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哪個家？

    “是啊，沒有你，這戲如何唱？如何……唔……啊！”

    邪物猛地慘叫，劇烈掙扎起來，眼睛瞪得極大，身上血管膨脹，像是要……

    “讓開！”她隨后腰間一緊，被銀九攬著倒退百步之后，“嘭”的一聲，那邪物驟然爆/炸，血rou橫飛，大多掉在祭臺之上，火舌興奮，暴漲數(shù)丈，將臺子上散落的四肢骨頭都舔了個干凈。

    火很旺，印得眾人臉上像是抹了胭脂，杜泉看向銀九，就見他盯著那火光若有所思，牡丹也怔怔地看著火舌，似乎有些許不解。

    不是她殺了邪物么？

    “它怎么……怎么炸了？”杜泉看向銀九。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勾，側(cè)身向?qū)γ娴暮诎抵锌慈ァ?/br>
    杜泉瞇眼細看，就見火光外走近一個人來，竟是許久不見的老管家和陸吾。

    老管家依舊一臉慈笑，雙手?jǐn)n在袖子里走得緩慢，陸吾黑衣黑發(fā)，面色平淡，他走過來，將那掉了的鈴鐺放在杜泉手心。

    “抱歉，有事耽擱?！?/br>
    杜泉本也沒指望過他能出現(xiàn)救命，自然不會怨恨，他專門道歉，倒讓她有些惶恐。

    于是連忙說：“大人嚴(yán)重了，我也沒事，那邪物也沒有要殺我的意思?！?/br>
    她邊說著邊抬眼看著陸吾，火光在他身后，他的面容有些昏暗，可眼睛卻出奇的亮，嘴唇抿成一條線，神情不甚明朗，大約禁地出事他也覺得麻煩。

    銀九說：“出手之前，不該給我打個招呼么？這東西養(yǎng)在此處，我也是費了心思的，冥都若一直這般隨心所欲，便將那些東西通通搬到你們酆都城去，還我一個清凈?！?/br>
    這么說，那邪物是被陸吾所殺？

    杜泉不解，更好奇冥都和銀九之間的關(guān)系。為什么他要替冥都守著禁地，為什么要養(yǎng)邪物在這兒？玲瓏島上每隔一段時間送出去的女子，又和冥都有什么牽扯？

    線團越理越亂，揪出的疙瘩也越來越多，杜泉看著周圍這些人，忽然清楚了一點，那就是……她不想入局卻已經(jīng)身在居局中了。

    亦或者，早在很久之前，她便已經(jīng)被某個力量推動著要來這銀公館了。

    否則，世間千萬人，為何她偏偏要被關(guān)在溶洞，丟了阿婆，又為何能來到龍海市，又造孽似的來到銀九跟前呢？

    她攥緊手指，在漫天火光之中，逐漸明晰了自己的前路，也許她要找的不僅僅是阿婆在哪兒，而是，他奶奶的……她究竟是誰！是人是鬼，是妖是邪！

    陸吾今日格外冷清，沒了先前的好脾氣，走到銀九跟前，好不退讓道：“禁地與蒼龍山氣脈相連，不是冥都不肯將禁地搬走，而是此處煞氣須得里面的東西鎮(zhèn)著。銀大人，你明知其中厲害，何故說這些氣話。況且，此地不也為你私利做了些貢獻么，又非一無是處，何故不情不愿。再者，當(dāng)初山鬼一職，可是你自愿擔(dān)下的，沒人逼你。”

    “陸吾！”

    “陸大人?！?/br>
    樓月生和老管家同時出聲打斷，似乎這話觸及了什么敏感的事。

    陸吾抿了抿唇停頓片刻后抬眼往杜泉這邊掃了一下，依舊不客氣地說道：“銀大人以一人之力，挑動各界不安，引得仇家眾多，禁地發(fā)生這種事，您也該負(fù)責(zé)吧。”

