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面上似是并未見了什么諸如難過類的情緒,又自己拆了簪子放于枕邊,側身躺過去“哀家乏了,熄燈退去罷?!?/br> 崔嬤嬤替她放了帳子壓實,又壓滅燭火,這才輕手輕腳的退去。 衛(wèi)太后與帳內(nèi)長嘆一口氣,幽幽一轉,似是對著縹緲,蒼老的開口“沒了好,好啊……”再就一陣淅淅索索的衣料摩擦之聲,復又歸于靜寂,只軟枕上有了些許濕濡。 第二日清晨,宮里揚起了白幡,姚貴妃方生的八皇子與三位公主子時沒了…… 宮內(nèi)大小宮妃皆全去吊唁,其中多少真情假意便不得而知。只偏遠西宮里有位病體沉疴的妃嬪,臉色蠟黃的用金剪修掉了身側那株不老松的一寸邊角,唇邊難得漾開一絲笑意。 常越、常珂,母妃沒什么本事,替不了你們報仇。幸在天道好輪回,你們在天上明明眼,得些安息罷。 “娘娘,賢妃娘娘與玉婕妤前來拜訪?!币簧硭匾碌男m娥細聲細氣的稟報。 “云妃meimei,還望莫怪jiejie不請自來?!辟t妃面色憔悴的由著人扶入宮內(nèi),氣色較昨日紅潤許多。身后是眉眼昳麗的玉婕妤。 “怎會,jiejie能來,meimei求之不得?!痹棋帕私鸺?,喉嚨里像卡了個風箱轟隆轟隆的咳了兩聲,這才屈身一禮,迎賢妃與玉婕妤入殿。 玉婕妤不敢受她禮,又回拜去,落座下首。 那被稱作云妃的女子,便是三皇子蕭常越與五皇子蕭常珂的生母,半年前蕭常越與大皇子和太子一樣,喪命在御湖里,五皇子摔死在假山上。自那以后,云妃便一病不起,心中常含恨意卻始終不得紓解。 玉婕妤便是六皇子生母,安安靜靜的隱在后宮多時。至于四皇子是淑妃所生,前年與淑妃一同病死了。 若都算起來,慶帝的皇子有八位,公主有十三位,皇嗣不在少數(shù),只活過十歲的卻沒有幾個,大多是姚貴妃的手筆。 姚貴妃昨夜得知蕭常洛沒了,一時難以接受,暈厥了過去,一夜灌藥刺針才算悠悠轉醒。當即顧不得形象,披頭散發(fā)的跑去了承乾殿,長跪不起,只口里嚷嚷蕭常洛是有心之人加害的,要慶帝給個公道。 慶帝透過窗紗瞧了一眼,姚貴妃她面色憔悴,身形瘦弱,因極度悲傷而讓人忍不住心酸。不知怎的,他就驟然想起這些年里因姚貴妃失了孩子的宮妃。 諸如賢妃、淑妃、云妃、玉婕妤,自然還有皇后,她們的兒子沒了的時候,想必也是這般幾欲癲狂罷。這一切,皆是由姚貴妃所起的,怎么她能這般自在的求自己做主,而旁人只能咽下喪子的苦楚呢? 慶帝原本對姚貴妃就離了心,這般一想,更是不欲去見她,心里的自責也又多了幾分。讓人擺駕,他轉道去了壽禧宮。 姚貴妃見慶帝出來了,拖著虛弱的身體撲去抱住他的腿,聲淚俱下的哭訴,慶帝的心軟了軟,卻只聽見姚貴妃又嚷了句“只求陛下念在當年一事的情分上,莫要讓常洛死的不明不白?!?/br> 他的臉登時就冷了下來,彎腰捏起姚貴妃的下顎,強迫她抬頭看著自己。慶帝左右將姚貴妃的臉轉了轉,見那張原本還算清麗的臉上生了些許皺紋與黃斑,遠不如皇后的嬌美無暇,年輕活力,一陣怒火又涌上心頭。 慶帝一腳將姚貴妃踹開,姚貴妃本就身體力乏,一時暈了過去。 他厭惡的瞥了一眼,乘輦離去。怎么就瞎了眼,寵著這蛇蝎心腸的丑婦十年。她如今竟是還有臉提當年一事,若非她冒名頂替,怎會讓皇后與他天人兩隔,又怎會讓他的那么多皇兒白白喪命。 焦裕德縮了縮脖子,他是巴不得這興風作浪的姚貴妃就此失寵,可陛下平日看著優(yōu)柔寡斷又憐香惜玉,沒想到這么絕情。怎么著也同床共枕的十年,寵愛至極時就連絕后都不顧,如今竟是半分情面不講,一腳就踹開了,可見伴君如伴虎著一言不虛。 蕭華予多半時候是在壽禧宮的院子里看那株海棠樹的,坐在小凳子上,規(guī)規(guī)矩矩,眼巴巴的。