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犁哈哈笑道：“整日跟你們這群光棍混在一起，到哪里去尋少夫人？”

    六兒道：“憑我家三郎這等才貌，什么樣的女子娶不到？不是我吹，皇帝家閨女也娶得！”

    方犁撲地笑了，敲著六兒的頭道：“這些糕還堵不上你的嘴？再不許瞎說了，小心人聽到治你的罪！”

    六兒伸伸舌頭，咕咕噥噥地吃糕。方犁站了片刻，又進(jìn)房去。賀言春在外頭又呆了會兒，才撇下六兒，也進(jìn)了房，隔著桌幾，與方犁相對而坐。

    方犁見他進(jìn)來，擱下筆看他，道：“有事？”

    賀言春從小包袱里拿出個(gè)皮手筒，遞給方犁，道：“送你?！?/br>
    方犁將兩手插進(jìn)去，剛好合適，又暖又輕，不由歡喜道：“怎不留著自己戴？看這皮子，怕是在邊郡打的那只兔兒罷？”

    賀言春搖頭，道：“那回趕上匈奴人來，哪顧得上拿它？這是后來我在回程路上打的，打了好幾只。墩兒哥哥請人幫我礬了，我?guī)Щ貋淼?。這個(gè)你戴，我還有。”

    “那就多謝你了，如今天冷了，正想要這個(gè)。”方犁細(xì)看那皮筒，外頭皮毛油光水滑，里頭縫著棉布，針腳□□，便道：“這是你娘做的么？怎好勞動她老人家？”

    賀言春頓了頓，沒好意思說這是自己親手縫的，含糊嗯了一聲。方犁又道：“胡安前兒做了點(diǎn)心，回去時(shí)記得帶兩樣給你阿娘，好好代我向她道謝罷?！?/br>
    見賀言春躊躇未答，心里奇怪，道：“到底怎么了？”

    賀言春想了想，便把阿姊進(jìn)宮、母親讓他辭工回家等事都細(xì)細(xì)地告訴了方犁。方犁聽了十分驚喜，嗔道：“嚇了我一跳好的?？茨愠林鴱埬槂海€以為出了什么不好的事！你娘說得有理，如今你阿娘阿兄都脫了奴籍，手里又有產(chǎn)業(yè)，正該一家人好好過日子，哪有叫你在商隊(duì)里奔波辛苦的道理？再者，你阿姊新進(jìn)了宮，以后若得了封號，娘家兄弟在商隊(duì)做活，說出去臉上也不好看。等李財(cái)回來，我叫他先給你算了工錢，你就辭了回家去罷。”

    賀言春想到辭工以后，便不能與這些人常見面，心中十分難過，低了頭悶悶道：“我舍不得。”

    方犁也自難舍，嘆道：“我心里才難過好不好？你也曉得，你墩兒哥這人，叫他行商出力，盡沒問題；叫他學(xué)寫字算帳，便要打瞌睡。我教了他這些年，前兒叫他把商隊(duì)里賬目攏一攏，他還為難。我尋思著，你這樣聰明，這些小事肯定一學(xué)就會，不如教你寫字算帳，在外也好幫襯墩兒。如今可好，你又要回家去，這不是去了我一條得力臂膀么？”

    賀言春聽說要教他寫字算帳，眼都亮了，越發(fā)繾綣難舍，道：“我和阿娘說說，再留下來多做幾年，跟著你學(xué)識字，她必定愿意的?！?/br>
    方犁本十分舍不得他走，卻覺得強(qiáng)留下也不妥當(dāng)，想了想道：“我這里不差你一個(gè)，墩兒管賬雖不太行，還有李財(cái)呢。李財(cái)感激咱們上回救了他，如今也處處和咱們一條心了。你只管回家去，若舍不得，時(shí)?；貋砜纯淳褪?。我別的學(xué)問沒有，也粗粗識得幾個(gè)字，你要愿意，趕明兒有空了，我教你就是。”

    賀言春聽了大喜，轉(zhuǎn)眼想到他長年在商路上跑，只怕有空的時(shí)候不多，又悶悶不樂。正想著回家怎生說服母親，忽然外頭一疊聲喊，兩人都站了起來。

    只見墩兒張張慌慌地從門外沖進(jìn)來，在院中連聲喊：“三郎！胡爺爺！快出來！快些出來！”

    他性子一向沉穩(wěn)，此時(shí)卻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來，方犁見了深為詫異，忙出去道：“怎么了？你不是在外頭打聽皮草行情么？怎么這個(gè)時(shí)辰就回來了？”

    墩兒見了方犁，斗牛一般沖過來，把方犁胳膊緊緊握住，激動得險(xiǎn)些說不出話：“三郎，咱家這回要發(fā)達(dá)了！咱們這回遇到喜事了！你聽我說，我今早出門時(shí)，這左眼皮子就嘣嘣地跳……”

