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思及此,薛亭晚嘆了口氣,“勇毅王妃早年去世,留下一女一子,小王爺懷敬打小在軍中歷練,和懷敏郡主兄妹二人感情淡薄。我曾聽聞,這小王爺懷敬打小絕情絕愛,喜權(quán)勢謀略,此番從高蘭凱旋歸京,性情愈發(fā)驕縱暴戾,甚至還和懷敏郡主大吵過兩次。想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別人的家事,我們也不好置喙!” 德平公主冷笑一聲,“凱旋回京不過兩日,懷敬在勇毅王府大肆宴飲,大有功高震主,二日并空之意!如此狼子野心漸露,他們勇毅王府到底想挑起家事國事還是天下事,咱們且走著瞧罷!” 勇毅王父子塞北奪權(quán),野心勃勃的事情,薛亭晚也從父親惠景候那里略有耳聞,然而一碼歸一碼,就算父兄有罪,也不能把錯處全歸咎到懷敏郡主頭上。 可話又說回來,只要懷敏郡主一日不出閣嫁人,便是勇毅王府的嫡女,便是懷敬的親meimei,父兄將來若有過失,終究是會遷怒波及到懷敏郡主身上的......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將軍抵抗外侵,攻城略地,不立軍功,便是愧對帝王黎民,若立軍功,便有功高震主之嫌。 思及此,薛亭晚只得搖頭嘆息。 兩人說話的功夫,致爽殿中宴席已開,今日吃的乃是慶功之酒,又逢獻慶帝壽辰,雖然獻慶帝對勇毅王父子漸生嫌隙,但眼看著三軍班師得勝,一次性除去了北疆的高蘭大患,心頭終究是大喜過望居多,叫大太監(jiān)宣此次殲滅高蘭的立功將士上前,一一加官進爵,賜下厚祿。 此次攻城之戰(zhàn),薛橋辰的連發(fā)弩在對付兵肥馬壯的高蘭大軍時立了大功,再加上先前薛橋辰改進的曲轅犁等發(fā)明對大齊的農(nóng)耕、軍事皆大有裨益,贏得百姓將士們不絕于口的稱贊,惠景侯世子“魯班在世”的賢明也日益遠揚。 獻慶帝大手一揮,派人宣讀一早便擬好的圣旨,于工部之下另設(shè)“千機丞”,作為機要之司,位列工部尚書之下。并封薛橋辰為千機丞一丞之長,專攻機械之術(shù)。可謂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薛橋辰見自己的發(fā)明先后被投入使用,對大齊的農(nóng)耕軍事大有裨益,心中已經(jīng)是滿足非常。此時聽獻慶帝要在工部之下設(shè)立千機丞,專供自己鉆研墨家機械之術(shù),簡直是欣喜若狂,直接從席位上跳起來,來到御前領(lǐng)旨謝恩。 自打上回,獻慶帝令薛橋辰改進的曲轅犁在整個大齊推廣之后,惠景候和宛氏對薛橋辰研習墨家機械數(shù)之事也漸漸改觀,慢慢開始尊重自家兒子的愛好和意愿,這些日子,不僅不阻攔他鉆研古籍畫機械圖,甚至不再逼迫他苦讀四書五經(jīng)考取功名。 上一世,直到薛亭晚去世,薛橋辰都未□□名,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小發(fā)明世界里,空有墨家機械之巧思,奈何諸多設(shè)計發(fā)明卻不被賞識,得不到應(yīng)用和推廣,可以說是壯志未酬,懷才不遇。 如今,薛橋辰不僅實現(xiàn)了一直以來的心之所向,更用平生所學造福了大齊黎民百姓。薛亭晚親眼見證著他將墨家機械術(shù)法一路傳承,親眼見證著他將無畏夢想照進了現(xiàn)實。 不知何時,青澀少年稚嫩的肩頭,竟是主動承擔起了為國為民的責任和擔當。 薛亭晚望著殿前接旨謝恩的胞弟,杏眸略染水光,心頭氤氳著一腔自豪欣慰,可謂是感懷至極。 ☆、第73章 慶功之酒 功臣已賞, 壽樂齊鳴, 群臣依次出席,向獻慶帝進獻壽禮。 太子身為儲君,先行為獻慶帝獻上壽禮,親自捧著一顆鴿子蛋般大小、熠熠生輝的東海明珠行到九龍御座下首,又說了些“愿父皇萬壽無疆,龍體安康,國運昌盛”之類的吉祥話, 這才施施然回席落座。 薛亭晚的父親惠景候備的壽禮, 則是前朝書畫大家米瑛的一副山水字畫,獻慶帝尤其喜歡米瑛的書法畫作,早幾年,惠景候一口氣搜羅來許多米瑛的真跡屯在惠景侯府中,每年萬壽節(jié)都拿出一幅送給獻慶帝, 這年年都一樣的賀禮雖然沒什么新意, 但投其所好,絕對不會出錯便是了。 群臣依次上前恭賀天子壽辰,不一會兒便輪到了勇毅王府, 只見小王爺懷敬指著身后的一盆一人高的南海紅珊瑚, 昂首笑道,“臣勇毅王府世子懷敬,進獻南海紅珊瑚一株, 恭賀皇上圣體康泰, 大齊萬世清平!” “這南海紅珊瑚難得至極, 勇毅小王爺能將其尋來,恐怕沒少費心!” “看來那些傳言都是虛的!這勇毅王父子明明是忠心耿耿,丹心赤忱可見一斑哇!” “我可聽說,這南海紅珊瑚有兩株,取“好事成雙”之意,如今,懷敬怎么只進獻一株,另一株去哪兒了?” 底下眾臣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幾句話飄到獻慶帝耳朵里,當即心生不悅,只笑問,“哦?懷敬費心了。前幾日,兩廣總督上奏的折子里,特地奏明了從南海打撈出珍寶紅珊瑚的異事,欽天監(jiān)亦稱之為祥瑞降世,不曾想,懷敬你倒是動作快,趕在兩廣總督前頭便把這紅珊瑚送到了朕的面前?!?/br> 說罷,獻慶帝話鋒一轉(zhuǎn),“只是,兩廣總督實在疏忽,明明這紅珊瑚只有一株,怎的奏成了兩株?兩廣總督,你說是也不是?” 兩廣總督聽出獻慶帝的弦外之音,忙甩袖出席,哆嗦地跪于殿前,剛一張口,舌頭都打了結(jié),“臣.....臣......” 勇毅王爺見狀,當即含笑上前,毫不避諱道,“皇上明鑒,這南海紅珊瑚確是兩株,碰巧前幾日是臣的壽辰,懷敬這孩子有孝心,便把其中一株獻給臣做賀禮了?!?/br> 那廂,小王爺懷敬笑的不卑不亢,朗聲道,“皇上時常教導臣子們‘孝悌,乃為仁之本’,所謂君臣如父子,在臣心中,皇上如臣父親一般可敬可親,這南海紅珊瑚臣的父王和皇上一人一株,正代表了臣對君對父的一腔心意?!?/br> 此話一出,群臣臉色變幻莫測,獻慶帝亦是面色一沉。 “小王爺這話太離譜了些,勇毅王爺就算立下不世之功,也不能和皇上同日而語??!” “小王爺此話是何意!古往今來,天上只能有一個太陽,勇毅王爺何德何能,敢和皇上二日并空?” 蘇易簡之父蘇承彥也忍不住斥道,“荒唐!懷敬這廝大不敬至極!” 懷敬聽著群臣的議論,面上噙了一抹自得笑意,掀了袍子跪地道,“臣滿心孝悌忠君之意,若是落到搬弄是非的小人口中,只怕會中傷臣仗著軍功,不敬陛下。臣思來想去,唯有一個法子可解——臣有個不情之請,請皇上為臣賜婚?!?/br> 獻慶帝垂眸問,“你欲求取何人?” 懷敬面不改色,“臣欲求娶公主?!?/br> “啪——” 茶盞墜落地面,水和瓷片砸了個粉碎,眾人望去,只見一地狼藉,嫻貴妃蒼白著臉,勉強笑著解釋道,“本宮一時失了手。” 獻慶帝瞇了眼睛,望著階下勇毅王父子,握著龍椅扶手的手背上青筋畢露,沉聲道,“大齊的公主只有一位,且已經(jīng)賜婚?!?/br> 懷敬笑道,“既然公主還未完婚,賜婚的人選自然可以不算數(shù)。” 此言囂張猖狂至極,群臣聽了皆是面面相覷,驚愕無比。 獻慶帝子嗣單薄,德平是膝下唯一的公主,打小比東宮太子還受寵愛,懷敬仗著立了些軍功,竟是如此自不量力,妄圖奪娶德平,真真是光著屁股追老虎——既不要臉也不要命! 