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冬日天寒,承嘉殿的浴間就在寢殿前面,用帳幔、屏風(fēng)相隔,李玄崧將薛妍穗抱上床,她抓著緞被蓋上,閉上眼就睡。 李玄崧輕笑,拿起床邊案上的衣衫穿,中衣一上身,背上刺痛,他褪下衣衫,盡力扭頭看,見右腋側(cè)三道血道子,先前熱水熏蒸,覺不出疼,現(xiàn)在一看,其中一道滲出了血。 床上的睡顏安靜乖巧,皇帝舔了舔下唇,暗暗記下這筆賬,迅速穿好衣衫。走出承嘉殿,他才記起來今日來的目的,薛成事涉謀反,容不得了,但薛成畢竟是她的父親,他處置了薛成,在世人眼里,她就是罪臣之女。他自然不在乎,卻怕她受不住,想要提前安撫一番,反而忘了。 罷了,明日再說吧。 第二日早朝,監(jiān)察御史商直出列,“臣彈劾尚書令薛成十罪……” 監(jiān)察御史負責(zé)監(jiān)察百官、巡視州縣,權(quán)責(zé)極大,但官階只有八品,區(qū)區(qū)一個八品監(jiān)察御史竟敢在朝會上彈劾百官之首的尚書令,而御座之上的帝王神色莫測。 眾臣驚心動魄。 消息傳到后宮,無數(shù)雙眼睛看向了承嘉殿,等著看笑話。 “真的?”薛妍穗聽到消息,猛然起身。 梳頭宮女猝不及防,拽掉了幾根頭發(fā),臉色發(fā)白,“娘娘,您別急,或許是傳錯了?!?/br> 薛妍穗笑了起來,宮女們大氣都不敢喘,那畢竟是娘娘的母家,一損俱損,娘娘是不是氣急了? 宮里宮外有這種想法的人極多,甚至猶如困獸的薛成,都生起了一絲念頭,他要見一見那孽女。 第51章 與處置褚國舅、彭王等人的雷厲風(fēng)行不同,皇帝沒有即刻下旨將薛成下獄,而是命大理寺、刑部同審,監(jiān)察御史商直彈劾的十罪,一一審理。薛成既是先帝遺詔的輔政大臣,又是百官之首的尚書令,權(quán)傾朝野多年,黨羽眾多,雖被皇帝拔除了一些,但暗中依附與他的臣子依然很多。 眼明心亮的朝臣看得清局勢,皇帝要將薛成及其黨羽連根拔起,齊國公薛成完矣。 薛成手段毒辣,馭下極嚴,構(gòu)陷大將軍許淮謀反一事,沒有證據(jù)證明是他指使。但是,監(jiān)察御史商直彈劾他的十條罪,每一條的審理,都牽連出不少與他有瓜葛的官吏,從這些人嘴里撬出的消息,大理寺卿張興和刑部尚書賀仿都變了臉色。 “接著查,查到底?!被实叟尽?/br> 大理寺、刑部忙得四腳朝天,困守薛府的薛成,日日夜夜備受煎熬,皇帝太狠了,鈍刀子割rou,他快要被逼瘋了??晌鞅贝蠼荩S淮未反,薛成沒有兵馬,他只能成為皇帝刀下的魚rou。 死亡不是最可怕的,等死才是最可怕的,薛成夜夜驚夢,多日的驚悸失眠,讓他的身子骨迅速的蒼老衰敗,脾氣也變得古怪易怒。而面對死亡的勇氣在一日日的驚懼下消散,勝者為王敗者寇,可他不想死。原先的那一絲念想,一日日膨脹,被他當(dāng)做了救命的繩索,他要見薛妍穗,這個他憎惡的女兒,此時是他最后的希望。 “想辦法給她傳信?!毖Τ芍糁照瓤人圆煌!?/br> 崔氏眼里布滿紅血絲,她原以為自己生來好命,望族嫡女,嫁的夫君是她親自選的才貌雙全的檀郎,風(fēng)華正茂之際位極人臣,夫榮妻貴,兒女雙全,她的人生如錦繡璀璨??