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爹！荷娘！我回來了！”

    潼川府城東郊的林峪村, 劉有福還沒到家門口就扯開嗓門喊了起來?？粗约杭倚律w起來的茅草屋, 劉有福的心里就說不出來的高興。

    “你回來了！”一位婦女從小廚房里走了出來，上去接過了男人手里的東西?！帮埦驮阱伬锬? 你快去吃去?！?/br>
    說話的同時, 婦人掂量了一下袋子，眼睛一下就亮了，高興道：“今天的米比昨天多了？”

    “官倉今天全部建好了，大人們高興, 就多我們發(fā)了一點米?！蹦腥藥撞竭M了廚房，將鍋里溫著的兩個饅頭和一碗稀飯取出來, 蹲在門口就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你那些手帕都繡好了嗎？明天就是龍舟賽了, 就能拿去賣了。等賣了錢，給官府還了, 就有錢給爹請大夫了?！?/br>
    “都繡好了?！眿D人先是點頭, 而后又擔(dān)憂起來?！暗俏业睦C工算不上太好，到時候萬一賣不出去怎么辦？”

    “大人說了，肯定能賣出去的?！眲⒂懈Ｕf起這個大人，連手里的飯也不吃了，興沖沖的說到：

    “這法子就是大人給咱們說的，買帕子的錢也是他借給咱們的, 這么好的大老爺上哪兒找去。聽人說, 村里男人干的活兒都是大人給支的招兒, 不然我都養(yǎng)活不了你和爹。”

    “要是大人能一直留在潼川府就好了?！?/br>
    “大人是要做大事的, 當(dāng)然要待在皇上的身邊?！?/br>
    **

    天高云淡, 荷香十里。由魯翼盧率領(lǐng)的廂軍開路，護著幾頂官轎，浩浩蕩蕩的一行人從府城出發(fā)。整個潼川府的人幾乎都跟了出來，扶老攜幼，興致昂揚。

    春夏之際，是萬物生命力最旺盛的時候。不過片月，動植物已經(jīng)從大災(zāi)中或恢復(fù)或新生。到處郁郁蔥蔥的一片。

    人們也才發(fā)現(xiàn)，原來天不是一直壓抑的，灰蒙蒙的，而是太陽正好，天色正晴。寧硯坐在轎子中，心情也是放松的不行。

    雖然不怎么應(yīng)景，但他的腦海中還是浮現(xiàn)出了蘇子瞻的那句詩：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賽龍舟的地方是離潼川府府城不遠的永江縣，大江就從永江縣流過。不過兩個時辰的路程，眾人就陸陸續(xù)續(xù)的到了永江縣。

    在他們之前，早就得知了消息的百姓們已經(jīng)早早的來到了永江縣。不大的永江縣城已經(jīng)被絡(luò)繹不絕的游人充斥著。

    路旁，各種店鋪、擺攤的小販、挑擔(dān)的貨郎叫賣著琳瑯滿目的小商品。魯翼盧騎馬又在最前方，看到這樣的盛況，也不由感嘆起來。

    在沒有遭災(zāi)之前他都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沒想到遭災(zāi)之后竟然出現(xiàn)了比原來更加繁華的情況。

    想著，魯翼盧不禁回頭看向了寧硯做的那頂驕子。他知道，帶來如今這番景象的人現(xiàn)在就坐在里面，一個尚未而立，看起來溫潤平和的少年郎。

    沿江數(shù)里，旌旗飄動，鼓聲赫赫。寬闊的江面上十?dāng)?shù)艘龍舟裝飾喜慶，橈手們衣著簡練，磨刀霍霍，一副蓄勢待發(fā)的樣子。

    沿江的岸上，每隔一段距離都有賣東西的小販，叫賣聲此起彼伏。前來游玩觀賞的人在龍舟賽沒有開始前，就會在小攤前駐足觀賞，遇到喜歡的還會買上一兩件。

    從驕子中下來的寧硯看到這一幕，暗自點了點頭。這就是他想看到的結(jié)果。

    在以封閉的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為主體的地方，刺激經(jīng)濟恢復(fù)的辦法只有想盡辦法的擴大內(nèi)需。他提議舉報龍舟賽的目的就在這里。

