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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東宮白月光在線閱讀 - 第40節(jié)

第40節(jié)

    祭天大典之后,已過了兩三日。

    天氣已經(jīng)涼下來,秋意一寸寸浸染了宮闈。岐陽宮里的綠樹梢頭,也慢慢褪盡了青春翠衣,飄下枯黃的枝葉來。每日晨起,小太監(jiān)都須拿著掃把將整片中庭都刷刷清掃一遍,堆砌的落葉足有腳踝那么厚。

    日頭有些冷了,但這宮里的嘴舌,卻是永遠也冷不下來的;尤其是五殿下李絡(luò)的事兒,在宮中永遠是傳得最快、說的最多的。

    自打五殿下李絡(luò)恢復(fù)身份以來,他便如一顆蒙塵多年的明珠,倏然綻放出了光彩?;蕦m內(nèi)外,但凡有點眼力的,都開始巴結(jié)這位在祭天大典上出盡風(fēng)頭的五殿下。進獻之物如流水,源源不斷地抬入長定宮里,使得原本冷清的宮門門庭若市,與過去截然不同。

    這水倒著往高處流了,原本盛水的地兒也就空蕩干涸了,岐陽宮里一時冷清了許多。往日里愛來給朱皇后請安的小殿下們,現(xiàn)在也不急著來皇后膝下討好盡孝了,只顧著朝長定宮扎。

    不過,朱后自打在祭天大典暈厥一次后,身子便有些虛。人不來,恰好方便了她養(yǎng)身子。此時此刻的賢育堂內(nèi),朱后便披著外袍,坐在錦桌后用一碗人參乳鴿湯。

    “嫣兒,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就要請辭出宮,不做福昌的伴讀了?”

    朱皇后喝罷一口膳湯,放下象牙尾的勺子,慢悠悠問靜侍在身后的朱嫣:“你陪著福昌的時日最長,你若在宮里頭了,福昌恐怕會不大習(xí)慣?!?/br>
    今日才過正午,朱嫣便來求見皇后,說她想要請辭出宮。

    朱嫣遞上拭口用的絲帕,笑道:“回娘娘的話,嫣兒心底也是極其舍不得這岐陽宮的,更舍不得皇后娘娘與福昌殿下。只是…”她苦笑一下,道,“近來宮里頭出了這么多事,嫣兒的心也靜不下來,平日里手腳笨拙的,怕是會壞了殿下與娘娘的事兒?!?/br>
    皇后接過絲帕,不以為意道:“是啊,這宮中事情確實是一樁接一樁的。誰能猜到五殿下竟這么有來頭呢?可就算如此,這日子也還得過。就算是天翻了、地覆了,本宮也得日日見著裕貴妃來請安的臉。沒什么是過不去的!”

    頓一頓,朱皇后垂眸望著面前的銀碗,似是自嘲道:“不過,你若是當(dāng)真要請辭出宮,本宮也不會攔你。如今大伙兒皆巴結(jié)著五殿下,忘了你表哥姓甚名誰了,咱們岐陽宮里也沒過去那般熱鬧。你要走,也是常事。”

    朱嫣聞言,露出黯然神色來,道:“娘娘,嫣兒可從不覺得岐陽宮冷清。只是…只是…”她輕輕一咬嘴唇,語氣愈發(fā)黯淡,“…如今,嫣兒與大殿下已是再無緣分了。姑母是知道我的,我與大殿下他自小一道長大,現(xiàn)下落得這般結(jié)果,心里只覺得萬般難受。若是再留在宮里,與大殿下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難免更是傷心。與其如此,那長痛不如短痛,索性讓嫣兒出了宮去,免得再生心思?!?/br>
    皇后聞言,慢啜一口膳湯,苦笑道:“你是個癡情的,只可惜淳兒與你有緣無分。罷了,罷了。你不必憂慮,你的親事,本宮定會幫你把著,再給你找一個好郎君。便是你嫁不成淳兒,也絕不委屈了你去。”

    朱嫣聞言,眼底隱約有水光輕閃。她忍不住掏出巾帕來輕拭眼角,哽咽道:“姑母,嫣兒…嫣兒還是心有不甘……”

    罷了,便低低地啜泣起來。

    她甚少露出軟弱之態(tài),在朱皇后與福昌公主跟前從來都是禮數(shù)周全;像這樣失儀地流起眼淚來,還是頭一遭。朱皇后瞥她一眼,撫了撫她的背,嘆道:“嫣兒,這也是命。本宮雖有心幫你,可到底是不能違背陛下之命?!?/br>
    朱嫣點了點頭,道:“嫣兒明白。”