    “倒成了我的不是?！便y九赤足站著，身量與陸吾不相上下，一紅一黑，也不知是誰壓了誰的鋒芒，即便松松站著，也讓人覺得劍拔弩張。

    杜泉離他們兩人很近，這么看著連氣都喘不過來，于是蹭了一步，拽了拽陸吾的衣服，說道：“九爺，還……病著呢，要不，出去再說吧，行嗎？陸吾大人？”

    陸吾側(cè)頭看向他，眸子里沉沉的，像是在壓抑什么，忽然斂袖行了一禮，說道：“陸吾妄言，還請大人莫怪?！?/br>
    杜泉被他嚇了一跳，手指僵在那里，有些茫然，不知他為何忽然收斂。

    陸吾說罷轉(zhuǎn)身走到祭臺前，掌心凝結(jié)出一個羅盤樣式的圓形物，那物快速旋轉(zhuǎn)從中間升騰出一連串金符緩緩進入火中。

    火勢漸緩由紅轉(zhuǎn)為藍，最后成為一片水汽，瞬間又縮了回去，火就這么被壓制下去。

    銀九倒是難得的大度，也沒怪他剛才指責(zé)自己，雙臂抱胸看著祭臺說：“地火不安，酆都城近來似乎不太好?！?/br>
    陸吾不置可否，收起羅盤說道：“不勞大人掛心，冥都自會處置妥當(dāng)，陸某還有事，先告辭了?！?/br>
    “你隨意。”銀九點點頭，陸吾轉(zhuǎn)身離開，經(jīng)過牡丹時停頓了一瞬，然后就消失了蹤跡。

    銀九一直懶懶散散，見陸吾離開，就靠向杜泉，意味不明道：“他似乎對你……很是不同。”

    “怎么會？我們不熟的，可能……大概是因為蒼牙吧?！?/br>
    “也是，蒼牙那么好的刀在你這么無能的手里，任誰都會可惜。所以，你也不必多想?！?/br>
    我才沒有多想！

    是你非得說這些刻薄的話羞辱人！

    真真的……不是個好東西！

    杜泉眼睛睜圓，正想反駁，銀九已經(jīng)展袖飛到祭臺上，像只大紅蛾子停在了祭臺那道裂痕前，火光為他退了一條道，他雙手結(jié)印，周身升起紅霧，縱身跳了下去。

    “呼”的一下子沒了蹤跡。

    杜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要追過去，被樓月生攔住。他聲音帶著幾分沉重，掃了旁邊的牡丹一眼，說道：“小尾巴，銀九不會有事?！?/br>
    “可他，不是病了嗎？那里頭……火那么大……”

    “無礙，銀九自由分寸。”樓月生又抽起來煙，看著確實不怎么擔(dān)心。

    杜泉對火有天生的敬畏，一想到方才那火僅一瞬間就將那邪物燒了個干凈，就怕銀九也被燒成灰，便搓著手念叨著：“為什么偏要……下去呢，火那么大，萬一被燒死了怎么辦呢？”

    這話有點烏鴉嘴的意思，澤秋終是忍不住了，繞到她面前厲聲訓(xùn)斥：“你懂什么！在這里瞎嚷嚷，九哥哥豈是尋常人可比，他自有法力護體那點火如何傷得到他，倒是你，半分本事都沒卻總是闖禍，誰讓你亂跑的，還將3號院的禁制破壞！”

    杜泉后退了一步，看了牡丹一眼，說道：“阿鐵和肥仔被困在……院子里，我去救它們。是牡丹她……”

    “你少攀扯別人！你個災(zāi)星，為了這阿貓阿狗，一群畜生，你就敢闖禍，日后還不定要捅多大的婁子！趕緊滾出去，免得日后拉我們陪葬?！?/br>
    杜泉氣得頭疼，或許是因為一旁站著樓月生，她也多了幾分狗仗人勢的膽量，挺起胸脯反駁道：“放心，我還怕你臟了我輪回的……路。論交情，你還不如那兩個……畜生跟我親，少自作多情！而且，我捅多大的簍子都有銀九……收拾，你管好自己吧！”

