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父子兩個好像在比誰耐心好,最后還是燕王先有反應,他擱下手里的書,借著燭光抬起頭來:“你過來總是有話,有話就說?!?/br> 謝士洲只看了他爹一眼,就把眼神放在案臺上,說:“剛才我沖動了,氣頭上口不擇言你別多想?!?/br> 他還知道過來道歉燕王心里就有些安慰,前頭那事,歸根結底是父子間信任不夠,臭小子唯恐他護著云陽叫錢氏忍讓,才會鬧這樣開。 這結果不是燕王本來想要的,但也不算太壞。 “太后給你出了氣,云陽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再回來,哪怕以后回來應該不敢再像這樣,這次的事,就不說了。我只說你一點,你多信任老子一些,我們父子是缺了二十年相處,就說這幾個月,我做什么沒為你考慮?” 人在氣頭上不太會想,甚至可能哪句話扎心就挑哪句說,等過了之后他自然就后悔了。 后悔了,又拉不下臉,燕王說了好多句,謝士洲就哦了一聲。 “你說跑就跑,連馬鞍都沒架上就敢騎出去,出了事怎么說?你就算不為老子想想,也為你媳婦兒跟她肚子里的娃兒想想?!?/br> “我知道了。” “知道了,下次還犯?” 燕王看他真是太熟悉了,就跟看到年輕時候的自己,脾氣烈,也容易沖動。有些骨子里的東西特別難改,他平時記著你說的話,生氣起來就顧不上,只知道今兒個不發(fā)了這場火就要憋死個人。 其實也不是第一天當?shù)_確實實才知道當?shù)卸嚯y。 前頭那三個女兒說到底是王妃跟側妃教養(yǎng)的,燕王除去給她們安逸的生活以及體面的封號之外,其他沒太管過,只是在議親那會兒給做了參詳。其實沒有任何一家是十全十美的,他還是盡量挑出家風不錯并且子嗣瞧著有出息的,后來再看,幾個女兒過得都還不錯。 又要說那幾個女兒出嫁前,其實還是哄著他的,從以前到現(xiàn)在,真正跟他對著干過的也就是謝士洲。 偏偏他還不能過分責怪。 畢竟兒子是他使計逼回來的,當日他不出現(xiàn)的話,洲哥兒在商戶人家應該也能過得不錯。 這兒子一早對他有怨,相處一段時間才親熱些,但也沒完全放下心結。兩人說是親父子,相處還是太短,從二月里見著,到現(xiàn)在才三個多月時間。 燕王現(xiàn)在一方面要忙朝上的事,一方面要為他以后打算,還得想想怎么跟兒子相處才能把感情培養(yǎng)起來。他這二十年養(yǎng)成的臭毛病也是……你要逼著他一天改掉不現(xiàn)實,又不能放任不管。 接回這個以后,他才體會到兒女都是債,當?shù)鶎嵲陔y。 謝士洲說,別的都好說,她哪怕指著自己鼻子罵都行,碰了嫃嫃就不行。從身世曝光,別人漠視他奚落他都恨不得把他踩進臭水溝里,那時候只有嫃嫃陪著他,逗他高興,跟他說沒關系日子總能過下去讓他不要自暴自棄。 當時謝士洲就想,以后對不起誰都不能對不起她。 也是因此,云陽郡主給錢玉嫃潑污水罵她下賤這個事才會鬧得收不了場。他是一定要郡主付出代價的,不是不情不愿說句對不起就能過去。 燕王也真頭疼,他自己對女人不上心的,沒想到生了個情種出來。 他也不能攔著不讓兒子喜歡錢氏,只能說:“還是你不中用,你要是本事好些,像老子這樣,誰見了她不得低下頭說話?” 