之后, 分外勤勉, 皇后亦是識大體且安分的做派。情形可喜。

    為此,原沖不乏閑暇的時日, 得空就去觀潮墓前, 敬他一杯酒, 說一句“你可以放心了”。

    這年春日, 謹(jǐn)言找到他面前,說:“您能否去一趟金陵?”

    對于觀潮最信任的人, 他也很是看重, 和聲問原由。

    謹(jǐn)言說:“有一個人, 是您的親友,想見見您。但是相見之前,您要知曉一些事情。”說話間,遞給他一張字條,“小的只能說這么多。您若是有興趣,便去金陵這個地方看看?!?/br>
    雖然一頭霧水,原沖還是頷首,“我安排一下,應(yīng)該可以成行?!?/br>
    幾日后,原沖尋了個巡視的差事,啟程離京,慢悠悠地去往金陵。

    金陵么?他熟悉得很,年輕的時候,曾經(jīng)為了早日到達(dá)那里,日夜兼程,累得舊傷復(fù)發(fā),險些送命。

    那仿佛是前生的事。

    那時候的癡、傻,根本不像是他。

    而今,再不會了。

    如今再不會有什么人、什么事情值得他心急如焚了。

    連觀潮都不在了。

    那是怎么發(fā)生的?

    他那個耀武揚(yáng)威、專橫跋扈的知己,怎么就走了?

    你怎么就走了?

    不都說好人不長壽么?

    誰會說你是好人?

    你只活了三十多年。

    你走了,我連個說心里話的人、相對喝酒的人都沒了。

    沒有了。

    死生相隔意味的是,關(guān)乎那個人的一切,只存在于記憶中,帶來錐心刺骨的疼,卻再不能有相見之時。

    孟觀潮,你這廝何其殘忍,走了這么久,都不肯入我的夢。

    你死的時候又不難看,還怕嚇到我不成?

    這樣想著,心口就似被棉花堵住了,憋悶的厲害。

    原沖取出酒,自斟自飲。

    喝了幾杯而已,就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嗽得喉間腥甜。

    等到身體恢復(fù)平靜,原沖笑了笑,繼續(xù)飲酒。

    觀潮作死的法子,總離不了殺戮。

    他不一樣。他作死的法子,大多只跟自己較勁。

    照眼下這情形,多說十來年,他就能到地下去見故人了。

    若不是觀潮的遺愿尚未完全完成,他早就賞自己一杯鴆酒了。

    活著,真他娘的累,真他娘的不如早日解脫。

    不論行程是如何的悠閑自在,目的地還是到了。

    原沖先著手公務(wù),巡視各個衙門、衛(wèi)所,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才取出謹(jǐn)言交給自己的那張字條,去了上面寫著的地址。

    .

    進(jìn)到那所宅院之后,原沖就開始懷疑,自己是墮入了一個離奇的夢境:

    走進(jìn)二門,他所看到的不再是尋常宅院的下人,而是一個個太監(jiān)、宮女。

    什么樣的人,才能讓太監(jiān)、宮女服侍?他再清楚不過。

    可是,他怎么不記得,有皇室中人被打發(fā)到金陵?

    舉步走進(jìn)正房,轉(zhuǎn)入宴息室,見到那個手筋腳筋皆被挑斷的女子,他瞳孔驟然一縮。

    太后。

    居然是早已薨逝的太后!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疑惑間,他留意到匍匐在太后近前的一名太監(jiān)。

    亦是四肢皆廢,且已被割舌。

    太后看到他,神色復(fù)雜至極,片刻的猶豫之后,便掙扎著下地,再跪倒在地。

    原沖冷眼瞧著,隨即轉(zhuǎn)身,闊步離開。

    到了宅子的外院,他喚長安:“盡快問清楚原委?!?/br>
    至黃昏,長安交給他一疊口供。

    他看著,手指漸漸發(fā)顫。

    太后、周千珩曾一而再地將之澄逼至絕境;

    之澄與他有個孩子;

    觀潮知曉這些事情之后暴怒,安排太后假死,讓她和周千珩來到金陵相濡以沫。只是,兩人四肢皆被廢掉,周千珩被割舌、施以宮刑,想自盡都不成。

    原來,謹(jǐn)言要他知曉的是這些。

    而要他知曉這些,是為何故?