    她現(xiàn)在也算看得真切，這里頭的人，沒一個善茬，她只要還不死，就得斗個沒完，反正都已經(jīng)撕破臉，那就鬧啊！

    她如今也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人，誰還怕誰？

    女人吵架多半都吵不到點子上，澤秋一聽銀九兩個字更是炸了毛，手指戳到她鼻子上尖聲罵道：“你個蠢結(jié)巴！你……倒是伶牙俐齒了你，看我……”

    澤秋正要抽那條鞭子，地面忽然震動，一道紅霧竄出攜帶著灼人氣息撲面而來，落下是已是紅衫赤足的銀九，祭臺緩緩合上，裂縫已經(jīng)修復(fù)。

    第三十五章

    銀九臉色更加蒼白，像冰窟里撈起的一塊兒寒玉，底下那炎炎深谷都沒有溫和他的眉眼，依舊涼薄冷清，他走了一遭回來波瀾不興，似乎只是下去散了步回來。

    祭壇裂痕確實都合了回去，只是痕跡猶在，縱橫交錯，新舊疊加，看著岌岌可危。

    她擔(dān)憂地看了一眼，問：“九爺，禁地……封好了么？”

    “暫時?！?/br>
    這么說，還有可能再裂開……

    如果牡丹再謀劃一次，這祭壇怕是就要崩塌了。

    她看向牡丹，快速道：“都是你害的?！?/br>
    “別這么說，我還沒那個本事，禁地若毀我也落不下好處，實在沒必要自討苦吃?！?/br>
    “你說得好聽！”

    她咄咄逼人，對牡丹今日害她的事恨到了極點，如果不是她命大，這會兒早就被那火吞了下去。

    牡丹應(yīng)對自如，指尖上翹，攤著手無辜道：“再說一次，邪物擅闖禁地與我無關(guān)。那柄紅傘是九爺所賜，說是護我安全，其實應(yīng)該是為了監(jiān)視我行蹤，對吧。這紅傘厲害，小小一柄卻能感知這銀公館內(nèi)所有異動，方才邪物逃出院落，紅傘震動，我立刻出來示警。誰知邪物太厲害，奪了紅傘便往禁地闖，也不知中了什么邪?！?/br>
    嚯，瞧瞧這張利嘴，三兩句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杜泉皺眉看著她，兩只手攥緊，生怕自己瘋癲起來撲過去打鬧，那樣就顯得她沉不住氣，落了下風(fēng)。

    “那為何，邪物已闖進來，你卻遲遲不出現(xiàn)。”

    “像我們這些外人怎么敢隨隨便便進來，且不說銀九定了這規(guī)矩，單就說我自己本事……也不是說進來就能進來的。我在外徘徊焦急，也是等到月生等人趕到才敢跟來?！彼f這話是往樓月生這邊看了一眼，見樓月生一直看向別處，便失望的笑了笑。

    牡丹一個人站在十步開外，一邊說這些一邊往過走，說道：“各位，我若真有心毀壞祭臺，你們過來時我已經(jīng)得逞，哪輪得著你們前來搭救。唉，銀九，好歹咱們也曾共渡了一段好時光，你不能有了新歡便忘記舊愛，如此無情我是要傷心的。”說著便落了淚。

    “牡丹今日事咱們各自心知肚明，不必在此浪費口舌，污人耳朵。”銀九皺眉，似乎不想和她沾染關(guān)系。

    “我這奔波一場，擔(dān)驚受怕，落不著好也就罷了，你們還在這兒討伐我，可真叫人寒心！”

    杜泉目瞪口呆，已是半句話都接不上，牡丹的話嚴(yán)絲合縫，她若再逼問倒顯得在窮追不舍，胡攪蠻纏了。

    可不是呢，一番話聽下來，3號院是她開的，邪物是她放的，禁地是她和邪物闖的，而牡丹呢？紅傘是銀九給的，邪物又是陸吾殺的，甚至進入禁地也是跟著樓月生進來的，每一處細節(jié)都無懈可擊。