慶帝去時,就看見他的九公主這副模樣,那張臉像他母后又像皇后,引得他心里一陣澀然。 慶帝上前摸了摸蕭華予細軟的頭發(fā),卻被蕭華予避喊了聲父皇后便避開了。她年紀小,卻也知道,父皇總是惹得母后與皇祖母不高興,她不想理父皇,又噠噠的搬著自己的小凳子進了壽禧宮殿內(nèi),楊嬤嬤替她接了凳子。 慶帝尷尬的收回手,一時有些心酸,他的女兒不愿意見他。 “陛下來了,容奴婢前去通稟一聲。”楊嬤嬤不卑不亢的與慶帝行了一禮,便進去稟報衛(wèi)太后。 衛(wèi)太后多日不見她的兒子,嘴上不說,實際心里也惦念,便傳人帶慶帝進來。她心里想著,這滿宮里也找不出如皇后那般體貼的,能將她皇兒照料的好好的,都是狐媚子,一味只顧癡纏爭寵,如今皇后不在,不知她的皇兒要怎么辦了。 慶帝一進門,衛(wèi)太后打眼一瞧就看出他瘦了,氣色也不如前些日子見好了。那顆為母的心就軟了下來,招手讓慶帝坐在她腳邊的榻上,替他理了理衣衫。惹得慶帝一陣心酸。 作者有話要說: 安利隔壁基友舴舟的種田文 《寒門典妻[種田]》。 從身不由己的寒門典妻,到叱咤風云的臨安女商首,樊襄桐一路披荊斬棘,春風化雨,終能不負眾望活成了大頌朝里所有女子艷羨的模樣。 感興趣的可以先收藏養(yǎng)肥它~ 快去給這個大船船打call! 第十七章 “哀家本不欲戳你心窩子,可有些話實在不吐不快?!毙l(wèi)太后似是感傷的摸著兒子的發(fā)頂,有些感慨。 “母后請講,往常都是兒子不懂事,惹得母后不快,如今再想起,實在羞愧難當?!?/br> “你能有此悔悟,不枉母后教養(yǎng)。”衛(wèi)太后頓了頓繼續(xù)道“如今老八常洛沒了,你膝下只剩下常瑞一個,母后不求你能對他多上心,只愿你能看顧些,莫讓人再害了他性命?!?/br> 慶帝思及此處,又忍不住一陣心酸,他有八個兒子,如今只留下皇后所出的老七了,卻還是未打斷太后,讓她繼續(xù)講下去。 “常瑞是皇后所出,是你嫡子。皇后與旁的妃嬪不同,是哀家的半個女兒,只有她隨著你叫哀家母后,旁人都是恭恭敬敬喚哀家聲太后。她生下的子女也是不同,如今……常殷他”衛(wèi)太后與前太子蕭常殷感情不一般,這一提自然淚就忍不住留下來了。 慶帝忙的去哄,卻也不頂用。衛(wèi)太后擦了擦眼角,哽咽著“常殷沒了,哀家的心都空了一半,你卻不曉事,只一味護著那毒婦,你知哀家心里有多痛,刀剜了一樣??!”說著衛(wèi)太后就捶著自己的胸口,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 “這些日子哀家常常夢見常殷,他說他冷。哀家日日夜夜都睡不好,讓人去給他燒東西,連帶著皇后常明那份也捎上。說起常明,你怕是少見他,他與你的性子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br> 衛(wèi)太后絮絮叨叨許久,竟是忘了她原本是要說什么的,只是念著念著竟歪在榻上睡著了,許是年紀大了的緣故,慶帝不再擾她,只替她蓋了層薄被。 要崔嬤嬤帶他去看蕭常瑞,四個月的孩子,除了吃就是睡,旁的什么也不會,什么也聽不懂,慶帝看他時候,他砸吧著手睡得正香。 臨走時候,倒是沒見蕭華予再在院子里看海棠樹,她去了小書房練大字去了,慶帝倒是想再抱抱她,只又怕見了她躲閃的目光,實在沒勇氣再去看。 不過,他實在厭棄了姚貴妃,恨極了她,卻不知是下意識維護她慣了還是憐她方失子女之故,竟是半分廢黜她的念頭都沒有。 只是夜半,正要在承乾殿歇了,就聽宮人來報,說是太后喚他去壽禧宮。他難得聽他母后半夜有急事傳喚他,趕忙叫人伺候著穿了衣裳乘輦去了。 