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傅琛唇角彎起來,也不知是笑還是嘆:“你?。 ?/br> 唐瑛其實當(dāng)時一點都沒害怕,把少年護在身后,對著這座rou山一頓狠揍,再次把他揍趴下之后,拉著少年就跑。 破廟里,少年低頭垂目,左手虛握住自己的右手腕,仿佛還能感覺到張二哥用力握著他的手腕,跟鐵鉗子似的拖著他跑。 他還記得那人當(dāng)時說的話:“死胖子一看就是家勢好的那種,咱們先避避風(fēng)頭?!?/br> 被揍趴下的桓延波喊的聲嘶力竭:“你們都是死人吶?趕緊回公主府叫人,叫多多的人,把他們給老子攔下來!” 少年的腳步緩了下來,幾乎可以預(yù)見接下來救他的人的反應(yīng)。 她會松開他的手腕,回去向桓延波認(rèn)錯道歉的吧? 拉著他的人猛的扭頭,對上少年平靜自嘲的眸子,好像聽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話:“那個死胖子……他是公主府的人?” 他說:“長公主獨子?!?/br> 唐瑛來京城這段日子,其實也沒閑著。 張青每日忙完便去街頭巷尾打聽消息,她也沒閑著,想要盡快梳理出一幅京城權(quán)貴官員的派系名錄。 傅家仆人小院里,好幾個夜晚,她與張青都點著燈整理白日打聽來的消息,試圖還原唐家軍被抽調(diào)及克扣軍餉的這半年京城人事變遷,以及目下最炙手可熱的權(quán)貴人物,還有京城詳細(xì)的地形圖,瘋狂搜集一切所能搜集到的資料。 而桓延波就在第三頁長公主的下面,畫了個小箭頭,特別標(biāo)注:桓延波,長公子獨子,甚得皇帝寵愛,行事跋扈囂張。還用四個小字:不可得罪。 唐瑛當(dāng)時驚恐扭頭:“桓延波?”本朝與大唐審美迥異,街上行人皆是以白皙頎長為美,哪怕健碩也在接受范圍,可這位長公子獨子卻是癡肥,跟參加減肥節(jié)目的肥胖人士有得一拼,簡直胖的嚇人。 少年點點頭,已經(jīng)做好了被拋棄的準(zhǔn)備。 “他胖成這樣,他母親知道嗎?” 少年有點想像,也不合時宜的笑了。 “自然知道?!?/br> 緊跟著,他的手腕被更緊更牢的握住了,她拉著他跑的更快了,一邊跑還一邊感嘆:“公主府的廚子手藝一定不錯?!敝辽俦荣M文海強。 對比傅大人跟桓延波的體型就知道了。 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傅大人更為克制,而且習(xí)武的緣故。 少年毫無預(yù)兆之下差點踉蹌跌倒,被桓延波打過的地方疼的厲害,大約是見他面色不好,唐瑛恍然大悟:“哎呀我忘了你受傷了?!?/br> 她松開他的手,少年當(dāng)時愣住了。 他以為她要放棄的時候,她偏偏拉著他跑起來了。 現(xiàn)在……果然是要放棄了嗎? 可是緊跟著她站到了他前面,微微俯身:“趕緊趴上來。” 少年還沒反應(yīng)過來,后面的人眼看著要追上來了,她一著急直接扛起他就跑:“來不及了,就這么著吧,你先忍忍啊。” 他頭朝下感受著地面快速移動,公主府的家丁在后面大呼小叫,扛著他的人對四周的地形顯然很是熟悉,專揀小巷子繞,最后把他塞給一幫乞丐,自己引著公主府的人跑了。 “你的腳是怎么回事?” “之前跑進了死胡同,”唐瑛嘆氣:“看來我對那一片的地形還是不太熟悉,結(jié)果翻墻的時候不小心崴了,忙中出錯吧,可不是那幫人打的,他們哪有我跑的快?” 傅?。骸啊边@丫頭關(guān)注點是不是錯了? 唐瑛卻自有她的考量:“闖出這么大禍,也不能連累了大人,要不我今晚就搬出去吧?”長公主少說也是掌過凰字部的人,余威尚存。 傅琛:“你救的少年是什么人?” 唐瑛:“當(dāng)時情況緊急,哪里來得及問明身份啊,看著就……就普通百姓家里的孩子吧,說不定還是長公主府下人家的孩子?”她回憶當(dāng)時桓延波的口氣:“難道是駙馬的庶子?” 真是頭疼。 傅?。骸叭四??” “我讓包子帶他回破廟了,先避避風(fēng)頭再籌劃啊。” 傅琛起身:“現(xiàn)在就帶我去找那少年。”別到時候被救的人跑了,救人的反而吃了長公主的瓜落,而且……以長公主護短又溺愛的性子,吃的可遠(yuǎn)遠(yuǎn)不止瓜落。 “現(xiàn)在?”唐瑛無奈起身。 破廟里,包子陪少年傻坐了半個時辰,反反復(fù)復(fù)安慰他:“你別擔(dān)心了,二哥可厲害了,等明日二哥來,他一定有辦法的?!?/br> 少年低頭不語,只瞧著自己的手腕愣愣出神,也不知道聽沒聽得進去包子的安慰。 忽然,破廟外面?zhèn)鱽硪坏缆曇簦骸鞍印?/br> 包子大喜:“你不用害怕了,二哥過來了?!崩鹕倌昃屯馀堋?/br> 破廟外面,高大俊美的青年旁邊站著張二哥,幾個時辰不見,張二哥居然奇跡般的變白了,白的都快反光了。 包子傻傻站著:“二哥……” 跟著唐瑛一起來的傅大人也有幾分傻眼:“四殿下?” 少年緩緩抬頭,沒想到能在這座破廟里遇見禁騎司指揮使:“傅大人,見笑了?!碧锰靡唤榛首訙S落到乞丐窩里,說出去不免惹人恥笑。 他自小不受寵,生母出身卑微,只是浣衣局的一介宮女,因一次意外被喝醉酒的皇帝陛下臨幸才生下了他,從小到大幾乎都是被忽略的存在,桓延波可以隨意欺辱他,他卻不能跑去皇帝面前告狀。 不是沒有試過,只是最后被責(zé)罰的反而是他這個被毆打的皇子。 唐瑛指著眼前的少年目瞪口呆:“皇子?”這皇子也太不值錢了吧?居然被公主的兒子按在地上揍,身邊連個隨從都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還有更新,晚上見。 求收藏求花花求營養(yǎng)液。 第四十一章 南齊的皇子有七位, 但除了正宮嫡出的太子身份貴重,萬皇貴妃生的二皇子因母而甚得帝寵,其余皇子的存在感都不太強。除了年紀(jì)小的六七皇子尚在襁褓吃奶, 偶爾聚在一起真情實感的打個奶兇奶兇的架, 張開沒牙的嘴撕咬一番, 年紀(jì)大的皇子們分別用“□□”或者“二皇子派”兩張標(biāo)簽按著腦門給貼下來, 逢年過節(jié)因宴而聚,袖子底下互相挖坑, 面上卻一派兄友弟恭,已經(jīng)學(xué)會了文明人的斗法。 兩不相靠的四皇子既不肯對太子伸出橄欖枝,又瞧著二皇子府高不可攀, 等同隱形,連出宮開府都敢被工部敷衍, 種樹的地方挖個坑卻忘了拖樹苗過來,后花園的假山石連個造型都擺的十分勉強, 讓人懷疑可能是船運出了問題, 太湖石沒有運送抵京,拿上次修建避暑山莊的邊角料對湊糊弄他,還糊弄的很不走心。 