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鄭氏向張氏請示,“阿娘,雪這樣大,馬上又要過年了,咱們要不要多備些米糧?!?/br> 張氏點點頭,“是這個理,遲了就要漲價了。昨兒聽說學里先生也病了,二郎既放假了,老二媳婦,吃罷早飯,你帶著大郎二郎去添置些米糧。不拘什么,細糧粗糧都要。” 鄭氏忙說,“我與二弟妹一起去吧?!?/br> 張氏想了想,不好說你寡婦家家的少出門的好,改口道:“你腿疼的毛病還沒好,外面風大,就別去了?!?/br> 鄭氏肖氏均應(yīng)了。 張氏看到低頭慢吞吞吃飯的李姝,又開了口,“姝娘也不小了,該學的也要開始學了。這幾天冷,正好在家跟你jiejie一起學織布,后街你穆林叔父家的苗丫頭,一個月織布少說能掙一吊錢呢?!?/br> 肖氏也點頭,“很是,姝娘你不能再瘋玩了。晌午我要出去,你在家把三郎的襪子補補,上回我才教過你。” 李姝心里想,來了來了,她的閨訓生涯開始了。好在只是補襪子,她有不懂的只管問麗娘,家計艱難,她不好再吃閑飯。 飯后,肖氏帶著李家兄弟準備出門。李姝羨慕地看著李家兄弟,再次問肖氏,“阿娘,我可以一起去嗎?” 肖氏搖頭,“風大雪大,深一腳淺一腳,你老實在家跟你阿姐學做活,回來我要檢查你補的襪子?!庇侄诶畛兄静灰詺?,遂帶著兩兄弟出門去。 肖氏推開大門,一陣寒風肆虐而過。她緊了緊衣領(lǐng),又搓搓雙手?;仡^檢查了一下李家兄弟的衣著,見他們從頭到腳都裹得緊,也就放心了。 胡同里人少得很,楊柳胡同地處內(nèi)城邊緣,沒有什么達官貴人,都是些小戶人家,書吏衙役較多,還有權(quán)貴人家的豪奴在外偷偷置辦的宅子。 出了胡同口,到了街上,三三兩兩開始有人走動,大多腳步匆匆。路上雪未化,果真應(yīng)了肖氏的話,深一腳淺一腳。 肖氏想到丈夫的皮靴還是舊年做的,這么大的雪水,舊靴子可能根本防不住。 一雙好的皮靴可得好幾吊錢,家里再艱難,也不能讓官人一雙腳整日泡在雪水里。肖氏打定主意,要想辦法在年前給丈夫添置一雙新皮靴。 穿過兩條街,三人到了常去的糧店里。 掌柜孫胖子忙起身迎接,“李太太來了,家里可好?這雪可真大喲,看把人凍得。哎喲,太太家的兩位公子可是越長越好了,個個玉樹臨風,以后定是有出息的!” 肖氏似乎習慣了孫胖子的作風,也回道:“家里都好,孫老板一向可好,年關(guān)了,定是生意興?。 ?/br> 孫胖子又笑,“借太太吉言,某也想多掙幾文錢,過個好年呢!” 肖氏在店里看了看,問了問價格,發(fā)現(xiàn)常買的幾樣米糧價格均有上漲。白米一擔漲了近兩百文,黃面每斤也漲了半文錢,剩下各類粗細糧漲幅不一。 肖氏沒想到糧食漲價這么快,試探性地問孫胖子,“孫老板,我才幾日沒來,糧價變化這么快??!” “哎喲,李太太,您不曉得。就昨兒那場大雪,路都堵了,外地的糧都運不進來!可不就得漲嘛!” 怕肖氏不信,又勸誡道:“不是我哄騙太太,您是多年的老主顧了,我跟您說實話,年前,這價格是下不來了。咱們城里還好一些,城外的、京郊的,房屋都倒塌了很多,一些家里貧寒的,凍死餓死的都有。咱們這還是京城呢,再往外去,更不好說了?!?