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早上吃飯時(shí)，眾伙計(jì)都察覺到了異常。墩兒李財(cái)兩人臉色都不好看，賀言春也是面色沉重。六兒私下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事，他也吞吞吐吐不肯說。挨到中午，方犁把幾個主事的叫進(jìn)房去商量事情，眾伙計(jì)都背著人猜疑此行遇上了什么為難事。

    原來方犁早上醒了，把昨天的事情從頭到尾想了一遍，羞怒交加，一整天連房門都沒臉出，飯也不吃。一時(shí)恨自己太過大意，險(xiǎn)些著了別人的道兒；一時(shí)恨郭韓無恥，竟使出那般下流手段來。依他從前性子，立刻便要與他絕交，老死不相往來。只是如今帶了十幾人，千辛萬苦走到這里來，若為自己耽誤了生意，眾人面前也實(shí)難交代。

    在房里恨恨地長吁短嘆了半晌，又急又氣，嘴上長出老大火泡來，喝水都疼。到得下午，才叫了墩兒賀言春等人進(jìn)來，道：“昨天鬧了一場，估計(jì)把那郭韓得罪了，你們說該怎么辦？”

    墩兒昨晚想著他家三郎險(xiǎn)些吃虧，已是憤憤不平了一夜，這時(shí)聽方犁問起，便道：“除了漆器，也有別的稀罕物什，又不是非得運(yùn)這些貨去邊郡！實(shí)在這邊沒有，咱們?nèi)ツ莿e郡里找一找，終不成只指望著他一家罷！”

    方犁不說話，李財(cái)卻嘆了口氣，為難道：“再往北走，都是些偏僻地方，哪有什么特色出產(chǎn)？再說，即便別處有合適貨物，你日后還走不走這條路？若要打常平城經(jīng)過，就不得不妥善處理此事。這郭韓年紀(jì)輕輕，便能把常平五六個幫派都收攏在手里，豈是心慈手軟之人？聽說以前有個行腳商得罪了他，花重金去贖罪，也還被砍了條腿……”

    他看了看方犁，沒再往下說。方犁卻曉得他言下之意，這次若是鬧翻臉，商隊(duì)能平安走出常平城，便要謝天謝地了。墩兒聽了，心里大不服氣，道：“莫非他是什么天王老子不成？這郡里便沒官府了么？”

    李財(cái)搖頭道：“墩兒哥，你不曉得，這等豪俠，連官府都怕。再說他本身就是官府里書吏！三郎還記得么？昨晚我們?nèi)ゼ损^里，不也遇著個做官的？人家見了郭大郎，何嘗不是客客氣氣？做官的都是如此，遑論我們生意人了?！?/br>
    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爭吵起來。方犁聽了越發(fā)頭大，擺手道：“不要吵了，你們出去，我再想想罷?！?/br>
    墩兒和李財(cái)這才各自住口，從席上站起來往外走。方犁見賀言春跟在后頭，便叫住他，道：“昨晚我吃多了酒，也忘了問。你挨打了沒有？叫墩兒拿藥油給你擦一擦?！?/br>
    賀言春低聲道：“我沒事?！毕肓讼耄瑓s欲言又止。

    方犁呆坐房中，長長地嘆了口氣。賀言春見他滿腔煩悶，便覺得頗為自責(zé)，若不是自己昨晚大鬧了郭府，三郎哪得如此為難？他已是不中用的人了，何妨豁出去，解了這道難題？

    想了想便低聲道：“那郭韓要惱，也是惱我拿刀威脅他家仆，與你們何干？三郎把我綁去，交由他處罰就是了。叫他打一頓，他出了氣，便不至于再怪罪商隊(duì)。”

    方犁張嘴將他望著，半晌才痛苦地道：“你知道個屁！”

    賀言春便不言語，方犁見他情緒十分低落，便按捺下性子，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昨晚多虧你去了。這事跟你沒關(guān)系，不要瞎琢磨。”

    賀言春沉默不語，過了片刻，又道：“三郎，若因?yàn)槲业米锪斯罄?，牽連了商隊(duì)眾人，不如發(fā)落我一人便罷了。反正我……我已經(jīng)是……”

    方犁聽了頭幾句，心里不耐煩，正要說他兩句，卻見他眼圈兒漸漸紅上來，不由詫異起來，忙道：“這是怎么了？”

