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言春一一答了，公主又問了問學(xué)里的事，夫子講課聽不聽得懂，喜歡文夫子還是武夫子，見他都答得上來，且言語清爽，又懂禮數(shù)，心里便喜歡，后來叫他退下時，還額外賞了一盒點心。

    賀言春從公主府里出來，一路騎馬往回走，隔著簇簇?zé)煒浜臀萆針情w，他看到西南方隱隱的青翠山峰，綠樹掩映間，鱗次櫛比的宮殿蜿蜒而上，重重飛檐在夕陽下閃著金光。

    他勒馬看了很久，心想，那便是皇宮么？阿姊已經(jīng)在里頭了，過一陣子，自己也要進去了。想到即將面臨的陌生人事，心里一片茫然。

    這一世，總有些路，要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就像他當(dāng)初孤身一人，從定西走到益春郡。

    這一刻，他忽然著了魔似的想念方犁，心心念念地只想見到他，抱住他，跟他說說話……，想得要命，卻又無藥可解。就像沙漠里焦渴至極的旅人，無望地想念遠方的一罐清水。

    賀言春突然掉轉(zhuǎn)馬頭往方家走。他凄凄惶惶地想，我就去問他一句話，他是不是心里真有了別人。那人又是誰。至于真曉得了自己又要如何，他卻又并無主意。

    他憋著一口氣，急煎煎地到了門口，把馬胡亂往旁邊樹上一拴，撥腿便朝屋里跑。院里靜悄悄的，就見方犁獨自一人坐在樹下石桌旁，正就著天光看一本賬冊。

    方犁聽到腳步聲，扭頭望過來，看見賀言春神色倉皇地跑進來，忙站起身，道：“怎么了春兒？”

    賀言春慢慢走過來，是個欲言又止的神態(tài)。過了一會兒，卻一語不發(fā)，張開雙臂把他抱住了。

    方犁楞住了，半天才回過神來，一邊把他往外推，一邊輕聲道：“春兒？到底怎么了？別急，你慢慢兒說……”

    賀言春卻一語不發(fā)，只是抱著他，把頭埋在他頸脖間，一動不動。過了好一會兒，方犁聽到他悶悶的聲音，說：“你為什么不喜歡我?。俊?/br>
    方犁一時錯愕，答不出話，呆呆站了一會兒，就聽賀言春又說話了，這回還帶了點哭腔，問：“為什么呀？”

    方犁怔了好大一會兒，才嘆了口氣，勸他道：“沒有不喜歡你啊。咱家誰不喜歡你？連小棗兒阿灰都只服你管，昨兒早上，小棗還尥六兒一蹶子呢?！?/br>
    賀言春不語，亦不動，心里想，你明知道我說的喜歡，跟這種喜歡不一樣啊。

    就聽方犁又道：“你先坐下好不好？有什么話，坐下再說?！?/br>
    賀言春終于松了手。大約也覺得自己此番行事太過荒唐，不由臉上帶了幾分羞愧，垂著頭站著，也不吭聲，一副聽?wèi){發(fā)落的落魄模樣。

    方犁也有些尷尬，見他這鬼樣子，責(zé)備的話卻說不出口了，便咳了一聲，道：“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莫非你阿姊那邊有什么動靜？”

    賀言春搖了搖頭。看看四周，這才意識到不大對勁兒，周圍靜悄悄的沒什么人，便問：“家里伙計們呢？”

    “前兩天打發(fā)他們出門了。一隊回穎陽，一隊去常平。家里如今就我和胡伯?！狈嚼缯f著，又道：“你家里真沒事？”

    賀言春嗯了一聲，方犁便起了點怒意，道：“那你突然急驚風(fēng)似的跑了來做什么？嚇了我一跳好的！你這不是故意讓人著急么……”

    賀言春也不說話，只抬眼委屈巴巴地看著他，方犁見不得他這副表情，心里一軟，只橫了他兩眼，惡聲惡氣道：“晚飯在這里吃么？吃的話讓胡伯給你加兩個菜！”

    賀言春又搖頭，方犁便道：“還有什么話沒有？有就說！沒有快回去！這么晚了還在外頭亂晃，也不怕被巡夜的人抓了去！”

    賀言春沉默了好大一會兒，才深吸了一口氣，猶猶豫豫地開了口。他艱難地道：“我就是想問問你，你是不是…心里已經(jīng)喜歡上什么人了？”

    方犁聽了，簡直要瘋。虧他還一直以為這小子臉嫩，現(xiàn)在竟動不動就把喜歡這兩個字掛在嘴上了！

    他無奈道：“小爺啊，求你了，快滾吧！我天天跟你們這幫閑漢混在一處，去哪兒尋個人裝在心里??？”

    賀言春先還一臉絕望掙扎，聽了這話，整個人如釋重負(fù)，又要笑，又想哭，不禁喃喃道：“真的？真沒什么喜歡的人？”

    方犁不想理他，只把他往外推，賀言春走了兩步，卻又停下道：“我還有句話?！?/br>
    方犁立住腳，卻見他忽而又忸怩起來，聲音低如蚊蚋，道：“我能不能……再抱抱你？”

    方犁張嘴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暴燥道：“滾滾滾！”

    賀言春卻沒有即刻就滾，他看著近在咫尺的三郎的臉，心里突然起了包天的狗膽，猶豫片刻，他飛快地湊過來，在方犁臉上輕輕碰了一下，這才轉(zhuǎn)身跑了。

    直到他跑出院外，方犁才反應(yīng)過來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他摸摸自己的臉，那點清涼柔軟的觸感，似乎還停留在上面。

    方犁心想，完了，這人真瘋了。

    他覺得現(xiàn)在這狀況非常之糟糕，但是都這么糟了，自己居然氣惱不起來。方犁驚異地察覺出一這一點，頓時覺得更糟糕了。

    第四十五章秋日長

    公主把賀言春叫進府里的事,白氏在家早得了消息。她左等右等，一直到天快黑透，才把賀言春等回來。就見她家幺兒臉上紅紅的,跟新嫁娘般洋溢著歡喜和羞澀。

    白氏心想,到底還是個孩子，聽說要進宮當(dāng)差,就高興成這樣！把他拉到房里，細(xì)問公主見他時的情形。賀言春把公主怎么問的、自己怎么答的都說了一遍，末了又拿出賞他的那盒點心，都在馬上顛碎了,要給白氏吃，白氏這才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