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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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現(xiàn)在。 普渡峰下,溫寧恨不得自己身上生了雙翼,能飛上這高高的險峰,去看看無音到底怎么樣了,那險峰之上,靈氣激蕩不止,云海翻騰不息,光是在下面看著,便知道這是何等險惡的死斗,可是她上不去。 溫俠能上去,但是修士死斗,天道為證,溫俠若是插手,怕不是免不了被天道一頓猛劈了。 溫寧無法,只能雙手合十,在普渡峰下拼命的念佛。 雖然她同藥師佛舍利有緣,可是她并沒有試圖將這佛門至寶煉化,成為自己的東西。她現(xiàn)在所求的,僅僅是希望這愿意和自己結(jié)緣的靈寶,稍稍得,稍稍得照付一下上頭那個人。 無音格擋下了緣直取他眉心的一掌,卻閃身露出了一個破綻,了緣與他纏斗多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除非和無音一樣以全副修為拿來攻擊,否則絕無可能在這場越拖越長的死斗之中拿下無音,無音的底子極穩(wěn),拳腳上的功夫,若是比起當(dāng)年的了緣,可能還更勝一籌。 所以,當(dāng)無音露出這個破綻的時候,了緣便知道,若是自己不能拿下這個破綻,這場死就會被拉得更長——雖然“死斗”只有在二人死了一個之后才算是結(jié)束,此間外人不可插手,但是若是他被無音拖得修為耗盡,那么隨便一個人,都能取走他的性命。 就在了緣出手那一剎那,他卻瞥見了無音那雙冷靜沉穩(wěn)的眼睛。 那雙眼睛里,除了冷靜、自制,還翻涌著堅定的求生欲望——仿佛在說:他不會死。 因他還有一個人,在遠(yuǎn)方等著他。 了緣的手掌如刃,刺入無音的肋側(cè)四指,這本該傷及內(nèi)臟,直接重傷無音,后者卻在最后一刻,堪堪偏過那致命之處半分,忍住了劇痛,扣住了了緣的手腕,以全副的修為集中掌上,狠狠一掌送出! 了緣避無可避,強將修為轉(zhuǎn)攻為守,卻已來不及——無音一掌擊中他的心門,修為如無處不在的萬根芒刺,狠狠刺入了了緣的心脈,他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被這拼盡全力的一掌擊飛出去,勉強穩(wěn)住了腳步,卻最終跪倒在地。 無音捂著受傷的地方,單膝跪倒在地,鮮血不停的從他的指縫中迸出,若是先前還能勉強凝神,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連站都站不穩(wěn)了。 二人皆是強弩之末,比得便是誰的意志更勝一籌。 了緣撐著一口氣,緩緩站了起來,以手為刀,靈氣為刃。 就在這一刻,一邊藥師佛舍利卻綻放出萬丈光芒來,緊緊的籠罩住了無音的身子——恰如那時候護(hù)住溫寧一般。 修士之間的是生死之斗,若是他人插手,插手之人必遭天道以雷焚之。 但是,插手的不是人。 是靈寶法器。 在藥師佛舍利的光輝照耀下,無音的傷勢迅速愈合,了緣見他這般,卻依舊不放棄最后的垂死掙扎,轉(zhuǎn)而伸手,以全部修為,毫無保留的一拍向無音的天門。 這一掌,不能接,只能躲。 無音連忙躲開——了緣一掌,將整個道場擊得場地盡碎。 然而煙塵散去,無音看到的,卻是那個渾身血污的男人,輕輕捏著那顆舍利。 捏得那般輕柔,仿佛對待一只折翼的蝴蝶。 然而無音不可能讓他帶著藥師佛舍利逃走,他引動在四周布陣的涅槃,將整個道場結(jié)為陣法。 了緣已經(jīng)接近油盡燈枯。 兩個人都知道,這場死斗,已經(jīng)有了一個結(jié)局。 無音緩緩走近他,在他面前站定:“前輩。” 了緣不理他,只是徑自把手插進(jìn)了自己的胸口,從心口處取出了一顆黑色的圓珠。 無音立刻明白了為什么自己那一掌攻向他心門的時候,他會如此慌張失措。 ——小蠻的魂魄,就藏在他的心口魔舍利中。 了緣抬起頭來,一縷青煙從那黑舍利中緩緩逸散而出。 