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錢。

    “聽說這回是真的丟了工作，想找門路換個工作，差老大一筆錢呢?！崩罟鸱际莻€閑不住的，就算這幾天地頭上的活兒極重，她一回到家還是接著干活，就算飯菜已經(jīng)好了，她仍會搭把手，順道就說起了最新的消息。

    上次周大舅打了人想拿錢把事兒給抹平了，只要受害者不計較，單位多半都會選擇睜只眼閉只眼，這樣他的工作就能保住了。而這一次，情況有些不同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兒，反正周大舅已經(jīng)被單位開除了。城里人是商品糧的，每個月都有定量，可只有定量沒有錢有啥用呢？周大舅媽本來就是個臨時工，賺不到多少錢的，至于周外婆當初是把工作讓給了周大舅的。

    等于說，眼下的情況就是，周家上下這么多張嘴等著吃喝，可只有周大舅媽這個臨時工每個月掙錢……

    “反正我聽那頭的意思，大概就是要么每個月拿錢給他們開銷，要么出一筆大錢再幫著找個工作。還是城里人呢，咋有臉說這種話呢？忒不要臉了！”李桂芳本來就是直性子，再說這會兒都是自家人，沒啥說不得的，她直接啐了唾沫星子，滿臉都是鄙夷和嫌棄。

    苗解放沒接話，他悶聲不吭的檢查了家里的柴禾數(shù)量，琢磨著等下趁天色還沒黑，再去多弄點兒來。倒是何小紅忍不住搭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呢，她周萍都嫁到甄家了，憑啥拿錢給娘家？”

    李桂芳本能的白了她一眼，剛打算開口懟她，忽的醒悟過來：“也對哦，你是處處不咋地，可倒也真沒貼補過娘家。”

    何小紅被噎了一下，她哪里是不想貼補娘家，分明就是李桂芳從來也沒給過她這個機會?？烧嫘脑捳f不得，她頓了頓，才問道：“那甄家會給錢嗎？不是說周萍已經(jīng)不拿錢了嗎？”

    “放一百二十個心吧，陶燕肯定一分錢都不會給的?！崩罟鸱己V篤定的道。

    陶燕，也就是甄珠口中的甄偉奶奶甄討厭，且不評價她這個人究竟是好是壞，但可以確定的是，她不是冤大頭。

    眼下，甄興華不在家，周萍和倆孩子都是不拿錢的，就算平常買個油鹽醬醋，那也是讓甄珠跑去找甄討厭要的，最開始是要錢，之后不久就改為了直接要東西。最近這幾年里，反正明面上周萍手里連一分錢都沒有的。當然，誰也不能保證甄興華私底下有沒有拿錢給她，或許還是有的，給她些零錢買點兒蛤蜊膏之類的，但數(shù)目肯定不會多，跟周家人想要的絕對是天差地別。

    甄討厭肯定是有錢的，甄興華本來就是個孝順兒子，加上一年到頭都不在家，沒辦法孝順爹媽的他只能選擇給錢給東西。想也知道，逢年過節(jié)的孝敬錢，還有給媳婦孩子的生活費，應(yīng)該是一筆不小的錢了。

    可這錢跟周家人半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的，甄討厭不會給的，周家人若是想要搶，他們公社也不是擺設(shè)。

    李桂芳知道毓秀很喜歡那家人，因此格外多說了幾句，好生安慰了她一番。

    毓秀一貫都很相信她奶的話，再想想甄珠以前沒少抱怨甄討厭，就她感覺，甄討厭該是吃不了虧的。

    然而，毓秀是寬心了，倒是盼娣在那頭唉聲嘆氣。等她們仨姐妹這天夜里睡覺時，盼娣壓根聲音告訴jiejiemeimei，說甄珠氣瘋了。

    甄珠的記性一直都是個謎。她能忘記反復(fù)記憶了無數(shù)遍的錯題，卻永遠能夠清晰的記得甄偉欺負她搶她小鴨鴨的事情，當然也就沒辦法忘記被她舅舅搶走的那四百塊錢。確切的說是兩百塊，就是沒人跟她解釋后續(xù)的事情，直接導(dǎo)致她將四百塊這筆賬全部記在了周大舅身上。

    “珠珠原先還老說呢，她要是早知道周家人那么壞，當初就不該放他們走。結(jié)果他們又來了，珠珠說要打死他們。”盼娣老擔心了，不是擔心甄珠真的動手，而是擔心她被揍。

