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沈小甜家的院子走出來，他對著自己手里的壇子說：

    “咱倆運氣都不錯啊?！?/br>
    運氣兩個字兒，他說得時候舌頭上像是被壓了塊兒石頭。

    開學(xué)雞在院子里“咕咕”了兩聲，陸辛笑了一下，仿佛剛剛的沉重陰郁并不存在。

    “嗯，還有你，運氣也不錯?！?/br>
    他對那只總是趾高氣揚的母雞的說。

    ……

    網(wǎng)絡(luò)上關(guān)于“小甜老師”的種種說法越來越玄乎了，當(dāng)初戲劇性的“出軌”和“分手”，到后來“小甜老師”的橫空出世一下子都被人扣上了陰謀論的帽子。

    沈小甜不著急，米然可急壞了，打電話給沈小甜說：

    “人家明星紅了之后都知道謹慎處理自己的感情，你怎么回事兒？網(wǎng)紅的飯吃得不香么？談了新男朋友就迫不及待拉出來曬，這下好了，被人抓了把柄了！”

    米然的語氣簡直是痛心疾首，她所說的可不止是自己的意見，雖然沈小甜辭職了，可她的人緣兒一向好，一開始辭職的時候誰也沒說，后來這些老師她也都聯(lián)系上了。

    現(xiàn)在他們說起沈小甜也都是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就算沒吃過豬rou那也都見過豬跑啊，不知道網(wǎng)紅怎么運作自己的招牌，也都見過明星談戀愛都藏著掖著的，這是為啥？也是為了少點兒是非啊！

    再加上沈小甜找的這個新男朋友還是個廚子，跟姜宏遠這個工作體面的名校高材生比起來，那差的也不是一點兒半點兒，不少老師干脆就是對這個廚子有意見的，覺得他是把沈小甜給騙到手的。

    因為沈小甜一貫的形象，這個說法不僅被老師接受了，學(xué)生們之間也是這么傳的。

    沈小甜教過的那個班長韓欣悅也給沈小甜發(fā)了長長的好多條微信，剛聽了二十秒，沈小甜就驚訝了。

    “韓欣悅你哪來的這么一套愛情理論??？我以前教你的時候還一直覺得你是個注意力都放在學(xué)習(xí)上的好孩子，沒想到你藏得好深啊。”

    可憐的小班長聽到小甜老師這么說才驚覺自己竟然在老師面前自|爆了，再回過來的語音都變得磕磕絆絆。

    “老師，我沒有，我……我就是隨便說說，現(xiàn)在電視劇小說，稍微看看大概都知道差不多了，真的，老師，我……”

    沈小甜拿著手機，站得筆直，就像是拿著教鞭一樣。

    “你期中考試考了多少分？全校排名是多少？高三的期中考試都有比例線了吧？你超過了一本比例線多少分？有超過八十分么？”

    韓欣悅徹底枯萎了。

    “老師，我就是英語沒發(fā)揮好，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好好地補聽力了?！?/br>
    “我說過多少次，成績下滑從來不是單一科目的問題，這說明你的整體學(xué)習(xí)態(tài)度出了偏差，分數(shù)是具現(xiàn)的知識掌握能力，而知識從來不會騙你。只有自己欺騙自己?！?/br>
    這話大概是韓欣悅期中考試發(fā)揮不佳之后聽到的最嚴厲的批評，她一下就安靜了下來。

    過了幾秒鐘，沈小甜又說：

    “欣悅，明年夏天我想去貴州，我有個大學(xué)同學(xué)在那兒當(dāng)老師，你想不想一起去呀？要是你父母不放心，我們可以聯(lián)系個大旅行社安排行程?！?/br>
    韓欣悅的父母沈小甜接觸過，是很開明友善的，正因為如此，她的性子看著沉穩(wěn)，其實偶爾會飄兒不自知，所以，沈小甜在對待這個學(xué)生的時候總是略嚴厲一點，這是外公教她的