謝士洲哼哼說:“你不是講會磨煉我?” “老子有心讓你適應一下京中環(huán)境,認一認人,咋的你還等不急想進兵營去?等不及也不是現(xiàn)在,等下個月做了及冠禮再說,到時候你再想打退堂鼓也不行,進了兵營誰也不會管你出身,要混出頭你憑本事。” “那我還能見著嫃嫃?” “每旬準你回來一天,夠你看人。” 一旬才一天,是少了點,但也行吧……他不想再閑下去了。 這樣談過之后,父子之間就算冰釋前嫌,謝士洲出去還松了口氣,他調(diào)整好跟沒事人似的回去自個兒院子,這時候天已經(jīng)全黑,院里早就點起了燈,白梅在院門口伸長脖子往外看,見著人立刻往里跑:“我看到了,姑爺回來了!” 錢玉嫃也想出來,被萬嬤嬤勸住:“也不差這幾步,您還是在屋里等吧,懷著身孕摸黑出去滑了腳怎么辦呢?” 剛才只顧著惦記相公,忘了肚子里還有一個,她就走到門邊,站門里候著。 謝士洲看她站在門邊,還說她:“天黑了你收拾收拾歇下就是,還等什么?” “你沒回來我不踏實。我聽說你下午那會兒跟王爺發(fā)了好大火,牽了套車的馬兒騎著就進了宮,是不是???” “那可不!我看她打算讓郡主給你認個錯就算完,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我趕著進宮去告了一狀?!?/br> 錢玉嫃讓他坐下,問道:“太后沒說你啊?” “非但沒說我,還指了四個訓誡嬤嬤去魏國公府收拾她!嫃嫃你聽了舒坦點沒?” 這一句話就道盡了動機。 他鬧進宮里就是給自己出氣,錢玉嫃聽了感動得一塌糊涂哪還舍得說他? 她抱著謝士洲的胳膊,將臉埋他身上,甕聲道:“那些話我聽了是不太舒服,可我看到相公你那么站出去維護我,那點不痛快早就沒了。她不爽我,我也不是為了讓她爽才來的,我現(xiàn)在有相公疼,又懷上娃娃,我不跟她計較?!?/br> 第54章 后來漢陽郡主也回來了趟, 這位是李側妃所出,比云陽郡主小上兩歲, 她嫁的威遠侯府,謝士洲回京那會兒郡主才生下二胎, 在坐月子。前頭因為懷孕她整個人圓了兩圈, 最近稍稍減下去些, 穿衣裳不像前面那么丑, 她才愿意出門。 這位郡主就要比王妃生的和氣很多,她回來那會兒燕王同樣不在, 郡主先去見了她娘,聽李側妃說了一些, 這才把準備的禮物提上,去了錢玉嫃那頭。 甫一見面,她就貼了笑臉:“聽說兄弟住這邊?” 錢玉嫃說他出門去了,又問:“是哪位jiejie嗎?” “弟媳婦好,我是盛飛雪,我娘是這府上的李側妃?!?/br> 自打把出滑脈, 萬嬤嬤每天是寸步不離跟在旁邊, 她這會兒也開口提醒了:“這是漢陽郡主,嫁的威遠侯府,老奴前頭同您提過的?!?/br> 府上統(tǒng)共三個郡主, 哪怕沒見過的, 叫什么名兒嫁的哪家錢玉嫃還是知道。她點點頭:“我記得, 三姐進來吧, 坐下來說?!?/br> 漢陽郡主給的臉色好,錢玉嫃還她的態(tài)度就好,她將人帶到偏廳,兩人隔著小八仙桌一左一右落了座,白梅趕緊去提開水來沏茶,郡主沒急著同錢玉嫃寒暄,她瞧著萬嬤嬤說:“我記得在太后宮里見過嬤嬤?!?/br> “郡主好眼力,老奴本來是壽康宮的人,伺候太后幾十年了?!?/br> “可見太后娘娘很疼弟媳?!?/br> 錢玉嫃笑道:“三姐喊我名字就是,我姓錢,名玉嫃。” 她一邊說一邊在八仙桌上比劃,漢陽郡主早就聽過這名字了,還是點點頭:“那我喊你一聲嫃嫃?!