    是不是想告訴他,之澄和那孩子想與他團(tuán)聚?——他這樣憧憬著。

    可這憧憬也只有一刻。

    如果可以團(tuán)圓,早在太后薨逝的時候,她就該帶著孩子與他團(tuán)圓。

    她沒有,一直沒有。

    那意味的只能是……

    原沖甩一甩頭,甩掉自己那些理智的分析,吩咐長安:“讓謹(jǐn)言來見我,盡快!”

    理智是什么玩意兒?他只要與妻兒團(tuán)聚。越快越好。

    .

    最終原沖要面對的事實,卻是最殘酷的:

    熙南到了他面前,言簡意賅地細(xì)數(shù)過往之后,道:“我只是想看一看生身父親,僅此而已。為此,才麻煩尋找到的或許是孟家的人。抱歉?!?/br>
    原沖望著那張與自己年少時酷似的臉,聽著少年那些不亞于誅心的言語,十指開始不自控地顫抖。

    末了,他啞聲詢問:“你娘——在哪里?”

    熙南很冷靜地告訴他:“太后薨逝那一年,家母便也走了。這些年,家母與我在鄰邦過活,活得不錯,您放心吧。在如今,我想見您,有些人卻要我等您一句見或不見,也是應(yīng)該的。

    “我是鄰邦的人,過得很好。

    “——我想見您,就是想告訴您這些話,讓您知道這些事?!?/br>
    語畢,李熙南深深施禮,再轉(zhuǎn)身離開,一步一步,走出原沖生涯。

    第74章 孟觀潮相關(guān)番外

    正是夏日,一早開始, 天氣就悶熱得厲害。

    上午, 太夫人和徐幼微都記掛著孟寶兒,到外院專設(shè)的學(xué)堂去看他。

    孟觀潮已經(jīng)給兒子請了能文善武的齊先生。

    到了學(xué)堂第二進(jìn)院落, 婆媳兩個站在月洞門外, 看到搖著折扇的齊先生、蹲馬步的孟寶兒。

    天氣太熱,孟寶兒滿頭是汗, 小小的身子卻是一動不動,眉宇間也不見絲毫不耐。

    太夫人顯得很是不忍。

    徐幼微則攜了婆婆的手臂, 示意她離開。

    回往內(nèi)宅的路上,太夫人嘆息道:“才六歲的孩子,也太辛苦了些。”

    徐幼微也心疼,但是——“寶兒倒是樂在其中, 再者, 觀潮不也是這樣過來的么?”

    太夫人看她一眼,笑得無奈, “是這么回事, 當(dāng)初觀潮習(xí)武的時候, 倒也能忍。如今輪到寶兒,心里就難受得厲害?!?/br>
    “要不怎么都說隔輩親呢。”徐幼微笑道。

    太夫人叮囑她, “午間給齊先生和寶兒備些去暑的湯?!?/br>
    “嗯, 記下了?!?/br>
    孟觀潮下衙回府之后, 更衣時問徐幼微:“寶兒有沒有偷懶?”

    “沒有。”徐幼微忍不住笑了, “娘覺得他辛苦, 你卻生怕他不夠辛苦?!?/br>
    “要是換了我教他,娘更受不了?!泵嫌^潮笑著,“皇上小時候,可比他更累。”

    換了一身家常穿戴,他和幼微到宴息室落座。

    徐幼微喚丫鬟給他端來一碗冰鎮(zhèn)百合綠豆湯,自己則細(xì)細(xì)品著一盞清茶。

    孟寶兒跑進(jìn)來,像是一只歡實的小老虎,“娘親,爹爹!”一面喚著,已經(jīng)撲到父親懷里。

    幸虧孟觀潮手快,及時將湯碗放到了茶幾上,不然一定要灑出去。他把兒子安置到膝上,拍了拍他的背,“你怎么就不能老老實實地走路?穩(wěn)重些就那么難?”

