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在趙晗的想象中,知府大人應當是意氣風發(fā)的,在這個年齡能做到這樣的程度,整個大靖朝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沒道理不意氣風發(fā)。 見了面之后才發(fā)現,這位與其說是意氣風發(fā),倒不如用‘凌厲’這兩個字來形容更為準確。 像一把已經出鞘的寶劍,眼神里都透著一股凌厲感,但又不會給人鋒芒畢露的感覺,只覺得在這樣的目光下,內心里的很多東西都無處遁形。 好吧,認真起來的魏時,還是挺能夠唬人的。 魏時想象中的趙涵,應該是那種看起來特別有震懾力的,就算體型上可能不是特別的壯碩,但給人的感覺一定是不好惹。 結果卻出人意料,已經是不惑之年的趙涵,看起來氣質是比較溫和的,甚至近乎于是屬于老人家的慈愛。 當然了,在不惑之年做祖父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很少人會在不惑之年就能夠擁有老人家的慈愛。 這跟魏時想象當中的模樣大相徑庭,白瞎了他刻意表現出來的感覺。 這一次見面,魏時本來只是想要提一提官府擬定的計劃書,沒想讓趙涵當場就應下,畢竟這對趙家來說也是關乎到整個家族的事情,趙涵畢竟不是家主,老家主還在就不說了,嫡出的弟弟還是正五品的知州。 沒成想,這頭一次見面,趙涵在看過計劃書之后,就表示同意了,并且簽字畫押。 “如果知府大人需要的話,我這邊還可以去游說平江府的其他家族,這是于國于民于家都有益的好事,作為平江府的一份子,我感謝大人?!?/br> 從這位知府大人上任之后一年的種種舉措來看,這位確實是個干實事兒的,就是沒想到后邊還憋了這么大的招,難怪人家能做正一等伯呢。 他的眼光只能放在這平江府的一畝三分地兒上,人家的眼光已經放眼至整個大靖朝,甚至是比大靖朝更遼闊的地界。 “是本官該謝謝你,趙兄多次支持官府的政策,當初為災民募捐的時候也是頭一個響應的,如今愿意再為官府處理,愿意為平江府的百姓出一份力,果然不愧是被朝廷嘉獎過的忠義之輩?!?/br> 那塊忠義牌坊,確實是來自于朝廷的嘉獎。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順利,趙家作為平江府第一大家族,這幾乎已經是坊間公認的事情了,就算趙涵不親自去說服其他的家族,有趙家第一個帶頭響應,后續(xù)之人必然是不會少的。 只不過官府也不是哪家人都收。 “大人過獎了,這原就是草民應該做的事情,日后您若是有什么事兒,只管吩咐草民?!?/br> 這話說的,魏時都不知道怎么應了,就算這位現在還不是趙家的家主,可連剛剛這事兒都能承諾,跟家主又有什么區(qū)別,不過是少了一個所謂的名分罷了。 出口應承這樣的話,的確有些讓人驚訝。 在跟趙涵見面之后,這位留給他的印象可以說是不斷的在被刷新,態(tài)度實在是太好了一些。 魏時也知道自己在一些人眼里算得上是香餑餑了,畢竟是這一地的父母官,手里頭的權力足夠大,另一方面又是一等伯,已經算得上是一座靠山了。 只是這趙家,或者說是趙涵的投誠來的太快太突然了。 不過這終究是好事。 當然是好事兒了,這份計劃書與其說是官府擬定的,倒不如說是魏時一個人擬定的。 里面牽扯到了平江府的方方面面,包括田地、各大工坊、商鋪、學府、書院、開采…… 關于田地,主要還是今年新增的那部分田,這一部分雖然說是有主的了,可只是田契,可干活的人還沒主呢。 