/br> 肖氏聽到這話,判斷糧價還會繼續(xù)上漲,想到自己正好多帶了些錢,預(yù)備多買一些。 她回身與李家兄弟商量,李承祖道:“嬸娘所慮甚是,有備無患。后面大雪封路,年關(guān)又近了,東西都緊俏的很,咱們趁著剛剛下雪,多買些,省得到后面,還得花更多的錢!”李承業(yè)也贊同母親和堂兄的話。 肖氏征求了李承祖的意見,算是兩房人都同意了,公婆即使有微詞,也要顧及李承祖的顏面。 三人買了三百多斤糧食,有白米、白面、玉米面,還有一些豆類。孫胖子見他們買的多,特地派了兩名伙計幫忙送到家里。 這邊廂,李姝拿出三郎的破襪子,仔細研究了一翻。襪子上有幾個連著的破洞,若一個一個地補吧,太費事,一起補吧,好大一塊補丁巴在上面,太丑了。 李姝想了半天,決定把襪子上破破爛爛的一大塊全部剪掉,找一塊同色的布,從邊緣用小針細細縫好,不仔細看,還發(fā)現(xiàn)不了。 說干就干,李姝問張氏要了塊同色的布,按照肖氏教的針法,仔細縫好了。再把邊緣接頭處從內(nèi)里縫一圈,省得里面喇rou。 待肖氏一行歸來,張氏聽說外面大雪封路、糧價上漲,雙手合十念了幾句佛,對三人多買糧食的事情,未置一詞。 李姝聽了肖氏的描述,暗自驚心。肖氏忽然話鋒一轉(zhuǎn),問起襪子來。李姝老心老肺,也不像麗娘一樣臉皮薄,把自己歪歪扭扭的作品拿給肖氏看。 肖氏仔細看了看,覺得李姝腦子活,第一次做活計,并沒有按部就班,“第一次,這樣很不錯了,以后得多學多干,保不齊以后也跟你悅jiejie似的是個巧手?!?/br> 李姝心說我才不要當繡娘,年紀輕輕就把眼睛熬瞎了。 肖氏作為家庭主婦,忙碌的很,說兩句話后,就去把院子里剩下的雪鏟了。 李承祖看嬸娘鏟雪,忙從東廂房里出來,拿起鏟子一起干活,中途還勸肖氏進屋歇息。 李承業(yè)跟著張氏,把各類糧食分類裝好,并做好防潮防水措施。 晌午飯時刻,因李穆川不在家,飯食較簡單。單給李泗新和張氏蒸了兩個蛋,其他并無葷菜。 張氏心疼孩子們,往五個孩子一人碗里挖一勺蒸蛋,剩下的她與老頭子分了。三郎吃的快,吃完了又盯著張氏,張氏笑瞇瞇地把自己碗里剩下的蒸蛋又喂給他吃。 鄭氏在一邊看了一眼三郎,又看一眼李承祖,并未說話,繼續(xù)低頭吃飯。 夜間,李穆川回來時表情凝重。聽說了買糧的事情后,他叮囑肖氏,日常家用的茶、鹽、布匹,甚至柴薪,都要多備些。 李姝是個包打聽,趁肖氏洗碗的功夫,大致了解了李穆川表情凝重的原因。 北邊幾個省都出現(xiàn)了連月暴雪現(xiàn)象,已有成批的災(zāi)民流向各州府生事。圣上發(fā)怒,已革了幾個地方官員的官位。 朝廷里太子和四皇子之爭日漸激烈,已到了圖窮匕見的地步。此次大范圍雪災(zāi),成了兩黨相互指摘的利器,全然不顧百姓死活。圣上更加不喜,奈何都是自己的兒子,不能打死,只能剪除他們的爪牙。 高層的震動影響不到李穆川,但京兆衙門的大牢里,卻忽然多了很多犯人。 李穆川是管理刑獄的文書,忽然間多了一堆人神神秘秘地來打點他,甚至聽說還有倒換死囚之類的事情。 李穆川不懂變通,少了很多撈銀子的機會。但身在局中,怎能獨善其身。日常里,有些事情上官發(fā)了話,他只得照做,裝作不知內(nèi)里的貓膩。 