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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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她怎么會輕易就……就……” “死”這個字卻是怎么也說不出口。 “嗬,不信,就不要問?!毙拔镨铊钚α藥茁暎鋈晦D(zhuǎn)彎,杜泉被甩得面朝下,臉都蹭破了,只好用胳膊擋著臉,腰間的鈴鐺“當(dāng)啷”一聲掉在某個土坑里。 杜泉絕望,終于還是承認(rèn)自己太弱了。心智太弱,身子也太弱,若她皮糙rou厚些也能經(jīng)得住摔打。 她喘著粗氣,頭腦發(fā)昏,竟說起了胡話,委屈地喃喃道:“阿婆,您為何還不出現(xiàn),阿泉這回怕是真的要死了呢……” 你不疼她,也不管她了么? 還是,你已經(jīng)在黃泉路上等著了…… 耳邊鼓起的風(fēng)聲,嗚嗚的,像有人在吹簫,像她少時蹲坐在溶洞口聽到的遠(yuǎn)處船上的號角聲。這一刻,她竟想家了。 死后,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只是,家在哪兒呢? 漁村的人把她當(dāng)妖孽了,定不希望她回去。胡同里劉太太的出租屋也塌了,撿垃圾的大爺說那里鬧鬼呢,她去那兒說不定能碰到劉太太的魂魄,她會不會又要催房租呢…… 那不然……銀公館呢? 她倒忘了,如果她變成鬼魂,這里她是進(jìn)不來的。 進(jìn)不來就再也看不到銀九了呢…… 可她真的很喜歡銀九哦,毫無道理的喜歡,抑制不住的喜歡。 他冷酷、桀驁、冷漠,高高在上,可她卻還是自虐般,渴望從他冰涼涼的懷抱里尋找安全感,那嘲諷的語氣,不屑的神情,犀利的視線都讓她覺得自己還好端端地活著,還……像個小人物一樣真真切切的活著。 她不知道怎么樣就叫愛上,多么深刻就算愛上,可她很清楚自己的心,就像牡丹說的,她騙不了自己。銀九……多好的人啊。她不可自控地被吸引著,沉淪在他對另一個人的深情之內(nèi),瘋狂的嫉妒著那份堅守,也頭一次覺得狠厲和偏執(zhí)也如此動人。她覺得自己骨子里大抵也不是什么善類,所以才瘋魔了似的喜歡這樣一個男人。 可是,阿婆只教她要記著對自己有恩的人,卻沒來得及告訴她,不該喜歡什么人。 有時候她也覺得自己是被銀九那副色相所迷,那么美的皮囊,讓她這個土包子不知所措,都不用引誘自己就已經(jīng)顛顛兒的跟了上去??赡怯衷趺礃幽?,她就是想把這個人據(jù)為己有,他不是病了嗎?她好想把他藏到自己那個曲折黑暗的溶洞里去,這樣誰都不能再害他了。若她這次還能命大的活下來,她一定會好好學(xué)法術(shù),學(xué)好了保護(hù)他。 也不知被拖著過了多久,她暈厥了好幾次,頭撞到了石頭上,“砰”的一聲,她疼得清醒過來,也碎了那膽大包天的蠢夢。她從虛無爬到了地獄邊緣,扭頭往黑暗處看了一眼,此時恰好經(jīng)過牡丹的那個院子前。在門前燈下,她看到了牡丹。 牡丹還是那個精致到無可挑剔的牡丹,一襲銀白旗袍,頭發(fā)盤得整整齊齊,戴著一個白色蕾絲小帽,時下最流行的樣式,耳邊是兩顆夜明珠,調(diào)皮的晃蕩。牡丹笑了,紅唇白齒,眼眸明亮,紅色的油紙傘轉(zhuǎn)動著,上面的花兒都要飛出去了。 “叮叮當(dāng)當(dāng)”一串脆響,原來是傘沿上綴的那些小鈴鐺和小珠子在歡唱。 還真是這女人搞鬼啊,怎得手段這么多呢?到她院子里折騰了半天沒得逞,這又打起了3號院子的主意。不過不得不佩服,一箭雙雕,倒是把礙眼的人都消滅掉了。 “丫頭,合作愉快?!蹦档ぷ彀蛷埡希创叫Φ玫靡?。 “老子才不和你……合作!”杜泉狠狠回視,一張臉血rou模糊,宛若惡鬼。 一明一暗,一美一丑,一個站著一個趴著,高下立現(xiàn)。 牡丹“嘖嘖”嘲笑,素手一揚,手中的紅傘飛了出去,邪物仰頭看著,忽然一躍而起抓住傘柄,杜泉暈眩的吊在半空,眼睜睜地看著歸墟堂越來越遠(yuǎn),看著底下一閃而過的密林,最后飛躍到了一處祭壇上方,這里瘴氣彌漫,雷電交織,應(yīng)該就是禁地了。 他們落在一處祭壇邊,周圍是數(shù)不清的墳?zāi)?,蔓延到很遠(yuǎn)的地方。 邪物將杜泉扔在石臺上,它的脖子上還勒著鳳影,已經(jīng)深可見骨,可它就跟圍了條紗巾一樣毫不在意,興奮的圍著祭壇游走,紅傘收起猛地變成一把利刃,利刃向著杜泉飛來穿透她的肩胛,挑起她要往祭壇上釘,鳳影松開邪物猛地?fù)鋪碜餐峒t傘,幾個回合下來,杜泉的血已經(jīng)灑滿了祭臺,血順著紋路流淌。 “嗬嗬……地門將開,百鬼現(xiàn)世,銀九,你的報應(yīng)來了!” 邪物猛地躍起盤在祭壇中間的石柱上,俯視著祭壇正中的位置陰惻惻地念著一種古老的咒語,像是在召喚什么。 杜泉身下的石臺開始轉(zhuǎn)動,四周凸起的石墩也緩緩下沉,她感覺到那柄傘要撤出,猛地抬手抓住它用力插了回去,“鐺”她仰面摔倒在地,紅傘的尖頭磕在祭臺上,劃出一道紅火星。 地動山搖,她身側(cè)裂出一道縫隙,在不斷變寬,她似乎要被晃的掉進(jìn)去,那里頭冒出熱氣,像巖漿一樣灼燒著她半邊身子,這么燙,掉下去骨頭都會被融得渣也不剩。 她咬著牙看向陰云滾動的天空,幾乎是用盡了所有力氣,喊了聲:“銀九!” 紅傘掙扎,想從杜泉手中逃脫,撞擊著石臺發(fā)出的“刺啦刺啦”的聲音,不遠(yuǎn)處攀著虎視眈眈的邪物,她嚎啕大哭起來。 對著天破口大罵:“老天爺你瞎了眼!銀九,你混蛋!你是不是死了!為什么不來救我,我這么喜歡你,你為什么不救我!我死了誰給你……做湯……嗚嗚!你們?yōu)槭裁炊计圬?fù)我!” “你這個大壞蛋!大混……” “倒是不知,你如此有脾氣,咳咳。”一道清亮的聲音傳來,仿若天籟。 杜泉罵聲戛然而止,猛地扭頭,急切地喊:“銀九?” “嗯?!?/br> “你再不來,我真的……就死掉了?!彼诳吹姐y九的那一刻便松開了抓著紅傘的手,虛脫地嘟囔了一句,又開始哭。 哭得毫無形象,哭得稀里嘩啦。 銀九笑了一聲,直直看著她,專注而深沉。他說:“那很抱歉?!?/br> 紅色長衫被墳地里的陰風(fēng)掀起,露出他的赤腳。他信步而來,目光犀利地盯著柱子上被紅線網(wǎng)綁住的邪物,冷聲道:“我一虛弱,便有那些不知死活的東西作亂,看來當(dāng)初留你一命實在是多此一舉。” “銀烏術(shù),你倒是命大。我的族人,一定會向你復(fù)仇的!”邪物咆哮著。 銀九好似置身庭院,絲毫不以為意,淡聲道:“一群龜縮在孤島之上的廢物罷了,有什么能耐向我尋仇??上Я肆岘噸u,那里依山傍水,隔絕于世,本可以讓你們閉著嘴老老實實的過一輩子,可偏偏就有人不安分。