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 等待的滋味總是難熬的,殿試只考策問,因此魏時這段時間也不需要翻閱更多的書籍了,甚至連用來讀書的時間都很少。 每天雷打不動的寫一篇策問,照例是送到國子監(jiān)的夏先生那里去。 老師是當(dāng)年的榜眼,策問的水平自然不低,只是他老人家實在太忙了,魏時的去處也算是板上釘釘了,前途明朗,他實在是不忍心占用老師原本就不多的空閑時間。 至于師伯那里,每次去那邊,基本上都要討論一兩道算學(xué)題目,好不容易考完了,魏時實在是不想再費那個腦子了,好歹讓他這段時間先歇歇腦子。 不過,會試的答案,一式三份,不管是老師、師伯,還是國子監(jiān)的夏先生那里,全都送過去了。 各方的回復(fù)都還……不錯。 這也給了魏時一定的信心,不過這信心隨著時間也是逐漸在流逝的,一開始自信滿滿,覺得自己能拿下會元,后來又不太確定了,可能棋差一著,頗為遺憾的拿個第二、第三,再后來又覺得可能也就是保住前十。 總之離放榜的日子越近,這心情就越復(fù)雜。 可能夫人也瞧出來了,最近這幾天,在他面前都不會提及會試的事情。 想著自己的事兒,魏時也沒忘了遠在江佑府考鄉(xiāng)試的堂兄,跟大伯和大伯母一樣,他擔(dān)心的也是天氣問題,對堂兄的實力并不擔(dān)心。 本來當(dāng)年他考鄉(xiāng)試的時候,堂兄就也該跟著過去試一試的,并非沒有中舉的可能性,如今又過了兩年,水平自然是比之前更高。 他和堂兄常有書信往來,在信里頭也討論了不少題目,算學(xué)、律學(xué)、詩賦、雜文,甚至連策問的文章,堂兄都曾經(jīng)夾在書信里給他看過。 他的水平比堂兄也沒高出來太多,但是有國子監(jiān)的先生們,這些大人可都是專業(yè)的,指出來的一些問題一針見血,這些意見他也都從書信里頭反饋給了堂兄,堂兄的進步,他是能感覺到的。 總而言之,有兩件大事同時在心里頭墜墜著,這日子著實不好過。 終于,熬了一個多月,十月十五,會試放榜。 天氣轉(zhuǎn)冷已經(jīng)很久了,稍有些體弱的都已經(jīng)換上了夾襖。 夫人不屬于體弱的行列,不過現(xiàn)在也懷著身孕呢,衣服穿的自然是比他厚一些。 怎么也算是人生最為重要的時刻之一,所以在放榜這一日,是全家人一起出動的,除了夫人和姨娘之外,岳母和劉鈺也跟著過來了。 今日并非是休沐日,所以不管是岳父,還是老師、師伯,就算是想來也沒法來。 魏時提前半個月就讓人在酒樓上訂了雅間兒,若是沒有女眷,他和劉鈺隨便在一樓的大堂找個位置就成,但是有女眷在,待的地方就要講究私密性了。 元寶照例是起得比眾人都早,大半夜就跑過來站位置,想來在前面擠擠壓壓的人群里頭,元寶已經(jīng)是站在前頭了。 其實到了會試這個時候,跟以往的考試都不太相同了,表現(xiàn)之一便是:考生們比較能夠沉得住氣。 別看這雅間是提前半個月訂的,可魏時讓人過來定的時候,二樓和三樓的雅間基本上在這一日都是空著的,可隨意挑選。 如今再看,這擠在前面看榜單的人是不少,大都是下人,讀書人更少有親自鉆進去看的,另一方面附近的茶樓客棧,等待人不少,可也沒那么多,目測應(yīng)該有相當(dāng)大的一部分人是在府里頭等消息的。 左右下人看了,也會立刻回去報喜的,更重要的是,真若是中了,還會有衙役大張旗鼓的去送喜報,府上必須得要有可以主事的人。 別看魏時他們在酒樓訂了雅間,待會兒得到了消息,可不能在酒樓用膳,也是要趕回府上的,衙役過來報喜,府里頭鞭炮、大紅綢緞,還有賞錢都要預(yù)備上。 下人固然可以做這些事兒,但如此喜事,主人家豈有不參加的道理。 元寶也算是經(jīng)歷過大陣仗的書童了,跟著少爺這么多年,這些重要的榜單都是他去看的,這流程他都已經(jīng)相當(dāng)熟練了。 提前一天或兩天過來踩點,放榜的前一日,半夜就得爬起來,早早的把這位置給占上。 僅僅占上還是不夠的,得有能力護住這個位置才行,就算是沒有發(fā)布榜單之前,那也是人擠人,想要伺機把他從旁邊擠開的那也不少見。 