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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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音哭笑不得的看著她。 溫寧給他搬了個凳子:“你入宮和圣上聊得怎么樣?”只是沒等無音開口她先伸出手來,“嘿,還是別說了?!彼?,“肯定還是老樣子,對嗎?” “也不全是?!睙o音望著小姑娘,一雙眼睛里微漾了些許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溫柔,“小僧……換回了二十年?!?/br> 溫寧眨眨眼:“圣上……” 無音搖頭:“不可說。” 他同靖帝的談話,天知,地知,佛祖知。他知,靖帝知。 余下的,便不再需要有人知道了。 ——那個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告訴他,日后不管是尊佛,還是滅佛,他都要所有人知道,不管是漫天神佛,還是寺廟僧眾,都只能是皇權(quán)手中的一樣工具,絕不能三代尊佛,而使佛大于天子之事。 而他告訴那個君王,佛法來到這個世上,為的只是勸人向善,解一切苦厄,普渡眾生。若是君王有能,百姓能豐衣足食,民安于室,又何必?fù)?dān)心天子地位受到威脅。 到最后,他始終是那個無音,可以委曲求全,卻做不到唯唯諾諾。 圣僧無音的婚事在永安府傳開了,有人譏誚,有人嘆息,有人不忿。只是銀瓶大長公主尋回了走失多年的兒子,高興地不知怎么辦才好,一律不許有人多言外頭的事,又高高興興的cao辦起了無音的婚事來。 她心思細(xì)膩,知道溫寧只有一個師父,還不見了蹤影,便將她安排在別邸,又派兩個常年侍奉她的侍女過去照顧溫寧,當(dāng)時四角俱全,挑不出一點(diǎn)不是來。 待到成婚當(dāng)日,迎親的隊伍一路從公主府開道到了別邸,那光景著實(shí)熱鬧,有兩個喜娘拿著籃子向外拋撒喜糖,小娃娃們喜不自勝,跟在轎子后面說著吉祥話搶糖吃。 無音……裴瑛一身紅衣騎在馬上,他本是俊俏青年,又是大喜之日,他一身紅更是鐘靈毓秀,貌比潘安,不少出來看熱鬧的小姑娘都不由的捂嘴偷笑,看著他指指點(diǎn)點(diǎn),只對著轎中的新娘羨慕萬分,說是郎才女貌,新郎官是如此人才,那新娘自然是天上的仙子降下來的了。 又有市井無賴不忿,吵嚷反駁:“還了俗的和尚,算得什么人才,不過是會投胎罷了!” 無音具聽得見,只是臉上沉靜,像是一點(diǎn)也不在乎旁人說些什么。 吵嚷歸是吵嚷,只是當(dāng)那個身著鳳冠霞帔,姿容出世的少女,在喜娘的攙扶下走出轎子,將手放在那少年郎的手上,抬起眼來的那一刻,喧鬧的人群都靜了。 怕他們吵了一聲,便驚碎了一對璧人。 雖是狼狽不堪,僧人還俗娶妻,不成體統(tǒng)的樣子。 可是,偏偏新娘子又是這般美。 若沒有那事,說是神仙眷侶,也莫過于此。 那敲鑼打鼓聲傳了一路,隔著兩條街都能聽到,卻見一個身著青色長袍,面上留著胡須,發(fā)髻扎歪了,約莫三十余歲背著行囊的中年人正站在甜水?dāng)傔吷铣跃漆劊S口問了一句那小販:“怎么回事?” “長公主丟了多年的兒子尋回來了,今個娶親呢??炜炜欤禳c(diǎn)喝,喝完了我還搶彩頭去呢?!?/br> “什么?還有彩頭可以搶?”聽到小販這般說,中年人把酒釀往嘴里一倒,給了一枚銅板,抹了抹嘴,“那我可得去湊個熱鬧。” 這般說著,他撒開腿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趕去,卻被看熱鬧,等著搶彩頭的人壁擋在外頭,便將行囊除下,踩在腳底,伸著頭往里看,恰好看到那美艷清麗的新娘子把手搭在那新郎官的手上。 他看清楚了。 “哎呦我去!那是我徒弟!” 作者有話要說:白芷:我就三年沒回家!我徒弟怎么給拐跑了! 現(xiàn)實(shí)世界里的佛子,經(jīng)歷過裴家千嬌萬寵的繼承人,到被趕去出家的大起大落,百年的修行足以積淀他作為年輕人的傲慢,不成熟,以及軟弱和自欺。 夢境里的佛子,只有二十余歲,自幼在佛門,天之驕子,順?biāo)炻敺f,滅佛破戒是他的第一個劫數(shù),他軟弱,自欺,不成熟,帶著年輕人的自視甚高。 到是阿寧,不管是現(xiàn)實(shí)還是夢境,都是小憨憨。 