    孟寶兒振振有詞,“我才六歲,太穩(wěn)重了,會嚇到你們的?!?/br>
    孟觀潮失笑,“這是誰說的?”

    “原叔父?!?/br>
    孟觀潮哈哈一樂,“我就說,他早晚把你帶溝里去?!?/br>
    孟寶兒笑嘻嘻的,指了指湯碗,“爹爹,我想喝。”

    “我還沒喝過,正好便宜了你?!泵嫌^潮端過湯碗,示意兒子自己端著。

    孟寶兒卻撒嬌,“累啦。爹爹喂?!?/br>
    “行啊?!泵嫌^潮的笑容特別柔軟,右臂圈著兒子的身形,一手端著碗,一手用羹匙舀湯,喂給兒子。

    徐幼微笑看著這一幕,轉(zhuǎn)頭吩咐丫鬟再取一碗湯來。

    父子兩個喝完湯,孟寶兒說道:“我把明天的功課做完了,齊先生說,獎賞我半天假,明天下午我可以出去玩兒?!?/br>
    “想去哪兒?”孟觀潮問。

    孟寶兒忽閃著大眼睛,認(rèn)真地想了想,“想去原家找南哥哥,然后,我們再一起去靖王府找天恩?!?/br>
    “不用長輩陪你?”

    “不用?!泵蠈殐簩χ赣H綻出甜甜的笑,“天氣太熱了,不要娘親和祖母出門。”

    孟觀潮摸了摸他的小腦瓜,笑,“成,我給你安排人手?!?/br>
    孟寶兒問:“爹爹幾歲開始學(xué)的騎馬?”

    孟觀潮一聽就知道這小子想說什么,直接道:“你明年再學(xué)騎馬,到時候,給你一匹最好的小馬,好么?”

    “好!”孟寶兒膩在父親懷里,說起自己的小煩惱,“去南哥哥家里,有時候會見到很多長輩,那些長輩總會拉著我說話,把我一通夸。”

    孟觀潮輕笑出聲,“你這到底是心煩,還是跟我顯擺呢?”

    孟寶兒也笑,“當(dāng)然不是顯擺。那些長輩,是原家長輩的親戚,我沒必要記得太清楚,可是,要是再見到,我卻不知道喊什么的話,他們會不會覺得我傻?”

    徐幼微忍俊不禁。

    孟觀潮笑道:“這事兒容易,在原府,你南哥哥喚人什么,你有樣學(xué)樣就是了。”

    孟寶兒先是點頭,隨后思索片刻,揚(yáng)起臉,認(rèn)真地道:“爹爹說的似乎不大對?!?/br>
    “說來聽聽。”

    “就是不對啊。”孟寶兒一本正經(jīng)地道,“南哥哥喚人什么,我都可以學(xué),可他要是見到原叔父和嬸嬸,要喚爹娘,那我怎么能學(xué)呢?”

    “這不是抬杠么?”孟觀潮讓兒子站在自己腿上,雙手輕搖著他的小身子,“你要是喊別人爹娘,那我們不是生了個傻兒子么?”

    孟寶兒逸出歡快的笑聲,“你剛剛說的話,就是不夠嚴(yán)謹(jǐn)。”

    孟觀潮笑著頷首,“也對,挑刺挑的對?!?/br>
    徐幼微已經(jīng)笑得險些連茶盞都端不住。

    林漪笑盈盈地進(jìn)門來,端著的托盤上,是一盞藥膳。放下托盤,對雙親行禮后,她端著藥膳走到父親身邊。

    孟寶兒溜下地,轉(zhuǎn)到母親身邊。

    孟觀潮看著藥膳,笑得有些無奈。這幾年,寧夫人一直在給他調(diào)理傷病,服過藥丸、湯藥之后,開始讓府里的人給他做藥膳。

    什么都是一樣,讓他定時服用的話,總會生出幾分逆反的情緒。

    林漪瞧著父親,“爹爹?!?/br>
    孟觀潮無聲地嘆氣,“這什么時候是個頭?”

    “我給您做的?!绷咒粽f。

    孟觀潮立馬不再磨蹭,把藥膳接到手里,老老實實服用。

    徐幼微打趣他:“也只有我們林漪治得了你?!?/br>
    他笑了笑。這倒是真的。

    .