那是個極美的女子,閉著眼,像是沉睡了百年一般,影影綽綽,不太穩(wěn)當(dāng)?shù)哪印?/br> “我想讓她重獲新生,哪怕要我的性命、魂魄來換,也成?!绷司壍?,“我死了也無妨,只要她能好好地活著?!?/br> 無音看著他,卻見藥師佛舍利之中,又放出一縷金光來,籠罩在小蠻的身上,那女子緩緩睜開眼,卻像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模樣,只能伸出手,捧住了緣的臉龐,似欣喜,似悲痛。 只是她什么也說不出來,只能俯下身,緊緊地抱著這個百年未曾相見的愛人。 了緣看著她,那連笑都帶著苦恨的臉,終于露出了一絲輕松來。 他伸手抱住了她。 ——為什么能抱住呢? 算了,這根本不重要。 無音抬起頭,看著二人在藥師佛舍利的金光照耀下,如煙如霧,如夢如風(fēng)一般向上飄搖而去,便閉上眼,雙手合十,為二人誦經(jīng)超度。 待到最后一聲誦經(jīng)超度聲隨風(fēng)也散去了,他才睜開眼,看到的只是一具平靜的軀殼,以及化作一捧泥灰的魔舍利。 風(fēng)一吹,那早該腐朽的軀殼,便如煙塵般散去了。 無音站在那,心神突然一松,緊接著全部的疲累和疼痛便一股腦的涌了上來,使他眼前一黑。 昏過去前一瞬,他想的是—— 若是阿寧看到他這樣知覺全無地躺在地上,怕不是要嚇哭了。 第108章 無音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從左到右圍成一圈盯著自己的靈樞、廣濟(jì)、白芷、素問,還有頭頂正上方的凌雪。 他想了想,決定閉上眼睛裝作從來沒有睜開過。 當(dāng)然,這是不可能的。 凌雪抓了邊上一把瓜子,對著外頭喊了一聲:“師妹,那小子醒了?!?/br> 無音聽見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聲“哎”,一會便看到溫寧端著一碗煎得濃稠,光是聞味道都知道這東西絕對極其苦口的良藥進(jìn)來,小姑娘臉上還留著煎藥時候一不小心抹在臉上的灰,看上去既有些滑稽,又顯得很可愛。 “喏,”凌雪嗑了一顆瓜子,放在嘴里抿了,含含混混對著無音道,“你死斗一場,修為耗損極大,這些都是滋補溫養(yǎng)的靈藥,我們師門同胞幾個給你來個多方會診開出來的藥方,還是我?guī)熋糜H手煎得,乖乖喝完啊?!?/br> 無音不好繼續(xù)裝作沒有醒過來的樣子,只得以手撐床坐了起來,四處打量了一下,卻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躺在自己的廂房里,只是原本靠著墻的床榻被移到了房間正中間,所以新月宗的這幾個前輩們才能像是圍觀籠子里的小耗子一樣圍成一團(tuán)圍觀他。 無音……無音什么也不好說,至少雙手合十:“多謝諸位師兄師姐費心相待?!?/br> 凌雪點頭:“應(yīng)該的?!?/br>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開口道:“我們在來了之后,檢查了一下你慈濟(jì)寺的吃食,發(fā)現(xiàn)不少東西里都被下了一種來自西域的奇毒,好在沒有人吃,所以便集中銷毀了?!?/br> 無音伸手接過溫寧手上的藥碗,聽到凌雪這么說,便皺起了眉頭,看了一眼溫寧。 小姑娘連忙搖頭:“我沒吃,我也沒中毒。” 無音垂眸,想了想,也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么,這毒應(yīng)該是了緣下的,他在慈濟(jì)寺內(nèi)下毒,為的一定是阿寧,但是阿寧明明吃了核桃酥,也喝了仙鹿茶,卻沒有中毒,這有些于理不合。然后他又想到了那被他丟出窗外喂雀的核桃酥……莫非…… “你師叔聽說寺里的核桃酥都被下了毒,差點氣的破口大罵,然后又一臉慶幸的說好在他自己珍藏了一盒一直藏在自己的房里,我家這個貪吃的小師妹來了便拿出來款待,才不至于差點累了我?guī)熋弥卸尽彼貑柋е觳?,看著拿著藥碗,遲遲不肯喝藥的無音,“哎,這藥涼了效果不好,你趁熱,趁熱?!?