    細算一下罪責(zé)，杜泉還真就是那個不自量力，不成器的罪魁禍?zhǔn)祝疽膊皇鞘裁纯邶X伶俐的人，被堵得結(jié)結(jié)實實，終是沒話反駁了。

    銀九一直平靜的望向遠處的墳冢，聽完之后認(rèn)同地點點頭，忽然側(cè)頭向她看過來，十分認(rèn)真地問：“學(xué)到了么？”

    “嗯？”學(xué)什么？

    “你何日有這般顛倒黑白的功夫，便不至于被人欺負(fù)了?！?/br>
    杜泉氣不過，皺眉反駁道：“我寧愿被人欺，也不做這……黑心之人！卑鄙無恥，敢做不敢認(rèn)，難怪長這么一副……好皮囊，全是為了遮掩那爛……心腸。一副爛心，就永遠得不到別人的真心，注定……不會有好下場！”

    她的聲音清脆，這會兒擲地有聲的說了一通，還挺有架勢。

    牡丹面上堪稱完美，勾起笑容，說：“多謝夸贊?！?/br>
    就這份隱忍的本事，杜泉竟升起了佩服之心，她想著若是自己被人如此痛斥，怕是笑不出的，牡丹面對眾人質(zhì)疑，從容不迫，沉著冷靜加上自己行事謹(jǐn)慎，愣是沒被人抓住半分錯處。

    杜泉眼睛因憤怒而越發(fā)黑亮，她看向銀九，銀九抿唇一笑，率先轉(zhuǎn)身向外走去，嘴上淡淡地說著：“沒事了，都回吧?！?/br>
    于是，祭壇有驚無險，牡丹也整整齊齊地回了院子，大家相安無事。

    唯一就是杜泉，剛出禁地就昏了過去，這一躺就是半月，她被搬到了歸墟堂一樓的屋子里，銀九每日清早替她療傷，老管家和樓月生時不時來照看，澤秋倒也來，只是每次都要奚落諷刺，似乎把罵她當(dāng)做每日必做的功課，樂此不疲。

    半月之后，她身上的傷已好了大半，臉上還留著粉粉的疤痕，腿腳只要不劇烈運動在公館里來來回回都無礙了。銀九親自給她上了幾回藥，杜泉心里又甜又苦，總覺得他是在她身上找旁人影子越想越別扭，索性跟樓月生討了藥自己在屋子里對著鏡子收拾。

    老管家這次回來似乎帶了重要的消息，陳璜和樓月生他們都變得異常忙碌，銀九每日過來也總是心事重重。

    日子過得快，轉(zhuǎn)眼便是十月最后一日，杜泉又活奔亂跳，一早煮了餃子，又做了幾樣點心，修剪花枝做裝飾，又翻出幾個彩釉盤子盛放，楓葉紅過了頭，大約是因為這一年的絢爛將要結(jié)束，便拼了命地要炫耀，只它一顆老樹便將院子里襯得紅彤彤。

    她覺得今日格外暖和便穿了件鵝黃色的格子旗袍，是老管家回來后特意尋了裁縫給她做的新衣。頭發(fā)實在麻煩，就對著鏡子剪短了些，誰知準(zhǔn)頭太差，一直從背上縮到了肩頭，總歸是沒剪齊，七零八落狗啃似的。于是便分了兩股，扎在兩側(cè)，看著有些傻氣。

    她現(xiàn)在摸準(zhǔn)了銀九的脾氣，走到門邊敲兩下就等著，很快就會聽到“進”這個字。

    “進?！?/br>
    她勾唇笑笑，端著東西進去放到桌上，然后又進里頭屋子叫銀九吃飯。他每次吃的很少，有時甚至就看兩眼，可即便如此也沒免了她這份兒功夫。

    杜泉自然不覺得累，每天絞盡腦汁的想著做什么，按時按點會送東西上來。

    銀九從書架后走出，似乎發(fā)現(xiàn)她今日有些不同，皺眉掃了一眼，把書扔在了桌上，不愉道：“讓管家?guī)闳ダ戆l(fā)店修剪整齊?！?/br>
    杜泉摸了摸發(fā)尾，覺得不用花這冤枉錢，張口剛想拒絕，銀九又說：“這錢我出，現(xiàn)在就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