    周家人啊，哪怕印象已經(jīng)不深了，盼娣還是記得他們好像都長得高高大大的。

    他們這一帶，男的還好，個頭高大的也不是沒有，像苗解放就是身量比較高的。不過，女的就比較寒磣了，可能是因為吃的不好的緣故，長得都比較矮。年輕沒嫁過人的小姑娘還好，但凡嫁了人生了娃的，那身材多半都不能看，就是典型的勞動婦女模樣。

    不過，周萍是個特例，她長得高高瘦瘦的，哪怕甄家伙食很好，她也沒長胖。身量高挑，脖頸修長，偶爾露出來的胳膊也是白皙光滑，瞧著就跟他們這些地里刨食的不一樣。

    至于她哥，那其實已經(jīng)不能說是高高大大的了，而是屬于又高又壯。

    盼娣還僅僅是回憶了一番，這趟她沒瞧見呢。毓秀就只剩下猛點頭了，她告訴兩個jiejie，甄珠的大舅特別高，比她爸還要高出一個頭，有她爸兩個那么壯。

    招娣盼娣：……

    “那我明個兒要早點起來去找珠珠，讓她千萬悠著點兒，別想不開去招惹大個子?！迸捂芬荒樀男挠杏嗉?，她真怕小伙伴被打死了。

    毓秀就比較樂觀了：“會沒事兒的，奶說了呢?！?/br>
    盼娣很想提醒她，奶說的是甄討厭不會給錢，根本就沒說會沒事兒的?？刹坏人_口，就聽到窗戶外頭傳來一聲咳嗽，里頭警告的意味濃重，嚇得盼娣立馬悶頭睡覺。

    樂觀的毓秀一覺睡到大天亮，傻乎乎的招娣則認為麻煩事兒跟她沒關(guān)系，只有中不溜丟的盼娣做了一晚上的噩夢，夢里全是小伙伴被一個高壯兇猛的男人打成rou餅子的慘烈模樣。

    于是，等大人上工去了，盼娣就一個飛竄離開了家，喊都喊不回來。

    何小紅氣死了，她瞅著家里這四個閨女，最小的是個禿頭傻子，老三是最受寵的，老大又是個憨的，唯一能讓她差遣的也就只剩下老二盼娣了。結(jié)果，盼娣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跑得那么快，她喊破嗓子都沒把人喊回來。

    “一天到晚的也不知道學個好，都放假了不老實待在家里，老跑出去干啥？跟誰學的啊？”何小紅氣急敗壞的叫罵著。

    毓秀本來是打算往甄家去的，等她要出門了才想起甄家來了不速之客，頓時失望的停下了腳步，轉(zhuǎn)身走向來弟，打算教教meimei學習。正好，聽著何小紅這話，毓秀略有些訝異的回答道：“二姐跟珠珠學的?！?/br>
    “啥？”何小紅有點兒懵。

    “珠珠跑起來可快了，二姐就喜歡跟珠珠一塊兒玩，現(xiàn)在都不搭理我和大姐了?！必剐阋槐菊?jīng)的解釋著，“珠珠也喜歡二姐，卓凡哥哥給珠珠講題她都聽不懂，換成二姐講題，她就能聽懂了。真奇怪，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毓秀也不是想要答案，她就是在回答何小紅的問題。

    可事實上，何小紅那只是在隨口抱怨，壓根就沒想到還能得到這么認真的回答，關(guān)鍵這回答咋就那么戳她心窩子呢？

    親姐妹不愧是親姐妹？就算不在一個家里長大，還能感情那么好？可要是真這樣的話，招娣和盼娣并不是啊，招娣有自己的小伙伴，這倆平時并不在一起玩的。更別提甄珠和甄美了，簡直就跟是上輩子的冤家一般，見了面都不吵架，跳過沒必要的環(huán)節(jié)，直接開掐……

