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體校三米高的欄桿門,今夜第一次關(guān)閉。 冰冷的金屬合攏,像個囚籠。 喻嗔只買了一套新衣服,柏正本來還要買,她怎么也不肯要了。 她才洗了腳,就看見桑桑風風火火跑進來。 “天吶,我們學校的欄桿竟然關(guān)了。” 卸完妝的邢菲菲也抬起了頭:“那個三米高的?” “對。你們可能都不信,我聽到了什么,柏家過來人,把柏正打得吐血了?!?/br> 邢菲菲說:“這么會?他不是柏家繼承人嗎?” “那誰知道,總之有人悄悄看見的,那個學生都快被嚇傻了。” 喻嗔低下頭,突然開始重新穿襪子和鞋子。 桑桑連忙拉住她:“不是吧喻嗔,你這次還要去啊?這次性質(zhì)都不一樣,那是柏家的人,沒人敢管他。何況他之前對你那么壞,這種人活該?!?/br> 桑桑怎么說也不肯松手。 “桑桑,”她說,“半年前,我被埋在廢墟下面,那時候隨時可能發(fā)生余震。碎石壓住我的身體,周圍漆黑,我又渴又餓。那時候,我多希望人管管我?!?/br> “可是一天過去了,一晚上過去了,一直沒人來救我?!庇鬣令D了頓道,“后來柏正把我救了出來。我知道他很壞,性格惡劣,我也不喜歡被人戲弄被人欺負。但是桑桑,沒有經(jīng)歷過死亡和黑暗的人,永遠不知道絕望的時候,多希望有人拉自己一把,也不知道,你能為了那一刻付出多大的代價?!?/br> 邢菲菲沉默著。 桑桑松開手,不自在地說:“你從逸夫教學樓后面那邊走,那里有個地方?jīng)]欄桿,可以側(cè)著身子過去?!?/br> 喻嗔道了謝,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邢菲菲上床,一聲不吭用被子捂住自己,眼淚流進被窩。以前最黑暗的時候,她也曾希望,有人拉自己一把。 喻嗔跑出學校,許是今晚這件大事,體校里里外外從未這么安靜。她找遍了周圍,都沒有看見柏正的身影。 一只野貓輕輕叫了一聲,竄進小巷。 喻嗔猶豫了一下,打開手電筒,往里面照了照。 她對上少年靜靜看著她的眼睛。 他雙眼漆黑,隔著一束光,與她對望。 柏正額頭的血流了半邊臉,唇角也是血。他坐在角落里,手放在膝蓋上。 喻嗔眼眶發(fā)熱。 看見喻嗔的一瞬,柏正牽起嘴角。 他笑了一下,還是那副誰也不在乎的樣子,輕松地說:“我沒事啊。” 他那么壞,他不會死的,絕不會。 第24章 別怕 這是柏正小時候就明白的道理, 他越兇越狠, 就越能長久地活下去。 竄進小巷的野貓看見柏正, 受了驚嚇,又連忙跳出來。 喻嗔鉆進小巷,在他身邊蹲下來:“柏正, 我們要去醫(yī)院?!?/br> 她抬起手, 想扶他起來。 他嘴角的血跡已經(jīng)凝固,柏正啞聲說:“你別管我了?!?/br> 他母親要打死他, 柏家一個家族都沒有辦法管他。喻嗔被他欺負被他騙, 他甚至沒有對她好一天,連該贖的罪都沒有還完, 她沒有理由管他。 柏正甚至有那么一刻, 想要告訴她:我不是你恩人,你恩人是牧原,你別再碰我了, 你找他去吧。 這個世界, 本來就不該奢求有人會純粹愛他。 他黑瞳落在少女身上, 這輩子第一回 安靜得出奇。她那么好看, 手電筒光束中, 少女側(cè)顏像是渡上了光暈。整個體校, 有很多男生喜歡她??伤偸巧岛鹾醺埽ψ屗ケ荣? 給了他這輩子唯一一次贏的機會。 柏正從未這么清晰地認識到, 喻嗔不能再碰到他, 疼痛不會讓他死,可她有一天會的。 他自嘲一笑,剛要張嘴,一口血涌出喉嚨。 柏正臉色變了變,咬緊了牙關(guān)。 喻嗔把手電筒放進荷包。 四周一下子昏暗不少,她理解不了柏正的倔強,只好輕聲告訴他:“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不會不管你,別害怕,我?guī)闳メt(yī)院?!?/br> 少女小心翼翼的,避開他身上明顯的幾處傷,吃力把他扶起來。 高大的少年很沉,喻嗔一個趔趄,怕他摔了,還是努力站穩(wěn)。 柏正從始至終一聲不吭。 她扶著他,一步一步,走出昏暗的小巷。 柏正看見了學校里照出來的微光,然后是街道兩旁的光,接著是夜晚霓虹的光芒。 