/br> 無音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將濃稠怪味的中藥倒進(jìn)了嘴里——若是要做個形容的話,這東西簡直比他一百多年來吃過最糟糕的東西還要糟糕數(shù)十倍,現(xiàn)在它是自己百歲生涯之中吃過的最難吃的東西了。 因為濃稠,所以這股詭異的,苦味混合著酸味以及奇怪的腥臭味的氣息在無音的口腔里徘徊不去,刺激得他的嘴里不停地分泌口水,想要把這奇怪的味道刷下去。 然而這藥,先不說是不是真的滋補養(yǎng)生,藥效一流,它是溫寧親手煎的,他吐不得。 溫寧顯然也知道這藥難喝得緊,連忙倒了一杯溫水送到無音嘴邊,無音就著她手里就喝了,喝完了一杯,溫寧又收起了杯子:“不能再喝第二杯了。” 真杯水車薪的無音:…… 然后他看到了溫寧身后那五個抱著胳膊,用看豬圈里的豬一般眼神看著自己的新月宗前輩們。 無音:…… 他眼睛一閉,默默地躺回了床上。 他現(xiàn)在還是很累,讓他先緩緩。 溫寧見他又躺了回去,只當(dāng)是他修為折損得厲害,連忙心疼地幫他把被子蓋好,又把手搭在無音的脈門上把了一會脈,確定他的脈象平穩(wěn),才幫他把手塞回被子里,還不放心——又用力掖了掖被子角,才松了口氣,拍了拍胸口,轉(zhuǎn)身推著自家一臉黑的師兄師姐一起走了出去。 師兄師姐:…… 媽的好氣哦這個人。 凌雪把胳膊搭在了溫寧的肩膀上:“走了,師妹,你兩次來慈濟(jì)寺都沒有好好逛過樊城,我?guī)闳ス涔??!闭f完,便擦掉了溫寧臉上沾著的灰,強拉著溫寧往僧人們居住的東廂房外頭走去。 被留在無音廂房外頭的四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又推門進(jìn)去了。 只是當(dāng)他們四人推門進(jìn)去的時候,恰好看到無音盤腿坐在床上,好整以暇的等著他們。 對方太過理直氣壯,以至于他們都覺得這家伙需要一頓毒打。 “阿彌陀佛,”無音雙手合十,對著四人道,“小僧有一事,打算和諸位師兄商量?!?/br> 靈樞、廣濟(jì)、白芷、素問:…… 廣濟(jì)皮笑rou不笑道:“怎么當(dāng)?shù)闷鸱鹱舆@句‘師兄’呢?!?/br> 大家都是男人,這種時候就沒有必要裝模作樣了吧?他們也是男人會不知道你這家伙肚子里的彎彎繞繞? 無音只是溫和地低頭:“師兄說的是?!?/br> 廣濟(jì):…… 他剛想繼續(xù)說點什么,卻聽無音道:“無音破戒,有辱師門,當(dāng)受三百戒棍,無音自作自受,自然無話可說,只是……我希望各位師兄能帶阿寧暫且離開慈濟(jì)寺,莫要讓她看到無音受刑。”他這話說的相當(dāng)懇切,饒是心里憋著一股氣的廣濟(jì),也沒什么好說的。 “這是自然……”素問從溫寧小時候起便是幾個師兄里和她玩得最好,最寵溺這個小師妹的一個,自家小師妹是什么性子,他會不知道嗎? 若是看到無音受刑那血淋淋的樣子,她一定是心疼得站都要站不穩(wěn)了。 倒不如把小師妹先騙回新月宗,等著和尚挨了打,被逐出了師門,調(diào)理好了傷,再說旁的事情。 靈樞看著無音這般決絕的樣子,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你可想好了?” 無音畢竟是自幼就生活在慈濟(jì)寺,百年的僧人苦行,早已滲入他的血里,骨里。他現(xiàn)在為了阿寧,既然可以舍了百年的習(xí)慣,再去做個紅塵道里的蕓蕓眾生,若是他日,他不再愛阿寧了,這個人會是傷阿寧最重,最疼的那一個。 無音垂眸,他聽得出靈樞嘴里這句話并不是只有表面意思那么簡單。 他懂靈樞的言下之意。 他垂首靜坐了一會,才雙手合十,冷靜安穩(wěn)地答了一句:“無音想好了。” 他已經(jīng)想了太多太多遍。 幾乎是在每一個岔路,他都義無反顧的走向那個小姑娘。 棄了他的佛,棄了他的道,罪孽深重。 了緣曾說,他只有回到慈濟(jì)寺,挨了那三百戒棍,才能心安——那么他無音,也是一樣的。 “無音知恥,無話可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