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寶兒又是笑又是躲，小身子麻花似的擰來擰去，終究是讓皇帝如愿，甜甜地喚“哥哥”。

    “這才乖?！被实蹚男渲腥〕鲆粋€(gè)錢袋子，“給你選了些成色不錯(cuò)的珠子，拿著玩兒吧。”

    “謝謝哥哥。”

    皇帝摸了摸他的小腦瓜，“親哥哥一下。”

    孟寶兒親了他一下，之后道：“我爹爹也喜歡珍珠，哥哥怎么只給我？”

    皇帝笑了，“四叔和你相比，我當(dāng)然更向著你?！?/br>
    “那他會(huì)不會(huì)吃醋??？”

    皇帝笑，“怎么會(huì)。”

    “哦。”孟寶兒一副“那我就放心了”的樣子。

    皇帝大笑，“你這個(gè)小人精?！闭f完，用力親了親他，又問林漪，“在畫什么？”

    “在畫家父家母?！绷咒粜χ忉?，“寶兒要我畫，說每年都要畫一幅。”

    “是該如此。”皇帝走近些，斂目看著將要完成的畫。

    畫中，四叔臥在躺椅上，意態(tài)悠然，四嬸嬸站在一旁的石桌前插花。

    夫妻兩個(gè)對(duì)望著，眉眼含笑。

    端的是神仙眷侶。皇帝這樣想著。

    “畫的怎樣？”林漪問道，“我總擔(dān)心畫不出雙親的神韻?！?/br>
    “畫的很好。真的。”皇帝語氣柔和，“寶兒說是不是？”

    孟寶兒用力點(diǎn)頭，“是啊，jiejie畫得很好?！?/br>
    “為什么讓jiejie畫四叔四嬸？”皇帝問。

    “因?yàn)椋磕甓紩?huì)畫jiejie和我。”孟寶兒誠(chéng)實(shí)地道。

    皇帝的唇角緩緩上揚(yáng)，透著由衷的愉悅。四叔擅長(zhǎng)作畫，卻沒幾個(gè)人知曉。他的工筆、水墨，就是四叔親自教的。

    從學(xué)畫開始，每一年，他都會(huì)讓四叔畫一幅自己的工筆畫，起初只是單純地用畫作個(gè)比較，看自己過了一年，是胖了還是瘦了。

    嗯，做小胖孩兒的時(shí)候，壓力還是不小的，至今都記得，四叔尋各種由頭讓自己少吃糖的趣事。

    寶兒和他小時(shí)候不同，寶兒和四叔一樣天賦異稟，性情中又隨了四嬸的體貼細(xì)心，不會(huì)像他一樣，凡事都讓四叔費(fèi)心力。

    說起來，他才是四叔生涯中第一個(gè)孩子。

    心念數(shù)轉(zhuǎn)，他的笑意更深，更柔軟。

    皇帝和姐弟兩個(gè)說笑一陣子，孟觀潮過來了。

    皇帝放下寶兒，匆匆迎上前去，攜了孟觀潮的手往外走，“得了一匹少見的好馬，通體雪白，一根雜毛都沒有，性子也特別溫順，適合四嬸嬸，我?guī)砹?，您瞧瞧？?/br>
    孟觀潮則問：“就為這事兒跑過來的？”

    “那還能為什么事兒？軍國(guó)大事又輪不著我著急上火。”

    孟觀潮凝了他一眼，“你六哥六嫂說，你說話越來越不著調(diào)，說是被我?guī)侠锶チ??！?/br>
    皇帝卻道：“好像他們多著調(diào)似的。說話文縐縐的，肚子里不見得就有多少墨水?！?/br>
    孟觀潮莞爾，“得空多去他們家里看看?！?/br>
    “嗯，橫豎出來一趟，我今晚就去。在家里吃完飯，您跟我一塊兒去吧？”

