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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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基路大抵是對最近的漲勢較為滿意,又得到了官員們的保證,這回他總算沒再懲治誰。他皮笑rou不笑地警告道:“人招滿了便沒事。若到最后人還是招不滿,下一回可就不止是牽連三族了。你們自把自家九族,十族的親眷全都填上,總之我要的人數(shù),一個都不能少。” 許是覺得光有威脅,沒有獎勵不太地道。袁基路摸了摸自己渾圓的雙層下巴,道:“等我的大軍攻破閬州,看下朱瑙人頭的時候,我自會給你們全部加官進爵。” 官員們硬是擠出一個笑來,感謝袁基路的恩典。 袁基路擺擺手:“行了,都去辦事吧?!?/br> 眾人一刻都不敢多待,趕緊一溜煙地跑了。 ===== 閬州。 朱瑙忙完了手里的公事,又帶著驚蟄到城里的集市閑逛。一圈逛下來,他又來到了之前那家銀器店。 他走進店里,拿了一款和上回自己看的款式差不多的銀壺,問掌柜道:“掌柜,現(xiàn)在這壺什么價錢?” 掌柜忙迎出來,立起一個手掌:“州牧,現(xiàn)在得賣五兩銀子了?!?/br> 朱瑙挑眉:“漲得這么快?”他上回來的時候,還只是從一兩半長到二兩銀子,現(xiàn)在是直接翻一番都不止了。 掌柜納悶道:“我也不知道物價為什么漲得這么快。銀價倒是沒怎么漲,可是手藝的價漲得厲害。我這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原本大家花一二兩銀子買個精美器物回去也都樂意,可漲這么高,已沒什么人愿意買了。 又道:“還有人罵我jian商呢。我可是真冤枉。等賣完了這批貨,我也不進貨了,改換別的生意做吧?!?/br> 朱瑙點點頭,如之前一樣只是問了個價格就放下東西出去了。 朱瑙在集市里逛了一大圈,打聽了各種各樣的物價后回到州府,正巧糧行這邊又有新的信送來。當初朱瑙和衛(wèi)玥說過,非jian糧行是他的眼睛,如今非jian糧行的確完成了眼睛的任務。 各州糧行的管事每天都會記錄下每樣糧食的價格變動,以及州內發(fā)生的一些大事要事新鮮事,然后每隔五天給朱瑙送一次消息。各州來信紛沓而至,朱瑙每天幾乎每天都有信收。 這糧行和官府不同。糧行或許不知道官府的機密,但是做生意、尤其是做糧食生意是面向老百姓的,因此對于民間的變化糧行的人甚至比官府都能更敏銳地察覺。而朱瑙所需要的也正是這些。 朱瑙拆開信后很快看完,然后將信放到一旁,神色淡淡的,顯得很平靜。 驚蟄見他如此,還以為最近沒什么消息:“公子,沒有新鮮事嗎?” 朱瑙指了指信,道:“你自己看吧?!?/br> 驚蟄便拿起信,看了沒幾行就勃然色變,怒道:“這……竟有這種事!”他一行一行往下看,越看拳頭捏得越緊,看到最后信紙已被他捏皺。他極力克制著才能將信慢慢放回原處。 他雙眼泛紅,咬牙切齒道:“……那些該死的狗官??!” 朱瑙卻只淡然道:“你去幫我把衛(wèi)玥找來吧。” ===== 綿州一間簡陋村莊里,正到處響徹哭鬧聲和叫罵聲。 “放開,放開我兒子!你們這群王八,畜生,狗養(yǎng)的!” 一對老夫妻大聲一邊叫罵,一邊用力扒拉幾名官吏的手。那幾名官吏押著一名年輕男子,那正是他們的長子。他們的幼子是個七八歲的男孩,也猛地從屋里躥出來,咬住一名官吏的手,想讓那官吏放開他哥哥。 官吏們踹開男孩,推倒夫婦,兇神惡煞地威脅道:“再敢妨礙我們執(zhí)行公務,就把你們全家都抓起來關大牢!” “你們簡直是土匪??!”老婦人哭嚎著拍著地面,“你們憑什么抓我兒子去從軍???你們憑什么這么干吶?!” 一名官吏橫眉冷眼道:“誰讓你們拖欠稅款,犯了法的就得充軍,怪不著別人!” 那當?shù)拿Φ溃骸拔覀兘?,我們砸鍋賣鐵也交!只要我們家里還有什么值錢的物事你們通通拿走!可你們不能搶人啊?!?/br> 官吏卻絲毫不近人情:“現(xiàn)在交也晚了。這就是現(xiàn)在的律法,沒得商量!別廢話,別再跟上來,要不我把你那小兒子也抓去參軍!” 那對老夫妻原本有心要為搶回長子拼命,可聽到這樣的威脅,卻都有些怯懦了。