    這一年秋季,孟府為林漪舉辦了盛大的及笄禮。

    孟觀潮給女兒的生辰禮是一匹棗紅色的小馬。傍晚,父女兩個一起去馬廄看馬。

    林漪從前兩年開始騎馬,騎術(shù)不錯,看到那匹漂亮的小馬,大眼睛瀲滟生輝,“真好看。”

    孟觀潮問:“喜歡?”

    “嗯。”林漪用力點頭,“很喜歡?!?/br>
    “那就行?!泵嫌^潮叮囑了她一些照顧馬兒要注意的事,便與她一起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不知何故,林漪沉默下去,只是親昵地挽著父親的手臂。

    孟觀潮側(cè)目看她,“怎么了?”

    林漪搖了搖頭,看著腳下的路。

    孟觀潮和聲道:“你這小孩兒,脾氣怎么跟六月的天氣似的?!?/br>
    林漪抬頭看著父親,大眼睛里有水光,“爹爹。”

    “嗯?”孟觀潮面上平靜,心里卻有些發(fā)慌。他最怕妻子和女兒哭,根本不知道怎么哄。

    “謝謝您?!?/br>
    孟觀潮抬起手,輕輕地給了她一記鑿栗,“謝什么?等我老了,還指望著你孝順呢。”

    “我會的?!绷咒羯钌钗鼩猓`出笑容。

    “女孩子過生辰,都會哭鼻子么?”

    林漪由衷地笑出來。

    .

    皇帝和林漪大婚的事提上日程之后,孟觀潮著實鬧了一陣脾氣,看什么都不順眼。

    因是嫁入帝王家,孟府這邊根本不需要準(zhǔn)備聘禮,而且宮里陸續(xù)有賞賜送來——尋常來講,什么門第的東西能比皇室的還好?

    這是最讓孟觀潮生氣的,“以前想過多少回,女兒出嫁的時候,我要給她準(zhǔn)備十里紅妝,眼下這叫個什么事兒?”

    太夫人和徐幼微聽了,俱是笑得不輕。

    徐幼微寬慰他,“明面上是不需要籌備什么,但是,我們還是要選出些物件兒給林漪傍身,回頭開了庫房,我們一起挑選?!蓖A送?,又道,“對了,林漪喜歡你的畫,把存在什剎海的那些都取來,選出一些?!?/br>
    孟觀潮這才好過了一點兒。

    夫妻兩個在他的庫房里挑選擺件兒的時候,他前所未有的犯了挑剔的毛病。

    看中了什么,就拿在手里仔細(xì)端詳,什么東西被他端詳一陣,便會被找出諸多瑕疵。

    他漂亮的雙眉越鎖越緊,手勢隨意地拿著翡翠白菜的時候,眼神都有些煩躁了,“我這到底是存了些什么亂七八糟的?”

    徐幼微快步走到他身邊,板著小臉兒警告他:“娘可是有言在先,你要是敢在庫房摔東西,就罰你跪祠堂?!闭f話間,小心翼翼地把翡翠白菜拿到手里,放回原位。

    “讓我跪祠堂?”孟觀潮揚(yáng)了揚(yáng)眉,“要做岳父了,讓我跪祠堂?”

    徐幼微笑著往外推他,“這事兒不用你,回頭我跟娘來挑選?!?/br>
    孟觀潮卻不肯動,還在琢磨女兒出嫁的事,“嫁進(jìn)宮里,不定猴年馬月才能回趟娘家,所謂的女婿也不會給我們磕頭敬茶,什么都跟我想的不一樣……”

    徐幼微笑不可支,“私下里你跟我怎么抱怨都行,可別讓林漪知道。不然啊,她說不定就不嫁了,一輩子守著我們?!?/br>
    “那怎么行?”

