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不知道三舅收到的信中,可有老師的囑咐?” 王三舅點點頭。 溫鈞站起來,行了一個優(yōu)雅的拱手禮:“那就拜托三舅了?!?/br> 王三舅摸了摸山羊胡子,松了口氣。 太好了,他總算找到機會補償了。 …… 既然要教導(dǎo)溫鈞,王三舅等人就不好一直住在客棧里。 溫鈞命人將左側(cè)院收拾干凈,用來招待王三舅,又加了一道門,天黑后落鎖,免得天黑后沖撞了家里的女眷。次日,王三舅一行人帶著行李,從客棧到了溫家,正式入住。 當(dāng)然,住的時間不會太長。 王三舅是目前王家的管家人,短時間離開可以,長時間不在蒼州城,王家很容易出事。他打算隔一個月回一次王家,在家里住幾天,威懾下人,再回溫家。 還有他幾個侄兒,都已經(jīng)弱冠娶妻,也不能長期待在外地,正好每個人輪流回王家呆幾天,也能幫三舅母一些忙。 在溫家住了幾天后,王三舅在左側(cè)院開辟了一間屋子,專門用來教導(dǎo)溫鈞。 他不缺銀子也不缺下人,要做什么,都不用和溫家人說,讓王家的下人去辦就行。 這間屋子也是如此,弄好了之后,溫鈞才知道王三舅還特意為他做了這些。 他瞇著眸子思考片刻,對王三舅倒是改觀了一些。 經(jīng)過前期準(zhǔn)備,這日大早,王三舅正式開學(xué)。 “鄉(xiāng)試增加了兩門新的科目,一為律法,要求熟背《律法》,能夠熟練地背誦,并且活學(xué)活用,知道某類罪行應(yīng)該如何判刑。二為算學(xué),要求掌握《九章算術(shù)》中的二百四十六道題型的解法。只要做到上面兩項,鄉(xiāng)試就不算什么?!?/br> 王三舅說得隨意,然后發(fā)下了兩本書籍,讓溫鈞先看一看。 溫鈞在讀書上向來尊師重道,也不推拒,認(rèn)真地將兩本書看了一遍。 《律法》好說,只需要記憶力強,幾天就能背下來。 《九章算術(shù)》的話…… 溫鈞隨手一翻,翻到了著名的雞兔同籠題,不禁失笑。 王三舅看見,上前看了一眼,安慰道:“你先看看前面,這后面的題目是難了一些,我們循序漸進(jìn)就好。一年時間,應(yīng)該能學(xué)會?!?/br> 溫鈞眼底都帶上了淺淺的笑意,但是王三舅一片好心,他也不能讓對方下不來臺,于是點頭,又翻回前面。 前面就更加簡單了?!毒耪滤阈g(shù)》第一章“方田”,教人如今計算長方形、等腰梯形、圓形、扇形、弓形、圓環(huán)、等腰三角形、直角梯形等等八種圖形面積的計算方法。 對溫鈞來說,這就等于重溫小學(xué)題目。 溫鈞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很好。 王三舅在這個年代,是十分少見的先生。 和一般的先生喜歡打擊學(xué)生,以此來激勵學(xué)生努力不同,王三舅更喜歡鼓勵學(xué)生,讓學(xué)生對讀書產(chǎn)生興趣,這樣自己就會用功,不用他逼迫。 第一天上課,他壓根就沒有教什么東西,一直在不斷地鼓勵溫鈞,讓他知道,律法和算學(xué)并不難,只要有天賦,再稍微用點功,就能順利通過。 溫鈞對此表示:“……” 有些無奈。 第二天,王三舅終于不再鼓勵,而是正式上課。