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徹底鬧大了。

    要說這世上最了解甄珠的，還得是李桂芳。她老早以前就說過了，這事兒不能叫甄珠碰上，要不然搞不好能打起來。偏偏周家人沒要到錢就不走人，周萍倒是充當了緩和劑的角色，卻無奈還是沒能勸住甄珠。

    本來，大隊長是不想插手這檔子事兒的，他忙活生產(chǎn)隊的事情都忙不過來，哪兒有閑工夫去管別人家那些個破事兒。原本是想著周家人要不到錢遲早會走的，至于打人這種事情，是想都沒想過，畢竟周家人是圖錢，真要動了手還能要到錢？不可能的！

    原本是該如此的，可誰能想到呢？周大舅沒動手，甄珠先搞了一波。

    這下好了，大隊長被迫上門調(diào)解矛盾，他的意思是各打五十大板，反正誰也沒能討到好，直接散了就得了。

    對于這個說法，周萍倒是愿意的，她本人受傷最重，倆孩子是有傷卻不是特別嚴重。就想著趕緊把瘟神送走，好恢復(fù)正常的生活?？芍芗胰瞬辉敢饽兀麄兪莵硪X的，眼下錢沒要到，周大舅還被開了瓢，能樂意？

    甄家人氣死了，召集了一群親朋好友聚在了甄興華家里。

    “跑到我們老甄家打人？你們可真能耐！一句話，趕緊滾蛋，不然回頭送你去吃牢飯！還想要錢？沒門！”

    “沒錢！有錢也不會給你們姓周的！大不了你們把興華婆娘帶走啊，愛咋咋地，反正甭想要到一分錢！”

    “對！帶著你們閨女趕緊滾蛋，咱們第三生產(chǎn)隊不歡迎你們！滾遠點兒！”

    周家人是不少，可好些都是半大孩子，眼下被一群人圍著，外頭還有一大圈看熱鬧的社員，哪怕是人高馬大的周大舅都忍不住有些慫了。

    就在這時，周外婆哭了起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訴著：“我家老頭子走得早啊，我辛辛苦苦把幾個孩子拉拔長大我容易嗎？她周萍就是個白眼狼，當初我沒讓她下鄉(xiāng)啊，都給她說了一門婚事了，是她自個兒不愿意，偷摸著寫了申請書下了鄉(xiāng)，還連聲招呼都沒打，直接就把自己嫁了出去。你們評評理，哪有這樣當閨女的？我這個親媽啊，是閨女嫁人好多年以后才知道的！”

    “她日子倒是過得好好的，可咱們家呢？她自個兒吃香的喝辣的，倒是忍心看著家里的老娘活活餓死？天殺的東西，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啊？”

    “反正我活不了了，我就死在這里得了！”

    周外婆哭得那叫一個肝腸寸斷，想借此博得其他人的同情。說實話，同情的人還真就有，跟甄家這邊沒啥關(guān)系的社員紛紛交頭接耳的議論了起來，有覺得周外婆可憐的，也有覺得周萍在嫁人這事兒上確實不太地道的，還有就是和稀泥勸和解的，想著都是親戚還是算了吧。

    甄家人也想算了啊，眼下他們壓根就不是想要討回公道，而是抱著送瘟神的心態(tài)。可周家這邊想著沒要到錢回家也沒活路，愣是哭著叫著不肯走。

    “活不了那就去死?。　闭缰橐蝗骋还盏淖吡顺鰜?，眼里都快冒出火光來了，“你休想從我們家討到丁點兒好處，不然我就去縣里找公安，叫這壞胚子吃槍子??！”

    換個小孩兒說這話，別人還不帶信的，可甄珠說得太認真了，考慮到她已經(jīng)不是當初那個小毛孩兒了，要是她真的豁出去，還真就有可能跑到縣里找公安。

    周大舅先慫了。

    他這人就是個潑皮無賴，橫的時候格外橫，可需要低頭的時候還是能瞬間縮起來的。當下，他賠了禮道了歉，帶著他老娘媳婦孩子就離開了第三生產(chǎn)隊。

    大隊長很是松了一口氣，他就希望生產(chǎn)隊上太太平平的，所有人都安分守己千萬別搞事。如今這個事情雖然不算處理妥當，可好歹也算是掀過去了。

    周萍眼見她娘家人走了，抱著胳膊就是一通哭，她本來是想抱甄珠的，可甄珠氣鼓鼓的甩開了她，坐到旁邊獨自生悶氣去了。

    等其他人散了，甄珠也跟著憤怒的跑離了家。

    甄卓凡見他媽一臉心碎的立在當場，遲疑著安慰道：“媽，珠珠就是氣不過，等過陣子她消氣了就好了?！?/br>
    “我知道，我沒怪她?！敝芷夹睦镫y受極了，看著這滿院子的狼藉，哪里還有往日溫馨的氣氛，整個家都不像家了，也難怪閨女會生氣。