事后,上官會以旁的明目給他發(fā)些錢物,他也并未拒絕。否則,以他的俸祿,如何養(yǎng)得起這一大家子。 這京城,看起來繁花似錦,內(nèi)里卻波濤洶涌。似他這樣的蠅頭小吏,如同大海里的一扁小舟,一個浪頭打來,就粉身碎骨。 李姝看得見李穆川眼里的無奈,想她也是在辦公室混了幾十年的人,理解李穆川這種一根筋的苦惱。 李姝忽然覺得自己有了不一樣的心境,以前,她只把李家人當朋友,現(xiàn)在卻逐漸把自己放在李家人的角度解決問題。 她不知道這種現(xiàn)象是好還是壞,不過,在看到麗娘給她倒好了洗臉水,又溫柔地給她解開頭上的綁發(fā)帶之后,她的內(nèi)心驀然一暖。 第4章 初嘗試寸縷難得 一夜安穩(wěn),李姝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一大早,她被麗娘起床的動靜吵醒,麗娘穿好衣服,囑咐m(xù)eimei,“你再多睡一時,外面冷得很,起來時穿那件厚棉襖?!?/br> 李姝笑著應(yīng)她,“阿姐,我也起來了。今兒我要開始跟你學紡線織布了?!?/br> 麗娘聽meimei這樣上心,心里高興,“之前因你小,阿娘怕你手指做粗了。既開始學,可得用心學,咱們雖比不上悅jiejie和苗jiejie,好歹也不能讓人說咱們小二房的姑娘不通家務(wù)。” 麗娘是個傳統(tǒng)的好姑娘,李姝心里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學些技能也是好的。讓她覺得為難的是,自己對紡線織布一竅不通。 “阿姐,這活難不難?。俊?/br> 麗娘一邊梳頭一邊跟她說話,“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端看你用不用心了?!?/br> 李姝心想,自己怕是要好好學了,不然就成了自己不用心了。 還未等麗娘梳好頭,李姝為體現(xiàn)自己不是個懶丫頭,也起床了。 麗娘要幫meimei梳頭,李姝拒絕了她,“阿姐,我自己來吧,梳頭也能讓手指頭更巧呢,紡線織布可不就是要一雙巧手。” 麗娘抿嘴一笑,“那倒是,不過你也不用急,你還小呢,我學的時候,也只比你小一歲。” 李姝決定今天對自己的形象進行改變,她問麗娘,“阿姐,咱們可以梳辮子嗎?” 麗娘說,“梳辮子的不多,我在外面看到一些胡女梳的都是辮子。你若想要辮子,編兩根小的,不能一根大辮子從頭拖到尾,那是鄉(xiāng)下需要下田地的姑娘才梳的。” 李姝聽罷,自己動手沿著耳鬢兩側(cè),往頭頂編了兩根細細的小辮子,和其它的頭發(fā)混在一起,在頭頂兩側(cè)分別扎了兩個小揪揪,又問麗娘要幾根彩色的絲線,花樣盤在揪揪里,整個人頓時俏麗了許多。 麗娘感覺眼前一亮,“阿妹這樣真好看?!?/br> 李姝笑瞇瞇地看著小jiejie,“明兒我也給阿姐扎,這是我琢磨了好久的?!?/br> 姐妹二人一起出了正房門,剛掀開簾子,立即倒吸了口氣,好家伙,這大雪又下了一夜! 因今兒是鄭氏做早飯,肖氏起得比往日遲一些,也是剛出門。 看到李姝的頭發(fā),肖氏也笑了,“你們倒會擺弄,這樣好看多了。