蛇@一切都在薛妍穗那個賤婢打斷阿駿手腳那日毀了,崔氏恨極了薛妍穗,怎么肯求她? “那賤婢心如蛇蝎,咱們府的禍?zhǔn)露际撬龓淼模阋笏?,失心瘋了嗎?”崔氏面目猙獰。 薛成被她劈頭咒罵,面子掛不住,掄起拐杖重重敲地,“你看看你現(xiàn)在像什么樣子?刻薄潑蠻,簡直是個撒潑的村媼。” 崔氏原本豐腴的身子暴瘦,臉頰凹陷,顴骨突出,頭發(fā)灰白摻雜,像是枯干的稻草,薛成看一眼心生厭惡,不愿再看第二眼。 這般毫不掩飾的嫌惡刺痛了崔氏,“你竟罵我是村媼?薛成,你有沒有心肝?我下嫁與你時,你還是個寒門子。村媼,你是不是想起那賤婢的生母了?” 崔氏紅著眼哭喊,“我就是死,那賤婢也休想我求她。” “胡攪蠻纏?!毖Τ晌嬷乜谕纯嗟拇?,“出去。” 崔氏不敢置信的看他,咬著牙跑了出去。 “生母?”薛成渾濁的雙眼透出一絲光亮,他想到了讓薛妍穗來見他的辦法。 這些天,皇帝步步緊逼,他快成了喪家之犬,可薛妍穗在宮里并未受到牽連,看來皇帝對她是有幾分真心的寵愛??蛇@幾分真心能延續(xù)多久,后宮爭斗的慘烈未必比前朝少,薛妍穗身為嬪妃,能依仗的只有母家,薛成迅速的謀劃出一個主意。 承嘉殿,薛妍穗靠著大迎枕,半躺在榻上,話本翻到一半,實在忍不住嫌棄,仍在了一邊。這落魄士子遇貴女的戲碼,她無法代入落魄士子,只覺俗套憋屈。 等下次見到濟王妃,和她好好聊聊,薛妍穗想著不能讓濟王妃的書坊總出這種看著堵心的話本。 話本看不下去,薛妍穗頗覺無聊,那日下雪讓皇帝撞見她玩雪,不止付出了喉嚨沙啞的代價,她再不能觸碰冰雪。她想親手堆個雪人,宮女、宦官團團圍著她求她不要動手,她悻悻作罷。 “娘娘,梅園的素心臘梅開了,濃香馥郁,今日天色晴好,娘娘可要去賞一賞?”張云棟低眉順眼的問,陛下的話,他們不敢不聽,而且還是為了娘娘好,不過陛下只是說不許娘娘玩冰弄雪浸了寒氣,到園子里看看花還是無礙。 踏雪尋梅,聽著就風(fēng)雅,薛妍穗頗有些意動,然而想到前幾日在臨海大長公主府上的遭遇,她又意興闌珊,“本宮若是去了,估計不到半個時辰,梅園里就人比樹多了?!?/br> 張云棟張了張口,默默閉上,心里又罵了一遍齊國公薛成,得勢時娘娘沒沾一點,如今倒霉了娘娘反而受連累。陛下待娘娘一如既往,宮里上下沒人敢明著得罪承嘉殿,但人心變了。不止宮里,宮外也一樣,總有人覺得娘娘是罪臣之女,遲早要失寵,蠢蠢欲動。 前幾日臨海大長公主的幼女痘疹痊愈,大長公主為了慶賀辦了場宴會,特意入宮給娘娘送了帖子,娘娘為了大長公主的臉面,出宮赴宴。結(jié)果,赴宴的一些夫人帶著自家琦年玉貌的小娘子,故意在娘娘面前說些什么自家姑娘恭順、知恩之類的話。若不是臨海大長公主瞧著娘娘臉色不好,搶先將人趕走,娘娘險些要拂袖離開。 “娘娘放心,奴讓人守著,不許人進梅園?!睆堅茥澃l(fā)狠道。 “守得住梅園,還能將到梅園的路一塊守了?罷了。”薛妍穗興趣缺缺。 “這些人怎么就纏上娘娘了?”張云棟兇狠的神色里透著莫名的委屈。 薛妍穗撲哧樂了,拿起手邊光亮的銅鏡,看著鏡中的容顏笑,“明明醉翁之意在陛下,卻害怕陛下的冷臉,在本宮面前投石問路,唉,都怪本宮長著張比陛下慈眉善目的臉?!?