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度過縣試帶來的余歡，溫鈞又投入到了讀書中。

    城西私塾重新開學，每天要去上半天的課，周放也繼續(xù)每日的教導，分去溫鈞另一半時間。

    在其他學子還在為了縣試而欣喜時，溫鈞快速地冷靜下來，如饑似渴地吸收知識。

    他已經(jīng)考過一場，有了應試的經(jīng)驗，也對試題有些許了解和領悟，知道如何抓重點，刻意去彌補自己的短處，如此一來，學習進度相比以往更上一層樓。

    良師配上好弟子，碰撞出來的火花十分耀眼。

    雖然周放并不算良師，但是溫鈞的天賦彌補了這些不足。周放又是個沒有數(shù)的狂生，還以為真是自己教得好，每日情緒飽滿，看著溫鈞的目光，猶如看著衣缽傳人，莫名多了幾分慈愛的意味。

    他拿起溫鈞交上來的策論，看過之后目露贊賞，點評道：“我看過你縣試的試題，雖然在上林縣一眾學子間，已經(jīng)算是拔得頭籌，但是在我看來，只是平平。而現(xiàn)在，你的水平有明顯的進步，比起縣試那會兒，更加精益。你做得很好，日后也要保持這樣的進度，如此才能趕上明年的院試?！?/br>
    溫鈞拱手：“弟子受教?！?/br>
    除了周放這邊，孫老先生對溫鈞能夠拿到案首一事，也是十分高興。

    為此，他還特意在好友間介紹了這位得意學子。

    一時之間，溫鈞的名氣大盛，接到的詩會邀請也如同雪花一般飛來，堆滿了他的書房。

    文人之間結(jié)交，除了同窗之情，就是靠詩會了。

    這些人好奇仰慕溫鈞的名字，所以才特意舉辦詩會，邀請溫鈞見面。

    溫鈞經(jīng)過慎重的思考，婉拒了大部分，只去了兩場比較有影響力的詩會。

    一場詩會是舉人牽頭舉辦的，也就是徐縣令交好的那位黃舉人。黃舉人好為人師，但是不愿意開私塾，所以只小小地收了四五名弟子，前年他的弟子還拿了縣試案首，他的另一個弟子，則是此次縣試的第二名，因此他在上林縣的地位頗高，很受尊重。

    他的邀請，溫鈞不好拒絕。

    另一場詩會，則是趙家出資舉辦的，還是在城外那個莊子，請了幾十個學子，一起吟詩作對，賞春紅草綠，然后共飲美酒，結(jié)為好友。

    趙家此舉，意在結(jié)識貧寒學子，將來也好有個面子情。

    溫鈞一開始不打算去，趙博親自上門邀請，看在趙博的面子上，他才去了。

    這兩場詩會，溫鈞的出現(xiàn)都引起了比較不錯的反應。

    黃舉人見到溫鈞，考校了幾句后，甚至還想收他為弟子。多虧徐縣令也在場，幫忙解釋了一句，黃舉人知道周放的存在，得知溫鈞已經(jīng)有老師，一邊羨慕一邊遺憾地放棄了，免去溫鈞得罪黃舉人的可能性。

    至于另一場詩會，大部分人甚至就是奔著溫鈞的出現(xiàn)而來的。

    趙家放出溫鈞會參加詩會的消息，好奇今年縣案首的學子們紛沓而來，讓今年的詩會顯得十分熱鬧。

    詩會上，溫鈞溫潤含笑，氣質(zhì)清雋，一出場，就折服了眾人。

    “原來這就是今年的案首，人品氣度如此出眾，怪不得早有才名的付小捷和叢安沒有得到第一，被他得了?！?/br>
    “正是，這樣的人得到案首，也是情理之中?！?/br>
    溫鈞耳邊聽著眾人彩虹屁，心里怎么想的沒人知道，但是面子上，他依舊鎮(zhèn)定平靜，笑容溫和。