計劃書里主張的是把這一部分田租給開荒的人種,哪塊田是由哪個人負責開荒的,全部都記錄在冊,之后劃分也會按照這個名單來劃分。 當然了只是頭一年如此,既然是租了人家的地,那就要交租糧,如果是因為懶惰和懈怠,沒能足額交夠租子,那就得照規(guī)矩來,該怎么辦還是怎么辦,官府是不會干預的。 這不過是給眾人提供一個路子罷了,愿意走的人就順著這條道走,不愿意走的人那就趁早下來,別占著地方耽誤旁人。 除此之外,官府這邊還是打算要興建工坊的,平江府的工坊數量跟人口是完全不對稱的,以前沒有發(fā)展起來,所以需求量不是很大,但日后就不一樣了,如果后續(xù)的這些都能夠跟上,那對于工坊的需求也是會增大的。 但是計劃中所提出的各大工坊,跟去年的不一樣,去年主要還是歸各家所有,官府不過是起到一個監(jiān)督的作用。 但是在這次計劃中提出的工坊,是由官府所有,其余各大家族和商戶可以往里投銀錢、投技術、投人,但是這些都必須在官府的同意之下,并且各家也都只能拿分紅,要往哪個方向發(fā)展,要用什么人還是官府說了算。 而官府在工坊當中起到的作用,除了監(jiān)督之外,那就是銷路,這些都由官府來找門路。 至于商鋪,官府鼓勵各家各戶進行經營,除了治安方面的保障之外,也愿意提供可靠的貨源。 如果是工坊和商鋪能夠對接起來,既在工坊里占有了分紅,也開了相應的商鋪,那貨價會比其他人便宜出來。 至于學府和學院,官府接下來會對府學、州學以及縣學加以重視,原本的教諭和先生每年都會統(tǒng)一到府城進行相關知識的學習,同時府城也會提供一批市面上沒有的學習資料。 并且府學、州學和縣學也不再只收秀才和舉人這樣有功名的人入內學習,沒有功名的人也可,但是名額是有限的,光靠銀錢是進不去的,名額的分配是由官府來定,按照各家各戶的貢獻來定。 反正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兒,你不好我不好大家也就都不好了。 平江府還真沒幾處書院,官府呢,打算由公家的名義來開辦書院,優(yōu)秀的學生可以推到學府,束脩也不會很多,主要的經濟來源還是要靠各家贊助。 至于這贊助的好處,還是要放到學府的名額上,由書院推到學府的名額,是按照比例來,一百個人里頭推一個人。 除了以上這些之外,還有一個亟待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冬日取暖。 平江府的山林很多都是有主之地,可這些山林的主家也沒什么用,也就是想起來的時候能進去打打獵,或者是想吃新鮮了,讓人去里頭摘摘野果。 在官府的計劃書里,是打算讓這些主家把山林對外開放的,可以允許百姓入內砍柴,只是撿些樹枝的話,可以直接走人,但是如果有打到獵物,必須照價賠給主家或者是把獵物留下,如果要砍樹,那砍一棵樹就要在原地種上兩棵樹苗。 這些事兒都不強求,愿意參與的就參與進來。 官府這邊還會派人在平江府境內進行勘察,是否還有未被發(fā)現的煤礦。 …… 這一環(huán)又一環(huán)的,基本上是把所有人都套進去了,包括魏時在內,他之所以敢承諾要給官府主持的這些工坊找門路,還是因為其特殊性,一方面在平江府境內可以銷售,另一方面就算是平江府飽和了,也可以往外邊運,反正做的不是緊俏物,就是必需品。 發(fā)條玩具不僅僅是給魏家?guī)砹私疸y,還帶來了來自于商戶的人脈,串一串連一連,整個大靖朝就連到一塊兒去了。 —— 趙家是魏時唯一一個親自談的,在趙家之后,第二個同官府簽訂契約的便是關家。 