第80章 溫寧乖乖的做在大廳一側(cè)的側(cè)座上,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一句話也不敢說。邊上的無音看著他,又有些擔(dān)憂的看著上座。 上座白芷氣的眼睛都快歪了。 “我怎么就,我怎么就走了三年,回來你就自作主張把自己給嫁了呢?”白芷用手背敲著自己的手心,一臉的痛心疾首,“師父我不同意,你才幾歲?你說說你才幾歲?” 一邊的無音開口想說,被白芷伸手止住話頭:“臭小子你先閉嘴,待會兒再找你?!?/br> 無音只得閉嘴。 先前他知道這是溫寧的師父,江湖中盛傳的妙手回春神醫(yī)白芷的時候,早就聽聞他性格古怪,不喜與人過多交往,也知道溫寧是他唯一的弟子,雖然他出去云游,三年不歸,被小姑娘抱怨“不靠譜”,疼愛這個徒弟,將她試做親生女兒倒也是真的。 老父親出門在外,放心的把女兒放在家里,回來卻發(fā)現(xiàn)女兒被個還俗的僧人拐走了,還成親了,難免發(fā)一通脾氣——為了防止白芷沖撞到皇族,也就是銀瓶大長公主,無音只好將他請到偏院客廳來相認(rèn),遠(yuǎn)遠(yuǎn)的避開銀瓶和裴瓊等貴胄。 溫寧微微抬起眼來,偷看了一眼氣的直喝茶的白芷,小小聲的嘟囔道:“還不是因?yàn)閹煾改闳瓴换貋?,三年能發(fā)生多少事呀……” 當(dāng)年一句“我南渡去婆羅洲看看?!闭f走就走,三年渺無音訊,要不是她和陳村的村民相處融洽,平時多有照顧,她一個十三歲的少女,獨(dú)自住在山上,還不知道怎么樣呢。 “就算你師父我南渡婆羅洲,九死一生,三年不歸,你也不能就這么把自己給嫁了吧?”白芷指了指邊上的無音,“你看看,你看看,還是個還俗的僧人?咋,這世上沒男人了” 無音:…… 他知道自己還俗這件事情,過分讓人羞于啟齒,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白芷這話有點(diǎn)怪怪的。 “再說了,你當(dāng)初不是說了,待到及笄之年,就自己把頭梳起來,不成親,不嫁人么?為師我勸了你半載,一點(diǎn)用也沒有,我這才走了多久,你就改性了?”白芷的聲音高了八度,一臉的窒息,“那為師當(dāng)年為什么勸你想清楚?” “師父!”溫寧跺腳,“我這又不是真的成親?!彼僦?,手指攪著大紅的婚服袖子,一臉委屈,“圣僧以后還是要回佛門的,他說了不碰我的。” 白芷更加窒息了。 “他說不碰你,你就信?!” 他的聲音又高了兩分。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他說什么你就信?” 白芷看著一邊的無音:“你自己說,我的徒弟好看嗎?” 無音:…… 他想了想,決定守戒:“自然姿容清麗,裊娜可愛?!?/br> 白芷又把臉轉(zhuǎn)向溫寧,用手背拍著手心,痛心疾首:“你同他住在一起,每日瓜田李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甚至晚上還得同床共枕,用一條鴛被,假以時日,哪個男人能忍得住,哪個男人能恪守諾言?” 溫寧低著頭,并不敢繼續(xù)辯解了,只好自己在那邊小聲,小聲,再小聲的自我安慰:“修佛不算男人?!?/br> 無音:…… 雖然道理他都懂,但是…… 他憋了半晌,才輕聲問道:“小檀越,為何污蔑無音?” 溫寧瞪大眼,慌亂的看著無音:“我不是,我沒有,你們修行佛法的人,不都覺得凡人的身子臟污,如夢泡影么,那又管什么男女,沒有男女,那不就是不算男人了嘛?!?/br> 無音:…… 熟知佛法的無音嘆了口氣,糾正道:“小檀越,不是這么解的?!?/br> “凡人寄生軀殼,有嗔癡貪愛之苦,故當(dāng)做夢幻泡影觀,雖苦,而不動心志?!彼岷偷南袷窃诮o滿心困惑的信女解經(jīng),眼里映著一襲嫁衣如火,面若芙蓉的小姑娘,若是被這雙眸子看著,怕不是再怎么堅定的信女,也要心生動搖,盈滿一池春水了。 溫寧低下頭,又不敢看他了。 “不、不是嗎?”她臉頰微微發(fā)燙,不知道是因?yàn)閷Ψ鸾?jīng)會錯了意,還是因?yàn)閯e的什么原因。 “行了行了,”白芷頭痛的打斷二人,“你把徒弟還給我,既然還是要再入佛門,那別拖累我徒弟,寫了休書,放我徒弟走?!?/br> 無音默然:“自然不會蹉跎小檀越太久?!