笨ぶ饕贿呎f,一邊示意丫鬟將帶來的禮物奉上,“按說早就該回來看看,我前頭剛生了一個,你們進京那會兒還在坐月,出月子之后又胖得……都不好意思出來見人。你看看,我這還瘦了一些,都快趕上你兩個胖了?!?/br> “懷上是要長點rou,畢竟咱們可以少吃肚子里這個撐不住,要我說能好好把娃生下來就比什么都強,這rou嘛,能長也是能掉的。再說,三姐就是豐腴一些,哪稱得上胖?” 剛認識的人,遠不到掏心窩子的地步,閑聊大多就是互相吹捧,她倆一個話頭起得不錯,一個把場子捧得不錯,廳里氣氛挺融洽的。 漢陽郡主過來坐了一會兒,吃了盞茶,就起身告辭了,臨走前請她有空上侯府玩玩。 錢玉嫃答應下來,起身送她出去,等瞧不見人了才回到屋里。 “沒聽說她今兒個回,我一點兒準備也沒有。” “估計是給李側妃遞的話。怎么看都該郡主來巴結您,還用準備什么?” “嬤嬤我剛才不失禮吧?” 萬嬤嬤說很好,其實哪怕最早見她也不是完全不懂規(guī)矩,只不過民間的講究同皇室不同,這兩個多月錢玉嫃聽多了看多了,她端起來越發(fā)像那回事,又因為生得嬌艷,打扮起來就格外壓人。 近段時間她沒太打扮了,也是聽嬤嬤說那些抹多了恐怕對孩子不好。 “這個漢陽郡主是李側妃教養(yǎng)的,瞧著卻比云陽郡主聰明好多。” “以前王妃當家,王妃生的這個日子就有些□□逸了,另外兩位身份低些,經(jīng)常要給人低頭,想得自然就多?!比f嬤嬤說著還挺感慨,這么看來天老爺真挺公平,前面那些年云陽郡主的日子過得甚至比公主還好,人慣得狠了,心里便容易沒數(shù)。 云陽郡主還想著她才是王府唯一的嫡女,而漢陽郡主她私下有沒有過問娘家事誰也不清楚,至少人沒搬上臺面上說,見著錢玉嫃雖然不至于卑微,她也是不動聲色低了頭的。 如今王府由兩位側妃主事,李側妃進府二十幾年,也算熬出頭了。 而她能有今天,不也是托了錢玉嫃的福? 要不是半路殺出個錢玉嫃,逼得王妃跳了腳,她哪至于犯那么多蠢?哪怕王妃進廟里之后,燕王最初也打算把王府交給兒媳婦管,還是這邊推辭,才會輪到兩位側妃。 這些事,李側妃剛才已經(jīng)告訴她女兒,漢陽郡主同突然認回來這兄弟之間本來就不存在沖突,這兩個月發(fā)生的事讓她深深明白爹有多么看重這兒子,那是王妃她們母女加起來都不能比的。 這種兄弟,你不捧著,還去得罪不成? 漢陽郡主先來的,之后又來了幾位皇子妃,都是聽說她差點被害帶著慰問品來送溫暖的。雖說這段時間結交的很多是表面朋友,因為大多是識趣人,湊一起說說話打發(fā)時間倒也還好,并不難受。 把這些全見過之后,就到了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喊熱得很了,謝士洲跟錢玉嫃都覺得還好,京中白天是挺曬的,可只要你別出去,在陰涼處待著并不十分難受,這邊入夜后退涼也快,夏天這一季比南邊好過得多。 說到南邊,熱慌了要么多找兩人打扇,要么上山莊去避暑,北邊有冰使。錢玉嫃以前聽她爹說過,京里的大戶人家都備有冰鑒,那是種密封起來器具,里面裝上冰塊兒,擱屋里能降下室溫,還能往里頭塞進瓜果。 在蓉城生活了十多年,錢玉嫃統(tǒng)共只見過一兩場雪,都小得可憐,哪怕聽爹講過她也想象不到冰窖以及冰鑒長什么樣子,她也沒吃過冰碗。 