    這話說罷,朱嫣安靜垂首,不再多言。

    她這番戲做的極佳,只為了讓皇后不起疑心,將她放出宮去。若是皇后不放人,她也就無法兌現(xiàn)與秦元君的約定了。

    ——秦元君替她在福昌殿下跟前保守秘密,而她則自請出宮,讓秦元君成為福昌殿下身旁唯一的伴讀。

    “你明白就好。”朱皇后淡淡一笑,又盤算了一番日子,道,“如今已是小秋了,你不妨再在宮中留一段時日,等過了年關(guān),再辭了伴讀的事情出宮去。這段日子,你便當(dāng)是本宮舍不得你,留你在宮中小住。咱們是姑侄,也不必公事公辦那樣見外?!?/br>
    說罷,朱皇后的眼底精光一閃。

    朱嫣的眼淚,似真似假,誰也看不透。但依照她在宮中多年的直覺,她這個好侄女兒恐怕是在說謊。朱嫣到底是因為淳兒的緣故才想要請辭出宮,還是因為別的原因,這可不好說。

    朱嫣背叛了岐陽宮,知悉了她對李絡(luò)的殺心,還想要從她的手指縫里翻出去,平平安安地離開皇宮?門兒都沒有!

    既然踏入了這岐陽宮,那這輩子,便只能做她的棋子了!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了謹(jǐn)姑姑的扣門之聲。朱皇后散漫道:“進來吧。”

    謹(jǐn)姑姑進門一禮,面帶憂色道:“娘娘,秋荻的身子越發(fā)不好了,您遣了太醫(yī)去看了幾遭,都沒什么起色?!?/br>
    “呀?”朱皇后露出擔(dān)心之色,“前幾日不還說她身子好轉(zhuǎn)了,咳嗽也少了么?怎么今日忽的又……她也是本宮跟前的老人了,本宮又如何忍心看她身子消瘦?這銀子流水似的花出去,怎么會這樣!”

    謹(jǐn)姑姑似難以啟齒,斟酌半晌才道:“因秋荻她總在咳嗽,幾個小的怕她的病癥會染給旁人,皆不肯按時送藥,推三阻四的,這才耽擱了秋荻的病。奴婢已去教訓(xùn)過了,可再怎么教訓(xùn),也抵不過她們心底畏懼,想著法子不去秋荻養(yǎng)病的屋子?!?/br>
    “真是荒謬!”朱皇后惱怒拍桌,“御醫(yī)都說了,秋荻的咳嗽不會染給旁人!她們又是在擔(dān)心什么?”

    “娘娘,奴婢想,若不然請個有信服力的人,去給秋荻送一兩次藥;如此一來,小的們看到了,也就會相信秋荻的病不會染給旁人了?!?/br>
    朱皇后沉吟片刻,道:“阿謹(jǐn),你說的有道理?!绷T了,便轉(zhuǎn)身對朱嫣道,“嫣兒,你在宮里得宮女敬服,不如就由你去給秋荻送藥吧?!?/br>
    第55章 挑撥

    朱嫣記得秋荻。

    秋荻本不是岐陽宮人, 天還熱時被撥了過來,平日在謹(jǐn)姑姑手下做事, 也與朱嫣打過幾回照面。但自打盛夏來, 秋荻便有好長一段時間沒露面了,如今才知曉她是病了, 終日里咳嗽, 人也虛弱,只得臥床不起。

    朱嫣自小宮女的手中接過了重新溫好的藥碗,朝秋荻獨居的屋子走去。

    據(jù)幾個小宮女說, 皇后娘娘待秋荻頗為寬厚,知道秋荻病了, 便準(zhǔn)許她一個人住著原本要住四人的耳房, 好讓她能耳朵清靜地養(yǎng)病。平日里, 娘娘也時常差大夫來看,此外銀錢照發(fā), 可以說是對秋荻甚為周至。

    秋荻能有這樣的寬待, 想必是因為她在司局時也為皇后做了不少事。只可惜幾個小宮女實在膽怯, 怕被秋荻染病, 推三阻四地送藥,每每都延誤了秋荻的病情。

    “秋姑姑,你醒了么?我奉娘娘之命來給你送藥了?!敝戽炭哿丝蹖m女所住耳房的木門,柔聲道。

    屋內(nèi)傳來一陣虛弱的咳嗽聲,旋即便是秋荻孱弱的聲音:“是嫣小姐么?奴婢這就來開門?!?/br>
    “你病了,最好少起身?!敝戽陶f罷, 試著推了推門。門沒拴上,嘎吱一聲便開了。朱嫣抬腳,跨進了門檻。一進屋,就聞見一股子苦澀藥味盤旋在內(nèi),叫人鼻尖輕擠。