    何小紅在短短一瞬間想了很多，那臉色別提有多難看了。不過，最終她也沒說什么，只是神色復(fù)雜的回了屋。

    來弟目送她臉色異常難看的敗退，忍不住拿手捂住了眼睛。

    這畫面太美，她……想錄制下來反復(fù)看。

    第055章

    甄家的日子很不好過。

    更確切的說, 是周萍的日子太難過了。

    李桂芳的猜測是沒錯，甄興華不可能完全沒給他媳婦留錢，可那錢實在是太少了，倒是足夠買兩盒蛤蜊膏或者兩沓好點兒的衛(wèi)生紙，純粹就是零花用的，派不上大用場。

    于是，周萍手里沒錢, 她婆婆是鐵了心不會掏這個錢的，偏生她娘家人急等著要錢……

    這基本上就是個無解的死循環(huán)了。

    周家這趟來的人不少，他們是空著手來的，到了之后就直接住了下來。因為是盛夏時分，住倒是很容易, 橫豎甄家房子多，隨便找個空地鋪張竹席就能睡，吃喝自然也不用愁, 都不需要周萍招待，周外婆就自個兒熟門熟路的摸進了灶屋里，淘米洗菜張羅了起來。

    反正一句話, 他們壓根就不拿自己當外人。

    在這期間，甄珠當然也抗議過，不過在抗議之前，她先火速的收拾好了東西。這時候就看出來狡兔三窟的好處了, 盡管最初她這么做完全是為了防備甄討厭搞她, 可甭管怎么說, 她的那些個零嘴吃食是保住了大半的。

    吃的喝的藏好了，衣裳褲子被褥啥的也都收拾起來。關(guān)鍵時刻，甄珠展現(xiàn)了她特有的基因，不單擁有她親奶的利索勁兒，還有她親爺?shù)募毙熊娞厣?，在周家人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之前，就將家里的好東西藏了個七七八八。

    可有些東西是藏不住的，比如灶屋里米缸里、屋檐下的吃食等等。好在，他們家本來就沒人下地干活，口糧不是買的就是跟人換的，存量并不算多。再一個，眼下都秋收了，家家戶戶其實都沒太多存糧，都勒緊褲腰帶準備等秋收后分糧食呢。

    周家人挑在這個時候來也是有講究的，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因為他們真的走投無路了，城里的親戚都借遍了，周萍還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但凡能摳出油水的，全被周外婆帶著人輪了一遍。在所有人都被坑了一遍后，周外婆這才想到了這個嫁給了鄉(xiāng)下殷實人家的閨女。

    來是來了，要求也說了，無奈周萍沒錢。

    是真的沒錢，就算今個兒把她逼死了，也弄不出錢來的那種。

    還不單單是沒錢，沒過兩日，本來就不多的糧食就被周家人吃了個精光。周萍欲哭無淚，只能讓甄珠去甄家老屋那邊找人。

    甄珠不干。

    “甄討厭就算再討厭，她也不吃咱們家的東西??！這些人就跟蝗蟲一樣的，見啥都吃，他們都這個樣子了，媽你還叫我去找甄討厭？找她要來糧食，到時候不也全落到了那幫人的肚子里？”

    周萍抹著眼淚努力跟胖閨女解釋：“那些人是你外婆和舅舅……”

    “管他們是啥人，有手有腳的憑啥不自己去掙錢買吃的？”甄珠一點兒也聽不進去，“反正我不會去的。大不了等我肚子餓的時候，直接上甄偉家吃去?！?/br>
    甄珠說到做到，等到了飯點，直接拽著她哥去了甄家老屋。

    那頭見到他倆很是驚訝，甄珠小嘴噼里啪啦一通說，隨后就一屁股擠掉甄偉，霸占了他的座位他的碗筷：“在那幫人走之前，我和我哥就在這兒吃了。糧食啥的你們自個兒算，回頭找我爸要。”

    別說周家人了，連甄討厭都沒想到她孫女還能想出這種法子來。

    咋說呢？挺無賴的，但很解氣。

    甄討厭從善如流的接受了這個辦法，她一點兒也不在乎二兒媳婦會咋樣，橫豎餓兩頓死不了人。再說了，周家人本來就該由周萍親自打發(fā)的。

    想法是不錯，問題就出在周萍沒能耐打發(fā)她娘家人。

    在發(fā)現(xiàn)糧食沒了后，周家人逼著周萍去討糧食，無果后就開始在家里大吵大鬧，嚷嚷著周萍要餓死他們。周萍完全沒了主張，除了哭著央求娘家人離開外，別無他法。