    游玩觀賽必定會有吃喝玩樂，而這些都會帶來消費。他還提前知會了部分村莊的人，讓他們提前準備好可以販賣的東西。

    沒有成本錢的，他還做主由官府先行出借，之后再行歸還。這樣，在經(jīng)濟復(fù)蘇的同時，還能幫襯這些人一把。

    在大江的邊上有一座望江樓，臨江而建，足足有十層之高。站在頂層，足矣將數(shù)里的大江還有整個永江縣收入眼底。

    潼川大震期間，這座望江樓奇跡般的屹立不倒，只是上面幾層被毀了。

    有感此樓的神奇，受災(zāi)較輕的永江縣人就自發(fā)將坍塌的幾層給重修好了。還順便翻修了一下其他的地方。而且把這棟樓當(dāng)作他們永江縣的象征一般看待著。

    這次的宴席就設(shè)在望江樓，沒用官府出錢，潼川府的富商鄉(xiāng)紳就爭搶著布置好了一切，包括龍舟賽的賞銀都是由他們籌備的。

    寧硯和魯翼盧一左一右的跟在夏敬的身后走向望江樓，早就候著的一群人除了有功名在身的，紛紛跪下行禮。

    “草民等拜見大人！”

    夏敬的心情也很不錯，與章嚴維如出一轍的不茍言笑的他臉上也一直掛著笑容。抬了抬手，讓眾人都起來。

    “今天官民同樂，這些虛禮能省的就省了。”說著，夏敬一指望江樓樓頂，朗聲道：“諸君隨我一起，登樓賞龍舟！”

    “吾等愿與大人一道。”

    之后，由夏敬帶頭，一群人順著樓梯往望江樓的最高層走去。一層樓能容納的人畢竟有限，一些有自知之明，知道身份不夠的人在第八層、第九層就停下了腳步，目送著剩下的人繼續(xù)往上走。

    第六層往下是向平民百姓開放的，就等著官兵開始放人后，大批的人涌進來了。

    來到頂層，眺望長江，寧硯心中也有幾分豪邁之氣激蕩開來，果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

    “侍郎大人，草民金滿莊。”

    沒等寧硯享受一會兒一個人獨賞風(fēng)景的是時間，就湊上來不少討好結(jié)交的人。寧硯無奈，也只能和他們周旋起來。

    午時剛到，龍舟賽便正式開始。只見望江樓五樓鮮明的紅色大旗揮舞了數(shù)下，江上的鼓聲隨即就變化起來，變得更加響亮急促。

    “要開始了?！睂幊帋е鴰追峙d奮的自言自語的一句，視線也集中到了兩年之上的龍舟。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寧硯都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賽龍舟幾乎就沒有見過。

    雖然在金陵任審判史的幾年也見過，但秦淮河上的賽龍舟難免給人一種“溫柔”的感覺，哪比得上在這寬闊浩淼的大江之上來的震撼人心。

    當(dāng)鼓點聲密集到了極點的時候，突然戛然而止。也就是在這一刻，十幾艘龍舟瞬間竄出。

    龍舟尖尖的船首劃破了江面，將江水向兩邊排開。整齊劃一的粗獷號子聲被橈手們喊得牛氣沖天，虎虎生威。

    寧硯看的興致勃勃，要不是場合和身份的約束，他都想高聲喝彩上幾句?，F(xiàn)在，他也只能在心里喊一喊。

    夏敬同樣看的心情澎湃，不由得詩興大發(fā)。“來人??！與我取紙筆來！”

    不多時，宣紙被鋪開，狼毫蘸墨。筆走龍蛇之下，長詩揮筆立就：

    吾觀競舟子，因測大競源。

    天地昔將競，蓬勃晝夜昏。

    龍蛇相嗔薄，海岱俱崩奔。

    群動皆攪撓，化作流渾渾。

    ……

    壯哉龍競渡，一競身獨尊。

    舍此皆蟻斗，競舟何足論。

    筆力雄勁，揮灑自如，興頭之下，更添幾分瀟灑自如，酣暢淋漓。詩篇文字，更是大氣磅礴，給人一種氣吞山河之氣。

    落筆之時，場中一片拍手叫好之聲。

    “銜華佩實、斐然成章，好詩，好詩啊！”

    “此詩一出，后世寫此盛況，難有能與此相提并論者也?！?/br>
    “大人之文豪之氣，吾輩望塵莫及也！”

    “哈哈哈哈！”夏敬爽朗的大笑了起來?！按说仁r，豈能無酒。待龍舟勝負分出，吾與爾等痛飲三大白！”