他們的幼子年紀太小了,萬一真被抓走,恐怕根本沒法活下去。 被抓的年輕人一開始也奮力反抗,可聽到這話也放輕了掙扎的力度。片刻后他眼含熱淚地回頭:“爹,娘,我沒事,我會想辦法回來的。你們照顧好弟弟!” 老人又往前追了幾步,急切道:“你們抓我吧,我去參軍,你們放了我兒子?!?/br> 可惜那些官吏根本不理他。 募兵之事已轟轟烈烈地進行了兩個月了,眼瞅著離清明已沒剩多少天,募兵的性質與形式也與剛開始進行時截然不同了。 一開始,是擇優(yōu)錄取。成都府想要的是一支精銳能干的軍隊,所以設置了條條框框的要求,唯有符合要求者才能應募。然而響應之人寥寥,袁基路又死活非要那么多人,官員們生怕完不成任務就要遭殃,于是只能層層向下施壓。終于,募兵已從主動應募變成了官府搶人。成都乃是首府,情況還稍好一些??善溆鄮字莸陌傩站蜎]有那么好的運氣了。 各州的官府為了完成任務,只能想盡辦法給老百姓定罪。什么稅款遲交晚交了幾天,以前頂多讓補上利息了事,現(xiàn)在卻成了要發(fā)配送軍的大罪。更有甚者,官吏為了抓人只能隨意誣賴清白的百姓。有人好好走在路上,只因符合募兵的條件,便被官吏直接拿下,硬說是逃犯帶走。 至于原本各州牢獄里關押的那些罪犯,更是第一批送去成都府的。誰管這些人犯過什么罪,眼下能湊上數(shù)才是大事。 官吏們很快就搜完了整個村莊,最后居然抓住好幾十個青年男子來,幾乎每家都有男子被抓來了。前陣子收某名目稅款的時候,官府故意放縱拖沓,導致戶戶都少交晚交。其實這是官府故意構陷,為強行征兵找借口。 為了防止這幾十名男子反抗逃跑,官吏們用繩索把他們的手捆起來,又用長繩將人捆成一溜,然后便往募兵處走去。 那老夫婦的兒子名叫越東,此刻心中雖絕望恐懼,卻仍強忍淚意。他怕父母和弟弟會追出來看他,在遠離村子之前,他不想哭出來。 越東被繩子拽著往前走了兩步,忽然感覺背后有人輕輕撞了他一下,他連忙回頭,卻看見排在他身后的竟是他的好友卜西。他剛才心里太亂,竟然沒注意到卜西也在被搶抓的隊伍里。 卜西的心態(tài)儼然比越東好不少。他見好友兩眼通紅,便知他心情如何,竟還能笑著安慰他:“阿東,別怕,我跟你一起呢?!?/br> 越東望著他的笑臉,那絕望的心情被沖淡了不少。 卜西道:“瞧你,這什么表情,不就是募兵么?弄弄好像天要塌了似的?!彼笥彝?,見官吏距離他們所在的位置較遠,小聲道,“我聽說成都府這次要募兩萬多人。你想想,兩萬多人什么概念?咱村子男女老少全算上都才五百人。到時候兩萬人烏泱泱往那兒一擠,誰數(shù)得清楚?咱還怕找不到機會溜回來么?” 越東聽他說完,覺得很有道理,心情逐漸明朗起來。卜西從小就是村子里的孩子王,鬼點子最多,長輩都拿他頭疼不已。然而這種時候有他這樣的人在身邊,實在讓人安心。 卜西又道:“而且我長這么大,還從來沒去過成都呢,挺想去看看那里什么樣子的。這回參了軍,說不定會遇上什么好玩的事情,不比在家種地有意思么?這么一想,沒準這還是件好事呢……” 越東見他說著說著開始沒譜了,連忙道:“我只想回家?!?/br> 卜西道:“好好好。反正有我在,你別垂頭喪氣的了。” 兩人正說著,忽聽身后傳來一聲暴喝:“在那嘀咕什么呢?給我離遠點,不許說話!” 官吏開始懷疑并訓斥他們,卜西偷偷做了個鬼臉,這才跟越東拉開距離。 他心情確實一點都不壞,又走了一段路,他竟怡然自樂地哼起小曲兒來了。 ===== 成都募兵處。 負責募兵的官吏一個接一個哈欠地打。他在這兒坐著實在太無聊了,募兵開設了那么多天,實在沒有新人來了??蓴傋佑植荒艹罚呀洘o聊到連自己的手毛都數(shù)清楚有多少根了。 打完一個又大又深的哈欠,他淚眼朦朧間隱約看見有兩個人走過來。他以為只是路過的,根本沒在意,繼續(xù)醞釀下一個哈欠。 然而那兩人竟在攤子前停下了。 “大哥,參軍是在這兒報名嗎?” 官吏嚇一跳:“???” 過了片刻他才反應過來,忙揉掉眼里的水光,打起精神道:“對。你們倆都要報名?” 那兩個男子,一個身材高瘦,麥色肌膚,臉帶笑意,略有幾分痞氣。另一個個子則嬌小不少,也顯得更拘謹點。 難得有人主動來報名,官吏忙提筆道:“姓名?籍貫?” 兩人一個道:“衛(wèi)王月。”一個道:“陶大白?!?/br> 官吏道:“一個個來。你,就你先來吧?!?/br> 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衛(wèi)玥和陶白。