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衛(wèi)和晏抬臂扶她起身,無意間碰到她露出的手,他手上長期舞刀弄槍留下一層粗糙的厚繭子,磨人的很,手心帶著干燥的熱意。那熱意像是烙鐵一般直直竄到蕭華予的四肢五骸。 燙的蕭華予身子一瑟,身上都似沾染這熱意,不動聲色的抽回手,有些囧意。 她怎么也是個年輕的女子,與旁的不見外男的姑娘沒什么不同,不過心智稍成熟些,忽而與不熟識的人接觸怎么也有些不適應。 卻聽得衛(wèi)和晏涼薄的開口道“公主不必客氣,臣在軍沒少扛沙袋,公主不比沙袋重,算不上勞煩,順手而為罷了?!?/br> 蕭華那還尚存的囧意就被這句話沖的煙消云散,她驚愕的抬頭去看對面俊美的男子,見他眼底沒有絲毫戲謔的神色,知這是肺腑之言。 她動了動手,突然想掀翻身旁笨重的石桌…… 活了這么大,從來沒見過嘴這般刻薄的,規(guī)規(guī)矩矩說聲不必言謝不好嗎?把哪個姑娘和沙袋作比也會不開心吧? 他真是有著一句話輕易惹怒人的本事,還是發(fā)自肺腑一本正經(jīng)讓人難以挑刺的讓人憤怒。蕭華予這樣想著,又理了理耳邊鬢發(fā),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又坐回原位“應該的……” 她和常瑞以后還要仰仗魯國公,值不當為這無意的一句話翻臉,她壓在心底就是,當然也隨之將那敬慕一同壓了下去,對他的警惕重新占了上風。 衛(wèi)和晏似是未曾察覺蕭華予的僵硬,繼續(xù)開口,他既然當年蕭常殷算是將meimei托付給他,忍不住想要多少表示一下關心。 “說起這個沙袋,它一點也不重,可見是公主太輕,還是多吃些飯好,省的一陣風就刮跑了……” 九公主木著一張臉想,這個魯國公真是不討喜,她分明與他不熟,這叮囑的話也太過親密些了,像是個……老父親…… 她收回早前對魯國公英武非凡,少年英才的夸獎,是她瞎了眼,這個魯國公像是個老頭子愛念叨,還十分沒眼力,分明見過她的人都贊她生的纖秾合度…… 衛(wèi)和晏說完,方才從對面蕭華予狀似淡泊寧靜的臉上追究出一丁點微不可見的怒意與尷尬,他這才驚覺,他熟識的是她的兄長,而并非是她。 他竟自以為與她兄長熟識,便是與她也有幾分親近,卻忘了她與蕭常殷到底是兩個人,況且,她的兄長早已死在冷冰冰的冬日里,當即干脆的致以歉意“是臣逾矩了,還望公主見諒。” 蕭華予心里不怎么舒坦,未做表示,不知是應不應下他的歉意。 衛(wèi)和晏見她,卻又多了些悵然若失,當年那個初見時傻乎乎叫他哥哥,又送糖給她的小姑娘到底是不見了,時光催她長大,只留下了南齊的九公主。 誰都長大了,都改變了,常殷太子與常明早已不在,當年演武場的師父早辭官歸隱,只有他一個人守在舊時光里不愿意出來罷了,他在等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多一時,崔嬤嬤過來喚他們,說是太后醒來,問魯國公可在,若是在的話,與九公主再一同進去趟。 蕭華予一驚,心里有些突突,素手撫上因揪心有些上不來氣的胸口,不禁有些擔憂,皇祖母近來的覺是愈發(fā)淺了,這方才躺下多久,不過一刻鐘而已。 