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夜尋人
越寧愣了一瞬,虞信卻飛快收下瓶子,對小孩笑道:“替我謝謝那個加尕布?!?/br> 宮巴笑著點點頭,旋即滿懷心事地看向一言不發(fā)的越寧,面露難色,卻還是啟齒道:“jiejie,從前我娘親失足跌倒,我的一個小meimei沒了,她便終日不吃不喝,不與人說話,有一次還差點想不開,我和爹爹可傷心了……不過后來娘挺過來了,現(xiàn)在我又有一個小meimei,還多了一個小弟弟。爹爹說是原來的小meimei忘記帶好朋友,所以才走的。后來她找到好朋友,就又回來了。jiejie,你也要等他們回來啊?!?/br> 越寧望著宮巴天真的努力揚起的笑臉,心中五味雜陳。是這樣嗎?不疑他還會回來嗎? “謝謝你?!痹綄帨厝岬匦χ嗔巳鄬m巴的頭。 宮巴抓住越寧的手,說:“jiejie,你不要傷心了,加尕布說你要好好休息,要多聽開心的事?!?/br> 虞信見越寧喜歡宮巴,就打算叫宮巴與越寧多說些話,可越寧卻不動聲色地抽回手,點點頭說知道了,她會注意的,便叫童行把孩子送回去。 童行看看虞信,又看看掛著笑容卻淡淡疏離的越寧,便上前用大手勾住宮巴的后腦勺,笑著說:“走吧,叔叔送你回去?!?/br> 宮巴看了兩眼越寧,越寧卻淺淺地別過頭去,不經(jīng)意地看向別處。 等幾人出了寨子,虞信見氣氛尷尬,便說:“長安吶,信你當(dāng)真不看嗎?萬一將軍有什么重要的事…” 越寧腳步一頓,是啊,童行說這信與帥印放置一處,而相公在戰(zhàn)前又不曾提起過這封信,想來是預(yù)知兇險,留下的重托。興許,他還有什么后手保全性命呢? 虞信因為越寧忽然停下,便話到一半,閉緊了嘴巴,心中直想抽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正想著要如何補救,就見越寧急切地取出信,手腳慌亂地將信展開。 還沒看內(nèi)容,那熟悉的筆跡就讓越寧干了的眼眶又通紅濕潤起來。 越寧定了定心神,這信是給自己的,與帥印放置一處固然可以解釋成相公對自己的重視,可她太了解仇徒了,若非是極重要的事,他斷不會混淆家國,不分公私。是而,越寧連忙沉心讀信,卻見信上與她所想的國家大事相去甚遠(yuǎn),根本是兒女情長,一時間淚如決堤之水,洶涌而下。 只見信上云: 越寧吾妻,知汝厭舊事,不喜為夫記掛昔年泰威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之言,常問吾汝與舊汝孰善;婚娶為諾為情;會否初心不改,鐘汝一世。吾常避言,非不知答,實以無須答。因十五重逢,吾心已視初遇。自此種種,上山辭行,征討郢丘,信箋往來,請旨賜婚,上門提親,結(jié)發(fā)夫婦,雖起于諾,卻長于情,無關(guān)舊日。今推心置腹,解汝之惑,實因邊關(guān)事急,蹊蹺難明,蒙勒身死,吾亦危矣。若見此信,則為遺。 越寧身子一顫,原來仇徒書至此處,竟然頓下幾筆墨水,仿佛千言萬語在這一刻都說不出一般。 虞信扶住她,想要勸她不看了,她卻帶著模糊的淚眼繼續(xù)看下去—— 然有未盡之責(zé),遺憾纏身,念及世間,唯托與汝。一為汝與子,當(dāng)顧己身而后行其事,子為不疑,女為嬿婉,名如吾心,縱身死,靈長守,不必感念,可嫁二夫,爹娘悉選。二為父母胞弟,有勞掛心。三為長平,圣體失和,更迭在即,命虞信返,護主周全。今生未盡夫責(zé),來世當(dāng)報。然來世遠(yuǎn),今世汝當(dāng)自顧,勿信旁人,勿淚洗面,當(dāng)用茶飯,當(dāng)多添衣,一切如常。吾若有魂,必護左右,凡塵事多,波云詭譎,汝當(dāng)留心。 ——夫 仇徒子虛絕筆 “??!” “啊——” 越寧忽地雙膝屈地,以拳掌捶地,痛哭不已。 “仇徒!仇徒!你為何要留我一個人!為何!” 忽地,越寧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夜半時分,童行正背著她攀山,察覺到肩膀上忽減的重量,童行不禁喚道:“夫人?你醒了?” “嗯?!痹綄幯柿丝谕倌?,“放我下來。” 虞信連忙上前幫襯著將越寧接住站穩(wěn),想問她怎么樣,卻又怕觸及傷心事,便緘默不語。 “你們怎么不休息?!痹綄幙纯刺焐?,然后活動了一下身體,只覺得四肢僵硬,猶如灌鉛。一直以來有孕在身,她也不敢做什么大動作,之后小產(chǎn)重病,她更是身心俱疲,難以著力,頭腦混沌。 