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節(jié)
季夫人恨鐵不成鋼的看她一眼,帶著她朝佛寺走去:“待會兒我去燒香,你到佛寺后面庭院的觀賞亭里等我,若是遇到了什么人,就給我規(guī)矩點,切莫胡來知道么?” “行了娘,何必說這么隱晦,我明白的,不就是相看夫婿么?!奔韭犘α?。 季夫人驚訝:“你怎么知道?” “看你給我準備這身衣服就知道了,平時來拜佛哪次不是穿得十分素凈啊,偏偏這次將壓箱底的衣裳都帶來了,還有爹爹,我出來的時候他那張臉啊,簡直比苦瓜還苦?!奔韭犝f完,忍不住嘖嘖兩聲。 季夫人板起臉:“就你聰明,到時候不準這么沒規(guī)矩?!?/br> “是?!奔韭犃⒖淌諗苛?,禮數(shù)周全的對季夫人說道,完全沒了剛才混不在意的樣子。 季夫人完全拿她沒招,瞪她一眼后便帶她上山了。 大乘佛寺是京都最有名的寺廟,大到皇帝祭祖小到百姓上香,最喜歡的便是來這座寺廟,所以這里一年四季香火鼎盛。 佛寺建在山頂,原本能上山的只有一條路,后來由于這條路從頭到尾全是石階,馬車轎子一類的根本無法上去,皇帝身子不好不能往上走,便在原來那條路的不遠處獨辟一條小路,專門用于馬車使用。 當然了,也僅限于皇上的馬車使用,季聽和母親還是得從原來那條路一步一步的走上去。 季聽平時最怕跟季夫人一同來禮佛,最大的原因就是怕上臺階,每次走到頂上都要累個半死,更別說今日精心打扮之后,腦袋都比平時沉些,她只走了幾步便忍不住抱怨:“京都城那么大的地方,在哪相看不好,偏偏要選在佛寺,也不知道在難為誰?!?/br> “佛寺怎么了?佛寺多清凈??!”季夫人瞪她一眼。 季聽撇了撇嘴,忽略周圍往她這里投來的目光,心想這地方估計是整個京都最不清凈的地方了,也虧得娘說得出來。不過今日確實比平時人少一些,加上她戴了面紗,雖然還是有人忍不住看她,可比起先前卻是少了許多。 她稍微自在了些,下意識的看向目光的來源處,卻只看到一道黑影閃過,接著就沒了蹤跡。季聽伸手搓了搓脖子里的紅繩,正想過去看看,就被季夫人打斷了:“待會兒見人家小公子的時候,記得把你脖子里那塊東西藏好,真是丟死人了,家里什么好東西沒有,偏偏戴個那玩意兒,我早晚要給你扔了?!?/br> 季聽的注意力收了回來,挽著季夫人的胳膊嘻嘻一笑:“這東西可是我的護身符,換一塊就沒有這功效了,我才不舍得扔,放心吧娘,我保證不讓旁人看到。” 季夫人看她一眼,氣哼哼的領著她繼續(xù)爬樓。兩個人又走了一截,季聽再次停了下來,這回臉色都有些發(fā)白了:“我、我不行了,太累了。” “你今日怎么回事?”季夫人目露擔憂。 季聽微微搖頭:“穿得太笨重了,早上又貪吃糕點,現(xiàn)在太陽一曬胃里直泛酸。” 季夫人盯著她看了半晌,最后咬了咬牙道:“實在不行咱就先回去吧,改日換個地方再約便好?!?/br> “那哪行啊,都答應人家了,不去不合適,再說人家也是辛辛苦苦去到上面的,我們哪能讓他們白跑一趟。”季聽雖然平日里跳脫了些,可骨子里還是個又乖又善解人意的小女兒。 季夫人嘆息:“那你再歇歇,歇好了我們再走。” “……我沒事,慢慢往前走吧。”季聽撐著一口氣直起身子。 季夫人不認同的扶住她,正打算再勸,一個面白無須的男子走了過來,對著她們微微抱拳,季夫人認出了他是誰,頓時緊張起來。 “娘,怎么了?”季聽小聲問。 季夫人沒有回答,而是看著男子,壓低聲音問:“敢問李公公有何貴干?” 