    “這不行那不行的,你到底想怎么著啊?”徐幼微握住他的手,笑盈盈地看著他。

    沉默了一會兒,孟觀潮說:“這么算的話,還是養(yǎng)兒子好。嫁女兒這滋味,實在是不好受。”他抱了抱她,擁著她往外走,“我們到岳父岳母那邊蹭飯吃。”

    “好啊。”徐幼微道,“往后,我們也要多陪娘回外祖父外祖母那邊?!?/br>
    “嗯。”

    .

    帝后大婚之后的情形證明,孟觀潮之前的擔(dān)心全無必要。

    皇帝得空就請?zhí)蛉?、徐幼微、孟寶兒進(jìn)宮,至于孟觀潮,更是時常見到女兒,敘談一陣。

    林漪和皇帝給孟寶兒、天恩、南哥兒養(yǎng)了一只小老虎。早在年少時,小夫妻兩個就特地學(xué)了馴獸的技巧,凡是經(jīng)由他們調(diào)/教出來的虎、豹,都沒有獸性。

    “只是傻乎乎的大貓?!泵嫌^潮曾這樣說。

    每逢休沐,孟寶兒和天恩、南哥兒就去宮里,和他們的小老虎嬉鬧大半日。

    .

    宮里沒有旁的嬪妃,林漪只需要管理好宮人、理清楚宮廷用度,上手之后,便有了大把的閑暇時間。

    她倒也不覺得悶,繼續(xù)潛心苦練琴棋書畫。父親給她的馬兒隨她到了宮里,每日早間都會策馬馳騁一陣。如此,日子過得很充實。

    皇帝親政之后,不乏忙碌到三更半夜的時候。

    偶爾,他會對林漪嘆息:“如今越是繁忙,越覺得對不起岳父。很多年,他除了處理朝政,還要帶著我,該有多累?”

    林漪深以為然。

    “我們要好好兒孝敬岳父岳母。”皇帝說道,“最起碼,要讓岳父早些過上清閑的時日?!?/br>
    “三五年的時間夠不夠?”林漪問他。

    “應(yīng)該差不多吧。”皇帝沒有底氣,笑,“我到底不是岳父那樣的天賦異稟,只能盡力而為?!?/br>
    林漪笑道:“有這份兒心又不偷懶的話,爹爹就知足了?!?/br>
    皇帝道:“絕不會偷懶?!蓖R煌?,問她,“知道岳父有什么心愿么?”

    林漪道:“爹爹的心愿是在海上過一段日子。不過他自己都說,有些不切實際?!?/br>
    “不見得?!被实壅f,“我?guī)退€不行么?”說著就泄氣了,“但是,就算我讓他放心了,他怎么能放得下親人?”

    “就是說啊,除非祖母、娘親和寶兒與他一起出行。”

    “他可豁不出祖母、岳母和寶兒的安危?!被实鄣?,“在海上,變數(shù)太多?!?/br>
    林漪嘆了口氣,纖長的手指戳了戳他面頰,“真是的,說著說著,就從不切實際變成完全行不通了?!?/br>
    皇帝笑起來,“你只管為岳父不值,但你也得想想,我不也挺可憐的?到如今,連京城都沒走出去過。不知要到什么時候,才能和你一起離京巡視。怎么樣的人,都會有不如人意之處?!?/br>
    林漪想想也是,笑了。

    .

    孟寶兒十歲那年,孟府有七個孩子喊他小叔,jiejie也給他添了一個特別漂亮的小外甥。

    對于他小小年紀(jì)輩分卻大這一點,天恩是非常羨慕的,一次問道:“小你三兩歲的人卻喊你小叔,那是個什么感覺?”

    孟寶兒十分嘚瑟地道:“沒什么感覺,誰叫咱地位在那兒擺著呢?!?/br>
    天恩給了他一記大大的白眼。

    孟寶兒笑得瞇起亮晶晶的大眼睛。

    其實,最初他是很有些不好意思的,一次悄悄地跟父親談?wù)撨@件事,“爹爹小時候,是不是也有好些人喊你小叔?”

    父親就蹙眉,“這不廢話么?你那些哥哥jiejie可不就從小喊我小叔?!?/br>
    他只好問重點:“那你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

    父親笑著拍了拍他腦門兒,“咱這地位在這兒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很開心地笑了,沒來由的,特別喜歡父親那個自信又霸道的勁兒。笑過之后,他又問:“沒有心虛的時候嗎?好歹是長輩呢,說話做事出了錯可怎么辦呀?”

