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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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她訕訕一笑,道,“哎呀,您在說什么呢?” 她決定裝糊涂裝到底,帶著翩然純真的笑容扭過身來,雙眼瑩瑩無辜地望向面前的人。她已打算好了,無論李絡打算如何追究,她都三緘其口,只說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鸚鵡學舌?不知道,不關嫣兒的事。嫣兒什么都不知道。 李絡傻瓜?不知道,不關嫣兒的事。嫣兒什么都不知道。 “你做了什么,自己心底清楚?!崩罱j瞥一眼鸚鵡,目光落到了她乖巧的笑顏處,別有深意,“你總是與孤的鳥籠過不去,倒叫孤不太懂了。從前孤養(yǎng)了只麻雀,你奉福昌公主之命,開籠放了。如今養(yǎng)了只鸚鵡,你又叫它說這等話?!??” 說罷了,他慢慢步近了她。 明明只是那么二三步的距離,卻自有威壓迎面襲來。大抵是因他今日著石青華袍,冠帶縷金,容色愈顯高華如雪。無言之中,更叫人不敢多看。 朱嫣本還想再狡辯幾句,可一旦對上他漆黑的眼,心頭就是一跳,話也不敢說了。 他如今…… 是太子了。 再不是那個無寵無恩、任由自己欺負的五殿下了。 朱嫣后退一步,表情有些愁:“鸚鵡這事兒,我認了??陕槿浮嵌际鞘裁磿r候的陳年舊賬了?不就是一只麻雀嘛…太子殿下想要,我再去捉……” “那不成?!彼f罷,慢慢除下受封大典時所佩的黑革手套,丟在一旁,“做錯了事,就要受罰?!?/br> 他逼得更近,朱嫣已退無可退,緊挨著一排書架子了。她心底敲起警鐘來,忙不迭做出后悔的神態(tài),虔誠道:“五殿下,過去之事,是嫣兒錯了。還請您寬宏一些……” 她本指望這等示弱言辭,能叫李絡掀過舊賬??伤?。 “孤說了。” 他湊到了她的耳邊,輕聲地說:“既然錯了,就要罰。如今你的身子,屬于孤了。” 第82章 備嫁 “既然錯了, 就要罰。如今你的身子,屬于孤了?!?/br> 他說這話時, 湊在她耳垂旁。聲音輕且沙啞, 如細沙似的雪被風吹過長長的淺灘。 朱嫣貼著身后的書架子,臉面不爭氣地泛起薄緋之色。 “你…你在……說什么呢……”她從齒縫里很生澀地擠出這些話, 臉上燙得厲害。想要再避開些, 但腳后跟邊早沒了退路。 他卻默然不言,雙臂慢慢擁她入懷,又低頭窩向她的頸邊, 似在輕嗅著她衣領間的氣息。 片刻后,她聽見耳旁有很淡的嘆息。 “……嫣兒?!彼穆曉桨l(fā)淡了, 幾如喉間未經(jīng)發(fā)聲的輕氣, “從前, 我也很是厭煩你。” “嗯?” 她未曾料到他會說這話,不由面孔微愣。 李絡卻未曾多解釋, 只合了眼, 慢慢地挪蹭過她的頰間。 很久之前, 他曾厭惡過她。 她跟隨在福昌皇姐身旁, 永遠光鮮耀目,不染塵埃。便是再素衣簡釵、假作低微,但唇齒眉眼間的明麗,卻是無論如何也擋不住的。 她就像是一顆嵌于玉璧上的隨侯之珠,總放著湛湛的光華。不沾俗塵,不曾落于柴米油鹽的困苦, 不知悉人世間有淚離悲楚,只一副無憂無慮、被捧于掌心呵護的模樣。 甚至于,比起福昌皇姐,她更像是為天所寵的那個。福昌皇姐的驕縱跋扈令她的面目顯得丑陋,但朱嫣卻并不會如此。 李絡從前厭惡她,總覺得她與自己是徹徹底底兩個世界的人。她在紅墻琉瓦的那頭受著珠玉金銀,而他卻需得守著無邊長夜,一日一夜地窩囊求生。 同樣為人,緣何他須得在他人的影子下過這一生? 