    ――人的一生中要從不同的人身上汲取不同的營養(yǎng)，而老師，因為他們的職業(yè)，就要是這個“人生大餐”里查漏補缺的那一環(huán)。

    “嗚嗚嗚嗚，老師，我會好好復(fù)習(xí)的！我要好好復(fù)習(xí)考上清華，再跟你一起出去玩兒！”

    韓欣悅哭哭啼啼掛了電話，埋頭書山題海，全然忘了自己剛剛是想從小甜老師那里套一點她新男友消息的。

    打開電腦，沈小甜粗略看了一眼自己微博評論。

    “實驗環(huán)境準備好了?！?/br>
    她說。

    “應(yīng)該加試劑了?！?/br>
    她打開了電腦里的一個文件夾，里面是一些被掃描錄入的文檔，還有照片。

    她把它們拿出來排列好，看著說自己是靠陷害前男友炒作的評論。

    然后露出了一個很甜美的微笑。

    不久之前被陸辛撫摸過的柔軟手指快速地敲了起來：

    “我和我現(xiàn)在這個男朋友見面的第一天，他以為我要自殺，這就是當(dāng)時已經(jīng)失去了愛情和工作的我，撐著一把傘，站在河邊。

    “今天我們又路過了那里，我也很驚訝，短短的幾個月里我竟然能獲得現(xiàn)在這樣的幸福和快樂。

    “是他教會了兩個人在一起是相知和包容，是攜手并進，用他的寬厚善良，和無數(shù)美味的食物”

    “……愛情不是欺騙、妥協(xié)和虛與委蛇，不是一定要一個人彎下腰。

    “不過我和姜先生之間也談不上愛情，因為從一開始，姜先生接近我就是因為他曾經(jīng)在十年前從我外公手里借了三萬塊錢用來完成學(xué)業(yè)?？尚Φ氖?，我們在一起整整七年，我對此一無所知……”

    第93章 榛蘑燉雞

    一大早, 付曉華和往常一樣早早到了公司，昨天有個報表上的數(shù)據(jù)反饋有問題，她那時候都已經(jīng)下班了, 現(xiàn)在改也來得及，十點之前一定能交給對方方。

    因為這個，她在肚子里羊rou鍋貼的幫助下工作得心無旁騖。

    反正今天是小甜老師不更新的日子，網(wǎng)上也沒啥值得她惦記的消息了。

    現(xiàn)在小甜老師的更新基本是穩(wěn)定下來了，每周一和每周五，周五的課一般還會布置作業(yè), 已經(jīng)是個會按時上課、批改作業(yè)的好老師了呢！讓身為鐵粉的付曉華十分欣慰。

    付曉華全神貫注工作了二十分鐘，她的同事陸陸續(xù)續(xù)來了。

    氣氛有些躁動。

    “曉華，你看見小甜老師那個微博了么？她也太慘了，剛上大學(xué)就被渣男盯上了?！?/br>
    “什么？”付曉華懵頭懵腦，腦子里還是數(shù)據(jù)，直到她同事把手機屏幕懟到她的眼前。

    三分鐘后, 她罵了一句消音詞。

    “這根本就是詐騙??！這個男的他至于么？！”

    她同事也義憤填膺，說：“人家小姑娘當(dāng)時剛上大學(xué)啊, 外公去世了, 一個人在外地讀書, 他找上去也不提還錢, 怎么想都用心險惡??！”

    小甜老師的微博里羅列了借條, 上面有姜宏遠和他父親的簽字。

    “……這張借條來自我外公去過的一個鎮(zhèn)政府，我外公自己就是做教育的，從業(yè)幾十年的特級教師，還當(dāng)過兩次校長, 他一生資助過的學(xué)生不知凡幾，少的是幾頓飯錢, 多的就是直接助學(xué)到高中甚至大學(xué)畢業(yè)，在拿到了這張借據(jù)之后，我清查了外公留下的遺物，并沒有從里面找到這張借條……”

    小甜老師的長微博這段話下面配圖是厚厚的一摞舊紙。足有人的一個指節(jié)那么厚，鋪展開來，很多字因為年代的關(guān)系都不怎么清晰了，鋼筆寫的字帶著舊綠色，圓珠筆寫的字更是成了油黃色。

