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低調、低調、再低調。
第二日傍晚,長佑王宮。 今日的長佑姜南如坐針氈,卻不是因為自己要當新郎興奮激動,而是昨日忽然而至的一道天旨: 陛下明日即至貴族微服私巡。 短短十二字,令他掙扎許久,既是天旨,何來私巡?既要私巡,為何又悄悄頒來天旨? 最關鍵是,今天是他的大婚之日啊。 陛下的意思,自己究竟是出城十里隆重迎接帝駕的好,還是稀里糊涂假裝不知按部就班進行婚禮的對? “表哥?!?/br> “怎樣怎樣?人來了沒有?” 姜岸大步跨進門來,哭笑不得道:“沒呢。表哥,眼看吉時將過,我那可憐的表嫂等你等得黃花菜都要涼了,你不去大殿與她拜堂成親,總耗在這里也不是辦法啊。萬一陛下不來呢?萬一這只是陛下的一個惡作劇成心想搞垮你的婚禮呢?” “不可能?!苯蠐u頭道,“陛下金口玉言怎么可能拿這種事兒戲……” “唉,表哥你莫要忘了,惡作劇胡搞無理取鬧什么的,這可是咱陛下唯一的專長吶?!?/br> 其實,不用姜岸提醒,姜南也曉得這道天旨大概就是一個惡搞。 自三千年前長佑族主導的那場動亂之后,為保長久安寧,他要求長佑一族盡量處世低調再低調,城中不妄議,無事不出城,出城不參事,便連十年一度的百族朝圣的殿議,他也是三百次來唯一一個沒有發(fā)過言的仙主,一度被旁族嘲笑為懦弱無能膽小之輩。 不過這稱號他當得樂意。 他要的,就是平庸之極,再不能對天界構成任何威脅的名聲。 三千年間,他不攀附權貴。 不與旁族過分親近。 不鼓舞族人修煉法術。 不招賢納士。 不強出頭。 …… 便連選夫人一事,他也堅決不考慮達官貴族或旁族的親信,他要娶的,不過一介布衣之女。 婚禮要低調、低調、再低調。 儀式要簡單、簡單、再簡單。 賓朋來不要多,邀幾位最親近的即可。 菜肴不要金貴,能果腹就行。 酒不要好的,街頭老爹自釀的紅雙喜拉來幾缸。 …… 唉唉唉,可是現在…… 陛下啊陛下,您到底會不會來?您一來,我族從今往后如何再平庸?您不來,抑或來了偏偏藏著我,我這心今日也沒法踏實了啊。 “表哥,說不定陛下只是在天界待煩了想下來走走,又恰好聽說咱族里有喜事,想過來湊個熱鬧。天旨嘛,只是提前給你打個招呼而已,根本沒有你想的那么復雜?!?/br> “姜北呢?” 姜岸向來吊兒郎當粗枝大葉辦事不靠譜,姜南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個親meimei可以商量。 “她啊,”姜岸撈起一只橘子三下兩下剝凈皮,扔嘴里一瓣嚼著,“早被美男迷了心竅,估計連你是誰都不記得了,你還指望她給你出主意?拉倒吧。再說她昨日就已經表過態(tài)了:要么迎駕,要么裝傻,要么踏踏實實把親成了。三條路,表哥你自己看著辦吧。” “哼,她這不全廢話么,我……” “仙主仙主!”一侍慌慌張張從外面急奔而來,還未進門,人已經趴在了高高的門檻上,“哎呦!” “又怎么了!”姜南的心不由自主又提了一提。 侍連滾帶爬跪作端正,指著遙不可見的王宮宮門道:“木……木神大人來了啊仙主?。 ?/br> “……” 姜南暈了一暈,下意識地去扶近旁的姜岸聊做支撐,然而身旁驀然一空,再見人影一閃,卻是姜岸風馳電掣一般飛出了門去,“表哥,我去替你迎木神!” 王宮宮門外,迎風玉立著窈窕綠影一人。 “木繁樹!” “放肆!竟敢直呼大人名諱!”桃仙官厲喝一聲,這就準備上前一掌拍死瘋狂跑過來的姜岸了。 木繁樹擺了擺手,示意桃仙官退下,笑對來人道:“別來無恙啊,姜岸。” “是啊是啊?!?/br> 姜岸停住站在那里,笑得十分彷徨,不停地搓著手,晃著身子,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撲過來給木繁樹一個熊抱似的,駭得桃仙官一步一步不由自主地又挪回了木繁樹的身旁,只為了不讓來人揩走自家大人的一滴油水。 木繁樹:“來得匆忙,未備賀禮,宮門我就不進了。姜岸,你去把我的人叫出來,我即刻便走?!?/br> 姜岸不知其意:“你的人?誰?哎呀呀不管了!木繁樹,你跟姜南表哥多少也有些兒時交情吧,他成親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參加呢?更何況你人都來到宮門口了,哪有不進去喝杯喜酒掉頭就走的道理。