快入冬,街上的行人很少。 他們背后,鐵欄桿高高豎起,柏正早就沒有力氣了,半邊身子的重量都壓在少女身上。 他垂下目光看她。 少女身軀稚弱,這一年她還沒徹底長大,然而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堅毅。 柏正看著看著,心里竟泛出了痛。他或許注定應(yīng)該死在這一夜。 柏正緩緩收緊自己手指,觸碰到她的溫度。 很暖,和這個秋天一點都不一樣。 他不知道飛蛾第一次碰到火時,是不是也像他一樣滿足。他看見自己的血,沾了一些在她衣服上,似乎把她也染臟了,柏正手指顫了顫,收回手。 喻嗔焦慮地發(fā)現(xiàn),學校門口沒有車路過。 “我們?nèi)ソ值?,可以嗎??/br> 柏正整個口腔都是血腥味,見她看自己,他點點頭。 喻嗔便扶著他,往對面街道走。 “慢一點,別怕,柏正,我們很快就會到醫(yī)院的?!?/br> 他便真的一點也不怕了。 從小到大,他第一次明白,原來只要有人溫柔些而堅定向他走過來,自己不用那么兇橫,也能活下去。 兩個人好不容易到醫(yī)院,這一晚折騰到了半夜。 給柏正檢查的醫(yī)生取下口罩,喻嗔才知道柏正到底傷得多重。 “現(xiàn)在需要做手術(shù),病人肋骨斷了一根。兩只手的手腕和一只腳腳腕脫臼,內(nèi)臟受到重壓出血。”醫(yī)生皺起眉,“你是他家屬嗎?手術(shù)前需要簽字?!?/br> 喻嗔愣住。 她沒想到,這竟然是柏正口中的,他沒事。 喻嗔沒辦法聯(lián)系到柏正的家人,而且聽桑桑說,今天把柏正打成這個樣子的,正好就是柏家人。 她有些焦急,想問問醫(yī)生,能不能先給柏正手術(shù)。 話還沒問出口,一群人急匆匆趕往醫(yī)院。 為首的中年男人有幾分眼熟,喻嗔想起前不久才見過他,是柏正叫來和牧原對抗的人。她松了口氣。 徐學民滿臉焦急,連忙和醫(yī)生交涉。 柏正從來不讓自己的人跟著他,所以今晚柏正出事,他竟然是最后一個知道的。 徐學民痛心自己的失職。 很快,手術(shù)開始有條不紊地進行。 徐學民這才有空分出心思給一旁等著的少女,她站在醫(yī)院凳子旁,懂事地沒有過來打擾他的安排。 喻嗔不認識徐學民,徐學民卻認得她。 畢竟前后兩回,柏正主動找他們,都是為了眼前這個女孩。 穿著西裝的徐學民,深深給喻嗔鞠了一躬:“謝謝同學送柏少來醫(yī)院?!?/br> 喻嗔還是第一回 被年長的人禮貌鞠躬,有些不自在。 她點頭回了一禮:“既然你們在這里,那我回去了?!?/br> 徐學民自然不會強留她在醫(yī)院守著,很是客氣地安排人送她回學校。 喻嗔回到學校,小吃街有幾家店還在運營,野貓蜷縮在巷口,冰冷的風中,它一雙貓瞳在黑暗里看得清晰,警惕地盯著人類。 喻嗔頓住腳步,去小吃街買了一根烤腸,放在它身前。 她彎了彎眼睛:“謝謝你找到他。” * 衡越體校這么久以來,鐵欄桿形容虛設(shè),然而昨夜第一次關(guān)閉,讓學生們意識到,這些欄桿的存在并不簡單。 學生們都有八卦好奇心,各種猜測和版本開始在學校流傳。 “那個欄桿,聽說是一年半前修的,恰好就是我們?nèi)雽W那年,圖書館都沒來得及翻修,學校率先修了欄桿?!?/br> “這個我知道,圖書館是柏家捐的款。那欄桿也是他們讓修的嗎?”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柏正不是柏家唯一的繼承人嗎?昨晚的傳言是真的還是假的啊……” “說來我一直奇怪,柏正那個家境,怎么會來衡越念書?他家砸夠了錢,也可以去三中的吧?!?/br> 喬輝聽見這些話,來了火氣:“說什么呢你們!嫌命長啊。” 在十五班,比起柏正,喬輝經(jīng)常嘻嘻哈哈,稱得上脾氣好,女孩子也相對喜歡和他說話。然而他今天發(fā)火,才讓學生們想起這幾個人都不好惹,連忙閉了嘴。 龐書榮拍拍他肩膀:“行了,走吧?!?/br> 聽說正哥出事,他們也不打算上課了,好歹先去看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