彼酒饋?,雙手交疊,對著白芷下拜道,“還請白神醫(yī)再寬限些時日,無音一定恪守對小檀越的諾言,秋毫無犯?!?/br> 白芷看著他,無音只是站在他面前,一雙眼睛看著他,澄澈見底,仿佛一汪寒潭。 兩個人對峙著,只有小姑娘默默地在二人中間舉起手:“有沒有人,問我一句……” 白芷氣笑了:“你說?!?/br> “我現(xiàn)在同師父走了,是欺君之罪?!毙」媚锟s著脖子,小小聲的解釋,“我信圣僧,師父若是不打算離開永安府,可以在湖邊小筑邊上也住下……看著圣僧唄?!?/br> 白芷:…… 好主意,不愧是我徒弟。 無音:…… 道理他都懂,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怪怪的? “唉,”白芷又坐回了上座,看著青花瓷茶盞里剩下的殘茶,嘆了口氣,“對了,”他伸手拎起邊上的行囊,打開那看上去有堅固,又沉重的竹編箱,露出里頭的東西來,“看看為師從婆羅洲冒死帶出了什么來?” “我跟你說,我那可是九死一生,差點(diǎn)十死無生了!我以船醫(yī)的名義,乘曇家賣瓷的商船南下婆羅,又碰上風(fēng)浪,勉強(qiáng)才在澹州靠岸,又碰上澹州毒瘴,一路北上才到了南理,又在那差點(diǎn)被追殺……”白芷還在那喋喋不休的說著自己三年里各種驚險刺激,險象環(huán)生的冒險。 “難怪師父你曬黑了,還瘦了不少呢?!睖貙幮奶鄣狞c(diǎn)點(diǎn)頭,“這要涂多少霜花膏才能白回來呀?!?/br> 無音卻把目光投向了白芷的行囊,那行囊外頭雖然是竹編的,里頭卻襯著鐵皮,下邊是一層土,有兩株翠色鍍紅的小苗頑強(qiáng)茁壯的生長著:“此是何物?” “此物名為‘暑’——因多在婆羅旱季豐收,彼時婆羅酷熱,故此得名,原生于南婆羅,沙地,旱地皆可種植,豐年多產(chǎn),可制成暑干,以備荒年不時之需?!卑总葡袷强春⒆右话憧粗@兩株小苗,又從行囊上層取出一袋稻谷,“此乃南理良種,若是種在云州,和州,定州等氣候同南理相似的地方,可一年二熟?!?/br> “尤其是這‘暑’,若是能在我大靖生根發(fā)芽,至少荒年之時,能少見些顛沛流離的百姓。”白芷捧著他的南理良種,笑的跟個豐收了的老農(nóng)似的。 無音肅然。 “嗨,八字沒一撇呢,也不知道這東西能不能在我大靖生根發(fā)芽,我一路從青州北上,路上碰上了時疫,耽擱了好些日子,又準(zhǔn)備了兩張藥方,打算往上送。才從犄角旮旯里翻出了當(dāng)年在燕西有過數(shù)面之緣的裴將軍,誰知道他又不在永安……”他瞪著眼,盯著無音,“你,拐了我家徒弟陪你欺君,你去找你娘幫我引薦。” 無音:…… 他無奈的搖搖頭:“白神醫(yī)所做作為,皆是利國利民之行,哪怕白神醫(yī)不開口,無音也會竭盡全力相助的?!?/br> 一直臉色不好的白芷,這才像是滿意一樣點(diǎn)了點(diǎn)頭,過了一會又抱著他的糧袋,瞪著無音道:“你可別誤會,我要在你們那邊找個地方試種‘暑’,就在你們那湖邊小筑邊上!搭個小茅屋!” 無音:…… 他算是明白溫寧這憨憨的性子是隨誰了。 “自然隨白神醫(yī)的心意?!彼鬼?,十分恭敬道。 白芷:…… 他本就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這小子這么逆來順受,到是讓他不好意思繼續(xù)刁難他了。 但是,徒弟的事情他是不會松口的! 銀瓶長公主從無音處得了南理良種和時疫藥方之后,便入宮求見司馬蕭,后者正在御花園批奏章,他批閱奏章的時候,身邊有個美貌的妃子正在替他磨朱砂,司馬蕭見到銀瓶大長公主上來,便起身迎上:“阿姊怎么來了?” “圣上紅袖添香,到是愜意的很。” 那美人將手?jǐn)n在袖子里,對著銀瓶長公主下拜:“臣妾見過大長公主?!?/br> “婉兒你先下去吧,朕同阿姊還有話說?!?/br> 那美人便盈盈下拜,她手腕上,雙腳上,脖子上,還有秀發(fā)上都妝點(diǎn)著紅綠寶石,走起路來叮當(dāng)作響,那叮當(dāng)聲逐漸遠(yuǎn)去,大長公主才道:“這美人到是第一次見?!?/br> “曇卿帶回來的西域美人,前幾日才進(jìn)宮,呼做‘婉婉’,倒是個妙人兒?!彼抉R蕭扶著銀瓶坐下,“阿姊,你說有時疫藥方和來自南理的良種要獻(xiàn)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