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好一陣子，萬氏才點(diǎn)了下朱嫣的額頭，道：“小丫頭，年紀(jì)輕輕，心思倒想得多。你姑母敢叫你做側(cè)室，看你父親不沖到宮里頭去，與她好好說說理！”

    第33章 萬氏

    朱嫣的額頭被萬氏點(diǎn)了下, 癢疼癢疼的。

    那頭萬氏還在笑，與她分說道理：“嫣兒, 你打小時便聰明, 怎么偏逢這種事兒會想不清？你姑姑雖說嫁入了皇家，可到底也是姓朱的, 怎會不幫扶著點(diǎn)母家？”

    朱嫣揉了揉額, 蹙眉說：“母親，我常在宮中，見皇后姑姑對那羅家小姐殷勤非常, 三五不時邀來宮中作客，還叫大殿下領(lǐng)她賞荷花、放風(fēng)箏。那羅凝霜的父親是通政史, 與父親在朝上也是平起平坐的, 姑姑對羅大小姐這么好, 免不了叫人多想。”

    萬氏聽了，攥著帕子細(xì)細(xì)思量起來：“這事我怎么先前沒聽說過？我只道你姑姑還相中了羅家小姐, 卻不知她這般殷勤。”

    見母親生疑, 朱嫣心里有了勁。她眼珠子一轉(zhuǎn), 試探道：“母親, 若是姑母其實(shí)存了心，想叫我做側(cè)室，再叫那羅凝霜做正妃，那可怎么辦？”

    說罷了，便垂了眉，委委屈屈的樣子：“我堂堂朱家的嫡小姐, 是絕不做側(cè)室的。要是姑母令我做側(cè)室，那我就再不與大殿下來往了。”

    萬氏絞了眉，小聲喝道：“女孩子家家的，怎么把這些事兒掛嘴上？有母親在，輪不到你憂心忡忡的！”

    話雖這么說，但萬氏還是起疑了。

    先前只當(dāng)大皇子妃的位置十拿九穩(wěn)，便一直沒做多想。畢竟皇后是老爺?shù)挠H生妹子，不信她，還能信了什么外人不成？如今聽嫣兒說起皇后對那羅家姑娘這般殷勤，萬氏不免多想了幾分。

    朱嫣絞著手帕，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子，時不時偷看母親兩眼，嘴里小聲嘀咕道：“母親，若不然，等我及笄后，便別再說與大殿下的親事了，省的到時候諭旨下來，嫣兒做了側(cè)室，平白叫人看朱家笑話?！?/br>
    萬氏想也不想，安慰道：“你別想這些有的沒的，有父親、母親在，哪里委屈的了你？咱們朱家的女兒，可不是區(qū)區(qū)一個側(cè)室之位便可打發(fā)的！你自小便嬌貴，若非是皇子正妃，又哪里配的上你！”

    朱嫣一雙手攥緊了膝上衣料，語氣別別扭扭的：“那也不是非大殿下不可……”

    萬氏權(quán)當(dāng)她在鬧脾氣，又哄說：“你在氣頭上，自然亂說話。等你回過神來，又要懊惱說了這些了！自小時起便這樣任性，幾時能改了這毛病？”

    朱嫣撇嘴，安靜不說話了。母親好強(qiáng)，再與她爭論，那便討不著好處了。

    萬氏左右思量一陣，還是打算等老爺回來了再去商量。她又與朱嫣仔細(xì)寒暄一陣，說了說屋里添了什么物什、多做了幾身衣服，便去后院里忙活了。及笄禮近，許多事情要打點(diǎn)，光是賓客的排座就夠萬氏喝一壺的，如今正是最忙的時候。

    入了夜，府邸中華燈初上。朱嫣打開窗來，便瞧見綴著青苔的地上碗口那么大的黃暈，輕搖慢晃，是燈籠光自紗里透下來了。夜風(fēng)徐徐，吹來一陣陣夏蟲的梭梭叫喚，令夜色平白熱鬧許多。

    朱嫣托著腮瞧院子外頭的竹林夜月，心思便有些飛了。

    不知如今宮里頭，是怎樣的光景？岐陽宮自不必說，福昌殿下一準(zhǔn)正對著倒霉的秦元君發(fā)脾氣，皇后姑姑也許剛用罷了晚膳，正在念佛。但長定宮那里就說不好了，誰也不知道李絡(luò)會做些什么。