    可“借條”、“借據(jù)”等等字眼兒都直接甩到了人們的眼里，帶著老舊又不甘徹底消逝的沖擊力。

    付曉華的眼眶已經(jīng)紅了。

    “對我外公來說，這可能只是旅行過程中的一場偶遇，他遇到了一個家境困難的好苗子，就理所當(dāng)然地借出一筆錢供他完成學(xué)業(yè)，那時候他一定不會想到，區(qū)區(qū)三萬塊，他改變了兩個人的人生。姜先生的，和我的?！?/br>
    “對化學(xué)有初步了解的人都知道，一個化學(xué)元素與不同化學(xué)元素發(fā)生反應(yīng)，會得到不同的結(jié)果。所以，在遇到我現(xiàn)在的男朋友之后，我就從不會拿他與姜先生進行比較，這讓我的生活以極快的速率獲得了一種新的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叫幸福。不然，我今天的言辭可能會比現(xiàn)在激烈一百倍。”

    “拿到這些資料是在一個多月前，我平靜到連自己都覺得詫異，至此，我感謝夏天的那場鬧劇，不然，這個真相可能會來得太晚?！?/br>
    “這一個多月里，我有兩次想起姜先生，一次是我整理外公的遺物，我外公如果知道后面發(fā)生的事情，他應(yīng)該不會再借這筆錢了，不是因為我，而是他絕不會想要看到一個前途遠大的年輕人為了區(qū)區(qū)一筆債務(wù)墮落到這個地步?！?/br>
    “另一次想起姜先生是今天，產(chǎn)自天津的冬菜在遙遠的潮汕地區(qū)被人們當(dāng)成調(diào)味的好東西，過去幾年，我自以為和姜先生‘正常’的情侶關(guān)系，可能就是一場從秋末到嚴冬的‘發(fā)酵’。熬過來了，我終于遇到了真正珍愛我、尊重我的那個人?！?/br>
    “感謝姜先生在過去幾年里，以不堪開始，以鬧劇結(jié)束的陪伴?！?/br>
    這條微博不僅被新浪標注了熱門事件，在熱搜上鬧得沸沸揚揚，被諸多的營銷號轉(zhuǎn)發(fā)，連評論都多達上萬。

    “太可怕了，這么多年都一個字沒說??！三萬塊錢，至于么？”

    “渣男去死！”

    “我記得那個男的好像收入也不少啊，區(qū)區(qū)三萬塊，他給那個白富美買包兒都不止花這個錢吧？”

    “十年前的三萬塊，利息都不少了！這個人也太過分了！”

    “心疼我們家小甜老師，嗚嗚嗚嗚，幸好小甜老師遇到了現(xiàn)在的男朋友?！?/br>
    “大早上地逼我口吐芬芳！三萬塊錢是給你全家買墳地么？渣男給我滾出來受死！”

    曾經(jīng)跟沈小甜互動過的博主們也紛紛留言轉(zhuǎn)發(fā)，白紙黑字的借據(jù)在那兒，是被辜負的老人，是被欺騙的女孩兒。

    付曉華也是一腔憤怒，她實在想不到為什么一個人可以無恥卑鄙到這個地步，用手機噼里啪啦敲了一通，她的同事把手機搶了回來說：

    “要罵人你拿自己的賬號罵，這是我的手機！”

    這都氣忘了！

    網(wǎng)絡(luò)上濤聲滾滾，而發(fā)了微博的沈小甜在拿著手機拍徐奶奶摘榛蘑。

    家里要是有個親戚在東北林場周圍，每到冬天總少不了被送一些曬干的木耳蘑菇之類的，徐奶奶的弟弟就一直在那兒工作，每年他寄來的東西，徐奶奶都會摘摘干凈，泡泡洗洗用來燉個雞。

