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幻 完結(jié)+番外_分節(jié)閱讀_148
鄺不疑身邊幾十名親衛(wèi)拼死護著主人,這才從包圍圈中沖殺出來。一行人一路殿后,都是箭術(shù)高超之人,馬上回身挽弓,箭到之處,匈奴騎兵應(yīng)聲而倒。然架不住對方人多,漸漸地,眾人手中箭已用盡,追上來的匈奴騎兵卻越來越多了。 鄺不疑見情勢緊急,索性棄了長弓,一撥馬頭大吼道:“好男兒何懼死生!都隨我來!殺他娘的狗蠻子們!”說罷長刀出鞘,一馬當(dāng)先,直朝后面追兵迎上去。 那幾十個親衛(wèi)也都殺發(fā)了血性,見主人尚且不顧生死,也都紛紛掉頭隨在身后,朝匈奴追兵殺去。那匈奴騎兵不料夏人如此悍不畏死,紛紛勒馬,將幾十個夏人重重圍在當(dāng)中,雙方混戰(zhàn)起來,追勢頓時被阻。 鄺不疑如兇神出世,在人群中幾進幾出,所到之處血光四濺。身邊匈奴騎兵漸漸越聚越多。一名蠻族騎兵拍馬和他錯身而過時,提氣揮刀砍過來,鄺不疑揮刀來格,兩把刀砍在一起,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嚓聲。鄺不疑不等刀勢用老,便撥馬回身,朝那人一刀砍去,電光火石間,卻覺胸前一疼,身不由己滾下馬來,低頭看時,左脅上已中了一箭。 小四在旁邊看見,大叫一聲,也滾鞍下馬,來扶主人。鄺不疑卻強撐著一口氣爬起來,揮刀便砍面前馬匹前腿。那馬疼嘶一聲,頓時撲倒在地,長刀亦應(yīng)聲而折。馬上蠻兵滾落一旁,被趕來的親衛(wèi)一刀結(jié)果了性命。 方此之時,活著的親衛(wèi)不過三四人,見主人陷落敵陣,都不顧性命砍殺過來,把鄺不疑圍成了一小圈。那蠻兵首領(lǐng)于火光中瞧見鄺不疑服色,知道是夏族大官兒,本要下令生擒的,見這幾人勢如瘋虎,便揮手命人放箭。只聽空中嗤嗤幾聲響,小四大喝著“將軍當(dāng)心”,早撲到鄺不疑身上,以人rou為盾,擋住了兩箭。卻有兩箭依舊射在鄺不疑臂上腿上,穿透鎧甲,破皮而出。 鄺不疑見親衛(wèi)們已經(jīng)盡數(shù)身亡,不懼反笑。他艱難地半跪起身,看向四周圍攏過來的匈奴騎兵,用盡最后一口力氣,仰天嘶吼著唱道:“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 余音未散,歌聲已嘎然而止。 張石在前面帶兵奔逃,一口氣跑出幾十里外,見追兵漸被甩到后面,這才略略松了口氣。忽然想起殿后的鄺小將軍,心里一驚,忙拍馬趕到隊伍后邊去看,果然后面不見鄺不疑,連小四等親衛(wèi)亦都不見了身影。 張石大驚,當(dāng)即把另兩位部將叫來,讓他們領(lǐng)兵去烏延河,自己卻帶著幾十人,要原路趕回去找小將軍。那兩人聽說將軍不見了,情知兇多吉少,也都要跟著去,卻被張石惡狠狠地止住了。張石道:“小將軍拼著性命不要,才帶我等殺出來,這時豈能帶兵前去犯險?我一人去看看,你們回去找老將軍搬援兵來!” 那兩個部將這才含淚帶兵去了。一千多人行了一夜路,終于在破曉時分抵達烏延河,萬沒想到,這邊亦有一場惡戰(zhàn)等著他們。 原來大單于傾其兵力,一半人馬圍了鄺不疑帶領(lǐng)的一萬夏軍,另一半人馬則在半路伏擊鄺實所率部隊。那邊一千多人馬已逃出生天,這邊烏延河畔卻酣戰(zhàn)正激。領(lǐng)兵的兩個部將見此情形,都暗自叫苦,知道援不援兵另說,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替老將軍解了圍再說。 這一邊,士兵們已是一天一夜不曾合眼,雖人人疲憊,但想到小將軍為了他們死生未卜,便都涌上來一股血勇,來不及歇息,便都在將領(lǐng)指揮下,從匈奴右翼殺入。