衛(wèi)玥先被報名的官吏指了,便先報上自己的姓名、籍貫、家庭等各種情況。 官吏詢問完后又道:“戶籍帶了沒有?” 衛(wèi)玥訕笑:“大哥,我出來得急,忘帶了?!?/br> 官吏看看他,又看看陶白。這兩人穿的破破爛爛的,一看就知道是流民。現(xiàn)在還哪管什么流民不流民的,是活人就行了。 于是官吏沒吭聲,只把各項信息記下,又指了指邊上一根柱子:“過去量量身高?!?/br> 衛(wèi)玥走過去,自己扭頭看了一眼,報道:“七尺九?!?/br> 官吏就記下七尺九。 把衛(wèi)玥的信息都登記完,就輪到陶白了。記下戶籍信息等,官吏讓陶白過去量身高,陶白有些緊張。他身長并沒有到七尺,甚至六尺五都沒到。 然而他站到柱子旁,官吏甚至都沒看一眼,許是一早知道他不夠數(shù),直接在本子上寫下“七尺”二字。 待一切登記完,官吏發(fā)給他們一人一塊木牌,又報上一個地址,便讓他二人自己報道去了。 第86章 民憤 在清明節(jié)前的最后兩天,成都府的兩萬兵員總算招募齊了。各州將募來的兵馬全部送到成都附近的練兵營,將臨時匆忙搭建起來的軍營填的滿滿當當。 完成了這樁任務,整個成都府上下所有的官員全都松了口氣,以為此事大功告成,自己也算逃過一劫。然而很快,各種他們事先預想到的、沒有預想到的問題就全都接踵而至了。 …… 夜晚,越東精疲力竭地回到營帳中。他臉也沒戲,衣服也沒脫,直接往臭烘烘的通鋪上躺了下去。 想他剛參軍的頭兩天,還不習慣跟那么多人擠在一條鋪子上睡,也不習慣身邊有各種各樣腥臭、汗臭的味道。但人的適應能力極強,這么些天過去,他已經從徹夜無眠變成了倒頭就睡。 除了習慣了的緣故,倒也有實在太勞累的緣故。他當兵之前就知道當兵的日子必定很苦,然而真當了兵才知道原來竟能苦成這樣。 這話又要從袁基路身上說起了。袁基路成天盯著閬州的動靜,那邊閬州已經開始修筑工事、開礦冶鐵,袁基路也不甘落于人后,亦命令剛募來的士兵做起各項戰(zhàn)爭前的準備工作來。畢竟兵權剛剛開放,一切都得從頭開始。兩萬人的軍備武器需要打造,各種器械設備要籌措。成都府已經招募了兩萬兵力,又不可能再像閬州一樣另外招募勞工,這些差事自然都落到了新兵的頭上。 于是新兵們每天天還沒亮就得起床去鑿礦伐木,干到天黑才回來,儼然如同苦力一般。官府那邊催的又急,不允許他們休息,這才剛幾天功夫,好多人都已累病了。 越東躺下就睡著了,睡得正迷迷糊糊間,忽然感覺有人推搡他:“阿東,你睡過去點兒,給我騰個地?!?/br> 越東朦朧地睜開眼睛,一片黑暗中,他憑借聲音認出了對方:“卜西?” “對,是我。這通鋪也太擠了。這么短條鋪子居然要睡二十幾個人。你往那兒擠擠,不然我躺都躺不下來?!?/br> 越東順從地往邊上擠了點,給卜西騰出一個能容他側躺下來的空位。好兄弟倆并排躺下。 “你這一天去哪兒了???”越冬小聲問道,“沒被人發(fā)現(xiàn)嗎?” “發(fā)個屁現(xiàn)。早就叫你跟我一起溜出去,不會有事的。你就是膽子太小了,怕東怕西的?!辈肺鞯靡庋笱蟮溃拔医裉烊タ戳丝闯啥汲堑某菈?,嚯,建得可真高啊?!?/br> 越東也沒看過成都的城墻,忍不住好奇地問道:“有多高?” “特別高,快比綿州的城墻高一倍呢?!辈肺鞯?,“我打算明天再去看看,爭取能找個商隊混混,溜到城里去。怎么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越東猶豫道:“我……我還是算了吧。萬一被發(fā)現(xiàn)了,會挨鞭子抽的,聽說還要扣糧餉?!?/br> 卜西嗤道:“得了吧。這軍營亂成這樣,你就算溜回綿州去看看你爹娘再溜回來都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的?!?/br> 卜西說的病不夸張,眼下軍隊的管理幾可謂是一團亂麻。 成都府上下根本沒人有帶兵的經驗,袁基路雖然從折沖府請了幾個人來幫忙,可一來他請的人水平也不怎么樣,二來實在是缺乏人手。管理兩萬個新兵蛋子,幾百個管理者總需要吧?成都府哪調得出這么多空閑人手啊,官府的公務都不管了么?人手又不夠,經驗又不足,能不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