    方犁見他半天說不清楚，也自著急，幸好這時(shí)，李財(cái)和絲綢行的一位梁老板匆匆進(jìn)了屋，方犁忙撇下墩兒，道：“墩兒你先歇會兒！來個(gè)明白人給我好好說說，這是怎么了？”

    李財(cái)亦是喜色滿面，一邊把語不連聲的墩兒扯下來，一邊道：“三郎，這是真正想不到的喜事咧！今兒我跟這位梁兄閑談，聽他說西市署正在找穎陽來的方犁，我說這不是咱家三郎么？來來來，梁兄，你給三郎好生講講，到底署里找我們有何貴干！”

    那梁老板開口之前，先道恭喜，笑呵呵道：“想不到穎陽方三郎這般年少！我也是聽署正說的，說閣下義捐錢物，朝廷要重重嘉獎咧。如今滿世界找你，只是找不到！”

    這消息一出來，就如在院里放了個(gè)巨大的炮仗，把眾人都震住了。墩兒兀自喋喋不休地道：“怎樣？我就說是天大喜事！……胡爺爺呢？去那邊新房了？六兒，快告訴胡爺去！伍爺呢？哦伍爺回穎陽了……，快著人告訴家里太爺爺去！”

    方犁呆了半晌，那歡喜才慢慢從心底升上來，見墩兒已經(jīng)全然亂了方寸，忙道：“這話聽真了？這……我不過做點(diǎn)力所能及之事，怎么朝廷竟這般重視？”

    梁老板道：“真得不能再真了！如今西市里都得了消息，都在問穎陽方郎是誰咧。聽說連天子都曉得你名字了！剛剛李管事已經(jīng)派人去了西市署，只怕一會兒功夫，署正王大人便要親自登門了！”

    這一說，眾人都慌了手腳，墩兒尤為忙亂，無頭蒼蠅般在院里轉(zhuǎn)，要灑掃庭院迎接貴客，全失了平日穩(wěn)重模樣。幸而方犁雖然歡喜，還有兩分沉靜，見指望不上別人，先請了梁老板進(jìn)屋，大家坐著說話；又叫六兒去新房那邊叫胡安回來，備辦飲食。那邊賀言春又幫著給其余伙計(jì)分派任務(wù)，灑掃的灑掃，擦洗的擦洗。抬眼看見方犁穿著件家常舊棉衣，忙又催他進(jìn)房換件衣裳好見客，安排得也是有條不紊。

    方犁漸漸平靜下來，親去房里拿出幾罐好茶來，要煮來喝。正各自忙亂間，就聽外頭一片喧嘩，伙計(jì)飛跑著來報(bào)，說是署正果然來了。

    方犁忙迎出去，就見門口烏泱泱來了一大幫人，前頭一位四十多歲男子，騎白馬，穿玄色官服，正是王署正，后頭除了幾位隨從，還跟著好些個(gè)看熱鬧的，都鬧哄哄站在門口。

    署正王大人下得馬來，拱手道：“哪位是穎陽來的方犁？”

    方犁忙迎上去，深深一揖，道：“在下就是方犁。大人，先請屋里坐。”

    眾人見他不過十六七歲年紀(jì)，都暗暗驚奇，各自竊竊私語。那王大人也大為詫異，上下打量道：“只聽人說起穎陽方郎，不料竟是如此一位少年郎！真真后生可畏！失敬失敬！”

    方犁忙致謙遜之辭，引著王大人和隨從往里走，那看熱鬧的人多是西市里店鋪老板，李財(cái)和墩兒也都請進(jìn)來。房中狹窄，便在院中設(shè)了席位，請大家坐下吃茶。

    彼此坐定后，方犁喚人端上茶點(diǎn)來。王署正見他遇到這等大喜事，卻言語從容禮數(shù)周到，深為納罕，不敢因他年幼便小看了他，道：“方郎是幾時(shí)回京的？前兒上官吩咐下來，叫我在市里尋找方郎，誰知遍尋不著！今天才曉到，原來才從邊郡回來！”

    方犁忙道：“辛苦大人了！我們七月底從京中出發(fā)，前往青原郡，家中只留了位老家人看門?；貋砗蟠蠡飪河中菡藥兹眨诺绞袌鲋腥ゴ蚵犘星椋l料到竟有這等意外之喜！實(shí)不相瞞，上回在青原郡里逢上戰(zhàn)亂，方犁錢少力薄，不過帶著商隊(duì)上下捐了點(diǎn)藥草，此乃區(qū)區(qū)小事，怎么就驚動了朝廷？王大人，上頭到底怎么說的？”

    作者有話要說：好，終于要當(dāng)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