一聽‘公公’二字,季聽眼神里閃過一點驚訝,下一秒腦子里便浮現(xiàn)一個人的臉。 男子和煦的笑笑:“咱家是奉皇上之命去佛寺取些香灰做藥引,上山時恰好看到二位,想到石階太長,恐怕夫人小姐會有不適,便想請夫人小姐隨咱家乘了馬車一同上山?!?/br> 季夫人立刻拒絕:“這……不太好吧,你有皇命在身,自然是可以走那條路,可我們只是……” “夫人不必擔心,若是皇上問起,咱家會親自與他解釋的?!蹦凶永^續(xù)道。 若是平時,季夫人絕對不會答應同行,可看到女兒泛白的臉色,心里便一陣陣的心疼,加上男子一副不容拒絕的姿態(tài),糾結許久后還是點頭答應了。三人從路旁近路到馬車上,馬車朝著山上飛快跑了起來。 看著季聽漸漸好轉的臉色,季夫人朝男子道謝:“多謝李公公了?!?/br> “不過是舉手之勞,夫人不必客氣?!蹦凶訙睾偷馈?/br> 幾人很快到了佛寺,男子取了香灰便轉身離開了,似乎跑這一趟真的只為這點小事。季夫人松了口氣,先帶著季聽去拜了佛,再去廂房見了侍郎夫人。 你來我往的客氣完,季聽便按照季夫人的指示往佛寺后方去了。不同于佛寺的熱鬧,佛寺后院十分安靜,半天才看到一個灑掃的小和尚,確實是個相親見面的好地方。 季聽慢悠悠的走著,很快便看到了約好的涼亭,再往前走幾步,就看到?jīng)鐾だ镆坏狼咫h的背影。她腳下步伐慢了一拍,半晌才正常往前走,快到?jīng)鐾r停了下來,無端有些緊張:“你、你好,是張公子嗎?” 她問完,那人便轉身了,七年的時光好像對他沒有半分影響,只是愈發(fā)英俊愈發(fā)陰柔了。英俊、陰柔,兩個不相干的詞匯,放在他身上卻奇妙的融合了,他仿佛山間化形的妖精,專門奔著攝人心魄而來。 “季小姐,多年未見,你長高了許多?!鄙晖来ㄆ届o開口,宛若在招呼一個老朋友。 季聽回過神來,忙朝他屈膝行了一個萬福:“督主大人?!逼吣晡匆姡褭鄡A朝野身份顯赫,早就不是昔日她能直呼其名的小太監(jiān)了。 申屠川目光沉靜:“季小姐客氣了。” 女大十八變,更何況今日季聽精心打扮,比起幼時更是變化巨大,美得晃人眼睛??稍谏晖来ㄑ壑?,季聽卻是沒什么變化的,無論當初的十歲小兒,還是今日待字閨中的姑娘,都半點變化都無。 季聽訕訕一笑,本來見到故人該是欣喜的,可不知為何,一對上申屠川那雙眼睛,她就有些怕得慌。能不怕么,這可是個動動手指就能捏死他們一家的人物,而且這些年多少聽到些他殘暴的傳聞,她也知道他并非外表這么和煦。 ……可即便再怕,也總得跟他說兩句話啊,否則干站著算怎么回事?季聽深吸一口氣,剛要開口,就聽到他問:“季小姐今日來佛寺做什么?” 季聽愣了一下,回答的話到嘴邊換了一層意思:“回督主大人的話,小女子今日是隨娘親禮佛來的?!?/br> “是嗎?”申屠川看她一眼,便不說話了。 季聽口唇發(fā)干,半晌鼓起勇氣問:“督主大人公務繁忙,今日怎么也來佛寺了?” “自然也是為了公務。”申屠川回答。 季聽頓了一下,終究沒擋住好奇心:“什么公務呀?要是不方便說的話就算了?!?/br> “季小姐說笑了,不過是尋常公務而已,也沒什么可保密的,”申屠川說著,對上了她的眼睛,“今日我來,是為抓一人。” 明知道不該問下去,可季聽還是忍不住好奇:“什么人?” “張和月。” 這不是她今天相親的男子嗎?!季聽一個激靈:“抓他干什么?” “他勾結五皇子謀圖皇位,是誅九族的大罪?!?/br> 季聽臉上的笑都僵了:“那、那九族的話,也包括姻親?” “自然。”