同樣是開春離宮建府, 三皇子元穎打小就給自己打上了“二皇子尾巴”的屬性標(biāo)簽, 這些年沒少站在二皇子身后搖旗吶喊,鼓吹二皇子的友愛與仁厚,也能時常在皇帝面前刷個臉熟,連帶著他年春離宮開府, 工部的人也要照顧大家的體面,兩府的風(fēng)景就有天壤之別。 黑天半夜,唐瑛爬上四皇子后院的墻頭,發(fā)出了真心實意的感嘆:“殿下府里的花匠原來是崇尚自然園林的大家啊?!辈患有藜?,任其生長,可不就是自然派嘛。 元鑒被傅琛扶著爬上墻頭,夜色之下也是頭一回坐在墻頭觀賞自家府邸的風(fēng)景:“這么看起來,似乎……也還不錯?!彼趯m廷的傾軋之下長到十七歲,至少府里的花草樹木長的隨心所欲。 為防走漏風(fēng)聲,包子已經(jīng)被熊豫帶走,傅琛挾著受傷的元鑒從墻頭下來,向她伸手:“你趕緊下來吧,小心腳下?!?/br> 這點小傷對唐瑛來說是家常便飯,她從墻頭跳下來,恰恰被傅琛攔腰抱住,年輕男子的強壯臂膀箍的她有點緊,不過前兩日夾襖已經(jīng)上身,她也能臉不紅氣不喘的站立依舊,還向傅指揮使行了個禮。 “多謝大人!”這位仁兄面冷似鐵,實則是個熱心腸,大半夜跑出來陪她收拾爛攤子,值得請他喝一壺邊塞的燒刀子,熨燙熨燙他曲里拐彎的肚腸。 四皇子府里的宮人并不多,這時候也多半入睡,只有貼身的兩名小黃門還守著一盞昏黃的燈,見到元鑒被人打成了豬頭,五官都要擠在一起,露出個憤怒又悲苦的表情:“殿下,誰打了您?”跟只忙碌的倉鼠似的跑去找藥。 燈光之下,元鑒面上的青紫傷痕比之下午時更為嚴(yán)重,很能嚇唬人,但唐瑛是受傷的磚家,上手就要扒他衣服:“把外套脫了我看看,可有傷了肋骨?” 肋骨雖然保護五臟,但真要斷了扎進內(nèi)臟更要人命。 衛(wèi)鑒被死胖子桓延波坐實揍了一頓,逃跑的時候都很勉強,還是她背著跑了一程,回來的路上也全靠傅琛攙著,瞧著不甚靈便。 燈光之下,戴著破氈帽的張二哥露出一張瑩白生輝的小臉,四皇子打眼一瞧,好像夜半書齋冒出的狐仙鬼怪似的,受到了很大的驚嚇,揪著腰帶死活不撒手:“你你……”姑娘嗓子雖然沙啞,但模樣長的倒很標(biāo)致。 傅琛揪著唐瑛的后領(lǐng)子把這個不知道男女大防的家伙給拽了回來:“你整天在外面野慣了,可別嚇著四皇子?!比f般無奈,只有他親自上場了。 “宮門已經(jīng)落匙,太醫(yī)院值夜的大夫出不了宮,不如我為殿下瞧瞧傷勢?”傅琛心知肚明,四皇子的人去太醫(yī)院請人,也多半請不到什么好大夫,大概只有那些初進太醫(yī)院的新人過來,還未必樂意跑這趟差使。 傅琛是皇帝身邊的青年權(quán)臣,而元鑒則是不受寵的皇子,在宮里的處境更是天差地別。 元鑒對自己的處境早就逆來順受,沉默著解開了腰帶,又脫下外袍,手指搭在中衣系帶上,躊躇的目光往唐瑛面上虛虛瞟一眼,大約是想要讓她回避一下。 可惜唐某人皮厚如城墻,往年夏天沒少在軍營里見光膀子的士卒,傷兵營忙起來沒穿褲子的男人都見過,壓根不覺得此刻作為未婚女性,理應(yīng)露出羞澀的表情進而回避,還催促道:“脫啊,快脫!”不加分辨的話,聽起來好像時場出入某種不良場合的紈绔子弟。 