把靠前的位置從一開始保留到榜單發(fā)布,基本上就可以了,反正自家少爺?shù)拿忠话愣际窃谧钋懊妫皇堑谝粋€,就是第二個,而且是前者的情況居多。 這也就意味著,他只要瞄準(zhǔn)了最前面的位置去看,一兩眼基本上就可以確定了,少爺他到底是拿了第一,還是第二,也就不用跟這些人擠來擠去了。 業(yè)務(wù)熟練的元寶,打從官差們一出來,那紅色的榜單還沒展開呢,眼睛就已經(jīng)緊盯著那片紅色不放了。 官差要貼榜單,這貢院前面自然要空出位置來,擠著看榜的人群被迫往后,元寶艱難的保住了自己的位置,并且在官差們貼完榜單之后,迅速向前,目標(biāo)也是相當(dāng)明確。 在一片鮮紅當(dāng)中,自家少爺?shù)拿?,清清楚楚的擺在了首位。 第70章 一更 “中了,中了,少爺中了會元?!?/br> 一路小跑進了雅間,元寶連禮都來不及行,便已經(jīng)匆匆忙忙的喊出來了。 可真的是憋死他了,怕待會兒出去的時候里三層外三層,少爺夫人們不方便走動,所以他這一路都把喜訊憋在嗓子眼里,不敢喊出來,一直到了這雅間。 魏時整個人已經(jīng)處在一種懵懵的狀態(tài)里,不知今夕何夕,從解元到會元,真就像是一場夢一樣,不過這兩個榜首都已經(jīng)拿到了,狀元還會遠嗎? 魏時之前不是沒有想過今天這一幕,但是到了真正來臨之際,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巨大的喜悅里、如釋重負的輕松感,還有對未來的憧憬,這三種美好的感覺交織在一起,心情簡直不要太舒爽了。 一旁的白姨娘已經(jīng)掉起了眼淚,兒子這些年來讀書有多努力,她是都看在眼里的,如今總算是快要熬到頭了。 許是孕婦情緒敏感,幾乎沒怎么流過眼淚的劉楓,這還是在大婚那天之后,頭一次掉眼淚。 就三個女眷在屋里頭,兩個都哭了,劉夫人一邊輕撫女兒的背部,免得情緒過于激動影響到肚子里的孩子,另一邊,歡喜的同時,也覺得有些尷尬。 鼻頭不酸,眼睛不澀,歡喜歸歡喜,可她真是沒有要流淚的感覺。 劉鈺還是滿滿的孩子氣,又蹦又跳,要不是劉夫人手疾眼快的把兒子拉住,這孩子大概就要蹦到他姐夫背上去了。 這是姐夫,不是爹。 劉夫人也是無奈,女婿是標(biāo)準(zhǔn)的書生,縱然是學(xué)過她們的劉家拳,可也就是能流暢打下來的程度,要說力度那是沒有幾分的,猛不丁的一大小伙子跳背上去,那還不直接把人給壓倒了,這大喜的日子里,再摔個好歹的。 魏時醒過神來,瞧著這屋子里的老老少少,心也算慢慢落回實地了。 貢士,從今日起他就是貢士了,而且是接連拿下解元和會元的貢士,本朝還沒有大三元,如果殿試能夠正常發(fā)揮的話。 魏時估摸著,他可能就要成為本朝的第一個大三元了。 “現(xiàn)在就回去吧,報喜的官差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過去,另外還得派人跟岳父、老師、師伯他們報聲喜才是?!蔽簳r開口道。 他大概是這個房間里除了劉夫人之外,最為淡定的一個了,最起碼看上去是這樣,說話的聲音都是平靜的,跟往常沒什么不同。 劉鈺覺得,‘大將風(fēng)范’這四個字,同樣能用在讀書人身上,將軍可以面對來犯之?dāng)趁娌桓纳?,他姐夫也絲毫不遜色于說書先生口中的將軍嘛。 他都這么激動了,姐夫本人反倒是表現(xiàn)的跟沒事兒人一樣,境界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很快,劉鈺就知道了,還真不是他跟姐夫的境界差距有多大,而是情緒外露的方式不同。 他們過來的時候,原是乘坐馬車來的,現(xiàn)在到了要回去的時候,姐夫居然要步行走回去。 從貢院走到東城的魏府,少說也得一個多時辰吧,哪怕就是現(xiàn)在買匹馬,直接騎著馬回去呢,也比走路回去靠譜吧。 “你們先坐馬車回吧,我在路上溜達溜達,用不了多久也就回去了,讓元寶陪著我就成?!?/br> 知道若是不留個人下來,眾人應(yīng)該是不放心的,既然如此,那就把元寶留下。 