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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妄人朱瑙在線閱讀 - 第122節(jié)

第122節(jié)

    “什么?蜀人主動提出要給我們提供軍糧??”午聰聽到金閔的匯報,大吃一驚。

    “是啊?!苯痖h忙將費(fèi)岑的原話復(fù)述給午聰和謝無疾,并且說了蜀商愿出的錢糧數(shù)目。那數(shù)目又把午聰嚇得倒吸一口涼氣。

    午聰簡直又嫉妒,又納悶:“不是,我就不明白了。那朱瑙到底是怎么治理成都府的?他怎么能這么有錢?我們怎么就……”

    話沒說完,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失言,連忙閉上嘴,偷偷看了眼一旁的謝無疾。

    好在謝無疾沒有計較他方才的話,只問金閔:“你當(dāng)時如何回他們的?”

    金閔道:“此事事關(guān)重大,屬下不敢自作主張,因此便和那些官員說屬下需要回來考慮之后再做決定。隨后屬下就趕緊回來請示將軍了?!?/br>
    謝無疾沉思。蜀人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就是為了拖延時間,好在關(guān)中安插他們的勢力?可此舉既已被他識破,他們便該知道這樣行不通了,為何還是不撞南墻不回頭?又或者,這還是一招動搖他軍心的舉措?

    他隱約覺得事情沒有那么簡單,但他又想不透徹蜀人的用意。總之無論如何,對方必定沒安好心。

    少頃,謝無疾道:“我不要蜀商的錢糧,只要秦川。你去告訴費(fèi)岑,仍按原先的條件談。若他們還執(zhí)意拖延糊弄我們,我會將軍隊朝關(guān)中再開近三百里?!?/br>
    大軍開近,威脅之意便更濃重了。

    金閔忙道:“是。屬下明白了?!?/br>
    ……

    金閔走后,謝無疾心中煩悶,取了件披風(fēng),道:“我出去走走。”

    午聰忙道:“我陪將軍一起?!?/br>
    謝無疾不置可否,兩人便一起出門去了。

    昨日關(guān)中下了大雪,今日雪已經(jīng)停了,可路上的積雪未消,城里白茫茫一片,路上行人也稀少。走在關(guān)中古城的青石板路上,竟有一種額外的蒼涼感。

    午聰走在謝無疾的身后,目光定定地注視著前方的謝無疾。

    謝無疾是武人出身,并不畏寒,融雪天氣里他身上只著兩件單衫,又掛一件披風(fēng)。寒風(fēng)刮過,他的單衫被吹得颯颯作響,竟他的身形勾勒得十分蕭瑟。

    一瞬間,午聰心里說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已跟隨謝無疾多年,對謝無疾一直是又敬又畏。敬他的用兵如神,畏他的鐵腕無情。尤其兵權(quán)解禁、混戰(zhàn)開始之后,午聰對他是敬之更敬,也畏之又畏。

    這一路走來,謝無疾出過許多令他拍手叫絕的奇招,卻也做過一些他至今想不明白的舉動。譬如眼下就正是他們?nèi)f大軍的危亡之際。若他是謝無疾,他勢必會更狠一些,可謝無疾采取的手段卻比他所想的溫和許多。

    ……或許,謝無疾并不是無心無情的。只是他從不與人說,因此沒有人懂得他罷了。

    不多時,兩人來到一間茶館門口。

    這是城里最大的一間茶館,館里既有說書賣唱的藝人,也有替人掏耳擦鞋的匠人,如此嚴(yán)寒時節(jié),茶館里倒仍然熱鬧非凡。

    謝無疾在門口駐足片刻,走了進(jìn)去。午聰連忙跟上。

    茶館里人滿為患,一進(jìn)去便有一股熱流撲面而來。謝無疾和午聰剛解下外袍掛在手里,立刻有伙計前來招呼:“二位客官,堂里坐還是樓上雅間坐?”

    謝無疾道:“堂里?!?/br>
    “哎,”伙計忙道,“客官跟我這邊來?!?/br>
    伙計將兩人引到一張剛騰出來的空桌旁坐下,記下他們要的茶水點(diǎn)心,趕緊通知后廚去了。

    無論關(guān)中也好,蜀中也好,凡到茶館里來的客人,品茶絕不是頭等大事,聊天吹牛或是聽別人聊天吹牛才是頭等大事。

    于是謝無疾和午聰剛坐下沒多久,就已從四面八方聽到諸多大名鼎鼎的名字。有人談?wù)摶实郏腥苏務(wù)摶鹿?,有人談?wù)撝镜氐墓倭糯髴?,也有人在談?wù)撝扈А?/br>
    忽然,謝無疾又從鄰桌的嘴里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哎,你們聽說沒有?謝無疾打算到我們關(guān)中來駐軍,眼下已跟官府商量著了,估計明年就要來了?!?/br>
    “能不聽說嗎?奶奶的,我前兩天還跟人說呢,希望官府千萬別把那姓謝的畜牲放進(jìn)關(guān)中來,要不然咱們都得完蛋!”