而在這之后,平江府其他的大族和商戶也都慢慢跟上來了,基本上跟之前的名單是吻合的,沒有人掉隊,當然了要有人想中途加上來,那官府也是不同意的,最起碼現階段是不行。 年后的日子雖然比之前還要忙碌,但事情的進展還是不錯的,魏時很有信心,到了今年的冬天,肯定不會再像去年一樣有那么多人挨凍。 只是一個人的時間和精力是有限的,他在差事上用的時間比較多,陪家里人的時間自然也就少了。 遠哥兒要讀書,夫人要管理家宅,要養(yǎng)女兒,還要忙著在平江府多開幾個鋪子,稍微有些空閑時間,還可以跟新交的友人一塊出去騎馬打獵。 來了平江府之后,姨娘反倒是又撿起了書本兒,之前大字都不識的一個人,在魏時十多歲的時候才開始學認字,如今居然也看起了詩集。 比起以上這三位,魏時最覺得虧欠的還是小女兒,兒子小時候他幾乎日日都要抱一抱,尿布不知道幻樂有多少次,為了哄兒子睡覺還特意學了不少的童謠…… 但是放到小女兒這兒,他是真抽不出這么多時間來了,有時候回到府里已經很晚了,人也很是疲憊,甚至都不想洗漱,頭沾枕頭就能睡著。 不像當初遠哥兒那會兒,早上臨去衙門之前,還要跑過去悄悄看看孩子。 他在小女兒身上,著實是沒有花太多的精力和時間。 誠然,這兩個孩子在他心里頭的地位是不一樣的,遠哥兒是他第一個孩子,當年有了遠哥兒之后,他才覺得自己有了至親至近之人,甚至是對這個世界有了更多的認同感和依賴感。 這一點是后續(xù)的孩子沒有辦法帶給他的,跟男孩女孩沒有關系,真的只是先來后到的原因。 這對小女兒來說,并不公平,魏時自己也清楚,可同樣都是自己的孩子,小女兒在他心里頭的分量也不輕,如果不是官衙那邊的事情太多太忙了,他給予小女兒的陪伴絕對不會比兒子少。 生活到底是不能夠事事都順心如意的,有些東西無法兼顧,哪怕魏時已經盡量的抽些時間花在女兒身上了,但是他自己清楚,從京城一塊帶過來的人也都清楚,他在兒子身上花的時間要比這多得多。 單從畫像上來看,遠哥兒一周歲的時候已經有整整一本畫冊了,但是在小女兒周歲的時候,他總共也才只給女兒畫過五幅畫。 有還在襁褓里的時候,有剛開始喂輔食的畫面,有在床上爬的畫,有坐在小推車上拍手的,最近的一幅畫是小家伙扶著墻角搖搖晃晃站起來。 相比魏時的五幅畫,魏遠這邊給meimei的畫就多了,整整十八幅,這還是從畫作當中挑出來的精品,全都被裱起來了,不是那么合心意的畫,早就被隨隨便便放到箱子里擱置起來了,壓根兒就不會送給魏寧。 小孩子的親近都是日積月累相處出來的,一家人里頭,跟小女兒最是親近的就是夫人了,其次是魏遠,最后才是他這個當父親的。 在兒子這邊,他跟夫人的位置就要調個個兒了。 當然了,姨娘始終是排在最后的,這跟輩分有關系,但更多的原因還是身份,小孩子不懂這些,大人卻是懂的。 春去秋來,送夏迎冬。 轉眼間,魏時已經在平江府做了五年的知府,跟五年前比起來,平江府的變化是巨大的,這一點隨便出去走一走轉一轉就能夠感覺得出來。 大街小巷林立的商鋪,穿著長衫的讀書人來來往往,最明顯的變化還是乞丐的數量少了,并非是完全沒有,只能說跟五年前比起來,現在少了將近有三分之二。 而平江府的稅收,也由曾經的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逆襲到了第六。 在大靖朝十三府當中,已經是位于中間的位置了,這在之前幾乎是讓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一切都已經步入正軌了,就像魏時之前打算的那樣,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一節(jié)連一節(jié),形成一個總的大循環(huán)。 