    寧硯一聽，不由得頭疼的往旁邊挪了點。又喝酒，他家秋歌可不在這里，喝醉了都沒人照顧他，他還是能避就避著點的好。

    江上，如火如荼的龍舟賽也終于到了最后的沖刺階段。隨著第一艘龍舟到達約定的地方，鼓聲再次響徹云霄！江的兩遍，歡呼叫好之聲響成一片。

    寧硯喃喃道：“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夸。”

    **

    短短的半個月間，永江縣一共舉辦了三次龍舟賽，每一次的規(guī)模都堪稱“盛況”。除了龍舟賽，夏敬和寧硯還會帶頭到郊外游賞玩樂，每次都會帶動不少府城和縣城的人一同。

    寧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看到了這樣做給潼川府帶來的改變。但在有些人的眼里，他們就是荒廢政務(wù)，不務(wù)正業(yè)。

    所以一封告狀的奏折通過驛站被送到了上元府，送進了內(nèi)閣，然后被放到了皇帝的御案之上。

    “賑災(zāi)欽命大臣沐浴皇恩，卻不思報……嬉戲游樂而無節(jié)制，寺廟、官府、私家大興土木，傷耗民間財力……請皇上將其罷黜，并予以治罪?！?/br>
    在蕭旻將奏折壓下的第三天，又有一封奏折被送到了他的手上。

    “臣啟陛下：臣浴皇恩，授臣重任，是以夙興夜寐，不敢稍怠。至潼川以來，歷時二月，潼川災(zāi)情已平……納侍郎寧硯良策四條，其一……今災(zāi)情已定，危難已解……內(nèi)閣次輔夏敬承。”

    蕭旻合上奏折，無聲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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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已經(jīng)過十二點了，但我認為它就是昨天的。(/w＼)

    注：文里那首詩出自唐代詩人元稹。（說實話，我喜歡元稹的妻子韋從，嘿嘿，我覺得元稹配不上她）

    第67章

    入伏之后潼川的天氣也日漸的燥熱起來, 因為位置偏南, 比在上元府時還要熱上幾分。但好在潼川府的雨水充沛，每隔幾天就會來一場大雨, 會帶走一些炎熱。

    而與此同時，新任的太守和審判史也已經(jīng)接手了全部的公務(wù), 賑災(zāi)事宜也已經(jīng)交接完畢。這就意味著寧硯一行人到了回京的時候了。

    滿打滿算，他到潼川府已經(jīng)三個月的時間了, 再加上來時路上花的時間，他已經(jīng)離開家小半年了。要不是還能和家里通書信，寧硯都不知道有多難熬。

    這天，寧硯正待在屋里看從上元府捎來的信。除了一些陸秋歌報平安的話外, 還帶上了一張小寧頌練字的宣紙。

    字寫的實在是不怎么樣, 但寧硯看著就是順眼。看著字, 仿佛看到了愛玩愛鬧的小寧頌被陸秋歌看著, 雖然不情不愿但還是老老實實寫字的樣子。

    別人家都是嚴父慈母，在他們家有時候是嚴父慈母, 有時候卻又是嚴母慈父。在小寧頌?zāi)抢铮赣H顯然要更敬畏一些，雖然陸秋歌從來不打不罵他。

    除此之外，還有一張印著一只小腳丫的紙。這是寧硯專門要求的，讓陸秋歌給印下來的小寧悠的腳印。

    用自己的手按在那個腳印上, 寧硯樂呵呵的笑了起來?！罢嫘　孟肓⒖叹吐犇愫耙宦暤??！?/br>
    沒做父母之前, 寧硯從來不知道自己會這么喜歡孩子。那種恨不得將兒女捧在手心的感覺, 在分離的時候尤為濃郁。

    正在寧硯準備提筆寫回信的時候, 門外傳來的敲門聲。寧硯便放下筆出聲讓人進來。

    “大人，次輔讓小人來告知您一聲，明天就啟程回京，讓您先行收拾一下?！?/br>
    寧硯點點頭?！昂?，我知道了?！?/br>
    “那小人告退?！?/br>
    等那人出去后，寧硯才高興起來?！敖K于可以回去了。”

    回信也不用寫了，寧硯寶貝的將信收起來，然后就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歸心似箭，他一點都不想耽誤。

    離開的這一天，不知道從哪里知道了消息的潼川百姓自發(fā)的聚在一起為他們送行。寧硯跟在夏敬的身后，隨他撫慰了好一會兒民眾。

    最后隊伍啟程的時候，這些人又跟著送行了近一里的距離還不肯返回。最后夏敬沒有辦法，下令讓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這才讓他們停下腳步。

    眼看著一行人就要離開，這些人紛紛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