    鋪著藍底棉褥的大鋪子上,只著寢服的秋荻半起了身,正將腳塞入鞋履中。她人瘦了不少,可以說是形銷骨立,幾乎不是朱嫣初見她時的模樣了。

    “不必起來行禮了?!敝戽痰?。

    “謝嫣小姐…咳咳咳……”

    朱嫣將藥碗放在她的床頭,道:“秋姑姑,這是娘娘叮囑我給你送的藥,你趁熱喝了吧。今天由我來送了藥,那些個小宮女見我沒有染病,也就不會再怕你過了病氣給她們了。若是還有害怕的,我定叫謹(jǐn)姑姑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她們?!?/br>
    秋荻咳了咳,蒼白的嘴唇擠出一個笑:“勞煩嫣小姐費心思了。”

    “舉手之勞罷了。”朱嫣也不坐,輕輕點了點頭,便決定要走,“你好好養(yǎng)病,我就不打攪了?!?/br>
    “等一等?!鼻镙顿醯穆曇糇源查缴蟼鱽?,“嫣小姐,奴婢有話要與您說。只是奴婢的嗓子不大好,怕您聽不清,得請您靠近一些。”

    “是這院子里有人薄待你么?”朱嫣回身走近了她,在硬板的床沿上坐下,“你別怕,若是有人欺負(fù)你,你盡管告訴我?!?/br>
    秋荻瘦弱的身子搖晃一下,如風(fēng)中之萍。她的嘴角露出一個詭譎的笑容,慢慢道:“嫣小姐,我聽聞五殿下恢復(fù)了身份,這可是真的?”

    “是真的。”她點頭,有些疑惑秋荻為何提及此事。

    “那可真是太好了?!鼻镙兜难劾锓懦鲈幃惖牧凉鈦?,“五殿下一定會為純嘉皇貴妃復(fù)仇的,你們朱氏一族,一個都跑不掉……一個都跑不掉!”

    這話沙啞如破木箱開,但卻叫朱嫣嚇了一跳。

    “你,你說什么?”朱嫣愣著,問道,“秋姑姑,你是病糊涂了嗎?”

    “哈哈哈哈……嫣小姐,我可沒有糊涂,我清醒得很呢!”秋荻從喉嚨里發(fā)出嗤哈嗤哈的喘氣聲,啞著嗓子道,“嫣小姐,五殿下會有今日,全是你們朱氏一族害的。純嘉皇貴妃之死,是受了朱氏的陷害;五殿下斷了雙腿,也是你們朱氏的功勞!”

    話到最后,她語氣激烈,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人也虛弱地仰躺下來。

    朱嫣聽著她的話,起初不過是疑惑,到后來,面上便盡是震愕。

    “你——你說什么……”朱嫣忍不住扣住秋荻的肩膀,上前追問道,“秋姑姑,你當(dāng)真不是病糊涂了?你,你說的話,又有什么證據(jù)呢?你是想挑撥我與皇后娘娘嗎?是誰指使你的?”

    秋荻被她扣住了肩,人虛虛地一搖,如提線木偶似地咧嘴一笑:“皇后是怎樣的人,嫣小姐你應(yīng)當(dāng)比我更了解。當(dāng)年,就是皇后誣陷純嘉皇貴妃私通,害的皇貴妃被陛下賜死……皇貴妃是多美的一個人??!瑤池仙女似的,誰見了不傾心?可一杯毒酒下去,也就沒了!”

    聞言,朱嫣的手,無力地從秋荻的肩上滑落下來。

    “秋姑姑,我再問你一遍,”她喃喃道,“你說的,都是真的么?”

    “我都要死了,我還騙你做什么?”秋荻道,“你們朱家滿門富貴,看起來錦繡無比,但實則是踩著純嘉皇貴妃與五殿下的血rou一步一步往上走!”

    朱嫣的表情煞時慘白如紙。

    “秋姑姑,你說的這些,我,我一時半會兒沒法信。”她喃喃道,“我不可能聽你幾句話,便信了。凡事都要講究一個證據(jù)。”

    “證據(jù)?奴婢便是最后的人證了?!鼻镙蹲I諷一笑,“可奴婢也要死了。此后,普天之下,半個當(dāng)年長定宮的宮人都沒了,皇后娘娘確實是可以高枕無憂了!”