    讀書？雕簪子？寫文章？還是對著藥碗出神？

    這樣一想，朱嫣又記起先前李絡(luò)贈給自己的匕首來了。她縮回身子，翻箱倒柜的自箱籠里拿出那道長長的匣子，將名喚“清冰”的匕首抽了出來。這匕首鋒刃锃亮锃亮的，雪銀銀的一片，幾可照出她的面影來，是個寶貝。

    心如堅冰，清且不渝。

    也不知當(dāng)初純嘉皇貴妃得到這柄匕首時，是怎樣的心情？

    她正拿著匕首把玩，琴兒端著腳盆進(jìn)來，被她拿著匕首的樣子狠狠嚇了一跳，險些打翻了一盆子的熱水：“小姐！您您可不能想不開呀！”說著，便胡亂把面盆放在地上，沖進(jìn)了珠簾后頭去，想要奪她的匕首。

    朱嫣見琴兒慌慌張張的，笑出聲來：“傻丫頭，你在想什么呢？”她輕巧地把匕首收起來，“我可沒什么想不開的，不過是瞧這匕首好看，多看兩眼罷了。”

    琴兒堪堪停了腳步，疑惑道：“這柄匕首，小姐是自哪兒得來的？”她替小姐管衣釵雜物，可從沒見過小姐的身旁有這些危險的東西??！

    朱嫣掂了掂匕首，輕描淡寫地說：“自然是旁人送的，還說是給我的及笄禮呢?！?/br>
    琴兒聽了，好不迷惑：女兒家的及笄禮，竟然送一柄匕首，這可當(dāng)真是異想天開了！且這匕首刀鋒銳利，要是小姐傷到了自己可怎么辦？

    朱嫣見琴兒一副警惕的樣子，她笑著解釋道：“你別瞧它是把匕首，但卻是大有來歷的。人家是把歷代傳下來的寶貝送我了，心意還是到了的?！?/br>
    琴兒重新從地上端起了腳盆，放到腳踏前，嘀咕道：“當(dāng)真是傳家的寶貝呀？奴婢瞧著怎么不像！真是傳家寶物，哪兒能這般輕輕松松送出手……”

    朱嫣脫了鞋襪，把一雙腳舒舒服服地泡入熱水里。她一邊拿腳撥著水，一邊道：“你說，一個人將他母親遺留下來的寶貝疙瘩鄭鄭重重地送給了我，那能是什么意思呢？”

    說著，她的嘴角就止不住地向上一揚(yáng)。

    琴兒拿熱水往她腳背上澆著，低頭說：“小姐的意思是……那人磕壞腦袋了？”

    “怎么可能！”朱嫣眼睛瞪圓了，“我才不是這個意思呢！”

    琴兒有點(diǎn)傻了，小姐說送寶貝的人不是傻子，是真的正兒八經(jīng)想要把家傳的寶物給她用。那這人若是個男子，豈非是對小姐有意？且小姐還收下了，在這喜不自勝地把玩著，那么，那個送禮之人……

    琴兒試探地問道：“這是五殿下送給小姐的嗎？”

    朱嫣臉上綻開了燦燦的笑。她拿起帕巾擦干凈腳上水珠，笑說：“算你聰明。”

    琴兒心底一跳，立覺不好。五殿下連傳家的寶貝都送出來了，莫非五殿下也對小姐有意？可，可小姐與大殿下的親事又是朱家與皇后商量好的，這一來，可怎么辦？

    琴兒心底火燒火燎，只覺得焦灼。恰在此時，門扇推開了，萬氏領(lǐng)著兩個婆子進(jìn)來，眉毛高挑地問道：“嫣兒，什么東西是五殿下送你的？”

    琴兒心里轟的一聲，只覺得事兒完了，立刻埋下了身子假裝背身的鴿子，小聲給夫人請安。朱嫣也小嚇一跳，她瞬時將匕首藏在袖里，笑瞇瞇道：“母親，你聽錯了，五殿下可沒送過我什么東西?！?/br>
    萬氏卻是最精明不過的，只信自己的耳朵。她見朱嫣笑的玲瓏，顯見是不想說實(shí)話，便徑直走到琴兒跟前，居高臨下地問道：“琴兒，怎么回事？說罷?！?/br>
    琴兒蹲跪在地上，頭不敢抬，額上淌下一滴薄汗來。

    這可真是要了命了！夫人的性格，那可真是可怕極了。平日里在岐陽宮，謹(jǐn)姑姑雖也嚴(yán)厲，但到底還是好說話的；可夫人便是真的說一不二，殺伐果決。要是不老實(shí)點(diǎn)，被夫人趕出去打板子也是有的。