不過,他仿佛是怕溫鈞剛剛接觸這兩門新課,會對這兩門新課產(chǎn)生畏懼,所以教學(xué)進(jìn)度十分緩慢,每一個細(xì)微的節(jié)點,都十分耐心地講解數(shù)遍,才會通過。 他是一個很好的先生,就是對溫鈞的進(jìn)度不太合適。 溫鈞擰眉思考半響,不得已,在王三舅面前露了一手。 他起身道:“三舅,我昨天回去之后,自己看了一點書,不如你看看我的進(jìn)度,我們再上課?” 話一說完,就開始背書。 《律法》總共一百五十三條,他站起來,當(dāng)場背誦了其中二十六條。 《九章算術(shù)》一共二百四十六個問題,他當(dāng)著王三舅的面,直接解開了三十五道題。 之所以沒有全部解開,主要是到了晚飯時間,季明珠來找他。 溫鈞放下書,歉意道:“三舅,你真的不用一直鼓勵我,我知道自己很優(yōu)秀。” 王三舅:“……” 王三舅看著溫鈞,整個人都傻眼了。 這,這難道就是天才的資質(zhì)? 不管是不是天才的資質(zhì),王三舅是真的開了一回眼界,他從大哥的信里了解到,周放對溫鈞這個弟子十分看重,因為溫鈞記憶力好,自制力強,是個科舉的好苗子。 可是他不知道,原來溫鈞記憶力這么好,自制力這么強啊。 他之前教導(dǎo)幾位侄兒,都是他教什么,侄兒們學(xué)什么。 溫鈞卻是拿到書,就開始私底下誦讀,不僅如此,他還聰慧,僅僅一日就記下了那些復(fù)雜拗口的的律法,和那些千奇百怪的題型。 王三舅沉默片刻,拿起教鞭道:“你和明珠先去用飯,我去隔壁找一下你幾位表哥。” 溫鈞一愣,看著王三舅眼中燃燒的憤怒火焰,沉默半響,點頭答應(yīng)。 然后默默在心里為幾位表哥點蠟。 …… 就這樣,那日之后,王三舅對溫鈞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變化。 他不再鼓勵為主,而是全身心地壓榨溫鈞的腦子,除了背誦律法書,還找來大量的卷宗題型,讓溫鈞自學(xué),至于算學(xué),他也能找來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刁難溫鈞。 溫鈞來者不拒,幾乎全部都能吸收。 偶爾有不理解的,才需要王三舅從旁點撥。而稍一點撥,他立刻就能理解,并且舉一反三,融會貫通。 時間久了,王三舅越來越懊悔,自己錯過了溫鈞這個優(yōu)秀的弟子。 對著他那些不開竅的侄子們,態(tài)度日益嚴(yán)苛起來。 以前一天上兩個時辰的課,現(xiàn)在一天上四個時辰的課。以前兩天布置一篇功課,現(xiàn)在一天布置兩篇功課,以前輕聲細(xì)語以鼓勵為主,現(xiàn)在則是鼓勵和武力一起上陣,雙管齊下。 別說,這樣的改變,竟然意外地取得了不錯的效果。 王三舅以前對他們,太過寬容,現(xiàn)在這個才剛剛好。 就是幾位表哥習(xí)慣了寬松的管教,突然嚴(yán)苛,日子就變得難熬起來…… 一開始,他們不知道王三舅態(tài)度大變的原因,對溫鈞還算友好。但是擋不住王三舅天天將溫鈞掛在嘴邊夸獎,他們很快就明白自己為什么會遭遇這么苦頭,對著溫鈞這個罪魁禍?zhǔn)?,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日漸嫌棄起來。 溫鈞聳了聳肩,倒是一臉無所謂。 他本來和幾位表哥也不太熟悉,嫌棄就嫌棄吧,他也不會掉一塊rou。 只要他們不聯(lián)合起來,套他麻袋,他都可以。 …… 日子平靜過去,眨眼就是半個月。 