申屠川揚起唇角。 季聽咽了下口水:“你抓到他了嗎?” “他方才一直站在這里,自然是抓到了?!鄙晖来嫒萸鍦\。 季聽沉默一瞬,弱弱的問起:“那個……若是跟他相親的關系,也會被抓嗎?”娘還跟張和月的母親在佛堂相談甚歡呢,萬一也被抓走了怎么辦? 說起來這時機也太巧了點,她剛要跟張和月相親,他便出了謀反的事,自己是不是也太倒霉了些? 申屠川看了她片刻:“你今日,是來跟張和月相親的?” “但是我連他面還沒見呢!我跟他沒有關系!”季聽立刻撇清,“我爹娘也跟他沒關系,我們就是隨便來相看一下而已!” 張和月如果落到東廠手里,恐怕是不可能活著了,不僅如此,整個張家都要受到牽連,她無力幫忙,只能盡可能的將自己家撇干凈。 申屠川的唇角輕輕揚起:“若是像你說的那樣,你們自會無事?!?/br> 季聽松了口氣,感激的上前一步,還未開口說話,便聽到他繼續(xù)道:“你真是長大了,如今竟也開始相看夫婿了?!?/br> 他這句話頗有長輩的味道,季聽在他面前沒有之前那么緊張了,半晌笑彎了眼睛道:“督主當年對我的救命之恩,我還沒親自謝過,如今既然有緣遇見,還請督主受我一拜?!?/br> 說著話,她便盈盈跪下,毫無警惕心的將頭頂暴露在他眼前。只要用了內(nèi)力輕輕一擊,她便會因為頭骨震裂而亡。 申屠川的右手漸漸繃緊,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當初是我失誤,才會讓你跌入湖中,怎好受你大禮?” “是我調(diào)皮,自己掉入水中的,不關督主的事,督主這么說便是折煞我了?!痹谒氖终埔蛳蛩哪X袋時,季聽笑著抬起頭,申屠川平靜的收回了手。季聽沒看出他的不對,只是將脖子里的紅繩往外拉,一直紅繩上掛著、又在她衣衫內(nèi)藏著的東西便露了出來。 是一塊碎銀,時間久了銀子沒以前那么亮堂,上面的一些棱角也消磨得一干二凈,一看便知道是長時間握在手里把玩過的。 申屠川看著這塊碎銀,眼神中出現(xiàn)一分波動。 “當初掉進水里時,我便一直攥著這塊銀子,心中祈禱有人能救我,結果你……督主大人真的跳下來救我了,所以從那時起,我便將這塊銀子當作護身符,一直帶在身上不離身,轉眼已經(jīng)是七年了。”季聽說著,臉上顯露出懷念之色。 這塊銀子她戴得太久,父母已經(jīng)忘了銀子的由來,只知道自家女兒有個怪癖,整日里非得戴一塊碎銀子在脖子上,只有她還記得,當初若不是這銀子的主人,她或許早就命喪黃泉了。 她的頭再次低下:“多謝督主大人當初的救命之恩?!?/br> 申屠川垂下眼眸,抬起右手面無表情的朝她的頭頂揮去,卻在即將碰觸到她時看到她脖子上的紅繩,手上的力道幾乎條件反射的卸了。季聽只覺得頭頂刮過一陣風,她疑惑的抬頭,便看到了申屠川的手。 “季小姐的謝意,我已經(jīng)收到了。”申屠川說著,那只手便自然的扶住了她的胳膊,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季聽點點頭,剛要說完后方就傳來一陣sao亂,她忍不住要回頭看,申屠川淡淡道:“太臟,沒什么好看的?!?/br> 季聽奇怪的把頭扭回來,剛要問他是什么意思,耳邊就傳來一聲利刃劈過什么的悶響,片刻后四下便寧靜了。季聽頓時渾身僵硬,許久之后她看向原本sao亂的地方,此刻那里只有一片紅色的血跡,旁的卻什么都沒了。 