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義忙揮手，讓人帶花魁娘子下去，并桌上的酒也一起撤了，道：“這都是底下奴才們的主意，我早就說了，大人一心都在國事上，必不喜歡這一套……”

    方犁打斷他，道：“罷了，他們也是一番好意，只是你這邊爛事一堆，叫人如何能痛快喝酒？等吃了飯，你叫署丞進(jìn)來，我要他當(dāng)著我的面兒，把這些賬目做平。再者，外頭鐵鋪里，不成器的農(nóng)具都叫人收起來，把能見人的拿出來賣；那鑄造坊里的人，你也先好生安撫著送回去，不可為難他們。這陣子不太平，若真鬧出事來，再捅到皇上面前，你這官兒也不必再往下做了……”

    方犁說一句，李義應(yīng)一聲是，等說完，忙轉(zhuǎn)身出去安排去了。署丞也是一大早提心吊膽守在外頭，聽說方長丞要他進(jìn)去做賬，頓時松了一口氣，忙屁顛屁顛地領(lǐng)著手下幾個師爺幕僚，就在階下支起桌幾，要篡改帳目，被方犁看到，又發(fā)了一通脾氣，叫他們另做一本賬，免得別人看出痕跡來。這回連李義也松了口氣，深覺自己憂慮太過，－－瞧方長丞這模樣，分明是擔(dān)心自己出了事，把他也牽扯進(jìn)來，這才如此怒不可遏。這意思，只要不牽扯著他，誰管他李署正做些什么呢？

    想及此，李義不覺心里冷笑，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一個小子，既無才德，又無根基，竟做起堂堂鐵市長丞來，遇上屁大點(diǎn)事就沉不住氣，仗著皇上的勢到地方上來作威作福?？蓢@自己身為皇家姻親，卻不得不受這種人的氣，真是到哪兒說理去？

    方犁守著署丞幾人做了小半天的賬，還出手指點(diǎn)了一兩次，便回院里歇息去了，到中午也不出門，依舊叫人把飯菜送進(jìn)來，他和小殷就在屋里吃了。外頭人進(jìn)來收拾碗盞時，小殷又故意留了一碗白飯并一碟青菜，端去西廂房，進(jìn)去后卻嚷嚷起來，說是那挨打的啞巴奴仆竟跑了，被方犁曉得了，又發(fā)了一通脾氣，立時要讓人去找，找到了打死勿論。

    這邊院里一舉一動，李義自然都知道，愈發(fā)覺得方犁也不過是個走了狗屎運(yùn)的嬌矜公子哥兒，實(shí)在不足為懼。如此又過得一天，帳目漸漸做平，李義更加放心，因見方犁不近女色，又趁夜里悄悄兒讓人抬進(jìn)一個箱子，方犁打開一看，里頭裝著各色金器，當(dāng)即和顏悅色起來，欣然命小殷收下了。

    到第三日早上，李義依舊來請方犁去吃早飯，飯后又陪著他去鐵署外頭鋪?zhàn)永锶タ戳丝?，就見店主已?jīng)換了人，正滿臉笑容地招徠生意。不時有三五農(nóng)人前來買農(nóng)具，之前那些憨重家什業(yè)已不見蹤跡，取而代之的是質(zhì)優(yōu)價廉的各種鐵鍬鐵犁鐵耙等。方犁看了兩眼，便要回署，已經(jīng)走出門外了，這時卻有一個漢子拿著幾把鐵鍬，怒沖沖進(jìn)了鋪?zhàn)?，大聲道：“店家，你好生不厚道，我前番在此處買了鍬，七十二文一把，還粗憨難使，我拿回去，叫主人家說了我一頓好的！退貨退貨！”

    那店主不知方犁等人并未走遠(yuǎn)，見有人來扯皮，立刻換了一副臉，惡狠狠道：“哪來的田舍漢！到底知不知理？已經(jīng)賣出去的鍬，讓你使過了，再來退貨？你臉莫非是磨盤，比別人格外大些？”兩人頓時爭吵起來。

    方犁聽到爭吵聲，便立住腳，把李義看著，李義慌忙出去，親自安排店主退了貨，把那漢子打發(fā)走了，又咬牙切齒低聲道：“這陣子來退貨的，只管退給他！羅嗦什么？等送走了那瘟神，有多少事做不得？”

    說著忙忙地要往外走，忽見陳七從里頭隔間閃出來，朝他招著手小聲喊大人。李義左右看看，見沒外人，忙兩步過去，小聲斥責(zé)道：“不是叫你這兩天別露面么？有事也等他走了再說！”

    陳七卻是臉色難看，小聲道：“大人，怕是要糟！姓方的身邊不是逃了個仆從么？只怕不是逃，是出去報信兒去了！”

    李義臉色大變，厲聲道：“你說什么？”