    這讓大家更加嘖嘖稱奇。

    這年頭，文人高傲、持才傲物才是正理，難得一見如此君子般的人物。

    而溫鈞，看了看詩會，發(fā)現(xiàn)趙家的底蘊還是略低了一些，請來的學子多是沽名釣譽之輩，吹起彩虹屁來一個比一個厲害，到了作詩的環(huán)節(jié)，寫出來的詩甚至還不如他之前。

    溫鈞放棄了結(jié)識好友的打算，找到在一旁僻靜處喝酒的兩人。

    “姐夫，趙博。”

    衛(wèi)二郎靦腆地點了個頭，打了招呼，然后繼續(xù)思考剛才的題目。

    趙博沖著他一舉杯：“溫鈞，你怎么不和他們繼續(xù)說話了？”

    溫鈞輕笑：“道不同不相為謀。”他說完之后，話鋒一轉(zhuǎn)，問道，“怎么，叢安還是沒有想通？”

    趙博一頓，拿酒杯的手突然變得千斤重，放下酒杯，嘆氣道：“他這段時間都在閉關苦讀，沒有出來見我，我不知道他怎么樣了。我也送了請柬過去，邀請他來詩會，只是看現(xiàn)在的樣子，他八成不會來了?！?/br>
    詩會已經(jīng)過半，眼看就要到中午，到時候日頭毒起來，詩會就要結(jié)束。

    而這個時候，叢安還沒出來，趙博猜測他不回來，也很正常。

    溫鈞淺淺地抿了一口酒，眼底光華流傳，開口道：“不若等下詩會散了，我們?nèi)布野菰L他？”

    趙博詫異：“可以嗎？”

    他猶豫一下，不確定道：“叢安見到你，會不會更生氣……”

    “叢安不是小性之人，就算一時自責，這些時間也該想通了?！睖剽x解釋，瞇著眼道，“我懷疑他是有事，被困在了家里。”

    趙博搖頭：“怎么可能，叢安的爹娘都不在了，家里只有一個祖父，誰能困住他……”

    說完趙博愣了愣，眼睛睜大道：“對了，叢安的祖父叢老爺子！”

    “怎么了？”溫鈞問。

    趙博遲疑道：“叢老爺子為人刻板嚴肅，我以前見過一次，他對叢安非?？量蹋瑧延泻艽笃谕?。上次叢安也說了，叢老爺子希望他能夠拿到案首，可是叢安沒有拿到。那……叢安現(xiàn)在出不來，會不會就是因為叢老爺子？”

    溫鈞沒有見過這位叢老爺子，但是從趙博的描述，還有叢安之前流露出的話語中來看，這很有可能。

    “總之，詩會結(jié)束之后，我們一起去叢家走一趟，見見叢安再說?！?/br>
    趙博咬牙：“好！”

    ……

    “這里就是叢家?！?/br>
    詩會結(jié)束之后，溫鈞和衛(wèi)二郎分開，隨趙博一起去叢家。

    到了一處看著輝煌、卻又有幾分破敗的宅子面前，趙博指著道：“你看這里的字，就是叢安父親題的。”

    溫鈞聞言抬頭看了過去，“叢家”二字的匾額，雖然還是破舊，卻被擦拭得光潔如新，仿佛每日都有人照顧。

    “叢家的父親曾經(jīng)是風光無限的舉人，叢老爺子也曾是秀才，叢家詩書傳家，非常清貴。后來叢家老爺和夫人出門，遇上山匪，不幸過世，連家里的錢財也被搶光了，叢家就落魄了?！?/br>
    “這些年，據(jù)說全靠叢老爺子的積蓄支撐?！?/br>
    “叢安守孝三年，也是因為此事?！?/br>
    趙博說著，言語里流露出幾分自責：“那時候，我還不認識叢安，要是認識，我一定拿出全部積蓄幫助叢家?！?/br>
    雖然他的全部積蓄也彌補不了叢家的損失，但是這份情誼，已經(jīng)足見深厚。