她突然一陣反胃,忍不住扶著涼亭的柱子干嘔起來,把胃里的東西都吐干凈后,一方干凈的手帕出現(xiàn)在眼前。季聽難受的道了聲謝,接過手帕捂住了嘴。 “不過是一點血跡,便難受成這樣,若是見了更多,豈不是要將五臟六腑都吐出來?”申屠川聲音溫和中透著薄涼。 季聽吐完十分虛弱,直接在涼亭內(nèi)的石凳上坐下了,半晌才有力氣同申屠川說話:“我從小到大第一次見這么多血,失禮之處還請督主見諒?!?/br> “說明父母將你護得極好,”申屠川淡淡開口,“能擁有這樣的家世,是你的福氣。” 明明是沒有什么情緒的話,可從他口中說出來,卻好像滿是諷刺。季聽疑惑的看向他,沉默一瞬后問:“剛才的動靜是……” “不過是東廠尋常做事而已?!鄙晖来聪蛩?/br> 季聽想到那攤血,胃里又是一陣反胃,連帶著對申屠川也升起一股恐懼,可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太過英俊的緣故,她每次心里害怕時,看到他的臉又會稍微鎮(zhèn)定。季聽糾結半天,最終還是將脖子上的銀子取下來了。 申屠川靜靜的將她一舉一動盡收眼底,想要看她準備如何處置這塊碎銀子。 “督主的尋常做事便如此血腥,若是不尋常時,想來是十分驚現(xiàn)的,我剛才說過了,這銀子就像護身符一樣,平時很是有用,督主不如收下吧,放在身上也算求個安心?!奔韭犝f著,小心翼翼的把銀子遞了過來。 銀子上沒有任何修飾,只是打了個孔用紅線串起來,紅繩似乎在脖子上戴得久了,此刻有些不明顯的毛邊,總之不論是做工還是模樣都粗鄙得可笑。 季聽自己看著,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那個,您別嫌棄,這東西模樣不好,可真的挺靈的……” 申屠川掃了她一眼:“時辰不早了,我先走一步?!?/br> 季聽知道這便是不要的意思了,訕訕的收回去后,起身朝他屈膝低頭:“恭送督主。” 她說完遲遲等不到回應,等抬起頭看時,前方已經(jīng)空無一人,應該是走遠了。 季聽輕呼一聲氣,急忙去找娘親了。季夫人自打季聽出門,便被突然竄出來的東廠之人堵在了屋里,這會兒才放她出來,她早已經(jīng)急得不行,正待要去找季聽時,卻看到她從外頭回來了,不由得松了口氣。 “今日到底怎么回事?”季夫人仍是不安。 季聽嘆了聲氣,將張家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季夫人出了一身冷汗:“幸虧我們還未與張家定親,否則可就麻煩了。”招惹上東廠那群鬣狗,即便不死也得去半條命,她的女兒哪受得了那樣的罪。 “唉,今日之事就不必再提了,至于姻親……” “娘知道的,娘心里有數(shù)。”季夫人立刻道。 季聽點了點頭,同季夫人一起回家了。 和張家的婚事算是吹了,眼看著選秀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季夫人開始頻繁給季聽相看,結果每次都能遇上東廠抓人,接連幾次后,季夫人察覺到了古怪。 “該不是皇上故意給的警告吧?”她十分不安。 季尚書聞言一頓,隨后擺擺手:“皇上若真想叫聽兒進宮,只下一道口諭便是,哪用得著這般迂回,近日五皇子意圖篡位一事被揭露,京中有不少青年才俊摻和了此事,現(xiàn)在正在清算,咱們只是湊巧遇上了而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