他這個主政官也不像頭幾年那么忙了,十天里有八天都可以按照正常的時間上下衙門。 五年的時間,在夫人臉上幾乎沒有留下什么痕跡,日子過得暢快,家庭和睦,事業(yè)蒸蒸日上,又結交了一群好姐妹。 嘖嘖嘖,家里頭沒有人的日子比夫人更自在,如果說平江府對于魏時而言,是一道需要攻克的難題,那到了劉楓這里,簡直就像是魚兒回到大海一般,逍遙又自在。 已經十四歲的魏遠,至今都還只是白身,而今年入了秋之后,就要啟程出發(fā)回江佑府了。 魏時不希望孩子來回折騰,他給遠哥兒定下來的目標就是一口氣把舉人的功名考下來。 也算是巧了,縣試在明年的二月份,府試則是在當年的九月份,院試是次年的六月份,而在院試的三個月后,就是三年一屆的鄉(xiāng)試。 四次考試相當于是壓縮在了兩年的時間里,這樣的巧合也算是應了魏時的心意。 一路上舟車勞頓,平江府離著江佑府實在是太遠了,兒子如果來回趕路的話,那往里頭耗的時間和精力實在太多了,還不如一口氣在那邊考完呢。 依著遠哥兒如今的火候,只要不出意外,一路考下舉人功名是沒什么問題的,只是名次上不好保證,另一方面,即便是考下了舉人,那也不適合去參加最近一屆的會試,一來是年紀比較輕,二來也是文章的火候還不太到。 魏時可不希望兒子一腳踩進同進士的榜單上,反正即便是到了三年后,遠哥兒也才只有十七歲,不著急這么早就入仕途。 除了魏時出海那一年,一家人基本上還沒怎么分開過呢,尤其是這一次,遠哥兒一走就是兩年,哪怕是托付給了大伯和大伯母照看,也照樣讓人覺得不舍和擔心。 所以從老到少,對魏遠那是囑咐了又囑咐,包括還未滿四周歲的小魚。 小姑娘打從娘胎里就特別乖巧聽話,嬰兒時期的時候也特別好哄,但性格絕對屬于外向那一掛的,而且在平江府長大的女子,很少能跟溫婉扯上關系。 魏寧還不到四歲,就算是不從性格上來看,那也不絕對不會有人用溫婉來形容一個四歲的女娃娃,是這小性子是一點兒都不文靜。 魏遠小時候練的是拳法,魏寧小小年紀就已經開始用鞭子了,雖說連入門都還沒有呢,可照這么下去,必然又是一代‘女俠’。 這鞭法還是夫人親自教的呢,婚后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夫人竟使得一手好鞭子,想想還真挺可惜的,他早些年所學,有的雖然現在用不上,正是因為有了之前的底子,才有了如今的自己。 但是到了夫人這兒,絕佳的武藝反倒是成了累贅,倘若當年不是過于勇武,夫人在閨閣中的名聲不至于那般剽悍。 不過,如果不是因為夫人有‘剽悍’的名聲,他跟夫人怕是也沒有緣分結為夫妻。 這天底下的事情有得有失,又哪能說得清楚。 就好像夫人比他年長了三歲,可光從相貌上來看,便是剛剛成婚那會兒,夫人也并沒有顯得比他年長,到了今日,讓外人一瞧,肯定會認為他比夫人年長上三五歲。 夫人在平江府那是游魚入大海,精神頭足了不說,好像連青春都留住了,哪里像他,風吹日曬雨淋霜打,如今才不過三十二歲的年紀,瞧著得像是有三十五歲的樣子了。 這跟他蓄胡子也有關系,畢竟是一地的主政官,他原本就年輕,就不想臉再顯得嫩了,干脆蓄起了胡子。 跟白白嫩嫩的小女兒站到一塊兒去,那差異感就更明顯了,一個算是比較年輕的祖父,另一個則是從女兒變孫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