/br> 興致一起,薛妍穗讓人拿來紙筆,畫了兩個小人兒,在右邊小人兒臉上寫了慈眉善目四個字。寫完了看著樂個不停。 皇帝進來的時候,就見薛妍穗舉著張紙樂不可支。 見他進來,殿內(nèi)侍候的人齊刷刷跪下,皇帝搖了搖手,張云棟等人無聲退下。 “陛下?!毖﹀肟匆娝?,笑喊,將手上的畫紙倒扣在案上。 皇帝已經(jīng)來到了她身邊,好奇心起,伸手拿起畫紙,“這是什么?” 薛妍穗阻止不及,只好將這幾日遇到的可笑事說給他聽,說著說著忍不住笑。 皇帝沒笑,眼眸蘊著薄怒,這些小人真是無孔不入。瞥見薛妍穗樂不可支,沒心沒肺,在她額心一點,“慈眉善目?愛妃應(yīng)了?” “陛下想要臣妾應(yīng)嗎?”薛妍穗眼睫輕眨,反問。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只橘子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有只橘子、遲小宛 5瓶;赤兔麥城送忠魂、不忘初心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52章 殿里很安靜,冬日天寒,門窗緊閉,薛妍穗不怎么喜歡熏香,就在熏籠上放了一層橘皮,橘皮受熱四角翹起,擠擠挨挨中有塊掉落,發(fā)出聲輕響。 李玄崧曲指輕輕一彈,沒有回答,神色似謔似笑。 薛妍穗捂著癢酥酥的額心,在他笑謔的眼神中漸漸收了笑,這么些日子相處,她多多少少摸透了李玄崧的性情,于女色之上,他不是流連花叢的性子,不是因為少欲、修心養(yǎng)性之類的克制,他是真的沒興趣。 以他的性子,他的后宮絕不會姹紫嫣紅、滿園春色,只會一枝獨秀、占盡君恩。至于那個占盡君恩之人,會不會隨著歲月流逝變換,薛妍穗不去想。與其患得患失,不如及時行樂,況且他的精氣神雖日漸健旺,但他的病仍在,能活多久猶未可知。 “陛下眼光高絕,臣妾可不做這費力不討好的事?!表敳蛔±钚碌难凵?,薛妍穗先敗下陣。 “自己夸自己,不害臊?!崩钚绿裘夹?,故意用手掌摩挲薛妍穗臉頰,像是在說她臉皮厚。 他的掌心有層寶繭,薛妍穗皮膚嬌嫩,刺刺的癢,她躲了下躲不開,李玄崧微微偏頭,唇角上揚,笑得調(diào)皮。薛妍穗不躲了,握住他的手腕,在他唇上啃了一口,在他反應(yīng)過來之前飛快回撤,“崧郎眼光不好嗎?” 李玄崧喉結(jié)滾動,舔了舔唇,背上那幾道結(jié)了痂的指甲抓出的傷口忽然很癢,他不是重欲的人,可不知怎的,在薛妍穗面前,她一個動作,都能挑動他的身體。 薛妍穗感覺不妙,得意的笑凝滯了,推開李玄崧的手,向著殿門口跑。李玄崧正值血氣方剛之齡,需索無度,薛妍穗真的有些怕了。 薛妍穗剛跑了一步,腰上一緊,被拽了回去,跌坐在李玄崧腳邊,殿里鋪著厚厚的地衣,跌坐在地上也不疼。然而,她這一跑,反而添了情趣,殿內(nèi)陡然炙熱。 許久之后,薛妍穗無力的軟倒在床上,面色潮紅,凝脂般的肌膚上此刻布滿點點紅痕,緞被凌亂不堪的堆積著,怒視一臉饜足的李玄崧。然,紅紅的眼角掛著的一滴淚讓她的瞪視沒有了威懾力。 李玄崧心情極好,雙手按在她腰上,一下一下的揉,“還酸嗎?” 薛妍穗繃起腳尖踢了他一腳,那種姿勢,她能不酸嗎? “你的身子骨太嬌弱了,得多練練?!