    午聰聽到竟有人敢把謝無疾罵作畜牲,猛一個眼刀掃過去,只見說話的是坐在他們鄰桌的幾個男子??茨菐兹舜┲虬纾m不像大戶子弟,倒也應(yīng)是衣食無憂的小富人家。

    那幾人并未注意到午聰?shù)难凵?,仍扯著嗓子大聲議論。

    “要我說,那姓謝的一天到晚打著平亂的旗號四處征戰(zhàn),可天底下最大的反賊就是他自己!平亂?平什么亂?還不是都是為了他自己升官發(fā)財?shù)慕杩趩幔磕銈兛纯雌絹y平到現(xiàn)在,他五千人的軍隊都平成三萬人了!他要再把關(guān)中占了,等過兩年他就能揮師打到京城去,自己做皇帝了!”

    “關(guān)鍵是他為了養(yǎng)他的軍隊,居然連他親舅舅的家都抄了。這人為了權(quán)勢,簡直連豬狗都不如。我要是他爹,我養(yǎng)出這種不知禮義廉恥的混帳玩意兒,我非親手宰了這小畜生不可!”

    午聰聽得火冒三丈,正要拍桌而起,謝無疾卻一把摁住他的胳膊。

    午聰不解:“哥?”

    謝無疾面上神色平靜,仿佛沒聽見鄰桌人的惡語,慢慢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鄰桌人繼續(xù)大放厥詞,罵罵咧咧,對謝無疾百般侮辱。不知道的還以為謝無疾殺的不是自己的舅舅,而是他們的親娘舅似的。

    不多會兒,那幾人漸漸停下了議論,都朝著邊上另一桌望了過去。原來是他們說話的時候邊上的人一直笑個不停,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一人問道:“哎,兄弟,我們說話,你在那兒笑什么?你是覺得我們說得對呢,還是覺得我們說得哪里不對很可笑呢?”

    午聰順著他們的視線看過去,只見不遠(yuǎn)處的一桌坐著兩個男子,其中一個二十來歲模樣,皮膚白凈清秀,一雙天生含笑的眼睛,相貌瞧著很是討人喜歡。另一個是個十來歲的少年,眉目英氣,神情肅然,瞧著不像他同桌人那般好相處。

    一直在笑的便是那個長相和善的青年了。

    他被人質(zhì)問,語氣溫和地開口:“我笑你們說得很有意思。”

    “哦?”那幾人聽他像是贊同他們說的,以為找到了志趣相投之人,忙道,“兄弟,你也覺得姓謝的是烏龜王八蛋?”

    那人又笑,仿佛覺得烏龜王八蛋這形容非常有趣。他道:“你們說你們的,不必在意我。”

    那幾人卻不依,非要聽到他的表態(tài):“你說呀,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要不肯說,難不成是小瞧我們?”

    這語氣已帶了幾分挑釁的意思。那少年眼神一厲,用眼神警告那幾人不許輕舉妄動。

    年輕人好笑道:“你們要我說什么?”

    那幾人道:“說說你對謝無疾的評價?!?/br>
    年輕人被許多雙眼睛盯著,不得不摸著下巴思考起來。片刻后,他似乎終于想到合適的回答,將手放下來。

    在眾人的注視下,他含笑緩聲道:“謝無疾啊……大義之下,難免有晦?!?/br>
    那一桌人全部愣住,午聰也是一愣。

    就連一直對旁人的議論充耳不聞的謝無疾也忍不住放下茶盞,回頭朝那人看了過去。

    第113章 沒準(zhǔn)謝無疾親自來了呢?

    氣氛安靜了一霎,那桌人一時之下沒弄明白年輕人說的是什么意思,直到揣摩了一會兒才回味過來這不是一句壞話。于是那桌人頓時不樂意了。

    “你小子什么意思?難不成你是說姓謝的有大義?”他們剛才還管年輕人叫兄弟,這會兒發(fā)現(xiàn)意見不合,就頗沒風(fēng)度地改口叫小子了。

    年輕人不置可否,笑瞇瞇地給自己倒茶。

    他似乎沒有跟那桌人爭執(zhí)的意圖,但那桌人卻不打算放過他,一定要辨出個子丑寅卯來。

    “你認(rèn)得義字怎么寫么你就在那兒胡說八道?還大義呢?你倒說說姓謝的跟義字哪一點(diǎn)沾得上邊?”那桌人叫囂著。

    “就是啊,他為了自己的功名利祿連親舅家都屠了,這是人干得出的事兒嗎?我看他根本就是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

    年輕人似乎不是很有跟他們辯論的興致,但這桌人糾纏不休,年輕人就是不回應(yīng)也討不到安生。不過他倒沒有因?yàn)楸蝗死p上而不高興,他一直笑瞇瞇的,看起來心情似乎不錯,所以也有一搭沒一搭跟那些人說了起來。

    他道:“我說謝將軍有大義,因?yàn)樗駷橹顾龅氖露际菫榱似较?zhàn)亂。稱一句大義也不為過吧?”