奈何今日乃是慶功之酒,若是獻慶帝拿帝王之威儀強壓下此事,下了勇毅王父子的面子,只怕會寒了三軍將士的熱忱,認為皇帝不獎功臣。 徐顥罵了句“此豎子欺人太甚”,一拍桌子就要暴起,被裴勍一把按住,安撫道,“靜觀事態(tài),勿要沖動?!?/br> “勇毅王父子為我大齊拋頭顱灑熱血,請皇上賜個婚也不過分吧?” “那徐國公府世代忠良,也不是白得的封號爵位!憑什么白白把自己的婚事拱手讓人!?” “眼見著德平公主和徐國公婚期將至,若是賜婚旨意朝令夕改,皇家威嚴何存?” 一時間,殿中“嗡嗡”議論聲一片,在場之人各懷心思,立場不一。 獻慶帝臉色一分一分沉了下來,正欲開口,大太監(jiān)李忠德附耳過來道,“皇上,太后娘娘已經(jīng)移駕偏殿,請您過去商議此事?!?/br> 獻慶帝一擺手,“太后鳳體有恙,朕先行去探視,此事日后再議?!?/br> 懷敬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臣恭候皇上的答復?!?/br> 這頓慶功酒吃的波云詭譎,濁浪滔天。薛亭晚心里頗為不是滋味,一側(cè)的德平公主勉強按耐住心中怒氣,才能維持周身的公主威儀。 薛亭晚略一想,便知道懷敬父子打的什么主意。 所謂弓滿則折,月滿則缺,功高震主者身危,名滿天下者不賞。懷敬害怕獻慶帝將來有一日杯酒釋兵權(quán),先把最受寵愛的德平握在手里,日后若是君臣反目,也好做個要挾的把柄。 可謂是陰險至極,毒辣至極。 德平公主怒火三丈道,“他們父子恃功矜能、居功自滿,壓根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不知道這大齊的江山姓什么了!呸!還想求娶本宮,本宮寧可去寺里絞頭發(fā)做姑子,也不會下嫁這等懷揣豺狐之心的人!” 薛亭晚安慰道,“公主寬心,別說皇上不會應(yīng)允懷敬的無理要求,徐國公也定不會容忍這等狼子野心狂徒的!我看勇毅王父子是有備而來,咱們先靜觀其變......” 話說到一半,薛亭晚眼前突然一晃,目之所及,皆是影影綽綽的重影模糊,她以手扶額,輕輕搖了搖頭,不料竟是頭痛欲裂,一片黑暗恍然而至,薛亭晚杏眸一閉,便不知人事了。 眼見著薛亭晚如被抽去了魂魄一般,從坐席上無力地倒了下去,四周響起一片驚呼聲。 一側(cè)的太子眼疾手快,上前將薛亭晚攬入懷中,大聲疾呼,“永嘉,永嘉!你這是怎么了?!叫太醫(yī)來!” 嫻貴妃和皇后見狀,忙起身差宮人上前查看,又派了小黃門去請?zhí)t(yī)。 裴勍注意到這邊的動靜,略愣了下,等反應(yīng)過來是薛亭晚出了事,猛地從席上起身,三兩步上前,一把扯開太子,抱起薛亭晚便向殿外匆匆行去。 致爽殿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子扶著小黃門的手從地上起身,拍了拍明黃色衣袍上的土,望著消失在殿門口的惠景候一家子人,納悶兒道,“奇了怪了!裴國公什么時候?qū)菥昂蚋氖聝哼@么上心了?!方才他推孤那一下,差點把孤推個大跟頭!” ...... 惠景侯府,繁香塢。 隔著一方絲帕,太醫(yī)將手搭在如玉皓腕上,診脈許久,方擼了擼胡須,面露難色。 心脈平和,氣血充盈,從脈相上來看,并沒有血虧氣虛之癥——既是如此,又為何會昏迷不醒? “敢問侯爺、夫人,縣主這段日子可曾暈倒過?暈倒的頻次如何?” 惠景候和宛氏為這女兒的突然昏厥心急如焚,聞言忙指了繁香塢中緊身服侍的下人答話。 入畫和侍書相視一眼,忙道,“上回小姐得了痄腮之癥,在房中養(yǎng)病多日,曾暈倒過一次!