    榛蘑燉雞的味道很香的，尤其是里面的榛蘑，帶著菌菇特有的香氣，一整根小蘑菇都很好吃。

    和徐奶奶在一起，除了能錄視頻，沈小甜還能聽她講些街坊鄰居的故事，在居委會常來常往的徐奶奶肚子里可真藏了不少事兒呢。

    “正好你出門的那幾天，后面小區(qū)里老何家里鬧起來了，你還記得老何吧？你小時候，他是咱們這一片兒的電工，早就退休了，他兒子之前給物流公司跑運輸，結(jié)果偷貨，讓人物流公司開了，要不是老何錢賠得痛快，說不定可得去監(jiān)獄里呆一陣兒呢。工作不稱心，他就天天和他媳婦小趙吵架，還動上手了，連孩子也打……

    “打人這事兒啊，真的是有癮的，你看小哲他爸你張哥長得不像個好人，可從來不對孩子動手，我和我家老伴兒也沒打過他。老何就不行了，他以前逼著他兒子跪小區(qū)門口讓他打，這幾十年過去了，兒子也學(xué)會這一套了。”

    說完，徐奶奶嘆了口氣，把掛在榛蘑上的一根松針薅下來扔到了垃圾桶里。

    “老何是打兒子，他兒子是老婆孩子一塊兒打……我本來是在居委會那兒給核桃去皮呢，聽說這事兒就和你陳阿姨一塊兒去了，哎呀，小何一腳把他媳婦踹下了半截樓梯，可把我嚇著了。”

    沈小甜舉著手機輕聲問：“那后來呢？”

    “后來？我和你陳阿姨那都是干部，都得干事兒的，直接報警，我倆都是人證，現(xiàn)在小何他媳婦是跟鬧著離婚呢，老何也同意了，就是想留孩子，人家孩子也不愿意啊，后背、前肋骨下頭，全是讓自己親爸爸打得，誰還想再受一次啊?！?/br>
    說完了老何家，徐奶奶又說起了小喬姐，因為小喬姐的前夫也是跑大車的，徐奶奶就串著一塊兒說了。

    小喬姐當(dāng)年離婚之后自己一個人帶著孩子，那個男人也回來找過好幾次，大半是為了小喬姐家的孩子，另外估計也是生活不太如意，小喬姐這里怎么說也有個店，雖然小點兒，可是旱澇保收，他大概也是惦記上了。

    “這么多年，我最喜歡小喬這一條兒，說不回頭就不回頭。她最近不是買那種外面夾一層餅的炸串兒么，我家小哲也愛吃，跟我說他同學(xué)有一下課就去買了吃了再擦嘴回家的。估計是知道小喬那兒生意好，那個男的這又找回來了……男人吶，沒到手的時候是個寶，到了手就是草……”

    說話說到一半兒，徐奶奶頓了一下，她差點兒把榛蘑當(dāng)臟葉子扔出去。

    “不過我看陸辛對你是真心，他剛來這兒的時候，可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挺瘦高的一個小伙兒，渾身帶著刺兒呢，就是做飯的手藝真好，他那時候跟隔壁你李阿姨家的那兒子差點兒打起來，你姥爺拄著根拐棍兒，帶著他去跟人道歉，還讓陸辛燉了一鍋豬蹄兒，哎喲，一開蓋我都想放你張哥出去跟他打一架了，也能混碗豬蹄吃，是不是？”

    說起了陸辛，徐奶奶臉上的笑就沒停過。

    她抬眼看看沈小甜，年輕的女孩兒臉上也是笑著的。

    笑著才對，笑著才好。

    “陸辛看著這樣，也真是個好小伙兒，那幾年有傳言說市政府要搬到珠橋東邊兒來，石榴巷這條街就被人看上了，那家公司本來就是混混兒起家的，光想占便宜，憋著勁兒在這兒使壞，光是下水道就給掘壞了兩回。陸辛就整宿就坐在你家那個門口兒，眼睛瞪得老大，別說壞人了，那一陣兒真是連野狗都給嚇得一只不剩了?！?/br>
    “噗?！鄙蛐√鹫鏇]想到徐奶奶居然會這么生動地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