    父親說,“只要記著你學(xué)到的禮數(shù)、規(guī)矩,在年紀(jì)相仿的晚輩跟前,就不會出錯。況且,你要是出錯,祖母、娘親自會提點你?!?/br>
    他哦了一聲,笑著用力點頭,心里想著真是這么個道理:他年紀(jì)小,可侄子侄女年紀(jì)更小啊,小孩兒能懂什么對錯?怎么會挑他的錯?

    從那之后,在侄子侄女跟前,他就再不會不好意思了。

    平時,一半的時間,他會盼著快些長大,另一方面,又不喜歡長大:他喜歡黏著祖母、父親、母親,喜歡他們抱著自己,可是,長大了,人就沉了,不能再讓祖母、母親抱,父親抱得動自己,卻不喜歡被他黏著。

    大概從七歲起,他張著手臂要父親抱的時候,父親就會賞他一記鑿栗,說孟寶兒,你都多大了?

    雖然滿臉的不情愿,甚至嫌棄,到末了,父親還是會遂了他的心愿,把他撈起來,輕輕地給他一巴掌,說下不為例。

    下不為例?他才不會記住,權(quán)當(dāng)自己不懂那個詞兒的意思。

    誰叫父親那么招他喜歡的?

    嗯,南哥哥和天恩也特別喜歡父親,五六歲的時候,他會為這個偷偷地生悶氣,怕父親的疼愛被人搶走。

    現(xiàn)在他不怕了。

    父親對別人家的孩子的疼愛,只是因為他是心懷天下、心懷大愛的人。這是母親告訴他的。

    母親么,天恩和南哥哥都說,他的母親最溫柔,最可親。

    那當(dāng)然了,而且,母親是最最最美的。

    他的父親、母親,是最好的。

    .

    步入不惑之年之后,孟觀潮開始琢磨康清輝其人,一次索性問幼微:“康清輝怎么還不成親?”

    徐幼微一頭霧水,眨了眨大眼睛,反問:“太傅,你連人成親都要管?是不是太清閑了?”

    孟觀潮聽了,笑開來,用力地抱了抱妻子。

    不管攜手走過多少年,她仍是他心里的小貓,對這種事情太遲鈍,傻乎乎的。沒人點破的話,她一輩子都不會往別處想。

    但是,這樣多好。

    她讓他心安,康清輝則始終讓他有些別扭。

    那廝年少時喜歡徐五小姐,知情的人很多。這些年來,又從不曾與任何女子瓜田李下,意味的還能是什么?

    放不下。

    也在情理之中。若是他沒能與幼微成婚,他亦是一生都不能放下,不會再有任何女子入目。

    道理都明白,可是,妻子被長情癡情之人惦記的滋味兒……很糟糕。

    皇帝親政之后,常洛便辭了官職,代替常洛的,正是各方面表現(xiàn)都過于出色的康清輝。

    錦衣衛(wèi)這差事,不論早晚,能得個功成身退的結(jié)果,是最好的,下場差的是大多數(shù)。常洛終歸是聰明人,懂得在最好的時機(jī)謀取最好的歸處。

    康清輝做了錦衣衛(wèi)指揮使之后,仍是方方面面滴水不漏,當(dāng)差能力更勝常洛一籌。

    不論如何,他孟觀潮都是公私分明的人,私事上再看誰不順眼,也不會在公務(wù)上找轍。

    冷眼瞧了這些年,康清輝真是沒得挑剔的一個官員,也正因此,反倒更讓他忌憚。

    在情緣方面,應(yīng)該是沒有全然自信的人。

    他尤其是沒自信的那一類。就算幼微愛他,就算她全心全意待他,也不意味著他就能夠確信自己對她已真的足夠好,沒辜負(fù)自己和她這些年的情意。

    要在認(rèn)真糾結(jié)了三二年之后,他才對康清輝這種人的存在完全釋懷:有這樣的人,挺好的,真的,這種人能時時刻刻給他警醒,讓他更為珍惜擁有的一切。

    他不給自己的小貓不滿的機(jī)會,也便斷了與她生嫌隙、出分歧的可能。

    就是要一直美美滿滿地過下去,就是要氣得那些愛慕她的人肝兒疼,就是要讓他們知道并承認(rèn):他是她最好的選擇。

    而且換個角度來講,如康清輝一樣的人,也并不見得狹隘,說不定很為她高興。有一種感情不就是那樣么?得不到,無妨,遠(yuǎn)遠(yuǎn)看著那個人就好,只要他或她過得好。