    甄珠當然生氣，她一氣之下就跑去找了她的忘年交李桂芳。

    “苗奶奶??！”

    李桂芳全程追蹤這個事兒，自然清楚的知道事情進程，所以她實力拒絕甄珠找她討主意：“我沒法子，實在要是不行，你索性給你自己換個媽好了?！?/br>
    換個媽……

    甄珠差點兒沒被這話給噎死，就算她老是跟她媽生氣，換媽這種事情還真就沒想過。

    “那不如讓我媽換個媽！”

    “也行啊，你跟她說去，別來找我?！崩罟鸱稼s緊打發(fā)她走，可沒等甄珠離開，母愛爆棚的何小紅就出來安慰甄珠了。

    何小紅的消息比較滯后，但架不住這事兒鬧得大，她還聽說甄珠被周家人打了，心疼得不得了，一面使喚盼娣去照顧小兒子，一面就湊過來拉著甄珠上下打量。

    “你干嘛??？”甄珠莫名其妙。

    “不是說他們打你了？打你哪里了？上衛(wèi)生所看過沒？咋這么狠的心，連個小孩子都不放過……”何小紅還想再說，可甄珠已經(jīng)快速的甩脫了她的手，那架勢就跟甩啥臟東西似的，不單如此，甩開后她還往旁邊猛竄幾步，狐疑外加嫌棄的望著何小紅。

    李桂芳也是滿肚子狐疑：“你咋了？又犯病了？”

    何小紅差點兒沒被這對祖孫給氣死，可她對甄珠還是充滿了母愛的，忍著心里的難受解釋了起來，說自己是心疼孩子，又說周萍太不像話了，管不住娘家人又護不住孩子，還不如索性跟她娘家人一道兒走了算了。

    她絮絮叨叨的說了好一會兒，及至意識到?jīng)]人搭理她時，抬頭望去，才發(fā)現(xiàn)人都跑了，包括她心心念念惦記著的親閨女甄珠。

    甄珠是拽著李桂芳跑的。

    “苗奶奶，我覺得毓秀mama腦子有點兒問題?！?/br>
    “我還覺得你媽傻呢！”

    “倒也是?！?/br>
    “邊兒玩去，別老纏著我！”

    跟忘年交套近乎討法子失敗后，甄珠退而求其次，找了盼娣，結(jié)果被盼娣以要干家務(wù)為由拒絕了。實在是沒轍兒了，她只能拖上毓秀和來弟。

    “你倆來我家啊，周家人都走了，上我家玩兒呢！放心吧，他們沒糟蹋我哥的書，都好好著呢。毓秀你來我家學(xué)習(xí)，來弟你嘛……”甄珠想啊想，很快就有了新的措辭，“你來我家看我和甄丑打架吧?！?/br>
    毓秀、來弟：……

    這倆一個是面團性子，一個是無所謂，還真就叫甄珠給拐走了。

    等毓秀繼續(xù)坐小板凳上看書時，來弟猶豫了再三，還是忍不住開了腔提醒道：“珠珠，我覺得你大舅還會再來的?！?/br>
    甄珠知道啊，他沒要到錢能不再來嗎？

    “我家沒錢了，是真的沒錢?！闭缰槊嗣淼艿男」忸^，發(fā)現(xiàn)她的頭頂已經(jīng)長出了青毛刺，摸著手感還是很不錯的，于是就多摸了兩下，“唉，你說為啥我爸總是不在家呢？像你爸多好啊，天天在家，都沒人敢欺負你。就上回，不就有個小屁孩子說你小和尚，還被你爸兇走了?！?/br>
    這事兒來弟記得，倒是毓秀當時沒在場，好奇的扭頭問怎么回事兒。

    其實事情挺簡單的，就是隊上真的少有像李桂芳這種給小姑娘家剃光頭的，那些關(guān)系不錯的只是調(diào)侃來弟，可另外一些屁孩子就是故意欺負人了。也虧得來弟不是原裝貨，她其實不太在意小孩子們的嘲笑，直接愛理不理的當沒聽到。