另一邊夏軍見突然有援兵殺到,也都士氣一振,紛紛呼喝著越戰(zhàn)越勇。匈奴雖人多,卻也被這反撲之勢打得退了回去。 趁雙方僵持之機,夏軍兩邊人馬會合。正群情振奮要對匈奴發(fā)起攻勢,忽然遙遙聽得匈奴陣營里傳來一陣鑼響,外圍騎兵朝這邊放起箭來。幾陣箭雨之后,匈奴部隊如潮水般,向大漠深處退去。 這邊夏軍鏖戰(zhàn)一夜,也都疲憊不堪,主將下令不必追趕,只在原地整頓人馬。鄺實聽說兒子那邊的兵回來了,立刻帶人過來細問詳情。剛迎頭看見鄺不疑身邊部將,就見那人撲通一聲跪下了,含著一眶眼淚,將昨夜情形大略回稟,不敢說小將軍生死未卜,直說張石帶兵找人去了。 鄺實和身邊諸將領(lǐng)聽完,臉色都十分難看,半天沒人作聲。好一會兒,鄺實身邊才有一人道:“大郎武功高強,驍勇善戰(zhàn),領(lǐng)兵這么久,什么刀叢箭雨沒見過?不也從未出過事么?這回只怕是半路迷了道,跟他們分開了罷……” 鄺實不等他說完便站了起來,叫過部下兩個得力將領(lǐng),道:“你二人在此駐守,須防著蠻兵殺回來。我領(lǐng)人去看看?!?/br> 說著不顧阻攔,騎馬帶了兩百從人,往外便走。鄺不疑屬下部將慌忙在前面引路。一行人打馬如飛,順來路在茫茫大漠里行了兩個多時辰。鄺實一路見人馬尸體不斷,曉得昨夜必是一場惡戰(zhàn),饒是他久經(jīng)沙場,,也不由心驚。正心煩意亂間,忽見前面遙遙出現(xiàn)幾個黑點,及至近了,便聽到撕心裂肺的哭聲。 眾人心里都發(fā)涼,打馬上前,就見張石守著地上幾具尸體,臉上鼻涕眼淚糊了滿臉,嚎哭得如同幾歲孩童。旁邊士兵亦是人人垂淚。那張石淚眼矇眬中,忽然看見鄺實,連忙幾步跪爬過去,抬手就扇自己耳光,一邊打一邊哭喊道:“將軍,大郎沒了啊,我把大郎弄沒了啊……您砍死我吧……我還要這命做什么……” 鄺實翻身下馬,一步踩空踉蹌了一下,幸被旁邊侍衛(wèi)扶住。戎馬一生的老將軍,一步步捱過去,捱到那幾具尸首跟前,就見自家大郎靜靜躺在地上,血污滿臉,身上扎滿長箭,跟只刺猬一樣。 周圍已有人忍不住大放悲聲,鄺實卻依舊一語不出,只蹲下身來,將兒子看著。風(fēng)吹起他鬢邊花白頭發(fā),老將軍表情有些迷惑,仿佛不肯相信這是自家孩子似的。半晌,他才伸出一只顫抖的手,輕輕碰了碰鄺不疑的臉,一轉(zhuǎn)頭,哇地一聲,嘔出一口血來。 第一百二十七章身既死 鄺不疑隨父從軍多年,為人又坦蕩俠義,當(dāng)晚他的遺體被運至呼延河畔時,軍中上至將領(lǐng)、下到部卒,聞訊無不失聲痛哭。 打從剛看到兒子遺體時吐了一口血后,鄺老將軍便再未露出哀慟之色。他神色如常,回到軍中便召集會議、安排布防,以防匈奴大單于再次突襲。然而,長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鄺實正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下去。昔日高大魁梧、身板挺直的老將軍,仿佛在一天時間里被人抽去了精氣神,整個人忽然就老態(tài)龍鐘起來了。 然眾人都來不及安慰老將軍,也無法任由他排遣哀傷。大單于倉促退兵一事頗為蹊蹺,鄺部上下都絲毫不敢掉以輕心,紛紛猜測退兵原因。--幸而當(dāng)天半夜里,他們終于知道匈奴人到底為何跑了。--驍騎將軍賀言春領(lǐng)著三萬人馬先行趕到了呼延河畔。兩軍會合后,夏軍低落的士氣這才重又振作了起來。 原來當(dāng)日鄭謖率部將追擊,生擒回來的匈奴貴族中,有好幾位左賢王身邊的親近小王及心腹王臣。那晚賀言春親自審訊,這才知道匈奴派左賢王故意引誘大夏主力深入大漠、大單于卻在呼延河一帶伏擊鄺部兵馬一事。