    “行啊?！?/br>
    皇帝笑眉笑眼的，“四叔，我覺著您越來越隨和了，是不是我的功勞？把我拉扯到現(xiàn)在，脾氣都磨沒了吧？”

    孟觀潮哈哈一笑，“怎么會(huì)?！?/br>
    皇帝親昵地?cái)埩藬埶募绫?，“這幾年總聽六哥抱怨他家天恩不省心，再想想我自己，就知道您以前有多頭疼了?！?/br>
    “沒有的事?！泵嫌^潮拍了拍少年的肩，“別聽靖王那些矯情的話，他偷著樂的時(shí)候居多?！?/br>
    皇帝又是一陣笑。

    正如皇帝說的那樣，這晚在孟府用過晚膳之后，和孟觀潮一起去了靖王府。

    靖王看到皇帝，第一句話就是：“你怎么又跑出來了？”

    皇帝毫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什么叫跑出來了？四叔都不管我?！?/br>
    “不是，你真不能換個(gè)稱謂？”靖王老生常談，“我兒子女兒要叫你叔父，孟寶兒卻叫你哥哥，這都哪兒跟哪兒??？”

    “不管?！被实蹓男χ?，“在我這兒，就得各論各的。四叔是我?guī)煾福蝗諡閹?，終身為父，我沒動(dòng)不動(dòng)讓你給四叔磕幾個(gè)就很厚道了。”

    孟觀潮撐不住，笑了。

    靖王也笑，卻是被生生氣樂的。

    在花廳落座，奶娘將小郡主抱過來。

    皇帝笑著接到懷里抱著，語聲低柔：“真好看。六哥六嫂就都是樣貌出眾的，侄女的五官還隨了你們最好看的地方。難得啊。不過話說回來，真正長(zhǎng)得隨誰都好看的夫妻，也就四叔四嬸嬸這一對(duì)兒了。你看寶兒，隨便一長(zhǎng)，就漂亮得不像話。”

    靖王真服氣了，“你就不能好好兒夸侄女幾句么？”

    “等她記事了再夸?！?/br>
    靖王又氣又笑。

    皇帝盤桓多時(shí)，方戀戀不舍地道辭回宮。

    靖王挽留孟觀潮，“有事情跟你商量?！?/br>
    孟觀潮說好。

    靖王說的是皇帝的婚事：“他也不小了，該成婚了，你私底下跟他說說這事兒?！?/br>
    孟觀潮不以為然，“言官不是動(dòng)不動(dòng)就勸他命禮部著手選秀事宜么？這還用我說？有那個(gè)工夫，想想我兒子以后娶誰家閨女多好。”

    靖王嘴角一抽，“到如今，你滿心滿意都是你媳婦兒和兒女吧？”

    “還有我娘，我侄子、侄女。”

    “……”

    孟觀潮輕輕地笑起來。

    “說半天，你是還沒明白我的意思。”靖王牙疼似的吸進(jìn)一口氣，“你家閨女已經(jīng)到了議婚的年紀(jì)，提親的人比比皆是，你一個(gè)都看不上。得虧你看不上，要是有你滿意的，宮里那位得急死?！?/br>
    “嗯？”孟觀潮眉心一跳，凝視著靖王。

    靖王看出他眼中的疑問，篤定地頷首。

    這回，輪到孟觀潮嘴角抽搐了，“惦記上我閨女了？”

    靖王沒來由地想笑，“你閨女那么出挑，少年人不惦記，才是腦袋讓門夾了?！?/br>
    孟觀潮按了按眉心，然后說：“不行。做夢(mèng)?！?/br>
    “瞧你那德行。”靖王哈哈地笑，“你這意思是說，皇上配不上你閨女？”