去時只見壽禧宮正殿燈火通明,衛(wèi)太后端坐在上首,不怒自威,通身氣派讓人不敢直視,身旁搬了個小凳子,坐的是尚且懵懂的九公主蕭華予。 滿后宮里凡是叫得上名號的妃子都立在下頭,高位妃子還好,能得個座位,只皆是垂頭不言,見了慶帝這才紛紛行禮,復又縮回原處。 “母后?!睉c帝先是給衛(wèi)太后請過安后,便端坐在她下首開了腔“今日這是唱的哪出兒?怎么都來了?” 沒人答他,底下的妃嬪一個個像鵪鶉一樣縮著脖子不說話。 姚貴妃也在,一身素衣,規(guī)規(guī)矩矩的在下頭,怯生生的不敢看慶帝,她怎知自己是哪里惹得陛下不快,還是安分縮著為好,又抿了口茶水,崔嬤嬤見她喝下茶水,將眼睛收回,繼續(xù)盯著地上锃亮的大理石地磚。 慶帝瞥姚貴妃一眼,眉頭蹙起,帶了些厭煩。 倒是衛(wèi)太后冷哼一聲,白嫩的手狠狠拍了那鳳椅“帶賢妃上來?!?/br> 底下云妃呼哧呼哧的喘了幾聲,眼底閃過一絲異色,玉婕妤替她端茶順著氣。慶帝見云妃不勝嬌弱,那顆憐香惜玉的心又躁動開,溫聲關切了幾句,轉頭便瞧見賢妃由幾個膀大腰圓的嬤嬤扭送著入了殿。 她甫一入殿,整個殿內(nèi)的氣氛都變得凝重起來,只見賢妃一身素白喪衣,頭上簪了一朵白色絹花,身形瘦削,竟至形銷骨立的地步,踏著燈火輝煌,宛若天宮妃子自九霄而來,衣決飄飄,只手里捧著一尊靈位,大半夜的倒叫人心神為之一寒。 衛(wèi)太后見此情景也未讓蕭華予回去避一避,她是有意帶著孫女看這些的,將來有一天早晚要適應,還不若現(xiàn)在就開始接觸。 “賢妃,你這是作何?”慶帝眉頭一凝。 只見賢妃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聽著都叫人生疼,她卻眉眼冷淡,未改絲毫神態(tài)“陛下,臣妾有罪。” 賢妃隨著慶帝十幾年了,往日情分不淺,慶帝素來憐香惜玉,又怎么能忍下心,欲要下去扶了她起身“愛妃快快請起,你素來純善,又何罪之有?”衛(wèi)太后冷眼瞧著,不做動作。 賢妃掙開慶帝的手,依舊捧著蕭常明的牌位,一雙淺色的唇緩緩輕啟,一字一句的敲在殿中眾人的心頭“臣妾謀害皇嗣,其罪為一。當誅!”她雙眼雪亮的像把刀直視著慶帝,似是能攝人心魄,慶帝呼吸一窒,忍不住退了幾步。 滿殿內(nèi)都是嬪妃小小的驚呼與抽氣聲,座上的姚貴妃心思一轉,目眥欲裂,瘋了一般的就要撲過去,不過被嬤嬤們按在椅子上,只身子不甘的扭動著。 嘴里厲聲叫罵,活像地獄出來的厲鬼“賢妃!呂氏!你害本宮孩兒,你不得好死!陛下!陛下!”衛(wèi)太后嫌她實在聒噪,讓人堵了她的嘴。蕭華予有些怕的抱住了衛(wèi)太后的胳膊。 只聽賢妃繼續(xù)道“臣妾性善妒,其為罪二。當棄!”慶帝腦袋里亂哄哄的,像是無數(shù)的飛蟲鉆進里頭振翅嗡鳴一般,他跌坐會座上,滿目不可置信。 “你……你如實說來!”慶帝手腳冰涼,顫抖著指向賢妃,他怎么敢相信,平日里膽小淑慎的賢妃能做出謀害皇嗣之事。 “自大皇子去后,臣妾對姚貴妃懷恨在心,又因妒忌她常年圣寵不衰,這才生了不軌之心。自溫慧皇后去后,承蒙太后信任,將宮中采辦大權交予臣妾。 臣妾利用手中權力之便,命人私自夾帶瘟疫孩童所用過的物品,接機將那物品沾了八皇子的身。這才使得八皇子、十公主、十二公主、十三公主染疾?!?/br> 賢妃不緊不慢的說完,似是在講述一件極為普通之事,有膽小的嬪妃似是要被嚇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里的山路十八彎…… 第十八章 只聽得賢妃繼續(xù)道“臣妾必定要讓姚氏承受同等喪子之痛。然,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今日特來向太后與陛下請罪,請陛下與太后懲治?!