旁的皇子受盡恩寵風光,而他只能在些微的燭火下,反反復復地翻著母妃留下、早已爛熟的舊書,亦或者以小刀削磨木料,寸寸削割,如銘心骨,以此迫使自己吞下不耐與煩躁,繼續(xù)隱忍地留在長夜之中。 他深明自己對那些生活無憂之人是含帶著忌羨之心的。以是,從初初見到朱嫣,第一次聽到她在福昌皇姐的指使下對自己出言譏諷時,他便暗覺得自己討厭她。 直到有一回,他被福昌皇姐戲弄,被要求撿拾御花園中的石子,裝滿了木桶方可解脫。烈日炎炎,彼時他又病弱,如此暴曬終日恐怕會脫一身的皮。但他早已習慣這等差使,只悶著聲打算受下。 若是反抗,恐怕連性命都不保。這是當初母妃留下的博太醫(yī)所叮囑過的話。 負責盯著他撿拾石子的人,便是朱嫣。她站在遮陽的紙傘下,通身明凈纖潔,一張年輕的臉蛋如雪似玉。羽睫下那漆黑的眸子望過來時,便如化開了一池的春水。 “五殿下,你可得老實點,趕緊把石子都撿了,免得惹了殿下不快!”她冷哼著,面色頗有嫌棄,“也不知我是倒了怎樣的大霉,竟要和你待這一下午!” 一旁的采芝捂著唇笑了起來。她是福昌殿下的大宮女,向來不顧忌李絡的身份。 他漠然地接過了宮女準備好的木桶,早已猜到福昌皇姐為了磋磨于他恐怕會刻意尋極深的高桶來為難。 桶倒是很深,只是…… 木桶到他手中時,其間竟已裝了泰半的石子。如此一來,他便不必再于炎陽下長久暴曬。 他頗有些詫異,卻并不知這是誰的手筆??赡抗獯执忠粧呷ィ瑓s只能看見立在紙傘下的朱嫣。那些個幸災樂禍的宮婢、低頭不言的旁人,盡數(shù)在視野里遠去了,消弭如煙。 朱嫣,唯有朱嫣,還笑語倩倩地立在他的眼里。 他想多看一眼,但心知福昌皇姐的脾氣容不得他耗費時間。倘若猶豫不定,便會換來她愈發(fā)跋扈的欺凌。于是,他便沒再看那少女了。 此后,如是之事便時常有。 每每福昌皇姐想要欺辱于他之時,總有人會偷偷伸出手來托他一把,不至于令他跌至谷底。那人從未露過面,但他想到了她是誰。 李絡有過一段時日的迷茫。 朱嫣為何幫他?他有何值得朱嫣伸手相助的?為何… 朱嫣是朱家的嫡小姐、皇后的血親,而他只是個茍延殘喘、不得寵愛的廢物? 那時他大概已知道了,從前那種厭惡的源頭,些許便是得不到的愛慕。 后來他變了,他竟隱隱覺得朱嫣可憐,覺得她明明是不愿成為福昌皇姐那樣的人的,卻為著奇奇怪怪的緣由一個勁兒地作踐自己。 他終于有了些微的平衡,覺得他與她似乎也并非極為遙遠,因他也可以站在高處,對她說:“我不過是瞧你可憐才幫你?!?/br> 其后,命運終于眷顧。他與朱嫣,終究是慢慢走向了一處。即使是背靠著背,從不曾承認過的,那也是走向了一處。 “李絡…?”她試探慎微的嗓音偷偷摸摸地響起。 “別動?!彼f,“我不欺負你,只這樣抱你一會兒?!?/br> 她有些怕,如耷拉了耳朵的兔子,慎重地說:“那…那說好了。你不能占我便宜?!?/br> “嗯?!彼匦ζ饋恚氨闶窃傧耄惨葘⒛闳⑦^了門?!?/br> “說說說的什么混賬話……”她卻因這句玩笑話又鬧了大紅臉,忍不住伸手狠狠地錘了一下他的肩胸。明明用的是最大的勁頭,可他卻分毫沒覺得痛,反倒是她手腕小麻,人輕抽了口氣。 李絡終于將她放開了。 她偷眼打量了一下他,撇撇嘴,低聲說:“穿的還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嘛……” 這一襲太子服制,既有鐘饌之端厚,亦有五陵之燦華,落在他肩上,恰襯得他神色淡遠,遙不可及。 這樣的人啊…… 其他女子見了,怕是哆哆嗦嗦都不敢上前,覺得他是一朵不可冒犯的高嶺之花呢。也唯有她,能擰著他的耳朵喊他不要臉了。 “嫣兒,你在笑什么?”李絡的嗓音傳來。 朱嫣的表情一凝?!皼]什么?!彼溃拔揖驮趯に?,等我出嫁的時候,家里給多少嫁妝,能不能趁機多搜刮點。