    孟觀潮沒說話，可神色分明是認(rèn)可對(duì)方言辭的。他的女兒，自然是獨(dú)一無二的瑰寶，小一輩的兔崽子們當(dāng)然沒有配得上的。

    靖王笑得東倒西歪，“那你是想怎么著？讓咱閨女一輩子不嫁？——那小兔崽子是沒多少可取之處，可比他更好的少年人，也真沒有?！?/br>
    孟觀潮想了想，泄氣地一擺手，“得了，過一二年，讓我媳婦兒?jiǎn)枂柫咒舻男乃?。她要是愿意，怎么樣的人，我也得讓她嫁，她要是不愿意，怎么樣的人，也別想勉強(qiáng)她。”

    靖王滿意地一笑，“要的就是你這份兒先見之明。我是怕你跟四夫人都稀里糊涂的，再把那小兔崽子急出個(gè)好歹來?！?/br>
    “謝了?！?/br>
    靖王逸出大大的笑容，“喝幾杯？”

    孟觀潮擺手，“閨女兒子不讓我喝酒了。”

    靖王哈哈大笑，隨即則是羨慕，“你那兩個(gè)孩子都太懂事了，我家天恩就不行，沒個(gè)消停的時(shí)候?！?/br>
    孟觀潮也笑，心里則想著，一雙兒女是中和了他和妻子的性情。

    自然，這幾年，他也被小貓改變了不少，譬如在家中沒了壞脾氣，不會(huì)再對(duì)誰說重話，更不會(huì)動(dòng)輒摔東西撒氣。

    真就是那種“出了家門我怕誰、回到家里誰怕我”的情形。

    可是，很好。真好。

    火氣是自然而然地進(jìn)了家門就消散，他從骨子里變得平和且溫和。

    塵世在善待他，他便也善待應(yīng)該善待的所有人。

    .

    皇帝十七歲那年，太傅孟觀潮削減手中權(quán)勢(shì)，讓后起之秀掌領(lǐng)他先前兼任的職位。在皇帝強(qiáng)烈堅(jiān)持之下，留下了掌領(lǐng)上十二衛(wèi)和兵部的官職。

    但是，皇帝依然不肯親政，凡有大事，必要和太傅相商。

    而這幾年走過來，朝臣對(duì)這種情形也從抵觸到了打心底的認(rèn)可：不管太傅的性情是曾經(jīng)的霸道跋扈狠戾，還是如今的云淡風(fēng)輕老謀深算，他做的事，都是為了朝廷軍民長(zhǎng)遠(yuǎn)的益處。換了任何人，都做不到。

    皇帝十九歲親政，親政之前的那年冬日，和他的太傅私下里鄭重地談及終身大事。

    “四叔，我想娶林漪，您和四嬸嬸答應(yīng)么？”

    孟觀潮眉梢微揚(yáng)：“答應(yīng)如何，不答應(yīng)又如何？”

    皇帝正色道：“你們要是答應(yīng)，就不需說了，我自然會(huì)想盡法子善待林漪，她是中宮，但不會(huì)有旁的嬪妃入宮。你們要是覺著不妥，那我就等，等得你們不落忍了，點(diǎn)頭應(yīng)允?！?/br>
    孟觀潮不置可否，只是問：“林漪的身世，你知道么？”

    “知道?！被实埸c(diǎn)頭，“可對(duì)我來說，她先是孟林漪，其次是太傅的愛女，再其次，才是身世飄零的林漪。身世是最無關(guān)緊要的。”

    孟觀潮微不可見地?fù)P了揚(yáng)眉，笑?；实鄣拇饛?fù)，是讓他滿意的，但是，還不夠——“等我問過林漪再說?！?/br>
    “好。”

    .

    皇帝十八歲冬日大婚，太傅之女孟林漪母儀天下。

    轉(zhuǎn)過年來，皇帝親政，但情形和以前并無差別：遇到大事、急事，第一反應(yīng)總是找他的太傅，幸好百官早就習(xí)慣且料到了，甚至很愿意皇帝凡事找太傅做主。

    不管怎么著，太傅決定的事，結(jié)果總是差不了的，可要是讓皇帝由著性子來，就不好說了。畢竟，還年輕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