傅指揮使心里暗嘆:這丫頭到底是怎么長大的? 他回身拉下她的氈帽,遮住了那雙擾人心神的眼睛,元鑒長出了一口氣,終于解開了中衣,露出身上幾處青紫印跡。 傅琛沿著肋骨仔細(xì)檢查,不防身后的唐瑛早已經(jīng)揭起了氈帽,伸長脖子從他身后探頭去瞧,忍不住出言指點:“不對,那邊那邊——” 元鑒被她鬧了個大紅臉,傅琛也頗為無奈:“我剛才就應(yīng)該把你關(guān)門外面?!?/br> “天寒地凍,大人您是想讓我明早請大夫嗎?”適當(dāng)?shù)臅r候,唐瑛也是可以裝柔弱小女子的。 元鑒身邊的小黃門捧著藥箱傻呆呆不知如何反應(yīng),大約是從來沒見過穿的這么破,居然還能泰然自若站在傅指揮使身邊胡扯八道的小娘子。 誰人不知,傅指揮使生的俊美不凡,高冷難近,都抵擋不住京城里許多小娘子們的一片熱情,哪個見傅大人之前不是描眉畫唇,精心打扮。同一個宮里住著,聽說元姝公主每次出門都要打扮一兩個時辰,只為了與傅大人在宮道上“偶遇”一回。 眼前的少女似乎全然不在意自己在傅大人眼里的形象,上前扒拉他們搬過來的藥箱,挨著瓷瓶看過去,嘴里嘟嘟囔囔:“嘿,還挺齊全,你家殿下身子不好?” 頭疼腦熱肚子不舒服,跌打損傷止血散淤都全乎,還有些不知名目的藥丸,也不知道治什么的,擺滿了一箱子。 小路子:“……” 小秦子:“……” 他們能說是因為四皇子府門庭冷落,太醫(yī)院的也是跟紅頂白,有些小病小痛殿下不欲煩難,索性準(zhǔn)備齊全各色藥丸,以備不時之需嘛? 唐瑛似乎也準(zhǔn)備跟倆小黃門打聽四皇子的起居生活,而是揮揮手:“抱著你們的藥箱下去吧,你家殿下今天用不上!” 兩名小宦官漲紅了臉齊齊向四皇子求救——哪里來的乞丐,居然敢在皇子府邸指手劃腳? 正巧傅琛已經(jīng)檢查完了四皇子身上的傷:“肋骨倒是沒斷,不過有一處大約有骨裂,疼的厲害,最好靜養(yǎng)。”他似乎已經(jīng)預(yù)感到了唐瑛心里有了算計,輕笑道:“你這是……憋著什么壞呢?” 四皇子穿衣系帶,又請二人落座:“多謝兩位。”目光掃過唐瑛:“張……” “在下張瑛,人稱張二哥,晏月樓那一片乞丐如今都?xì)w我管。”唐瑛笑的賊壞:“殿下似乎不太受寵?”能被長公主的兒子按著打的皇子,處境之艱可以想見。 “張二哥,今日多謝相救?!彼幕首铀坪鯇ψ约旱奶幘吃缇土?xí)慣了,也并沒有被人撞破的尷尬,或者他從小到大接受的惡意與嘲笑足以習(xí)慣這一切。 只不過,張瑛終究是不同的。 她沒有放開他的手。 元鑒低頭注視自己的手掌,仿佛還能感受到被她拖著跑的那種感覺,有力的,盲目的,卻又讓人心生暖意的善意。 唐瑛環(huán)顧他的居室,陳設(shè)遠(yuǎn)不及傅府精美。 傅琛雖然不大在府里布置上費心,但架不住他收入好賞賜高,書房多寶閣上擺的東西打碎一件都需要速效救心丸來安撫受驚的小心臟,像她這種窮鬼賣身為奴十次八次估計都不夠賠的。 她坐了下來,問出一句話:“殿下想沒想過去告御狀?” 元鑒蜷住了手指,手掌空空,只有他知道自己一無所有。 他自嘲一笑:“以前……不是沒告過狀,都是以我受罰結(jié)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