    最重要是，趙博對朋友如此真誠，對叢安如此，將來對溫鈞相比也是如此。

    溫鈞眼神閃了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無言安慰：“先進去再說吧?！?/br>
    趙博點頭：“走，我認識門房，我?guī)??！?/br>
    說是認識門房，但是兩人進到大門，卻沒看見門房的身影。

    趙博皺眉：“人哪去了？”

    話音剛落，一個老邁瘦弱的老頭慌慌張張跑出來，看見趙博，眼睛一亮：“趙少爺，你快去救救我家少爺，老爺子要把他打死了?！?/br>
    第50章

    溫鈞和趙博在年邁門房的帶領下, 匆匆趕到了正院。

    還沒站定, 就見鋪滿青石板的院子花架下, 站著一個身穿長袍、臉色刻薄古板的老者，正高高舉起藤鞭, 狠狠地抽向叢安。

    叢安一身白色長衫，發(fā)絲散亂，臉色倔強, 直挺挺跪在地磚上，身上還有鞭子留下的血痕。

    趙博倒吸一口涼氣：“嘶?！?/br>
    雖然沒有打在他身上，卻讓他有一種背脊一涼的錯覺。

    叢老爺子的力道, 看著可不像是開玩笑的。

    他急忙沖上去要攔下：“老爺子你干什么，快放下鞭子，別打了?！?/br>
    叢老爺子雖然年邁，卻還十分硬朗強壯, 趙博努力阻攔的舉動, 在他看來都是玩鬧。

    他這會兒正在氣頭上，隨手推開趙博，又是一鞭子狠狠下去。

    叢安發(fā)出忍耐的悶吭聲。

    溫鈞往那邊走的步伐一頓, 盯著叢老爺子再次揚起的手，臉色一冷，大步上前，長臂一伸奪走鞭子。

    他比趙博高大一些, 為了科舉而特意鍛煉的身體屬于精瘦型的, 看著謙謙君子, 其實爆發(fā)力極強，一點也不瘦弱。

    叢老爺子毫無防備，竟真的被他得手。

    老爺子愣住，回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手，再看向臉色冰冷、眼中一絲薄怒的溫鈞，臉色黑了下來：“你是誰，出現(xiàn)在我家，還敢對我動手？”

    趙博被推開，這時候剛好轉(zhuǎn)個身跑回來，還想接著攔住叢老爺子，卻發(fā)現(xiàn)了這個狀況。

    看看叢老爺子缊怒的臉色，再看看溫鈞寸步不讓的神情，他咽了咽口水，露出欽佩的目光。

    不愧是他兄弟，就是有魄力！

    趁著兩人對峙，他連忙扶起跪在地上的叢安：“快起來。”

    叢安臉色更白了一些，想說什么說不出來，眼底有些茫然，在趙博的幫助下站起。

    起到一半，身體晃了晃，往后倒了下去。

    “叢安，你怎么了？！”趙博驚慌失措地叫道。

    溫鈞眉心微擰，扔開藤鞭，轉(zhuǎn)身去查看少年的情況，見他背脊上沁出血絲，臉色蒼白得像個死人。用手碰了碰他的額頭，發(fā)現(xiàn)他身上溫度極高，明顯不正常。

    溫鈞收回手，抿唇道：“他在發(fā)燒，先扶他回房，我去請大夫?！?/br>
    “哦，好，好，我們扶他回屋子?！壁w博六神無主，聽到溫鈞的話，條件反射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他來過兩回，所以還記得叢安的住處在哪。

    兩人對一旁的叢老爺子視而不見，一人一邊攙扶著叢安，將人帶走。

    叢老爺子站在原地，不說話，死死盯著三人背影。

    門房看不下去，上前道：“老爺子，少爺生病，還有他身上的傷……要不要我去請大夫？”

    叢老爺子厲聲道：“他翅膀硬了，敢偷偷出府。還有朋友給他撐腰請大夫，你多事什么。”

    “話不是這樣說的，老爺子，少爺生病還要出府，一定很看重他的朋友，你不敢攔著少爺?shù)?。少爺頂撞你，也是心里焦急，怕錯過了詩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