    從周家人來到如今其實也不過才短短七八日間，鬧出的事情卻是一樁接著一樁。

    要錢，賴著不走，白吃白喝，吵鬧謾罵……

    等發(fā)現(xiàn)周萍是真的弄不到吃食后，周大舅徹底毛了，上手就開始砸東西。

    “媽！你到底管不管他們？這才餓了兩頓，他們就開始砸凳子了，回頭是不是該拆房子了？你要是管不了他們，我去找大隊長，去找公社干部，去找公安抓他們！”

    甄珠也跟著毛了，從第一天起她就特別想打人，可她又不傻，在意識到實力差距后，她勉強忍住了，倒是暗搓搓的干了不少事兒，到底沒正面跟人杠上。

    當然，甄珠之所以能忍住不爆發(fā)，周萍還是占了很大功勞的。

    周萍一直都在家里，每次甄珠憋不住要搞事時，她總是能拖著不讓甄珠動手，眼淚流著嘴上勸著，好說歹說之下，甄珠一次次的氣運丹田，差點兒沒把自己給憋出病來。

    可眼瞅著周大舅都開始砸凳子摔缸子了，甄珠覺得自己必須要做點兒什么，不然她就要氣到爆炸了！

    “珠珠！珠珠你可別胡鬧，大隊長忙著呢，哪兒有閑工夫來管咱們的事兒？更別提公社干部，還有……”周萍都沒想到她閨女還能提到公安，這得多大仇才能把親人往局子里送呢？“他是你舅舅，你咋能找人抓他呢？”

    “為啥不能？做錯事兒就該受到懲罰，這是唐老師教我們的！”

    “可他是你舅舅……”

    “舅舅咋了？一樣都是人，憑啥他做錯事兒就不用受罰？媽，就是因為他打小就這樣，也沒人管教他，才會越大越不像話的。既然你管不了他，外婆管不了他，為啥就不能讓別人來管？以前甄偉闖禍，甄討厭老護著他，我就告唐老師了，唐老師狠狠的批評了他一通，從那以后他就不敢了?！?/br>
    “那不一樣。”

    甄珠憋著氣看向她媽，終于意識到跟她媽壓根就說不通。

    既然說不通就不說了！

    很快，甄珠就避開她媽，偷摸著將自家院門的門捎藏了起來，趁人不備，舉起門捎狠狠的砸在了周大舅背上。

    “?。。?！”

    周大舅冷不丁的遭了暗算，發(fā)出了一聲慘叫，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循聲趕來的周萍正準備上前去拉住女兒時，就見周大舅一個轉(zhuǎn)身撈起甄珠，直接就將人甩出去老遠。

    “珠珠?。?！”周萍撕心裂肺的喊道，眼睜睜的看著女兒被高高的舉起猛的一下被甩出去好幾米遠，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她整個人都木了，腦子里一片空白，直接就癱坐在了地上。

    彼時，秋收最忙的階段已經(jīng)過去了，加上甄家這段時間好戲連臺，但凡有閑工夫的人都愛往甄家這邊跑，也不是直接過來，而是遠遠的站在岔路口瞧著，橫豎他們家的院墻只有半人高，隔得老遠也一樣能看得七七八八的。

    隨著周萍痛徹心腑的慘叫聲，不單周家人都瞧見了這一幕，連帶那些來瞎湊熱鬧的社員們也看到了。

    就在其他人暗叫不妙時，被重重甩出去的甄珠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地上蹦了起來，并在周大舅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之前，搬起旁邊的大石頭舉過頭頂，用盡吃奶的勁兒狠狠的砸了過去。

    咣當！

    石頭正中周大舅腦門，把人砸得一個踉蹌，頓時眼冒金星摔在了地上。

    趁他病要他命！

    甄珠一個箭步飛竄上去，倆爪子瘋狂的揮舞著，用她那啃缺兒了口的指甲，把周大舅撓了個大花臉。

    圍觀群眾：……

    這場戰(zhàn)役是慘烈的，周大舅先挨了一棍子又挨了一石頭，最后還被撓了個大花臉，要不是他眼睛閉得快，沒準兒被撓瞎了也說不準。當然，甄珠也沒討到好處，她被摔得不輕，純粹是氣瘋了才會沖上去拼命的，等周家其他人反應(yīng)過來后，又挨了揍。

    甄卓凡想上前去護meimei，沒護住反挨了揍。

    周萍眼睜睜的看著倆孩子被打，瘋了一般的沖上去保護孩子，結(jié)果她反而受傷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