村長將你們送來獻(xiàn)祭禁地,那是爾等榮耀,竟敢抗命!” “憑什么我們就得死!就得變成這些怪物!”邪物將柱子晃得裂了縫,被銀九“噌”一下割斷四肢,這下真成了一條蛇形。 “啊……銀九,你不得好死!你會遭天譴的!” 銀九輕笑,“那我還真得感謝蒼天有眼?!彼Φ脴O盡諷刺,笑得殘忍決絕。 杜泉喊了一聲:“銀九?!?/br> 他垂眼向他看來,眸子里黑霧翻騰,笑了笑,說:“放心,有我在,你死不了?!?/br> 杜泉閉著眼點了點頭,她不是擔(dān)心自己死,只是他剛才那樣子,有些……可憐。 到底是怎樣的心境,讓他覺得遭天譴都是老天開眼,他也厭了自己么? 她又睜開眼看向銀九,他松松地披著外衫,風(fēng)吹來能看到他領(lǐng)口內(nèi)的精致鎖骨,衣衫貼近緊他身子,勾勒出一副清瘦的骨骼,顯得伶仃清冷。他臉色很差,極差,毫無血色,好似病入膏肓。即便如此,當(dāng)他出現(xiàn)時,她依舊覺得天都被撐了起來。 杜泉又委屈地哭起來,鼻涕眼淚和血跡糊了一臉。 “杜泉,別哭了。” “我……忍不住?!?/br> “哭得太丑,太臟?!便y九不看她,涼涼地說了一句。 “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倍湃煅实亓R了一句,終歸還是乖乖的閉上嘴。 銀九莞爾一笑,手指微張,紅線好似有生命般的快速將她纏住,他又一收,杜泉便被拽到了他腳邊,像只蟬蛹一樣,靠在一旁的墳堆上,肩上的紅傘被銀九抓在手里,用力一折便斷成好幾段,隨手一揚,扔到祭臺上的縫隙里。 他扔完便說:“牡丹,你滿意了?” 第三十四章 杜泉扭頭往身后看了一眼,就見牡丹裊裊而來,鬼氣森森的亂葬崗因她這一抹魅色倒顯得鮮活起來了。 而她身側(cè)不遠(yuǎn)處,樓月生帶著陳璜、澤秋也來了,他面色不好,少有的表現(xiàn)出凌厲之色。過來后立刻給杜泉救治包扎從始至終就沒有看牡丹一眼,杜泉身上的紅線都被銀九收回時傷口大多不流血了,只是內(nèi)臟疼得厲害。 樓月生給她塞了三四顆藥丸,又在身上扎了幾針,隨后便將她扶起,指尖點在她眉心,一股溫和醇厚的力量緩緩流淌進(jìn)脈絡(luò),她頓覺心神安寧,頭上的傷口也沒那么疼了。 澤秋這次出奇的安靜,自進(jìn)來后就安靜的立在陳璜身側(cè),冷冷地注視著祭臺。 銀九對樓月生放心,只回頭瞥了一眼便收回視線,之后便對牡丹說:“毀了禁地,對你有何好處?!?/br> 牡丹笑了一聲,“我可什么都沒做。” 這人還真是不要臉?。?/br> 睜著眼說瞎話也不怕閃了舌頭,杜泉被好一頓折騰,丟了半條命,自然聽不得這瞎話,撥開樓月生的手就站了起來,她一瘸一拐地走到銀九手邊,再看牡丹一身精致,氣得失了理智,開口便不客氣地諷刺道:“你就是靠著……不要臉活到現(xiàn)在的吧,都這會兒了,還要……狡辯!” 牡丹微笑,從容道:“瞧你說的,我怎么就狡辯了。3號院是你打開的,那東西的禁制也是你解除的,方才又是你們一起闖了禁地,還用血祭了臺上封印,這其中跟我有何關(guān)系?!?/br> 杜泉氣極,指著那一道冒著火光的裂縫,咬牙說:“那邪物分明是……聽了你的紅傘召喚才……闖入禁地的!” 她說得慢,語氣極重,將每個字都咬得清晰,就連頭發(fā)絲都在發(fā)怒。 說完還不解氣的“呸”了一口,罵道:“你當(dāng)所有人都是傻子嗎!” “呦,那可不敢,這滿院子里哪有傻的。