    “夫人，奴婢…奴婢……”琴兒支支吾吾的，不大敢說。

    要是老實(shí)說了五殿下與嫣小姐的事情，那一切就都完了！

    萬氏的眼光如刀子似地落下來，琴兒背后冷得瑟瑟發(fā)抖。朱嫣見了，忙打圓場道：“母親，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過是五殿下聽說我要及笄了，就送了一份及笄禮過來。這也是客套客套，沒什么大不了的。除了這個，真的沒什么什么禮給我了！”

    “哦？送你及笄禮，卻不是送到咱們府上，而是直接塞到你手里了？”萬氏眼光斜斜睨過去，一針見血，“送的什么，讓母親瞧瞧?！?/br>
    朱嫣“噯”一聲，說：“母親放心，絕不是什么發(fā)釵手鐲這等物什，我和他清清白白的呢！五殿下只隨便送了把匕首過來。母親您說，哪有人給女兒家及笄送匕首的？他顯然沒上什么心思，敷衍亂來呢?！?/br>
    那五皇子素來不得寵，近來似乎翻身了，但萬氏也沒怎么打聽，只道他定然是個粗野平庸的。聽朱嫣這么一說，倒像是那五皇子不懂禮節(jié)，聽聞朱家的姑娘及笄，隨便送了點(diǎn)東西敷衍了事了。

    不過萬氏到底留了個心眼，道：“你把匕首給我瞧瞧。若是普通的匕首，開了刃的，到底不適合一個閨閣女兒把玩，回頭我叫人收到庫房里，再派人給五殿下回個禮也就是了?！?/br>
    朱嫣一聽要收到庫房里，就有些不大樂意。但母親在跟前，她不好表露，便老老實(shí)實(shí)把匕首遞出去，道：“母親，你看這當(dāng)真就是普普通通一把匕首?！?/br>
    萬氏拿過匕首，翻看一下，發(fā)現(xiàn)這確實(shí)只是柄匕首，沒藏什么情詩、香囊的。

    怪了，難道自個兒的直覺出了謬誤？

    萬氏心里嘀嘀咕咕的，將匕首拔/出了鞘來。寒光一閃，上頭似冰結(jié)龍鱗的紋路映入了萬氏的眼里，她怔了一下，當(dāng)即喃喃道：“這…這是……”

    朱嫣面孔一愣，連忙說：“母親，這就是一把普通匕首。您握著太危險了，馬嬤嬤，還不快快收起來？”

    萬氏卻握著匕首不放，喃喃道：“心如堅冰，清且不渝。這不是當(dāng)初太后娘娘擱在架上的寶貝么？你姑姑剛?cè)敫菚?，討了好一陣子都不見給，還被太后教訓(xùn)了。怎么如今跑到嫣兒這里來了？”

    朱嫣心底咯噔一聲，暗道一聲失策。

    什么呀，李絡(luò)這把匕首，名氣竟是這么大的？！她還以為母親根本不知道呢！

    作者有話要說：　　小5：不是這種寶貝我都舍不得送出手

    第34章 母女

    萬氏瞧著手里的匕首, 就覺得不大對勁。

    當(dāng)初太后娘娘捧在手心里的寶貝，最后被五殿下拿來送給了自家閨女。要說這里頭沒什么門道, 她是絕不信的。再想起先前朱嫣扭扭捏捏說的話, 什么“別與大殿下說親了”、“也不是非嫁大殿下不可”，萬氏的心底就有些數(shù)了。

    萬氏將匕首交到馬嬤嬤手里, 不動聲色地坐下了, 道：“這五殿下好端端的，怎么將‘清冰’這樣名貴的寶貝送給你了？嫣兒，這是怎么回事？”

    朱嫣額上有冷汗, 面龐上卻依舊巧笑嫣然：“母親，興許是五殿下不知這寶貝價值幾何。您瞧, 我也不是只當(dāng)這是柄普通匕首？”

    萬氏道：“你這話誆誆外人尚可, 拿來蒙母親可就輕狂了?！?/br>
    朱嫣叫苦不迭：“母親, 我與五殿下當(dāng)真清清白白的呢。”

    萬氏問：“你當(dāng)真沒對那五殿下上心？”

    朱嫣連忙搖頭，懊惱道：“怎會？母親未免太看輕我了。他性子不好, 又煩人、又多事的, 哪個女子會喜歡他呢？我在宮里見到他了, 也是繞道走的?！?/br>
    萬氏端起茶盞, 眉眼一動，若無其事地淡淡道：“嫣兒原是這般討厭五殿下的。我還當(dāng)你這小丫頭心思動了，想著替你說合說合。既然你煩他呢，就算了吧?！?/br>
    朱嫣聞言，愣了一下，心底有微微的悔意。