崩钚滦Φ貌粦押靡狻?/br> 得了便宜還賣乖,薛妍穗再次抬腳,李玄崧伸開右腿壓上,看著她笑聲微喘,“阿穗,還有力氣?” 薛妍穗咬著紅潤潤的下唇,一動不敢動。 昏暗的床帳里響起一陣悶悶的笑聲。 薛妍穗腳上得了自由,立即裹進了緞被里。 李玄崧笑了一陣,拉了下?lián)e鈴,讓人進來侍候。 薛妍穗臉色微微一變,這種時候,她其實不想讓宮人進來,以往李玄崧也從未讓宮人侍候洗漱穿衣,今日怎么會讓宮人進來? 宮人輕緩的腳步聲停在了屏風(fēng)后面。 “備一碗?yún)?。?/br> “奴婢遵旨?!睂m人退下。 薛妍穗神色一松,她這點細微的表情變化,被李玄崧盡收眼底,他低低的笑個不住。 見薛妍穗露出惱羞之色,李玄崧忽而俯身,貼著她臉頰輕笑,“愛妃兇悍善妒,朕甚喜。” …… 過了兩日,薛妍穗腰沒那么酸了,披了玄狐皮斗篷,坐著暖轎去梅園賞臘梅。寒風(fēng)凜冽,冰天雪地,薛妍穗怕冷,這件斗篷和里面的綿衫縫制在一起,裹得嚴嚴實實,再大的風(fēng)也灌不進去。 薛妍穗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宮里不少人的眼睛,她又不是做賊一樣靜悄悄的來,反而陣勢極大。沒多久,就有人來了。 “妾修容成氏參見貴妃娘娘?!背尚奕甍Z蛋臉面,眼含秋水,是個美人兒,恭恭敬敬的行禮。 薛妍穗記憶里從未見過她,也沒聽說過她掐尖要強鬧事,似乎一直老老實實的待在自己宮里,這樣一個人,應(yīng)該是個知分寸的聰明人,怎么也會找上她? “來求本宮將你舉薦給陛下?”薛妍穗笑問。 成修容不妨薛貴妃說的這么直白,羞的紅了臉,她入宮之前雖也常常帶著婢子游玩,但從未與外男相處過。及進了宮,除了年節(jié)宴會遠遠的見過幾次皇帝,連句話都沒和皇帝說過,雖狠了心來見薛貴妃,聽到這話,還是羞的不行。 “妾……妾愿為貴妃娘娘分憂?!背尚奕萑绦呋氐?。 “你憑什么能為本宮分憂?”薛妍穗是真的好奇,為什么這些人來求她舉薦給陛下,薛老賊即將落敗,可陛下擺明了不會牽連她。況且就算她要失寵了,她舉薦幾個女人也救不了她啊。 “薛公危殆,娘娘身為薛公之女,恐……恐難封后,若另有名門淑女入主中宮,妾愿為娘娘驅(qū)使?!背尚奕莨е斂念^。 薛妍穗終于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她與薛老賊有仇,薛老賊落敗,她巴不得。而這些,她沒瞞過陛下,她身邊信任的人如宋女史知道,甚至之前的吳賢妃也知道她與薛家不是一體??芍肋@些的畢竟只有數(shù)人,就算她為民除害斷了薛駿的手腳,世上絕大多數(shù)人還是將她當(dāng)做薛家人。 “你以為本宮依仗薛家?”薛妍穗閑閑問道。 成修容不自覺的瞪大眼,像是在反問難道不是嗎?若不是薛公的地位,你豈能一入宮就封貴妃?又怎能陪陛下祭祀先帝,向天下昭示將來的皇后就是你。享受了家族的榮耀,家族倒了,也要受牽連。罪臣之女,可為寵妃,卻不能母儀天下。 成修容委婉的表述了這些意思。 “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