    想開了,釋懷了,便仍是一如既往地度日,只是打心底多了一份從容不迫。

    他消停了,幼微卻開始生氣上火了:

    隨著她開始接管四房所有的內(nèi)外事宜,很多人、很多事,母親便不再見、不再過問。于是,想通過裙帶關(guān)系攀附孟府的人找到她面前,直接或婉轉(zhuǎn)地表達(dá)一個意思:太傅子嗣單薄,我們家愿意讓女兒進(jìn)孟府做妾,為太傅開枝散葉。

    尋常情形也罷了,幼微都能應(yīng)對自如,有一次的人卻讓她著惱,人走之后氣還沒消,見到他,氣鼓鼓地講了一遍,說你看著辦吧,要么派謹(jǐn)言慎宇去敲打一番,要么就瞧著我整治他們家。

    她孟四夫人,如今在京城的錦繡堆里,可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從不給人臉色瞧,只讓人吃苦頭。

    他結(jié)結(jié)實實地笑了一場,說好啊,我估摸著我家小貓也手癢了。敢招惹她的人,是越來越少了。

    很明顯,這答案不是她想聽到的,也不掩飾,直接用力掐他手臂。

    他仍是笑,是高興,是真覺得她生氣的樣子格外有趣。

    她掐完他就后悔了,也沒脾氣了,急著卷起他衣袖,查看被她掐的地方的情形,滿臉的內(nèi)疚,說我真是氣糊涂了,這關(guān)你什么事兒啊,你罰我吧。

    他就把她攬到懷里,緊緊的抱住,狠狠地吻她。

    那一刻,他心里滿滿的。

    知足、愛戀交織。

    .

    皇帝和林漪兒女雙全之后,孟觀潮長達(dá)二十余年的勞累終于告一段落,得了兩年的假。

    當(dāng)然,也就是明面上那么一說,有皇帝拿不定主意的事情的話,錦衣衛(wèi)會及時傳信給他。

    但這之于孟觀潮,已是彌足珍貴的光景。

    那一年,孟觀潮和母親、妻子、兒子離京,游山玩水。

    在最初,太夫人和幼微都想讓他一償夙愿,去海上度過一段時間。

    結(jié)果呢?

    他慢悠悠地來了一句:“你們還真是心寬,我要是有去無回怎么辦?”

    太夫人罵他烏鴉嘴。

    徐幼微笑斥他危言聳聽。

    卻都曉得,他不會用或許造成親人殤痛的事情賭運氣。便更心疼。

    于是,之后便完全聽?wèi){他安排行程了。

    一路走馬行船,北上、南下、西行、東游。

    孟觀潮的心愿,注定只能是夢想,只能在他不生于勛貴之家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實現(xiàn)。

    但是沒關(guān)系,實現(xiàn)母親、妻子長久以來的心愿,到達(dá)她們想要涉足的地方,看到她們想要看的風(fēng)景,足夠了。

    至于寶兒,寶兒一生的心愿、抱負(fù),確定下來尚需時日。他估摸著,如何都不會讓他失望。在眼下,給寶兒更開闊的眼界便好。

    .