太皇太后即便是躺了一會兒,這方才起來也不見有絲毫的精神氣,還是懨懨的,好像一口氣上不來就要駕鶴西去一般。 她這模樣,蕭華予見一次心慌一次,難受一次,恐懼一次。卻不肯有絲毫的壓抑情緒泄露出來,免得再引著其他人跟隨一起恐慌。 太皇太后散著發(fā),倚在鴨蛋青的刺花迎枕上,微微闔著眼,招二人坐下,目光混沌的看向衛(wèi)和晏。 “方才哀家病糊涂了,沒嚇著你們兩個吧?” “并無?!毙l(wèi)和晏身姿挺拔的像是一株松柏,自帶肅穆與慎重,看著就覺得十分信賴可靠,能頂住一片天的模樣,忍不住想要依賴。 蕭華予握著太皇太后的手,微微搖頭,在太皇太后面前盡是個孩子樣的乖巧。 太皇太后微微點頭“哀家總是覺得落了些什么,這一覺醒來方想起。壽禧宮后殿里,原本有正明堂與慎思堂,正明堂是給常殷住的,慎思堂當年是你住著,自常殷去后,哀家每每看著就傷心不已,便將這兩間院子圈起來,移出了壽禧宮,算是自成一體?!?/br> 她說了一半,有些氣喘吁吁的乏累,停了片刻,又飲了半盞茶水繼續(xù)娓娓道來。 “哀家有意將新帝托付給你教導,想著讓你搬回慎思堂,一來圖個方便,二來,宮里比起外頭,還算清寧,你行事算方便。你意下如何?” 這第三她未說,就是監(jiān)視衛(wèi)和晏的行動也方便,將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總是放心些。前幾日周相發(fā)了高熱,方才安分片刻,如今他痊愈,她提心吊膽的怕再生了事。 蕭華予心里一突,覺得不大合適,不說西宮還住著太妃們,魯國公正值壯年住在宮里不方便,就是宮里那些宮娥公主見了也有礙風化。 但皇祖母的話也不假,他在宮內(nèi),的確方便且安全,就是出了什么事兒,也好有些照應,周相插手后宮也要因忌憚幾分。 她只囁喏了片刻,還是低下頭,一副任憑太皇太后做主的乖巧模樣。她在有太皇太后的地方素來都是這般,有人依靠,誰還能硬撐著堅強?她本就不是什么能拿大主意的人,不過是強迫自己罷了。 衛(wèi)和晏未應下也未拒絕,只模棱兩可的開口“太皇太后先歇著,容臣考慮幾天?!彼辉敢庠偃タ茨莻牡胤搅?,正明堂如今空空蕩蕩的,主人已去多年。 太皇太后不再勉強,容他出宮去了。 那高燒甫退的周相正獨自端坐在書房的圈椅上,一派出塵溫潤模樣,卻看著與平日大為不同,他自書桌上的硯臺處敲了敲,露出一面夾層,里頭放著一本裝訂精致的書冊,紙質細膩,看著不似凡物。 他翻開折角的一頁,有些恍若隔世。 照歷史正常軌道行進,新帝蕭常瑞登基后,將迎來第一次遇刺,是他干的…… 作者有話要說: 《陛下他英明神武》by柳映寒 安若伊意外穿書,一覺醒來肚大如籮,身懷六甲。 她大驚失色:“這孽種誰的?” 宮女哭得直打嗝:“娘娘,您怎么能說、嗝!腹中的太子殿下是孽種!” 安若伊:“……醒醒,大清早亡了。” 皇帝陰晴不定、殺人如麻、簡直是渣滓中的渣滓! 安若伊偷偷咬牙切齒:“比作者寫得辣雞一百倍!狗皇帝!” 皇帝:“嗯?” 安若伊:“不是的不是的,陛下英明神武!” 第36章 入v萬字(修) 夜色沉沉, 宮內(nèi)四處都寂靜下來,只有靜謐的橘黃色羊角宮燈依舊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將春深的微空照亮, 也照亮著這片如云層疊的華美宮室, 夜色藏得住千萬種不同的心思。 