    ——母親原是這個意思？！她沒想到母親這般好說話！

    當(dāng)下, 朱嫣就結(jié)結(jié)巴巴道：“母親，我說的煩，也不是那樣的煩。他雖然性子不好，倒是個可以說話的，比大殿下脾性要好點(diǎn)兒……”

    “哦？”萬氏挑起眉來，問，“這兒就咱母女兩個，關(guān)起門來說話，也不怕旁人聽著丟臉。嫣兒，母親仔細(xì)地問你了，若我要替你說合五殿下，你愿不愿？”

    朱嫣的嘴張了張，不知如何作答，一張臉漲的通紅。

    說愿，她不樂意，覺得自己吃虧。說不愿，她也不樂意，覺得還是自己吃虧。最后，她側(cè)坐過去，小聲道：“母親，這些男婚女嫁之事，您怎么一個勁地追問女兒呢？”

    別家不都是父母做主，女兒在旁聽著就夠了。母親倒好，一個勁追問她對李絡(luò)什么意思！

    她的臉正熱燙著，忽聽得一聲脆響，是萬氏將茶杯蓋兒重重合上了，手勁大得很。朱嫣一抬頭，就瞥見母親一臉冷色，眉眼俱是霜意。

    “母親……”她有些詫異。

    萬氏探聽出了她的心意后，便不再和顏悅色了。她淡淡道：“嫣兒，若你心里頭裝著五殿下，那母親告訴你，趁早斷了這念頭吧，省的以后心底難受?！?/br>
    萬氏的語氣轉(zhuǎn)的那樣快，便如春風(fēng)直轉(zhuǎn)入冬日里似的，叫朱嫣有些接不過來。朱嫣絞著袖口，不解道：“母親是何意？”

    “他與你，不甚相配?！比f氏簡單道。

    朱嫣茫然四看一陣，道：“母親，五殿下與大殿下并未差了多少呀。論才學(xué)，他定在大殿下之上。他的詩歌文章，女兒都是親眼瞧過的，說是滿腹詩書也不為過。論品行，他至少沒如大殿下那般，見一個愛一個，今日凝霜，明日凝雪的。還有，最近陛下可是寵他寵得緊……”

    萬氏耐心地聽她說完，唇角微揚(yáng)，道：“可五殿下他雙腿有疾，無法行走。”

    一句話出，屋子里便靜了下來。墻角一盆白梔子落在燈影里頭，細(xì)嫩的花瓣纖纖地開著，法身清凈，如積素雪。

    朱嫣眼眸微動，想反駁，卻又無從下口。

    沒錯，李絡(luò)確實(shí)雙腿有疾，也許這一生，都只能坐在輪椅上頭。

    單單是這一個病瑕之處，便足以毀了他這輩子的人生。同樣身為皇子，李絡(luò)興許才學(xué)更甚李淳、容貌更過李固；不僅如此，李絡(luò)還得寵于陛下，有著純嘉皇貴妃這個生母?？蛇@一切的種種，卻因他雙腿有疾，都變得無用了。他不能行走、不能策馬、不能外出，甚至不能有子嗣。

    而這一切，最終會令他——與帝位遙隔兩端。

    不如說，他能好端端地做個不被欺負(fù)的普通王爺，都已是奢望了。

    萬氏慢條斯理端起了茶，從容淡然道：“他這輩子，就只是個輪椅上的瘸子了，你常在宮里，也該知道他的境況。嫁他？那是傻子才做的事兒?！?/br>
    嫣兒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女兒，她又怎舍得讓自己親生的寶貝閨女去踏這個火坑，賠上自己的整個青春，把一生都葬送在陰郁的長定宮里？

    一個母親，自然是希望女兒過的風(fēng)風(fēng)光光、快快樂樂的。嫁給一個瘸子，嫣兒怎么會幸福？日后整個京城都看嫣兒笑話時，她再哭也來不及了！

    朱嫣安靜了片刻，咬咬唇，小聲道：“是個瘸子，本也沒什么。”

    萬氏聽了，心底有些詫異。這個女兒她了解，打小便極是要強(qiáng)，年紀(jì)小小的，就發(fā)了誓定要做皇后姑母那樣的人上人。若是她當(dāng)真嫁給五殿下了，那可就是把先前的念想都棄之不顧了。這樣大的轉(zhuǎn)變，也虧得那五殿下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