其實按照匈奴原本的計劃,應(yīng)該是大單于率重兵將鄺實的幾萬人馬盡數(shù)殲殺,然后領(lǐng)兵與左賢王會合,共擊賀言春所率主力。殊料人算不如天算,這邊鄺實所率部隊在大漠里兜了個圈子才和大單于碰上;那邊賀部士兵卻又神速得緊,提前與左賢王兵馬遭遇了,雙方硬碰硬的一場仗打下來,夏軍竟然以少勝多,將左賢王部擊潰。大單于得訊后,知道趕不及前去支援,又聽說賀部兵馬挾余威朝呼延河而來,這才不得不含恨退兵,避其鋒芒。 賀言春等人剛到呼延河畔,尚不及解鞍卸甲,便知道了鄺不疑戰(zhàn)死沙場的消息。程五當(dāng)即號啕痛哭,邱固等人也淚落不止,立刻便叫人帶路,前去拜祭鄺不疑。賀言春身為主將,卻無法同行,而是帶著胡十八等人,先去見了鄺部軍中將領(lǐng)們,等了解完兩邊是怎么回事,東邊天色已經(jīng)發(fā)白,原來不覺已經(jīng)又過去了一夜。 凌晨時分,賀言春才從鄺實帳中出來,他將胡十八等人都打發(fā)走了,這才前往鄺不疑停靈處拜祭。軍中條件十分有限,再加上鄺實也親口囑咐過,教人不必為設(shè)置靈堂而大費周章。因而鄺不疑和小四等侍衛(wèi)并未裝殮,只擦干身上臉上的血跡,平平整整擺放在地上,身上蒙著布帛。旁邊點了一對火燭,有幾個軍士守在火盆里燒些紙錢,便算是靈堂了。 那幾個軍士見主將來了,忙都站起來,恭身行禮。賀言春也不說話,只擺了擺手,緩緩走到中間那人身邊,蹲下來揭開布帛,朝里看了一眼。就見他鄺大哥雙目合著,無憂無喜靜靜躺著,如同睡著了一般。賀言春看了片刻,依舊把布帛蓋上,有些艱難地站起身,突然覺得一陣眩暈。 身后齊小白慌忙幾步搶上來,扶住他小聲道:“將軍,您兩天沒合眼了,先去帳中歇會兒罷!這邊……這邊自有人照看著……” 說到后來也自哽咽起來。賀言春卻長長吁了口氣,朝他擺擺手,低聲道:“我沒事,別瞎咋唬。休驚了其他人。老將軍心神已是亂了,恐顧不到這上頭來,這處還須你和邱固多費點心……” 齊小白忙點頭答應(yīng),賀言春說著,自己舉步朝營帳走。齊小白忙隔著幾步跟在他后面,眼看著賀言春進了營帳,這才嘆了口氣,默默轉(zhuǎn)頭去靈堂前照看去了。 且說賀言春進了帳,在臨時支起的簡陋床榻上呆呆坐了片刻,便翻身合眼躺下。四野寂寂,他腦子里卻亂轟轟響成一片。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識到,他鄺大哥沒了。 這個想法咋一冒出來,他便如被人當(dāng)胸重擊一拳,砸得眼前一陣陣地發(fā)黑,黑暗里又炸出點點金花來,在腦海里閃爍不定、轟鳴不息。連著幾天行軍打仗,他累得連想都想不動了,即使鄺不疑戰(zhàn)死沙場,似乎也并沒有帶給他多少哀痛。隨后他就在不斷轟響的金花中,陷入一場極為疲倦的昏睡,睡前還糾結(jié)了片刻,想著要不要把這事再瞞一瞞,能瞞方犁多久,就瞞多久…… 元始十五年夏七月,賀言春部和鄺實部在呼延河畔進行了整編。其時鄺實所率三萬人馬,只剩下不到一萬五千人。除鄺不疑外,小四等陣亡將士都就地安葬,等后續(xù)人馬趕到后,賀言春便要領(lǐng)部隊前往呼延河上游追逐大單于。鄺老將軍卻并未隨行,前番一戰(zhàn),他雖率部眾殲敵幾千人,然己方折損過半,按夏律難辭其咎,只能受命回京述罪。 鄺實向來體恤士卒,臨走前部下將士都來送行。眾人灑淚而別,大軍旋即朝呼延河進撥。鄺實則領(lǐng)一百親衛(wèi),帶著鄺不疑靈柩,穿過大漠回陽石郡。一行人走至半路,卻又遇到一彪兵馬,原來卻是曹葵等人一路逃回陽石郡去,郡守吳恭聽聞鄺部有難,特帶領(lǐng)駐守的五千人馬前來支援。聽說鄺小將軍以身殉國,不免也痛哭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