一大早,季明瑞帶著紅色的請?zhí)祥T,邀請溫鈞和季明珠回家,參加王雪雁的婚禮。 季明珠不在,溫鈞接待了他。 小小的少年站在正廳中央,像是被風(fēng)暴摧殘過的小樹苗,背脊微彎,不等溫鈞說什么,無措地解釋道:“我知道姐夫你和二姐都不想看見她,但是娘天天以淚洗面,爹不忍心,下了命令,我不得已走這一趟。” 季明瑞是季柳氏帶大的,雖然知道季柳氏因為王雪雁之事,對他生了疏遠(yuǎn)之心,心里很難過,卻還固執(zhí)地叫她一聲娘。 他說到這里,臉色低落:“如果姐夫你不想去,也不要緊,就當(dāng)沒這回事兒,也不要通知二姐這件事,免得她不高興?!?/br> 溫鈞接過請柬,看著上面的字體,眸色幽深,隨手扔到地面。 “不去。” 季明瑞絲毫不意外的樣子,點點頭:“那我回去了?!?/br> “等等?!奔久魅饹]有勉強季明珠,這讓溫鈞有幾分欣慰,叫住他道,“你現(xiàn)在趕回去,也錯過了午飯,不如用完飯再回去,正好和你舅舅以及幾位表哥一起說說話?!?/br> 王三舅來上林縣之后,沒見過季明瑞。 溫鈞想著王三舅教導(dǎo)他辛苦了,讓他見見外甥也好。 誰知季明瑞聽見這句話,臉色卻流露出一絲畏懼:“算了吧,我還是不留了?!?/br> 溫鈞:“嗯?” 季明瑞面露難色:“三舅和幾位表哥,都不太喜歡我?!?/br> 他的出生,讓季王氏難產(chǎn)過世,也讓王家這代失去了唯一的妹子。 王家本來就遷怒于他,對他不待見,結(jié)果他剛會說話,就天天嚷嚷著要娘。嚷嚷了幾年后,季老爺寫了一封信去王家,表示為了照顧年紀(jì)還小的他,需要另娶新夫人。 不到三個月,季柳氏進(jìn)門。 季柳氏進(jìn)門的時候,季明瑞才四歲,因為沒見過親生母親,天性濡慕,第一天就叫了娘,天天跟前跟后,完全將季柳氏當(dāng)成親生母親。 雖然說,那時候他才四歲,不懂事,但是心疼妹子的王家兄弟才不管這個,為了妹子不值,覺得季明瑞是個白眼狼,之后就徹底收回了對季明瑞的關(guān)心,只當(dāng)王家只有一個外甥女,沒有外甥。 后來季明瑞長大,因為和王家不親近,還妒忌過季明珠,曾經(jīng)跟著季明珠跑去王家,大鬧了一場。 雙方的關(guān)系徹底毀了。 王家人當(dāng)場痛罵了他一頓,表示再也不想看見他。 王三舅來上林縣的時候,沒有主動找過季明瑞,而是直接奔著季明珠這邊來,也是這個原因。 季明瑞說完過往,撓了撓后腦勺,臉色羞愧又不安:“所以,我還是不要留下了。” “這……”清官難斷家務(wù)事,溫鈞聽了也覺得難搞,搖了搖頭,看季明瑞的目光十分同情,想了想道,“算了,你先回去吧,回頭我在中間說和一二,看看能不能行,到時你再上門做客?!?/br> 季明瑞眼睛發(fā)亮:“可以嗎?” 溫鈞并無把握,但是仍然點了點頭:“你過幾日再來就行?!?/br> 季明瑞在這件事上來說,并無大錯。 他出生難產(chǎn),害死了季王氏,不是他愿意的。他失去了親生母親,親爹季老爺又是那個德行,想也知道不可能細(xì)致地照顧他,他年紀(jì)小,想要娘親很正常。 后來迎娶新婦,說到底,都是季老爺?shù)臎Q定。 不管一開始的原因是什么,季老爺做出了這個決定,就不該將責(zé)任推到季明瑞身上。他那一年才四歲,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