    陳七道：“昨兒我聽說，那跟在他身邊的啞巴奴仆不見了，我心里就生了疑，叫人出去打聽，果然城東有人說不見了一匹馬。我叫兩個小子跟著那馬去找，找了一路，竟是直接往京里去了。大人您想，那奴仆若要逃，逃去哪里不好？卻往京城里去，這不是出去通風(fēng)報信卻是什么？”

    李義臉色陰沉，沉吟未語，陳七卻迫不及待，揮手做了個砍的手勢，道：“大人，不能再猶豫了。再拖下去，只怕夜長夢多！那姓方的帶兩個仆從也敢到處走，合該把命丟在這里！咱們偷偷把人做了，外人就算問起來，只說長丞早帶著人往別處去了，有誰曉得？

    李義本也是個狠戾之徒，被這番話激起兇性，不由得想，我待姓方的這般至誠，可恨那方犁卻裝神弄鬼，處處欺瞞于我。若被這人害得丟了官，可真成了笑話，不如自己先下手為強(qiáng)！想到此處，便咬牙道：“他不仁，我不義！也罷，你叫幾個人埋伏在府中，今晚都聽我號令，取那兩個狗人性命！”

    陳七自去安排人手，李義又無事人一般，忙忙地出去，陪方犁進(jìn)了署。晚上等用過了飯，依舊把他主仆二人恭送到院門口，便退了出去。小殷關(guān)了門，四處查看了一遍，回屋時，就見方犁還在桌幾邊坐著，臉色也不大對，忙道：“長丞，怎么了？”

    方犁抬頭看他道：“今晚那李義臉色有些不對，只怕百里的事敗露了?！?/br>
    小殷大驚道：“百里回京的事被他們曉得了？那我們?nèi)绾问呛?？?/br>
    方犁沉吟片刻，道：“他們只怕半夜里就要動手，到時你找機(jī)會先逃。我是個官兒，他想下手，多少還在顧慮……”

    小殷急道：“罷么我的三郎！他都敢明著動手了，還會顧及你是官兒么？”

    方犁不說話，半晌才嘆了口氣，道：“只要安然過了今晚，若百里的信送得及時，明兒鄺兄也該來了。怕就怕他們等不及，今晚就要動手……”

    小殷沉默片刻，提劍站了起來，道：“與其等他們動手，不如我們先殺他個措手不及！”

    第一百一十章驚魂夜

    入夜時分,萬籟俱寂，鐵署后面的私邸里，只有后園池塘不時傳來幾聲蛙鳴。戌時剛過,陳七便進(jìn)了李義的院子,來到屋前，隔著門板輕輕敲了幾下,小聲道：“大人，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屋里靜悄悄的，好大一會兒，才傳來李義的聲音,道：“手腳利索些！休留下什么把柄！”

    陳七忙道：“這個但請大人放心！我挑的都是武功最好的兄弟！人靠得住，嘴也緊。”

    李義在屋里嗯了一聲，半天才道：“你去罷！”

    陳七便悄然退了出去,帶著兩個人一邊往方犁住的院子走,一邊問：“那兩人睡下沒有？”

    旁邊一人道：“門縫里還透著光，約摸是沒有。”

    陳七低聲詛罵了兩句，吩咐道：“等他們睡了再動手，到時候讓弟兄們手腳放利索些，挑了門栓進(jìn)去后，別管碰到誰，摸著了就朝死里砍……”

    正說著，忽聽后院傳來動靜,似乎有人在叫嚷跑動。陳七一驚，忙帶人往后院趕,穿過兩處回廊，就見廚房里火光沖天，已是噼里啪啦地?zé)饋砹?。值夜的奴仆驚慌失措，一個個扯著嗓子喊，到處叫人來救火。

    陳七見了那火勢，心頭忽然一跳，忙轉(zhuǎn)身往回跑，道：“都跟我來，恐是jian人施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

    一行人緊趕慢趕，跑往方犁住的院子，還沒到門口，就見外面呼呼喝喝，七八個人正圍著一人打斗。那被圍在中間的，正是方犁的侍從小殷。

    就見小殷背上還背著一個人，頭臉都用斗蓬蒙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黑地里邊仗劍往外沖，邊道：“潑賊們！方大人忽然染恙，要出去看個病，你們還敢阻攔！反了你們！等出去報了縣令，看不砍了你們的狗頭！”

    陳七遠(yuǎn)遠(yuǎn)聽到，情知他要跑，忙大喝道：“動手！都往死里砍，一個也別放走！”

    那圍著小殷的幾個人，都是橫行鄉(xiāng)里的亡命之徒。起先未得陳七號令，還不敢下死手，這時聽他發(fā)了話，頓時刀劍齊發(fā)，一起朝小殷砍過來。小殷背著人左躲右閃，刷刷刷連刺三劍，把左首那人逼退，生生從包圍圈里撕破一個口子，閃身往外沖，旁邊幾人窮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