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公子,你變了。
暮沉看向道路遠方,別說人了,鳥都沒一只,不禁疑惑:“公子,你在開玩笑么?” 貝瀛板正了面孔看他,“你覺得像么?” “像什么?” “廢話。開玩笑啊?” 暮沉忍笑:“像,像極了……開玩笑的。” 貝瀛推了他肩膀一下,笑道:“還是那副死德行,本公子越正經(jīng),你越覺得本公子不正經(jīng)。” 暮沉笑了兩聲,不笑了,“……公子,你變了?!?/br> “……哦?!?/br> 暮沉側(cè)目身旁之人,心緒一漾,復(fù)雜萬千。 從前的瀛公子,春風(fēng)一度,笑眼生花,何時作過這般虛情假意的笑顏。 從前的瀛公子,舉止殊絕溫潤如玉好少年,何曾如此抱頭望天目光空洞遙遠。 從前的瀛公子,純凈,良善,心思明朗,絕不會讓人覺得形同陌路難以揣度。 暮沉承認,在斗篷掀掉的那一霎那,他確實被狠狠的驚到了: 眼前人,二月春風(fēng)已過,是如深秋。 “公子,三個月了,你為何一直不肯認我?” “聽實話么?” “嗯?!?/br> “一個人習(xí)慣了,并不覺得身邊多一個人有多好,也不覺得少一個人有多壞?!?/br> “公子是怕連累我吧?” “不是?!?/br> “公子的確變了很多,但有一樣沒變,”暮沉指了指貝瀛長長的眼睫,道,“公子每次說謊之前,眼睫都會輕輕地抖一下,很微妙的一下,我看見了?!?/br> “……哦?!?/br> “公子難道不好奇,我是如何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的嗎?” “暮沉,你曉得的,我對術(shù)法修行一事向來精通不多,……” “與修行無關(guān)。公子,是因為木神?!?/br> 貝瀛微怔,雙手慢慢地從腦后落下來,“你成為殺戮之仙,是因為木神?……不,不可能是她?!?/br> “不不不,不是公子想的那樣。其實具體的我也不甚明了,只記得三千年前雪墟蒙難,我重傷昏迷之際,是木神收留了我,但后來我慢慢才知道,木神之所以收留我,是因為她想從我身上……尋到公子的線索?!?/br> “我?” “嗯。公子,木神她一直很惦念你,她甚至為了替雪墟平冤,與先木神爭執(zhí)數(shù)十年,且與先帝的關(guān)系也……十分惡劣。知情人都曉得,先帝當年怒啟詛咒塔鎮(zhèn)壓雪墟案一事,明則震懾百家仙族,實則針對的,自始至終只有木神一人。” 貝瀛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滿目不可思議:“你是說,很早以前,她就想替雪墟平冤?” “是啊。不僅如此,似乎那個時候起,或許更早,她已對公子情根深種了。但是我那時因為受傷過重,導(dǎo)致元神大損無法維持仙身,所以身為雪兔的我無法與木神溝通,所以她傾盡全力想助我恢復(fù)仙身,但是天不遂人愿,終有一日,尚未來得及恢復(fù)仙身的我,被一個法力高深莫測的仙神稀里糊涂打下人界當屠夫,且一當就是幾十輪回……” “呵?!背錾裨S久,貝瀛才輕輕笑了一下,“果然,她很早以前就認識我了。唔,不是玄坤陣外的竹林里,會是哪次?” “……” 暮沉對自己在公子心中的地位感到微微憤怒:“公子,難道你的心里只有你的女神大人,真的沒有我嗎?!” “哦,你說你說?!拇文??唔……”貝瀛忍不住又掉入遐想中…… 暮沉欲哭無淚:“……” 看來自己的“百萬生靈殺戮咒”真的沒那么重要,看來自己被昏君強行擄到天界為男妃也沒那么重要,看來自己愛而不得為愛殉情陰差陽錯破了殺戮咒而成為殺戮之仙也沒那么重要。 在公子心目中,自始至終,真的只有木神大人才最最重要。 “暮沉暮沉,聽說木繁樹終于答應(yīng)玄茗老祖,要入太貞幻境親自授課當師尊啦?!?/br> “哼,你又不是太貞弟子,高興個什么?” “曉生你又在打擊瀛公子!看我不揍死你!” “不要暮沉。曉生有句話說得對,我的確很高興,替木繁樹感到高興。我也替自己感到高興,因為我不是太貞弟子。一日為師,終身為師,師伯師叔什么的也是極其不妥的。所以我連天瀛發(fā)誓,今生今世都不會進太貞修行,都不要跟木繁樹有一丁點師徒情分。暮沉,曉生,我要娶我的女神木繁樹為妻—” “暮沉,你方才說你曾變成一只兔子待在木神身邊十年?” “嗯嗯嗯,渾身是傷,可慘可慘了。” 