不行不行,你一定得隨我進去,……” 啪。 桃仙官伸手拍掉伸向自家大人的爪,道:“這位上官,木神大人面前,請注意你的言行?!?/br> 這一下打得并不重,甚至不疼不癢的,但姜岸的自尊卻很受傷:“你誰啊你?我跟木繁樹氣管你什么事?我們從小就是這么拉拉扯扯手牽手的,怎么著你了?真是。” 桃仙官被嚷得有點蒙,心道乖乖,這人簡直不要命了,敢跟大人毛手毛腳不說,還敢在大人面前出言不遜亂嚷嚷,沒聽說大人和長佑的誰誰誰有兒時交情啊,他到底哪兒冒出來的? 木繁樹笑道:“姜岸,門我真的不進了,原因你也曉得,就不要為難我和你表哥了。” 姜岸抓耳撓腮糾結一會兒,“倘若我告訴你還有一個人要來呢,你進不進?” “誰?” 姜岸忌憚地看了桃仙官一眼,示意木繁樹主動走近些悄悄說。木繁樹笑了笑,把耳朵湊過去。 姜岸悄聲道:“陛下,是陛下要來?!?/br> 一聽這兩個字,木繁樹就覺得腦仁子一嗡,頭疼。 桃仙官從旁提醒道:“大人,再不走,恐怕長佑仙主他們迎出來就……” “留下唄?!苯短煲聼o縫地接話道,滿臉希冀。 桃仙官不理他,只盼大人趕快拿個主意—此事非同小可—三千年前,長佑一族反叛之意眾所周知,縱然這些年安分守己許多,但誰知他們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材,是不是養(yǎng)精蓄銳臥薪嘗膽準備東山再起?不管怎樣,大人還是少跟他們牽扯的好。 木繁樹望一眼深深宮苑,道:“抱歉,姜岸?!彪S即頷首告辭。 桃仙官仿佛胸口上推開一座山,如釋重負。 然而,未待二人動身一步,身后白光微微一現,卻有一個霸道且慵懶的男音親切道來:“木神卿留步。” 桃仙官一驚,旋即轉身施大禮:“陛下萬安!……啊,星神您也來了?!?/br> 而姜岸和守宮門的一干兵士早已聞聲趴在了地上,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了。 天樞對桃仙官點了點頭,然后對木繁樹:“沒想到,你也在這兒。” 桃仙官心道:星神你何時也學會虛偽待人了,你可不正是聽見我家大人在這兒,才勉強答應帶陛下這個禍害來的么。 木繁樹向二人一一行禮:“不巧,正準備要走,……” “那可不行?!鼻зx笑意涼涼走過來道,“相逢容易,逢喜宴難吶。木神卿,你怎么著也得陪本帝喝一杯再走。進去。” 木繁樹:“陛下,我……” 千賦把頭低過來,淺聲道:“木神卿,你想抗旨?不會吧,你不是最擁護本帝,最聽本帝的話了嗎,你怎么能抗旨呢?嗯?” 木繁樹的頭微微一低,“不敢?!?/br> “甚好?!鼻зx笑了一聲,率先一步向宮中走去。 姜岸一見,立刻伏地誠惶誠恐道:“長佑小官姜岸,恭迎天帝陛下龍駕光降!” 千賦腳步不停,風風火火:“起來吧。” 姜岸忙忙起身,使一個眼色給身旁兵士去大殿通傳,然后自己殷勤地走在前面為貴賓引路。 路過之處,將兵侍婢紛紛退避兩旁,伏地不敢翹首。 千賦隨意問:“聽說你的新表嫂出自平民之家,可是真的?” 姜岸老老實實答道:“回陛下,確實如此。新表嫂品德端正,溫婉賢淑,且與我表哥兩相交好,二人也算天作之合的一對絕配?!?/br> 于是千賦回頭道:“聽聽,絕配,若論起‘絕配’二字,誰能與天樞木神卿這一對媲美?天樞自然沒有意見,木神卿意下何如?要不要本帝成全一下你們?” 木繁樹:“不……” “陛下,”天樞肅然道,“此事切勿再提?!?/br> 千賦:“怎么,天樞你還不愿意了?哎呀呀,這可怎么辦呢?本帝原本還打算在這兒沾沾喜氣,把木神卿的終身大事給辦了。既然你不愿意,那你可就怪不得本帝把木神卿托付給別人了。唔,托付給誰好呢?姜岸,你可愿娶木神為妻?” 姜岸立刻點頭如搗蒜:“愿意愿意愿意!” 千賦兩只巴掌一拍:“哈哈,那就這么決定了!” “龍千賦??!” 千賦不笑了,看著強忍一腔怒氣的天樞,一雙濃眉挑得老高:“天樞,你想造反嗎?” 天樞:“……我一直在忍?!?/br> 千賦:“那你不必忍了,怪辛苦的。本帝有木神卿在,什么樣的叛亂不能平呢,什么樣的反賊不能誅呢,天生絕配又如何,本帝倒十分想見識一下,對本帝忠心耿耿的七竅玲瓏木如何對冷不可及的天樞星神痛下殺手。呵?!?/br> 天樞指尖攢力,慢慢揚起手掌:“……好?!?/br> 木繁樹義不容辭擋在了千賦身前:“天樞,冷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