    也是湊巧，前陣子隊上那個出了名的熊孩子故意來苗家招惹來弟，恰好苗解放忘了拿東西，回家看到有個黑小子在欺負他閨女，直接吼了一嗓子，嚇得那黑小子連滾帶爬的就跑了。

    來弟托著腮幫子聽甄珠說那事兒，心說她爸可不單把那黑小子嚇了一大跳，連她都差點兒被嚇死。

    可甄珠羨慕啊，她打小就羨慕隊上那些爹媽都在家的小孩兒，不像她，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她爸幾回。

    “我爸對我是挺好的，老給我買吃的喝的?？梢撬芴焯煸诩?，就算不給我買吃的喝的，我也高興??！”甄珠是想著，要是她爸在家，周大舅他們大概就不敢上門鬧事了吧？

    毓秀難得看到甄珠這么失落，遲疑著勸道：“不然，等下回你爸回家了，你跟他說說？”

    “說啥?。空φf呢？”

    “就說你希望他在家啊?！贝蛐∈軐櫟暮⒆酉敕ǜ裢夂唵?，毓秀覺得要是有人上她家欺負她，她一定會拽著她奶不讓她奶走的。

    “這么說能行嗎？”

    “試試看吧，興許能行?！?/br>
    甄珠和毓秀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討論著這法子的可行性。

    一旁的來弟格外悲傷，她特別想劇透來著，可又不是太敢，生怕在她長大之前就把劇情給崩了。事實上，哪怕已經(jīng)過去好幾年了，大劇情她還是記得七七八八的，比如說這回周大舅壓根就沒罷休，在意識到從周萍這邊弄不到錢后，他會想法子打聽甄興華啥時候回家，然后再殺個回馬槍。

    來弟掰著手指頭算著時間，她實在是不記得下次是啥時候了，只知道不算太久，就是在今年?？山衲晔莻€大年份，1977年發(fā)生了好多事情，十月份全國高考恢復(fù)，知青返鄉(xiāng)的政策也會提上議案，沒兩年知青下鄉(xiāng)將成為歷史，符合條件的還能返城。

    他們紅太陽公社接收的知青不在少數(shù)，很多都是附近縣城的人，到時候又是一出出鬧劇。

    甄珠跟毓秀又商量了一會兒，毓秀還答應(yīng)回頭幫她問問奶奶，看咋樣才能更好的說服甄興華留在家里。如此這般，甄珠終于恢復(fù)了往日的活力，哪怕胳膊腿兒連帶屁股都疼得慌，也不妨礙她的好心情了。

    “等我爸回家了，要他們好看！哼！”甄珠特別高傲的一揚頭，隨后就看到來弟滿臉同情的看向她。

    第056章

    甄興華是八月中旬才回家的，而在他回家之前, 甄珠就遭遇了一波重創(chuàng)。

    這所謂的重創(chuàng)并不是指被周大舅甩開那次, 甄珠她人胖, 渾身上下都是rou，也因此哪怕被甩得挺狠的, 多半也都是皮外傷。又因為盛夏里穿得比較單薄，她胳膊腿兒尤其是膝蓋和肘關(guān)節(jié)處擦傷嚴重, 哪怕她再怎么不愿意, 最后周萍還是拽著她去了一趟衛(wèi)生所, 讓一個兇巴巴的護士給她涂抹不少紅藥水, 看著著實嚇人。

    然而, 這僅僅還只是一道開胃菜。

    就在甄珠到處討主意時, 周萍意識到胖閨女已經(jīng)消氣了，在步入八月時, 就搶先來了一波心靈攻擊。

    甄珠就莫名其妙的涼了。

    “媽跟你說個事兒，你別跑, 老實坐在這里，聽我仔細跟你說。”

    外頭熱浪滾滾, 然而甄珠的內(nèi)心卻是瓦涼瓦涼的，因為她媽重拾多年前的習(xí)慣, 開始對她進行了好一番愛的說教。像這種高規(guī)格一對一的教育談心，甄珠已經(jīng)好多年沒體會到了, 回想起來, 好像還是很久以前她跟甄討厭對著干時, 她媽才念叨過幾次。