    朱嫣表情愣愣的,嘴巴開開合合,說不出話來。

    秋荻見她表情如此,便撲身上去,用骨瘦如柴的手,拽住了朱嫣的衣襟。只可惜,她已病入膏肓,這樣輕輕地一抓,便如蛛絲一般無力。

    “嫣小姐呀……”秋荻的嗓子已徹底啞了,“我時日無多了,恐怕見不到五殿下除掉你們朱氏一族,為皇貴妃娘娘復(fù)仇的快活場面。但你也別想逃脫了去!你瞧瞧你,平日里多少威風(fēng),穿金戴玉,公主伴讀……你能有這份榮寵,那全是用純嘉皇貴妃的死換來的!你能活的這樣無憂無慮,也是因為純嘉皇貴妃死了!”

    秋荻的嗓子雖啞透了,可她所說的話,句句字字,都如驚雷。

    朱嫣刷的從床沿上站了起來,一邊后退,一邊喃喃道:“你,你好好養(yǎng)病。秋姑姑,你病得糊涂了,下次我叫御醫(yī)給你好好瞧瞧,開一副安神的方子?!?/br>
    說罷了,朱嫣拔腿朝門口走去。

    “嫣小姐,你可不要自欺欺人了!你與五殿下,是隔著血海深仇的死敵!你與五殿下,這輩子都得是你死我活的境地!”秋荻虛弱的聲音,淹沒在充滿藥味的房間里。

    朱嫣將門扇合上時,聽見了“嘩啦”一陣響,是陶瓷藥碗摔碎在地的聲音。

    門外的陽光清澈而盛大,照在人的雙肩上暖洋洋的,但這暖意卻沒法傳到骨子里去。朱嫣緊扣著門,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一雙眼閃爍不已,心仍舊咚咚地跳著。

    方才在秋荻房里聽見的話,是她此前萬萬沒有想到的事。

    秋荻竟然說,純嘉皇貴妃當(dāng)年竟然并非暴病而亡,而是被朱氏陷害與外男私通,才被陛下賜死。

    這種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就在此時,朱嫣忽然聽到了一道熟悉的嗓音:“嫣兒,本宮聽見這里有爭執(zhí)之聲,可是秋荻遷怒于你了?”

    朱嫣的心跳險些漏了一拍。

    她巴著門栓側(cè)回身,見得朱皇后正搭著謹(jǐn)姑姑的手,笑意盈盈地立在身前不遠處的樹蔭下,一襲錦繡華袍,端莊雍容。

    “見過皇后娘娘?!敝戽痰难壑槲⑽⒁晦D(zhuǎn),已如平常一般屈膝行禮。

    “嫣小姐這是怎么了?面色這樣白,額上還有汗珠子!這都秋天了,還熱嗎?”謹(jǐn)姑姑露出關(guān)切的神色,“還是秋荻與你說什么話了?”

    皇后亦勾起唇角,淡淡道:“若是與秋荻吵架了,大可告知本宮?!?/br>
    朱嫣勉強一笑,心底迅速地盤算起來。

    要不要將秋荻所說的話,告知皇后?

    如果秋荻所說的話是假,那告知與否都不要緊。因為那是謊言,是皇后所不知道的事情。

    如果秋荻所說的話是真,那事情就糟糕了——

    若她老老實實將秋荻的話告知皇后,無疑是在對皇后說:“瞧呀,姑母,嫣兒知道了你最大的秘密,知道了純嘉皇貴妃之死有你一份力,姑母你快點兒動手,殺了我滅口吧!”

    皇后姑母為人心狠手辣,這種事情,她做的出。

    可就算將此事瞞下,那也存在風(fēng)險。萬一,秋荻與皇后是一伙兒的呢?

    因李絡(luò)三番五次逃過一劫,皇后對自己起了疑,懷疑是她在通風(fēng)報信,因此想要通過秋荻之口挑撥她與李絡(luò)的關(guān)系,那也是極有可能的。

    在這等境況下,自己竟然瞞下了秋荻的話,那顯然是心中有鬼,不打自招。

    不過是電光石火的剎那,朱嫣便已想通了其中關(guān)節(jié),并覺得這最后一種的可能性極大——皇后起疑了,與秋荻姑姑串通好,挑撥自己與李絡(luò)的關(guān)系,試探自己是否背叛了岐陽宮。

    “嫣小姐?嫣小姐?”謹(jǐn)姑姑擔(dān)憂的聲音傳來,“嫣小姐的面色越來越差了,這到底是怎么了?娘娘您瞧……”

    “是呀……要不然,本宮去請個太醫(yī)吧?!被屎蟀櫫税櫭?,“秋荻這病,莫非真會染給旁人不成?先前太醫(yī)也沒怎么說過?!?/br>
    “我沒事兒。”朱嫣回了神,虛虛一笑,答道,“只是方才被秋姑姑嚇到了?!彼四ê?,神色已恢復(fù)如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