不過,當時小姐以為是高熱之癥引起的暈厥,也不曾放在心上!” 裴勍聞言,鬼使神差地想起那日馬車之中,薛亭晚聽了汪應(yīng)連的罪行險些暈倒的事情,莫名覺得透著一股子詭異,輕啟薄唇道,“約莫半月之前,在下也曾目睹縣主暈倒過一次。” 惠景候和宛氏聞言,皆是面帶詫異地看向裴勍——怎么看,裴勍和自家女兒都不像是會有交集的樣子,怎么會親眼目睹薛亭晚暈倒? 裴勍輕咳一聲,臉不紅心不跳地掩飾道,“那日還有德平公主等人在場?!?/br> 薛橋辰見裴勍險些露餡兒,也忙湊上前打哈哈,“裴大人說得對!當日的事情我也聽德平公主說了,阿姐怕父候母親擔心,特意叫我別把她暈倒的事兒告訴你們。” 惠景候和宛氏這才打消了心頭的狐疑,又聽太醫(yī)道,“縣主平日的飲食名目可否給老朽一份?” 宛氏當即差了余mama寫下薛亭晚這幾日的吃食菜色,太醫(yī)翻看了兩下,皆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之處。 繁香塢中,眾人正焦急萬分,一名叫黃鶯的小丫鬟挑簾子入內(nèi)道,“小姐,四物養(yǎng)顏湯燉好了,方才廚房的趙mama親自送來的,叫小姐趁熱喝......” 黃鶯話未說完,看見屋內(nèi)的大陣仗,嚇得呆在原地不敢作聲,宛氏呵斥道,“如今小姐暈的不省人事,哪喝的下什么湯!還不快快端下去!” 裴勍望著那截探出紗帳的瑩白的皓腕,目光略一抬,望向重重紗幔之后,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薛亭晚,聽聞小丫鬟和宛氏的對話,眸中寒光一閃。 那黃鶯正欲退下,卻被裴勍開口叫住了,“慢著?!?/br> 只見他眉目一凜“這湯所用何藥材?有何功效?” 侍書解釋道,“回裴大人的話,這乃是女子養(yǎng)顏益氣的四物湯藥,配方乃是從《千金要方》中得來的,小姐每日都要用上一碗。” 太醫(yī)聞言,覺得有些不對勁,“每日都要用上一碗?!勞煩姑娘將此湯藥端上前,叫老朽拿銀針一驗?!?/br> 銀針在焦糖色的湯藥里停頓了須臾,再拿出來的時候,已是泛著一層藍色冷光。 有毒。 宛氏驚得倒退了兩步,惠景候一顆心驟然沉了下去。屋中丫鬟婆子亦是難以置信,驚呼連連。 能在惠景侯府中對薛亭晚下毒,幕后主使之人必是內(nèi)鬼。 思及此,裴勍心頭一陣暴怒,眸中卷起疾風驟雨,額角青筋直跳, 他放在心尖上呵護的人,卻被人蓄意下毒謀害,叫他怎能無動于衷! 裴勍面色冷凝,當即抬手召侍衛(wèi)十九上前,“立即派人去查縣主中毒的幕后指使.....” 惠景候回過神兒來,張口打斷道,“裴大人!今日多謝裴大人相助!只是,此事乃我惠景侯府的家事,此地又是小女的閨房,裴大人久留下去,難免有些不妥。” 這逐客之意毫不遮掩,裴勍強壓下心頭的雷霆之怒,勉強維持著周身禮節(jié)風度,微笑著拱手道,“是在下唐突了。侯爺,侯夫人,先行告辭?!?/br> ☆、第74章 下毒之人 偏殿中, 殿門處擺著一尊金獸雕花銅香爐,里頭正焚著一味檀香, 氤氳了一殿的香云裊裊。 轉(zhuǎn)過海晏河清紫檀木雕屏風, 上首的紫檀描金鳳座上,太后鬢發(fā)如銀,穿了件靛青色織金團花宮袍,正一手扶額,閉目養(yǎng)神, 見獻慶帝上前,才緩緩睜開眼道, “皇帝隨意坐吧。” “方才致爽殿中的風波,本宮都聽宮人們說過了。勇毅王府已經(jīng)有軍功封賞, 卻得隴望蜀、欲壑難填, 妄圖奪娶德平。皇帝, 你打算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