我可不能把過日子的打算全壓在你身上,我覺得你不靠譜,得自己留點后路……” 李絡輕一挑眉,道:“岳父岳母那樣寵你,總不會虧待了你?!?/br> 朱嫣面色一橫,糾正道:“什么岳父岳母?還沒娶呢,怎么就喊上了?不要臉?!?/br> “……”李絡又被兇了。 他覺得自己這個太子,興許沒什么威嚴的。 沒辦法,這也是命,只能認了。 /// 那一日,朱嫣與李絡說了好些話后,才出了長定宮。出宮的時候,天地正寒,隱隱約約間,好似有飄雪的征兆。 從前她覺得雪天多少令人不便,且她又有些腿腳虛寒,怪討厭冷天的??扇缃袂浦卵┝耍牡讌s只有高興,甚至還尋思著回家時能與堂姊妹們一道耍耍雪。 又過了一段時日,年關漸近,朱嫣便向請?zhí)笈c靜太妃等人請辭,按照先前與皇后商議的那般,辭了伴讀的時務,回家備嫁去。 老太后對朱嫣本就不大上心,能多個姑娘陪著打牌確實不錯,但她要走,太后也沒什么挽留之意。隨便應付兩句,便放她走了。 唯一多叮囑的兩句,便是“日后嫁給絡兒,肚皮要爭氣,早點生個兒子”,聽得朱嫣在心底直泛嘀咕:就是不生兒子,那又怎么了?李絡還能和她鬧上不成? 她要不高興了,連孩子都不生了,李絡又能拿她怎么樣! 因這次是辭了伴讀之銜出宮的,日后恐怕是都不會再回延康宮這頭了,朱嫣便叫琴兒并幾個小宮女一道,仔仔細細將所有的物件都打包了,另請幾個宮人一道搬走。她自個兒則一身輕松地領著琴兒,到了商華門前。 因年關將近,出入閑人的商華門前竟并排停著許多駕馬車,有來入宮覲見宮妃的,有司局采買的,還有如朱嫣這般放出宮來的女子,正守在宮門前等著人接。 天寒云冷,朱嫣立在紅墻之下,將身上的披風攏緊,又呵一口寒氣,搓起了掌心。冬日的風如刀刮似的,吹得人瑟瑟發(fā)抖,琴兒在一旁跺著腳,辨認著各家的馬車。 “小姐,那是咱家的馬車!奴婢瞧見丁伯了?!鼻賰貉奂?,立時就望見了朱家那白轅青鑾的馬車,遙遙向著那處一指。 身材發(fā)福的丁伯本弓著背,正坐在車夫身旁烘手,一聽琴兒尖尖嗓音,立時回過神來,搭了腳凳下來迎接自家的主子,“二小姐!二小姐,這頭。夫人在馬車里候著您呢!” 許久未曾見家人了,朱嫣提著衣擺,穿過商華門前一小列低頭運貨的太監(jiān),小跑到了馬車邊。丁伯擺正了腳凳,殷勤道:“二小姐,踩穩(wěn)了!” 車簾一撩,露出母親萬氏的面龐:“嫣兒總算出來了!外頭冷,快上來,快上來。出來前太后娘娘可與你說什么了?還有東西落下不曾?” 只打了一個照面,萬氏便一氣兒問了這么多話,讓朱嫣有些不知道從何答起。 她扶著琴兒的手踩上腳凳子,想了想,挑著答道:“太后娘娘和我說,叫我嫁給太子之后,要早點生兒子?!?/br> 萬氏聞言,一邊撣著朱嫣身上的浮灰,一邊將表情一擰,道:“太后這就想上了?” 朱嫣弓身朝車廂里鉆去,嘟囔道:“太后娘娘也就這樣說說罷了!便是我不生兒子,太子也沒法拿我怎么辦!” 第83章 規(guī)矩 馬車行到朱府門口時, 天恰好飄起了細細的下雪。朱嫣扶著萬氏下馬車,一抬頭便覺察到有什么綿綿的冷絮飄落在面頰上。 “下雪了!”迎在影壁前的小丫鬟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 呵著白氣出來為主子掌傘, “夫人,二小姐, 還是快些進屋子暖和暖和吧?!?/br> 朱嫣輕打了個哆嗦, 偷偷蹭到了萬氏身旁。萬氏見狀,伸手過來點她額頭:“都要嫁人的姑娘了,還這么粘著母親, 像什么樣子?”朱嫣被輕斥了,這才松手, 乖乖跟到了萬氏身后, 婷婷獨掌了一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