魏時現(xiàn)在就覺得精神比較亢奮,特別想沿街跑一跑,當(dāng)然了他自個兒知道,直接在大街上跑步是不可能的,他這還穿著讀書人的長衫呢,真要是不顧禮儀,直接在大街上跑起來,大概會有人覺得他是犯了癔癥。 就跟上輩子他看的那課文里一樣,范進中舉,狂喜之下,就直接瘋癲了起來,那不就是得了癔癥嗎。 他可不希望,自己丟人現(xiàn)眼至此。 所以也就是沿街走一走了,從貢院門口一直走回家,腦子里的亢奮勁兒應(yīng)該也就能下去了。 回去還能陪大家伙一塊用個膳,然后專心備考殿試。 腦子亢奮但是并不影響思考問題,魏時已經(jīng)把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不過,走回去? 這一聽就覺得不太正常,不過這樣的表現(xiàn)才是正常的,才十六歲,就已經(jīng)中了會元,而且極有可能就是本朝的第一個‘三元’,激動一些那才是正常的。 要是跟剛剛一樣,反應(yīng)平淡,那大家伙就算是現(xiàn)在不擔(dān)心,回頭想想也會覺得擔(dān)心。 “要不我也留下來陪你吧?”劉鈺他真從來沒嘗試過跑這么遠的路,而且還是在城內(nèi)。 “不用,你還是護送岳母她們回府吧,我不在,你也不在,這怎么能行?!?/br> “怎么不行啊,這又不是在荒郊野外,不會出什么事兒的,還是讓劉鈺跟著你吧,你們倆誰要是走累了,直接買兩匹馬騎回來也行,或者是讓元寶回去報個信兒,府里里頭再派輛馬車來接也行?!?/br> 劉楓安排的也是挺明白的,她這是懷著身孕,如若不然的話,哪輪得著劉鈺跟元寶陪夫君在外邊兒溜達,她一個人陪著就行了。 行吧,天子腳下還真沒那么多事兒,魏時早些預(yù)備著來京城的時候,還挺怕在京城碰到哪個不講理的官n代,就跟水滸傳里的高衙內(nèi)似的,老爹權(quán)高位重,還不講理,那被人欺負死了都沒人處申冤去。 不過當(dāng)今治下的京城,真的是挺好,至今他也沒見著哪個仗勢欺人的混賬惡霸。 曹安應(yīng)當(dāng)是他遇到過最有權(quán)勢的子弟了,不光沾著‘官’字,還沾著‘皇’字,可跟混賬惡霸扯不上什么關(guān)系,連紈绔都算不上,也就是不求上進而已。 不求上進的王府世孫,也就是吃吃喝喝玩玩,莫說是草菅人命了,連仗勢欺人都沒興趣。 魏時原本是想著能清清靜靜的走回府,沒什么想說話的欲1望。 元寶是足夠安靜的,劉鈺這孩子大概是要攢足了勁兒走回府,也沒什么要說話的意思。 不過這往回走的路上,出乎預(yù)料的遇到了好幾個熟人。 有他在國子間的同窗,也有曾經(jīng)一起參加鄉(xiāng)試的同年。 交情算不上有多深,但既然遇到了,再怎么不想說話,也得停下來跟人家聊一聊。 邊聊著邊等來了熟人,很快兩個人的交談就變成了四五個人。 劉子成,鄭家逸,紀風(fēng)錦。 這三位可以說都是會元的有力競爭者,不過魏時急于知道自己的成績,也就沒讓元寶再看其他人的,這會兒見面聊天,還真是挺尷尬的。 人家恭喜他喜中會元,他能說什么,恭喜回去吧,不知道人家的名次,關(guān)鍵這也并非板上釘釘?shù)氖聝?,萬一中間出了什么岔子,人家沒考上,或者壓根就沒參加,他再開口說‘恭喜’,那不是找茬嗎。 魏時只能萬分尷尬的解釋。 “方才太過激動了,就想著出來在路上走一走,也沒來得及看其他人在榜單上的位置,不知道諸位兄長考的如何?” 劉子成最為年長,之前還想過撮合魏時和自家meimei,不過這事兒就提了一嘴,之后便不了了之了,如今怕是更高攀不上了。 “上榜了,在榜單中間?!?/br> 具體的名次,不說也罷,這一次會試總共錄取了九十六人,他排第四十九名,關(guān)鍵也不是發(fā)揮失誤。 考試的時候天氣很好,他中間也沒覺得身體不舒服,會答的題都答上了,能蒙的也都蒙上,可這成績著實比他當(dāng)初預(yù)計的要低一些,真沒什么好說的。 當(dāng)年院試的時候,他還壓了人家魏時一頭呢,如今一個排在榜單最前頭,一個已經(jīng)跌落到中間了,還真是世事無常。 劉子成說的含含糊糊,鄭家逸也不好說的太明白,不然的話,就跟他上趕著炫耀一樣。 “二十名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