昭寧宮還是依舊如往日, 值夜的內(nèi)侍挑燈在宮門前打著哈欠游走, 紗燈的光星點點,原本該守在寢宮內(nèi)的宮娥都被安置在寢殿外, 長公主從來不愿意讓人守在殿內(nèi)。 寢殿的雕花木門被從內(nèi)拴起來了,最深處的拔步床用淺色的雪紡紗帷帳遮掩的嚴嚴實實,里面?zhèn)鞒鰤阂值膯柩事暋?/br> 蕭華予整個人裹在錦被里,只余一頭披散著的墨發(fā)散在枕上,她咬著拳頭眼睛哭得通紅, 另一只手發(fā)狠的揪著被的面料,渾身顫抖, 淚水打濕在軟枕上,嗚嗚咽咽的壓低了聲音,生怕被外頭守夜的宮人聽了去。 自太皇太后病重后,太醫(yī)囑咐料理后事, 蕭華予心中的壓力可想而知, 她最后一位長輩要離開了。 她再也沒有能倚靠,能提點她,能給她拿主意甚至會在春光融融里,摸著她的發(fā)替她綰成髻, 又叫她平安的人了。未來的每一步, 即便關乎江山社稷,黎民萬千, 她與常瑞踏出的對錯無人指正。 除了皇祖母,蕭華予她其實誰都不敢相信,每個人都會有私心,怎么會全心全意奉獻給她呢? 但在旁人面前,她還是那個南齊的長公主,能將后宮料理的井井有條,能告訴她的皇弟,對黎民萬千負責。 只有夜深人靜時候,她才敢趴在床上哭出來,然后睡醒一覺,依舊第二天依舊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計算每一步邁出的距離。 好一會兒過去,哭聲漸漸停歇,一雙有些抽搐發(fā)抖的手緩緩掀開了錦被,露出的一截小臂瑩潤雪白,接著伸出一只發(fā)絲凌亂的小腦袋。 蕭華予撥開凌亂的發(fā)絲,跌跌撞撞的摸下床,方才哭得厲害,現(xiàn)在還有一搭沒一搭的抽噎著。白生生的小臉因缺氧漲得通紅,眼位泛起如桃花一般的粉紅。 她捧著茶盞給自己灌下一杯溫水,又迷迷蒙蒙的倒回床上去,拉高了被子,縮成團將自己裹起來。 “公主?有什么吩咐?”外頭守夜的宮人聽見里頭的動靜,謹慎的細聲問了句,帶些忐忑。 蕭華予將頭埋起來,抹了把眼角殘留的淚珠,啞著嗓子道“無礙?!?/br> 外頭宮人方才又輕手輕腳退去,夜半起身嗓子啞些不是什么奇怪事兒。 蕭常瑞相較與旁的孩子,的確少年老成許多,不知是因經(jīng)歷還是因自身性格的原因。 總是老成的有些古怪,不愛讓人近身,尤其是女子,太皇太后與蕭華予有時候碰碰他,他都要炸毛半晌,久而久之身邊兒連個伺候的宮娥都沒有。 太皇太后除了掛心蕭華予未來的婚事,更掛心蕭常瑞的婚事,他這算起來是蕭氏正統(tǒng)里唯一的獨苗苗,將來若因此沒個子嗣這是十分要命的,這也是她同意留下德妃肚子里孩子的另一原因。 將來常瑞若無所出,而德妃生下皇子,可抱養(yǎng)他兄弟的孩子立為太子。 他正端坐在龍椅上,白嫩嫩的小臉緊繃著藏在玉冕之下,手藏在袖下緊握成拳,冷眼看著下面站隊分明的臣子。 他相較于他的父皇處境要好得多了,至少新回來的魯國公身姿筆直的站在朝堂上,是向著他的。 眾人只覺得今日朝堂上的周相,與平日不同,多了份運籌帷幄的淡然,風輕云淡的似是早已預料到結局,讓跟隨他的人多了幾分心安,也讓在他對立面臣子心生惶惶。 蕭常瑞瞇起眼去看周相,心中多了些許無力之感,他真的能贏嗎?