姝娘也日漸大了,明兒阿娘給你們一人買兩朵絹花戴?!?/br> 娘兒三個說笑一番后,自去洗漱。洗漱罷,又幫鄭氏一起擺早飯。 李承業(yè)吃過早飯,要去學堂。學里馮先生昨兒就讓人帶話來說,讓大伙去學堂一起溫習功課。 馮先生知道,學生們在家里,一來縮手縮腳,二來父母長輩不舍得讓孩子苦學。馮先生是這一帶較嚴厲的先生,但很負責任,雖生病了,也記掛學生們的學業(yè)。 眾人上衙門的上衙門,上學的上學,出門采購的出門采購。 李穆川走之前,囑咐李承祖,及時查看家里的瓦片,防止被大雪壓壞,李承祖忙應(yīng)了。他今天還要負責再次把院子里和大門外的積雪鏟干凈呢。 李姝和麗娘洗好碗筷,把各處屋舍打掃完畢,開始上午的女工教學課程。 說是教meimei,麗娘也不知道該教李姝什么,她感覺自己也是個門外漢,紡線速度沒有阿娘快,團出的線團沒有阿婆規(guī)整,織布沒有大娘織的緊實,唯一可圈可點的,大概是肯下苦功夫。 meimei頭一次學,她怕把meimei教歪了。女工是大事,豈能馬虎,又是自己親meimei,更不能敷衍了事。 李姝看她為難的小模樣,心里不落忍,開解她,“阿姐,你先教我認認這些東西吧,成天看你們忙來忙去的,我還不知道這些東西怎么用呢?!?/br> 麗娘聽后,頓時心里有了底。她先給meimei講解紡線小車的用法,如何搖把手、如何讓出來的棉線粗細均勻,一樣樣細心解說,中途李姝多次打斷她,她也并未氣惱。 講了半天,李姝大概明白了紡線的原理,她摸了摸彈的松軟的棉花,搖了搖把手,開始按照麗娘說的方法紡線。 麗娘手把手帶著她紡了好幾圈,放開手讓她自己做。剛開始,李姝總是做不好,不是線斷了就是粗細不均勻,或者繞的亂起八糟。忙了一個時辰,她還沒紡出幾尺像樣的線。 麗娘看meimei手忙腳亂的樣子,忍不住勸她,“頭一回,都是這樣,你莫急。等一會想一想,后面就會好一些了?!?/br> 李姝點了點頭。 從頭至尾,肖氏沒有露面,只有張氏中途來看了看,看到姐妹兩和和睦睦,她又笑瞇瞇走了。 一個上午,張氏忙著采購鹽、茶葉、布匹之類家用物品。一向并不喜搬弄口舌的她,回家后也忍不住感嘆:“真是漲的太快了,昨兒去一個價,今兒去又是一個價。” 張氏只能嘆口氣,“這么大的雪,我活了五十多年,也沒見過幾回。” 然后開始絮絮叨叨跟李姝和三郎講她遇到雪災(zāi)的經(jīng)歷,“我年輕那會,雪下的比這還大,家里只剩粗糧了,可憐你爹和你大伯父,那么小,跟著我們一起吃了一個冬天的苦?!闭f罷還眼淚汪汪的。 李姝忙安慰她,“如今好了,即使下大雪,咱家也不缺吃穿。阿婆不用再擔心了,萬事有阿爹阿娘呢,再不濟,還有我們?nèi)赡兀∈遣皇前∪???/br> 李承志立即點頭,“是啊是啊,還有我呢阿婆!” 張氏瞬間又轉(zhuǎn)悲為喜。 吃過中飯,李姝又要求麗娘教她織布。 “你紡線還沒學利索呢,織布暫且不急?!毙な吓吕铈澏嘟啦粻€,忙制止她。 李姝想了想,還是堅持道:“頭一回,我想把這中間的事情都摸清楚,不至于糊里糊涂的。好賴先不提,懂得皮毛也好?!?/br> 肖氏遂答應(yīng)了,親自上陣給小女兒講織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