    賀言春起身要走，方犁隔著矮幾一把抓著他手，連聲道：“到底是怎么了？你痛快說出來罷！這悶嘴葫蘆是要急死我么？”

    賀言春本不待說，方犁一味逼問，他便覺得，這事若告訴三郎，他是天下第一等溫厚可信之人，必不至看低自己，大約還可以出個主意。于是便含著眶眼淚，吞吞吐吐地把早上的事說了。

    方犁先還呆呆地聽著，聽到后來，見賀言春含羞忍辱、淚眼漣漣，想到他素日遇事沉靜堅(jiān)忍，如今卻嚇成這樣，不由越想越樂，倒在榻上哈哈大笑，卻牽扯著嘴上火泡，疼得險(xiǎn)些當(dāng)場落淚。

    他便嘬著張嘴，抽著冷氣，又痛又樂，忍笑忍得直捶床，倒把一腔糟心事丟在了一旁。

    賀言春本來十分忐忑慌亂，都要交代后事了，眼看方犁不驚反樂，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曉得自己鬧了笑話。松是松了口氣，卻也尷尬地紅了臉。

    方犁笑好了，爬起來拿袖子擦擦眼淚，讓賀言春附耳過來，悄悄兒嘀咕了半晌，給他詳細(xì)解釋男子成年便出精水、此時(shí)方可行燕好之事，說到最后，自己也是臉紅紅的。

    嘀咕完了，又看著賀言春樂，道：“傻子，別瞎想了，你這不是病，就是長大成人了，明年春上，滿可以收幾塊繡花帕子來使了。”

    看賀言春呆望著他，又頓了頓，道：“你放心，這事我不告訴別人。我的事，你也不要跟人提，知道了沒有？”

    賀言春嗯了一聲，呆若木雞地出去了。等回到自己房中，才漸漸理解了方犁告訴他的那些事。他本來十分聰慧，立刻舉一反三，回想起伙計(jì)們平時(shí)嘴里的那些葷話，此時(shí)也都有了非常實(shí)際生動的意義。

    這一細(xì)琢磨，他才覺得這番丟臉丟大發(fā)了，獨(dú)自蒙著被躺在榻上，羞愧得恨不得立即去死。

    作者有話要說：

    阿福：春兒，你曉得小毛毛從哪里來的么？

    賀言春（正直臉）：曉得的，都是打娘親胳肢窩里出來！

    第二十章理還亂

    方犁本來煩悶得快死了，被賀言春這一頓攪和，把那被辱之恨淡忘了幾分，到晚上便神清氣爽出來吃飯了，賀言春卻死活不肯出房門，只蒙著被子在屋里推頭疼。

    方三郎聽說伙計(jì)病了，也不甚著急，只叫人給他端了飯進(jìn)去。倒是墩兒，以為賀言春還在為郭家的事自責(zé)不安，心下不忍，特意去廚里叫人烙了餅，端進(jìn)去叫他吃，很是溫言安撫了他一番。

    方犁心情好了，便打起精神，琢磨著要想個妥善法子解決了郭韓這個麻煩。辦法還沒想好，第二日，郭家便來了個小廝，說是家中大郎備了好茶好酒，要請方三郎過府一敘。

    方犁心頭惱怒，卻礙著生意，不想急著跟他撕破臉，便也推頭疼，奄奄地躺在榻上，叫人進(jìn)來，先謝了郭大郎美意，又說自己宿醉未消，感染風(fēng)寒，身體抱恙無法前去赴宴云云。

    那小廝走了，到下午郭家卻又派了人來，送上些補(bǔ)品補(bǔ)藥，說道他家大郎聽說三郎生病，十分不安，本要親身前來，被些俗務(wù)絆住了腿，因此派小廝來送湯送藥，望三郎早日康復(fù)、兩人也好把酒言歡等等。方犁心中惱怒，只叫李財(cái)前去應(yīng)付，等小廝一出門，他便從榻上爬起來，怒沖沖捶著床道：“cao他娘的，這是硬要逼著老子前去賣身還是怎么的？”

    自己氣了一夜，左思右想不得主意，好生苦惱。夜里又夢見阿娘指著他鼻子罵了一通，說他為求富貴不惜賣身，醒來后更加郁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