現(xiàn)在顧及肚皮冰碗還是不敢吃,冰鑒她見過,也使過了。 好大一青銅疙瘩,里頭裝一肚子冰,那上面開倆孔,伸過手去都能感覺到從里頭噴出來的悠悠涼氣。把這玩意兒往屋里一放,過一會兒,整個屋子就涼快了。 別府冰不是那么多,要熬過整個夏天還得算著用,若早用完了就要花錢去買。 燕王府人少,冰供得多,反正錢玉嫃他們院子說要用隨時都有。說是這么說,他們院子用得反而少,南邊來的熱習慣了,京里面喊受不了的時候他們覺得還好,甚至感覺酷暑未至。 因懷著娃,錢玉嫃近來不太出門,她就在府上啃瓜果養(yǎng)胎,閑著沒事同萬嬤嬤講他們在南邊怎么過伏天。日子過得正悠哉,忽有管事來報,說外頭來了個人,做讀書人打扮,說他姓錢,叫錢宗寶,來找jiejie姐夫。 “你說宗寶來了?他人呢?” “還在門口,沒您的話奴才們哪敢隨便放人進來?”管家瞧著真是世子妃娘家人,趕緊去接。他先去,錢玉嫃慢一步,等她去到前面待客的廳里兄弟都坐下吃上冰鎮(zhèn)的酸梅湯了。 以前錢宗寶人在學堂,在家的天數(shù)也不多,可每旬都能見著人,這一次是姐弟兩個分開最長的一次,足有三個半月沒見,錢玉嫃過來之前他兄弟還在不動聲色的打量王府里頭,等見著她,錢宗寶就再也顧不上了,姐弟倆久別重逢,心里又激動又雀躍。 錢玉嫃上下打量他,說:“我看你瘦了不少,是不是北上這一路吃了苦頭?” 這年頭趕路哪有不熬人的? 他是跟著商隊走的,出門那會兒帶了干糧,可不到餓極了都不想吃,這一路反正吃不好睡不香,剛到京城的時候身上衣裳皺巴巴的,瞧著還有些面黃肌瘦,他在客棧里住了兩天,把自己收拾妥當了,養(yǎng)回來一點才來王府。 錢宗寶太知道jiejie的處境,自家是商戶,jiejie嫁到王府來是高高高攀了。哪怕不出錯恐怕都有人在背后說她,要是做兄弟的一派窮酸上門,jiejie不得成笑話? 錢宗寶從行李里頭挑了身好衣裳,這樣式是簡單,用的卻是蜀地最好的料子,他收拾得特別規(guī)矩,跟著王府管家往里走的時候也沒東張西望,哪怕心里有很多好奇,也盡量穩(wěn)住了。 哪怕他已經(jīng)好好收拾過,人瞧著比以前還是清減很多,錢宗寶也騙不了他jiejie,就笑了笑:“一路奔波可能是瘦了一點,加上我又長了個子,jiejie一段時間不見我,瞧著可不就變了好多?!?/br> 他說完自己,反問回去:“jiejie呢?在京里生活還習慣嗎?我姐夫她待你還好?” “你沒看到我寫的家書?” 錢宗寶說他跟商隊的,中間有點耽擱,可能信送到的時候他人已經(jīng)出發(fā)了。 “二月里你們離開之后,我跟爹娘商量了,家中生意有爹撐著,我出來讀書搏一搏功名,看能否給jiejie爭一口氣?!卞X宗寶說他這次出來還帶了些東西,像是自家窨制錢玉嫃喝習慣的花茶,還有三親六戚托他捎帶的東西,裝了得有一車,今兒也帶過來了。 “你來就來,拉那么多東西干啥?我在王府還能缺了什么?” 錢宗寶撓頭:“姐你肯定不缺,可這不是大家伙兒的心意,你就收下來吧?!?/br> 姐弟兩個說著話,錢玉嫃想起來,她說了個地方給管家,讓管家派人走一趟給謝士洲報個信去。 前后三刻鐘,人回來了,進廳里一看:“還真是小舅子啊,你出門之前也不送個信,我們這邊也好提前做準備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