    那桌人又是一愣。這年輕人說的話與他們說的完全沾不著邊,他們斥責(zé)的是謝無疾殺舅舅、征軍糧、收編叛軍之類具體的事,可這年輕人說的話卻又虛又空,一件具體的事例都沒有,反倒一下扯出一張大旗來,讓人與他爭辯時下嘴下得很別扭。

    “什么平息戰(zhàn)亂,你又知道?明明就他打仗打得最多!”

    “就是啊。他是一直扯著攻打叛軍的名頭四處征戰(zhàn)不假,可誰不知道他是為了壯大自己的勢力?他一打了勝仗就收編人馬,收了好幾萬了都!”

    “不信就等著看吧。雖然他現(xiàn)在還是個武將,可用不了多久,他肯定會干預(yù)政務(wù)的!再過不了多久,等他攢夠了勢力,他保管還要稱王稱帝呢!他不是反賊是什么?”

    其他的話年輕人都只笑不語,唯有最后一句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像很贊同的樣子:“他要是覺得他能做得比別人好,是該自己做?!?/br>
    那桌人再次被這句理直氣壯的話驚得目瞪口呆。

    幾人辯論時,午聰看看那人,又看看謝無疾。他發(fā)現(xiàn)謝無疾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年輕人身上,眼睛一眨都不眨。

    那桌人愣了片刻,又炸開了。

    “你小子說話太狂妄了吧?覺得自己做得好就能去做?那老子還覺得老子做皇帝最好呢,照你這么說老子也能去當(dāng)了?”

    “哈哈哈哈哈哈,就是。我就不跟你搶皇帝當(dāng)了,我當(dāng)個京兆尹也不錯?!?/br>
    “得了吧,你們以為自己是朱瑙啊,想當(dāng)府尹就能當(dāng)?”

    “哎,這么說起來,朱瑙跟謝無疾好像有點(diǎn)像???”

    “像什么像?謝無疾比得上朱府尹一根小指頭么?朱府尹是大仁大義,謝狗算個什么東西?”

    那桌人又肆無忌憚地罵起謝無疾來,還拿他同朱瑙做起比較。午聰剛壓下去的火“噌”一下又躥上來,硬是攥著杯子忍住了。

    那桌人自己揶揄玩笑了幾句,又轉(zhuǎn)頭同那年輕人糾纏。

    “你繞了這么大圈子,我就問你一句話。他屠薛家的事兒你打算怎么替他辯解?”

    “你可千萬別說因?yàn)檠覟楦徊蝗?,他這叫大義滅親啊。就算薛家不仁好了,那他到處管富紳征軍糧,憑什么?富人都不仁?有錢就欠他的???富紳家里的錢財那也是祖上掙下的,憑啥要給他?還大義呢,我看他十惡不赦還差不多!”

    “還有還有,他要進(jìn)軍關(guān)中你怎么解釋?他這可明擺著是沖著土地錢糧來的!你也有本事替他辯白?”

    對這一連串的發(fā)問,年輕人又笑了。

    就在這時,午聰詫異地發(fā)現(xiàn),謝無疾竟似被那年輕人傳染,也跟著微微彎了彎嘴角。

    ——謝無疾竟然笑了!

    其實(shí)午聰并非不明白那幾人的可笑之處。那些人一直試圖用善或惡來評價謝無疾。這實(shí)際非常荒謬。這是評書的方法,卻不是評人的方法。善也好,惡也好,都變不出軍糧,也打不了勝仗。他們有三萬大軍要養(yǎng),他們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個抉擇,都不是基于善或惡所做的,而是基于如何穩(wěn)住軍心,如何讓士卒們活下去所做的。如果做不到這一點(diǎn),就算他們是菩薩下凡,也阻止不了軍隊的潰散和暴亂。而軍隊潰散暴亂之后帶來的惡果有多可怕,絕不是這幾個大放厥詞的人所能想象和負(fù)責(zé)的。

    至于生存之上的所謂大仁大義,謝無疾心里到底有沒有,就連午聰也揣摩不透。

    而這種荒謬的品評讓午聰感到憤怒,卻讓那年輕人和謝無疾都笑了。

    年輕人一笑而過,和聲和氣道:“我所謂的大義,指的不過是‘在其位,謀其職’。僅此而已。幾位兄臺說得都很好,我受教了?!?/br>
    他擺出了讓步的姿態(tài),那幾人卻還沒盡興,不肯見好就收,反倒繼續(xù)趁勝追擊。

    “你受教就好。我說你這么替謝狗說話,你不會是謝狗的手底下的走狗吧?”

    另一人道:“別說,沒準(zhǔn)還真是呢。謝無疾不是派人到關(guān)中來談駐軍的事嗎,這人也許就是他派來的……”

    他們本來只是隨口說說,可說到此處,說話的人忽然一愣,整桌人也逐漸反應(yīng)過來,頓時紛紛色變。

    ——他們肆無忌憚地說了這么久,完全沒想到這茬??!謝無疾在城里可是有耳目的,這人要真是謝無疾的手下,他們剛才說了這么多謝無疾的壞話……還了得???

    再看那年輕人笑吟吟的,沒有要反駁的意思,他們滿頭冷汗唰一下就下來了。剛才那大放厥詞時的囂張哪還剩下一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