    比起以前，這一次的問題嚴重多了。

    “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氣，覺得你大舅他們上咱們家來白吃白喝白住，心疼東西心疼錢，當然我也知道你心疼媽?？捎行┦虑椴皇侵环謱﹀e的，就算錯的是你大舅，你以為你就沒錯嗎？”

    “珠珠，你這樣是不行的，有話要好好說，咋能跟人動手呢？這次你是沒咋樣，可要是真叫人打傷了，是你先動的手，人家打了你沒啥事兒，你打傷了人沒準還要攤上事兒！”

    周萍憋了很久了，要不是前陣子甄珠氣得厲害，她早就想教訓(xùn)女兒了。

    這次太嚇人了，周萍也是萬萬沒想到，她閨女這么小就敢掄棒子搬石頭打人，這要是不好好教育，往后長大了該咋辦？周萍可是清楚的記得，當初她哥就是因為被家里人寵著疼著，年歲小的時候還好，頂多也就是窩里橫，隨著年歲的增長那是愈發(fā)的無法無天了。她完全無法想象，要是她閨女變成她哥那個樣子，她該怎么辦。

    瞅著仍然滿臉不服氣的閨女，周萍連聲嘆氣。

    “珠珠，不是媽非要偏幫別人，可你是小姑娘家家的，咋能這樣呢？你大舅就是個渾人，你可萬萬不能學(xué)他?。≡蹅円鑫拿魅?，有話好好說?！?/br>
    甄珠仰著臉皺著眉看向她媽：“好好說有啥用呢？那你為啥好好說了，他們還是賴在咱們家不走呢？我爸在外頭跑長途多辛苦呢，家里的一針一線一粒米都是我爸辛辛苦苦賺來的。給咱們家花是沒啥，給甄討厭和甄偉都沒關(guān)系，可憑啥要給他們呢？他們算啥??！”

    “那是你舅舅和外婆……”

    “他們比甄討厭還要討厭一百倍一千倍！周大討厭、周老討厭、周小討厭！姓周的都討人厭！”甄珠嘟著嘴氣哼哼的叫喚著。

    “珠珠！”周萍又氣又急，想說重點，又怕甄珠氣壞了瘋跑出去，保準一眨眼就尋不到人影了?？梢怯芍缰檫@么胡鬧下去，周萍又實在是放心不下。

    沒等周萍想出法子來，甄珠已經(jīng)把頭一扭：“我都長大了，我現(xiàn)在知道咋去公社了，等回頭我再大一些，我肯定能弄明白咋去縣城里的！”

    “啥意思？”周萍還在思考怎么把閨女的性子擰過來，就聽到甄珠這話，頓時奇怪了，沒明白閨女想干啥。

    甄珠是那種藏不住心思的人，況且她也不覺得這事兒應(yīng)該保密，只嘚瑟不已的道：“只要我弄明白咋去縣城里，等以后周大討厭再來咱們家，我就上縣城的公安局去，讓公安把他關(guān)起來吃牢飯！哼~”

    周萍：……

    這閨女不教是不行了。

    從八月初的這次談心之后，甄珠就涼了。她前頭期末考試沒考好，兩門功課都是擦著及格線過去的，周萍都沒說她，整個七月里玩得超瘋，暑假作業(yè)一個字都沒寫，周萍也沒管她。然而，從這天起，她就徹徹底底的涼了，周萍對她采取了最嚴厲的管教措施，從她早上起床到晚上睡覺，執(zhí)行的就是24小時監(jiān)督教育制度，誓要將她那可怕的性子強行擰過來。

    來弟覺得，這就是傳說中的不作不死。

    周萍對甄珠不打也不罵，吃喝也不曾克扣，還因為甄珠前陣子受傷的緣故，給她好好補了補身子。然而，撇開這些不提，每天的思想?yún)R報、品德教育等等，卻是連軸轉(zhuǎn)的。

    譬如說，每頓飯前先來一段自我剖析，吃飯時也要進行不間斷的洗腦教育，飯后固定的一個小時散步時間，只是散步的同時必須深刻檢討自己的行為。中途倒是有休息時間，除了寫暑假作業(yè)外，更重要的還是寫檢討書，每天至少一份，每份字數(shù)不低于三百字。

    甄珠：qaq

    作為重要目擊者，毓秀和來弟全程觀摩了甄珠從最開始的懵圈，到中間的死命掙扎，再到后面目光呆滯的認命了。總共其實也就只有小半個月時間，反正等八月中旬甄興華回家時，看到的就是一個蔫了吧唧的胖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