彼p手交疊,緩緩俯身一叩。 慶帝聞言,已經(jīng)震驚到說不出話來,為子便可這般心狠手辣?他目光無意間移向了賢妃身旁的牌位,上面蕭常明三字像是在他心口處狠狠的一擊。 他不常見他這個大皇子,只有些微薄的印象,母后說常明的性子像極了自己。 慶帝嘴唇囁喏的半刻,終還是朝著上首的衛(wèi)太后開口“后宮之事,但憑母后定奪?!?/br> 姚貴妃掙扎著要起身,被一甘嬤嬤按下了,只不住的干嚎,淚水沾了滿臉,越發(fā)顯得蒼老,與一旁的麗妃對比鮮明。她四十多歲,自是比不上十幾歲的女子來的嬌美,加之近來受的打擊太大,愈顯頹態(tài)。 衛(wèi)太后似是疲憊至極,倚在鳳椅上,滿目皆是失望的望著下首的賢妃“賢妃,你是哀家親自指給皇帝的,哀家如此信任你,你實在太教哀家失望了,謀害皇嗣,給給你的膽子!” 慶帝也轉過頭去不再看賢妃一眼。蕭華予年紀小小,感受到了四周氣氛的凝重,坐在自己的那處握著手不出聲。 賢娘娘害了八皇弟,為什么? “臣妾不后悔,姚氏能害臣妾的大皇子,臣妾為何不能報復回來,定要讓她同臣妾一般受到這挖骨噬心的滋味才好?!辟t妃緩緩陳述。 眾人一聽,倒是從其中品出些旁的味道,賢妃這是將姚貴妃也拖下水了,她落不著好,姚貴妃也別想,若是太后懲治她的罪,便不能放過同樣謀害皇嗣的姚貴妃,否則有失公允,難以服眾。 只是陛下素來偏愛姚貴妃,只怕賢妃竹籃打水一場空。不管怎的,賢妃能拉姚貴妃下馬最好,她們心中暗暗期待。姚貴妃停下了叫囂,有些害怕的往椅背處縮了縮。 衛(wèi)太后撫了撫衣袖,目光低垂,片刻后方才嘆口氣,極為痛心道“賢妃謀害皇嗣,其罪當株連九族,但念其素日溫善,又伴駕多年,只賜條白綾自我了斷罷。賢妃,你可認?” 賢妃又一叩首“臣妾,自然是認的。只是有一言不吐不快!”未等衛(wèi)太后應允,她便自顧自說起來 “臣妾謀害皇嗣,自是罪該萬死,但姚氏她罪當誅九族!大皇子,先太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都遭她毒手!求太后娘娘秉公,治姚貴妃之罪,臣妾只有先看著姚氏死,才能死的甘心?!?/br> 衛(wèi)太后手上微微收緊,轉頭去看慶帝,低聲問道“皇帝怎么看?” 慶帝瞥了一眼幾欲癲狂的姚貴妃,有些猶豫“這……姚氏有什么要說的?” 崔嬤嬤心里掐著時候,藥效估計是上來了,打了個手勢,讓人將姚貴妃口里塞的帕子取出來。 姚貴妃解開了束縛,瞪大了眼睛,瘋了一般的哭喊“臣妾不認!不認!不過是那些下等嬪妃生的孽障,弄死就弄死了,常洛不一樣啊!他是太子!常洛不一樣啊!陛下!”她哭喊著就要去抱慶帝的大腿。 眾人以帕掩面,姚貴妃這怕是瘋了,這等話怎么敢說出口? 衛(wèi)太后面無波瀾的摟著懼怕的蕭華予,給崔嬤嬤打了個眼色,崔嬤嬤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慶帝氣急,一腳踹開了撲上來的姚貴妃,他面色脹的像是豬肝色,胸脯起伏劇烈,毒婦!毒妃!她是癔癥犯了罷!本想念著情分保下她! 姚貴妃這些日子本就茶飯不思,身體瘦弱了一大圈,怎么經(jīng)得起慶帝這一腳,當即被踢開兩步遠,撞翻了她身后的椅子,嘔出一口鮮血。 姚貴妃不甘心的哭喊著掙扎著又要去慶帝那處“陛下!陛下!你快賜死呂氏,快賜死她!您忘了當年的事了嗎?您不愛貞兒了嗎?”慶帝聞言臉上掛不住,更是一陣鐵青。 崔嬤嬤帶著一個宮娥上前攔她,慌亂中將姚貴妃原本飲的茶盞盡數(shù)撞灑到了姚貴妃身上,青花茶盞在大理石地磚上碎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