    太傅一家離京之后,最難受的是天恩和熙南。

    兩個少年得空就聚在一起,口頭討罰孟寶兒:

    “那小子,在昨日我收到的信件中說,親眼看到了桂林山水,當(dāng)真是美?!碧於鳉夂艉舻卣f。

    熙南則笑道:“他知道我喜歡尋找美味佳肴,給我的信件中,說的都是當(dāng)?shù)氐牟穗刃〕??!?/br>
    天恩聽了,反倒笑了,“這樣看來,他對我更好?!?/br>
    熙南不由揚(yáng)眉,“你老念叨著想去那邊,他去了,還寫信跟你顯擺,這叫對你好?要是照這個章程來的話,對你好的人可不少。”

    “誒呀,閉嘴吧?!碧於饔?zhàn)埖匦α?,“誰讓人家有那么個爹呢?!?/br>
    熙南釋然,“嗯,這倒是。”

    孟叔父的兒子,可不就應(yīng)該享有一切最好的東西么。寶兒在享有的一切,何嘗不是這塵世虧欠過孟叔父的。

    所以,如今這一切,都是應(yīng)該的。

    .

    林漪收到了家書,一如以往,是四封:祖母、父親、母親、弟弟分別寫信給她。

    她噙著歡喜的笑容,逐一展開來看,末了,多看了兩遍父親的信。

    父親可招人煩了,寫信總是寥寥數(shù)語,好像字?jǐn)?shù)超過五十字就會怎么著似的。——父親離京至今,給她的信件,都沒超過五十字,大多數(shù)時候,甚至只有二三十字。

    唉……她就奇怪了,父親這么個擰巴的性子,母親是怎么忍過來的?

    這樣想著,就忍不住笑了。

    除了母親,又有怎樣的女子配得上父親?沒有的。

    父親的擰巴別扭,也只有至親至近的人知曉。他也只肯讓至親至近的人知曉。

    每每想到出嫁之前,父親看到她時總透著不舍的眼神,便忍不住淚盈于睫。

    當(dāng)晚,皇帝在御書房批閱奏折,喚她過去安歇——夫妻么,離得近一些,心里便安生些。

    到寅時,皇帝回到寢殿歇下。

    她其實一直沒睡,他留意到了,問:“怎么了?又收到岳父岳母的信件了?”她收到信件的時候,也是他收到信件的時候。

    她自是點頭,輕聲道:“想起了一些事,心里不好受?!?/br>
    “跟我說說?!被实郯阉龜埲霊牙?。

    她便細(xì)細(xì)地說起了這些年的經(jīng)歷、到孟府之后得到的切實的疼愛。

    “明白,真的。”皇帝柔聲道,“認(rèn)真說起來,我跟你的情形,有不少相似之處。”

    林漪認(rèn)真地想了想,覺得似乎真是那么回事。

    “我對太傅……你們很難明白的?!被实壅f著起身,又拉起她,“走,我們?nèi)??!?/br>
    林漪不明所以。

    皇帝笑著給她加了件斗篷,“走吧?!?/br>
    林漪云里霧里的隨他到了書房。

    皇帝引著她走進(jìn)書房里間,指了指北墻上懸掛的疆域圖。

    林漪不是沒見過輿圖,也不是沒仔細(xì)看過,但在此刻,她感覺得到,夫君希望她再一次用心地看。

    他那么想,她便那么做了。

    皇帝走到她身后,將她擁入懷里,“這樣的輿圖,我自年幼到如今,已經(jīng)換過幾幅,最初看到的,是先帝末年之前的疆域——繪制新的輿圖,談何容易。后來看到的,便是現(xiàn)有的疆域,只是細(xì)微處要反復(fù)修改。”

    林漪點頭,凝眸看著那張圖。

    皇帝說道:“挺多年了,我一直在看這幅圖,因為岳父——我的太傅時常看這幅圖,一直不明白因何而起。

    “到如今,我想,我明白了。

    “他每一次看著這幅圖的時候,都是在回顧自己南征北戰(zhàn)、馬踏山河、捍衛(wèi)江山的光景。”

    林漪垂眸,仍是不接話。

    皇帝語氣更為堅定:“不論岳父以前看到的是怎樣的,待他回來之后,我要告訴他,這是他打下的錦繡河山,亦是我要守護(hù)的錦繡河山。在我有生之年,這疆域圖,不會減損一分一毫?!?/br>
    林漪唇角緩緩上揚(yáng),她攜了皇帝的手,緊緊握住。什么都沒說,因為已經(jīng)什么都不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