復又握緊拳頭,不能也要拼命。 下頭周相照著懷里揣的小紙條氣定神閑的開口念道“陛下,魯國公此番貿(mào)然回王畿,怕是會造成黎州守備空虛,依老臣之見,還是回去守衛(wèi)疆土才好?!?/br> 蕭常瑞有些緊張,身子不自覺微微動了動,額前冕冠的玉珠輕微碰撞出脆響“諸愛卿覺得呢?”聲音尚顯稚嫩,有著少年人的清脆。 皇祖母教他為帝王第一課就是不可獨斷專行,即便最后的主意是你拿,不聽取其他大臣的意見,或是反對聲高漲,但總要象征性的征詢他們意見,以示你是個開明君主。 最后即便只有少數(shù)人支持你,顯得你有幾分旁的思慮,應的不過只是少數(shù)人意見罷了,而不是獨斷專行不停勸告。 果真,底下多半都是迎合周相的聲音。 “臣附議,黎州常年征戰(zhàn)之地,魯國公不可長期遠離?!?/br> “臣也附議?!?/br> 蕭常瑞手抖了抖,年輕的君王從來未曾經(jīng)歷過這種事情,他不知該以何種語氣去應對。 只有淮城公率先一步跨出,高聲道“臣以為不妥,黎州有延澤將軍,根本不足為懼,反倒是頌城,守備空虛,頌城多文官,缺少帶兵閱歷,防守實在令人堪憂?!?/br> 他一開口,不少人也跟著紛紛響應,蕭常瑞眼底因此流露出幾分光彩。 “況且,此事也當征詢魯國公的意見,看看他是如何想的?!币晃荒贻p的御史面容俊秀,出言附議道。 眾人于是將目光轉向衛(wèi)和晏,衛(wèi)和晏安靜的站在前列,眼眸微斂,周身帶著些與普通文官不同的氣場,是在戰(zhàn)場上從血腥里陶冶出的冷峻。 黎州近年并無什么大的戰(zhàn)爭,不過小沖突卻始終不斷,衛(wèi)和晏手里多多少少都有幾百條人命。 衛(wèi)和晏抬眸掃了上首的小皇帝一眼,又飛快的垂眸,他就是看不見小皇帝的臉,也知道他此刻是慌張極了,不過硬撐著罷了。要成為一位合格的皇帝還差的遠。 “臣以為,淮城公所言不錯,京畿守備空缺,臣愿領命,守備京畿。” 底下險些吵成一鍋粥。 蕭常瑞只揪著膝上的刺繡咬著唇滿懷恨意的去看著下面。 最后吵嚷出的最后結果,還是衛(wèi)和晏留守頌城。 周相下朝后,偷偷摸出袖子里的小紙條,滿意點頭,不錯,按照進程,魯國公確實是留守頌城。 下朝后,蕭常瑞連飯也不想吃,一頭就扎進了書房里,悶悶的,一言不發(fā)只管讀書。 蕭華予端著湯水進去時候,只見小小的孩子,飛快的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眼角還泛著紅,用書擋住了臉,悶聲道“皇阿姐怎么來了?” 蕭華予心酸,又怕傷他自尊,努力擠了笑,裝作未曾見他哭的模樣,柔聲道“阿姐見你午飯未曾用就來讀書了,給你送些吃的,到底還是身子要緊,你正是長個兒的時候。” 蕭常瑞將書扣在臉上,張了張嘴,發(fā)現(xiàn)難過的聲音連不成話,一個字一個字的拒絕“我不餓?!?/br> 蕭華予將那碗魚圓輕輕放在他書案上,“那等你餓的時候就吃了吧?!闭f罷就動作輕緩的推門出去。 她不會繼續(xù)勸他,一味相勸反倒會適得其反,總要讓他自己想清楚才好,況且常瑞性子高傲,定然是不想被她見了流淚脆弱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