但剛才她做了一個夢,夢里師父責(zé)備她說還沒打就認(rèn)輸了,不配做自己的徒弟,但見她哭了,便又帶著關(guān)切的眼神將她拉起來,說她其實已經(jīng)很好了,雖是女子,卻有不輸男兒的本事,可就差一點世事的磨礪,若能勝心,便無往不利。 可她想起自己的孩子,想起血泊中的仇徒,她不想忘記,不想勝心,不想無往不利。她恨,恨皇上,恨西涼人,恨世事。若世事如此,不若不曾活過,何苦叫她受這般痛苦。 這時候,娘親來到她身邊,帶著那消融一切痛苦的微笑,溫柔地?fù)崦拈L發(fā),說:“寧兒,石可破,不可奪其堅,丹可磨,不可奪其赤。娘為了你、泉君、你爹,甘愿吃盡天下苦。娘不希望你受苦,寧愿代你受苦,可人生福禍相依,才叫滋味。這甘苦入心,自有天道。” 然后越寧就看見了一幕幕她過去不曾留意的畫面。從前娘親有雙極好看的手,指若削蔥,膚質(zhì)白皙,后來洗衣制飯,燈下做衣,制賣繡品,雙手浮腫、凍瘡遍布,難以入目。從前娘親舉止優(yōu)雅,做事細(xì)慢,后來左右奔波,cao勞靡艱,雖不失氣度,卻也漸為農(nóng)婦。她從前不知道其他女子,下山后,她意識到,娘親以前一定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姐,不曾吃苦,十指不沾陽春水,卻為了他們,甘之如飴。 她想哭。泉君卻拉扯著她要比試,一如既往,一遍遍被她打倒,卻總能爬起來,越挫越勇地說總有一天會打敗她,她第一次覺得泉君是如此勇敢。 這時,爹爹放下長琴來到自己身邊,拍拍她的肩頭,望著遠(yuǎn)處的青山綠水,說:“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寧兒,你長大了?!?/br> “爹爹,我不想長大?!痹綄幙奁饋怼?/br> 師父、娘、泉君、爹爹全都安慰地望著自己。這時候,遠(yuǎn)處走來一個身影,她抬起婆娑的淚眼,卻看不清,只知道看見那影兒,她的心就在痛。 忽然,天空飄來他的聲音:“縱身死,靈長守。娘子勿念?!?/br> 她猛然驚醒,被遍地的黑暗肅清了腦中混亂。 她長大了,不能再哭。所有的人都護著她,寵她,呵護她,就連未出世的孩子也在她身體吃不消時,選擇了自己退出繁華世界,她當(dāng)真嘗盡了世間美好的愛,是時候,該她做些什么了。 “休息了。怕你心急,想早日趕到龍首去?!庇菪判⌒囊硪淼卣f。 她知道虞信是怕傷到她的心,一時間又感懷自己何德何能,竟一直得人眷顧。她微微一笑,虛弱的她卻在月色下別有一番美意,令虞信他們恍惚間以為看到嫦娥仙子。 “讓你們擔(dān)心了。聽我說,本該叫你們稍作休息,可事情緊急,我有要事托付。”越寧收斂了心神,望著他們。 七人看著越寧,抱拳道:“聽夫人吩咐?!?/br> 這時候越寧也不以將軍夫人非官無權(quán)的說法推辭了,而是挺直身板,安排道:“童行、鮑豪聽令?!?/br> “末將在?!倍斯砺牶颉?/br> “你二人速速趕往襲營關(guān),向大都尉討要一封所有參與、知道圣上口諭一事的將士的聯(lián)名公書,如果可能,找到傳口諭的人,不要抓,只需確保需要的時候能找到他即可?!痹綄庮^腦清晰,語氣鎮(zhèn)定。 眾人情不自禁打量越寧一眼,不知這女子何以能在接二連三的噩耗之后冷靜如斯。難道真如將軍所言,夫人只是需要成長的時間和機遇? “末將領(lǐng)命?!彪m不知道越寧要這些做什么,但眼下仇徒已去,他們唯以越寧馬首是瞻。既然越寧叫做,那便自有她的道理。他們可是記得軍中有關(guān)越寧奪取代越坡的奇聞的。 “虞信聽令?!痹綄幍?。 虞信躬身抱拳,等候著。 “將軍命你速回京師,回護長平王。想必,將軍早已給了你錦囊妙計吧?”越寧不知道仇徒為何指望虞信一人回去保長平王,但他肯定后手不在于此,虞信身上一定有什么籌碼,所以越寧才有此一問。 虞信神色動容,行禮道:“將軍早有對策。末將領(lǐng)命?!?/br> 越寧點點頭,不由心想,相公當(dāng)真不愧是少年奇將。他最信任虞信,所以托他照顧自己不假,可相公還有另一番謀算,那便是為了征戰(zhàn)之余顧及京師之變,所以將虞信支出,以便他隨時可以趕赴京師,出其不意。任誰也不知道,這最大的奪位籌碼仇徒竟托付他人。 她倒是不介意虞信的遮掩,畢竟此事重大,雖說親衛(wèi)都可信,卻總親疏有別,能力有差,難免會有人糊涂。 大事安排完了,她淡淡吸了口氣,呼出,余下的四人看著她,等著命令。她亦望向那四人,問:“隨我嗎?” 除了虞信,其余六人一驚,想起仇徒臨行前的模樣,不禁呢喃:“將軍……” “末將誓死追隨?!彼娜诵闹袆尤?,大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