而且,沒做的事卻讓我認(rèn),也未免太不講道理了吧?!蹦档ばΦ幂p松。 不講道理? 現(xiàn)在是誰不講道理? 杜泉額角血管突突直跳,她感覺腦袋又開始疼了。 她手上并無證據(jù),就指著石柱上被捆著的邪物,狠聲道:“那邪物還掛著呢,它總知道誰是同伙!你還想抵賴!” “哦?那你問問,看它怎么說?” 杜泉沒說話,扭頭看向那邪物,和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對視,它忽然笑起來,笑聲尖利,笑完又仰頭長嘯,聲音像是從頭頂擠出來的,又細(xì)又尖,忽高忽低似在吟唱。那調(diào)子耳熟,似曾相識,她覺得四周忽然靜了,只有這聲音往她腦子里鉆。 好熟悉啊,總覺得島上的人什么時候唱過。 好像是……上元節(jié)海祭,召喚水妖時曾唱過,水妖應(yīng)該和鮫人差不多,人身魚尾,牙齒尖尖。她小時候就見過一次海祭儀式,就那么一次,她卻記住了。 祭典很莊重,甚至比除夕過年都要盛大,凡是島民能來的都會到場,一起跪下祈福。黎明時分,太陽還未出來之前的一個時辰,岸邊會燃火,村子里的長輩們擊鼓跳舞,殺牛羊祭水妖,為避免村子里出海遇災(zāi)禍,村子里會用壯男活祭。 據(jù)說,水妖雌多雄少,可與人類□□,后代全都繼承母親習(xí)性,而人類會被當(dāng)做食物吃掉。所以,用壯男祭祀,是希望水妖開恩,不再侵?jǐn)_出海的船隊,這種殘忍的祭祀傳統(tǒng)在島上延續(xù)了幾千年。 近百年水妖極少出現(xiàn),便每隔五年祭一次,選中的少年會被村子里供養(yǎng),活祭之前可以留下后代繼承姓氏,孩子由村子里共同撫養(yǎng),男子祭祀之后村民都不得再談?wù)?,這是死規(guī)矩。阿婆說,她就是這樣的孩子。父親被活祭后再沒回來,母親則是生她時難產(chǎn)不小心死去的。 她很難過,為什么母親不能小心些,為什么要死……她也曾問阿婆,為什么自己沒有兄弟姐妹,阿婆敷衍說:“不小心死掉了。”至于怎么個不小心,卻是告訴過她。 所以,她從小都很小心,阿婆不讓她靠近水,她就待在岸上,阿婆不讓她何和人太多玩耍,她就多讀書,后來阿婆說溶洞里十分安全,她就高高興興地住了進(jìn)去。 一住八年,沒吵鬧過半句。 沒旁的,她只是覺得要小心些,這樣能活的久一些。 某一日午后,她揣著雞蛋想去山上采花兒戴,卻偷聽到村口的寡婦和村長夫人閑聊,壓著聲音說她根本不是爹娘養(yǎng)的,而是從水里飄來的,是水妖生的孩子,阿婆撿回來把她養(yǎng)著??伤恍?,回去問,阿婆說那些人扯淡,她父親母親都十分盼著她降生呢,她只能說命苦了點兒,沒見到父母而已。 后來,命苦她認(rèn)了,教書先生說人生皆先苦后甜,所以,她可以吃苦,吃得多了,以后就會甜了…… 被這調(diào)子感染,她眼神迷惘,腦海里出現(xiàn)一條在海上游蕩的花船,上面躺著白衫的男子,他被風(fēng)卷到海灣,又被大浪帶入海中,碩大的魚尾翻騰而起,那人就再無蹤跡。 他真的成了水妖的郎君,潛入海灣深處了……水妖的家鄉(xiāng)是哪里? 似乎就叫“歸墟”…… 她猛地一驚,耳朵里一陣嗡鳴,有短暫的失聰。而此刻那邪物忽然停下嘯音,悠悠道:“泉,歡迎,回家?!?/br>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