暮沉的心里笑得歇斯里地,蒼天有眼鐵樹開花,幾千年了,瀛公子終于肯主動關(guān)心我一次了。嗚嗚嗚。 “那她有沒有抱過你?” “……嗯?” “聽說女孩都喜歡抱兔子玩。暮沉,她有沒有抱過你?” “抱過呀?!?/br> 此話一出,暮沉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yù)感,“公子,我……” 砰!?。?/br> 暮沉覺得這一拳挨得冤枉。 “公子,我方才說你變了,這話我收回?!?/br> “哦?” “仙神打架不動法術(shù)動拳頭,連力度、速度和角度也與三千年前一模一樣,一點都沒變?!?/br> “哦?!必愬^續(xù)負手向前走,“誰叫你不早說。該。” “我剛說一半你就開打了,說話再快也沒有你拳頭快啊,你倒還好意思怨我呢?!?/br> “動拳頭?”貝瀛喃喃了一句。 “公子你說什么?” “暮沉,你打我一拳試試?!?/br> “呵呵,讓我還回去嗎?我可不敢?!?/br> “注入些靈力,使勁打。來,朝這兒?!必愬俅瓮O聛?,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 “公子,你瘋了吧?我的法力雖然不高,但你的法力實在太弱了,我怕我會……” “不打?好,我不認識你?!?/br> “哎哎哎公子!”暮沉慌忙拉住貝瀛,嘆氣,“怕了你了,我打,我打還不行嗎!” “快點?!?/br> 暮沉掂量再三,推出輕飄飄一掌。 “力度不夠。注入靈力,再來。” 暮沉加大力度,又推出一掌。 “靈力,你的靈力呢?別告訴我你沒有,注入靈力,最后一掌,否則我不認識你。別墨跡。快點?!?/br> “公子,你能不能不要總拿趕我走威脅我?” “不能。注入的靈力不夠,我一定會馬上趕你走。暮沉,你是不是想馬上滾蛋!” “我不想??!” 砰! 暮沉被自己的一掌反彈出好遠,驚呆:“公子你……你的法力……” 貝瀛從袖袋里摸出一只綠瑩瑩的蛋拿在手里看,真真切切,他方才感覺到了這只蛋的異樣,“難道是他?” 從前被注入靈力的力量攻擊,都是木繁樹的守護光圈起反彈反噬的作用,然而,自木繁樹的元神在冥潭受損破碎,他身上的光圈也隨之消失得干干凈凈,那么現(xiàn)在的靈力反彈,難道真的因為他? 還是木繁樹趁他不知,在他身上重施了新的光圈? “公子,這是……” “沙神所化的妖靈?!?/br> “??!”暮沉尖叫一聲,“九曲黃河萬里沙,那他是當年與木神齊名的小萬于將軍了?可是,他怎么變成一顆蛋了?” “此事說來話長?!?/br> 暮沉靜靜的不說話,便等著貝瀛把長話細細說下去,然而,貝瀛沒了下文,揣蛋入袖,繼續(xù)悠悠向前走。 “……” 暮沉默默跟在后面,神思大開心猿意馬。 “暮沉暮沉,你覺得‘七竅玲瓏神仙木,笑眼生花連天瀛’何如?” “差極。人家說的是武力值啊公子,不是顏值?!?/br> “曉生你又在打擊瀛公子,看我不揍你!” 乒乒乒,乓乓乓…… “暮沉暮沉,聽說小萬于將軍被五界尊奉為‘沙神’,那你看我應(yīng)該被尊個什么神來?” “哭神吧?!?/br> “哇哇哇哇哇……” “曉生??!” 乒乒乒,乓乓乓…… “暮沉,我到底什么時候才可以見到我的女神?” “做夢的時候?!?/br> “曉生?。?!” 乒乒乒,乓乓乓…… “公子。” “嗯。” “曉生他……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 “……不會的?!?/br> 暮沉漸漸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都是澹臺書靈那個混賬,吃里扒外狼子野心,竟敢勾結(jié)母族屠滅雪墟!可氣我為人的幾十世,竟世世頂著他澹臺的狗姓糊涂幾百年,如今破咒醒悟,我真恨不得自己……” “你見過澹臺書靈了?” “嗯。我最后三次投胎轉(zhuǎn)世,他都會假裝機緣巧合救下我,然后賜我他的姓氏,說是可以保佑我一生無恙?,F(xiàn)在想想他真是用心歹毒,什么保佑一生無恙,哼,他分明就是對我*裸的羞辱!他明明知道我對公子、對雪墟的感情,卻故意讓我頂著仇人的姓氏茍延殘喘,我如今,如今真恨不得將他抽筋扒皮挫骨揚灰,讓他也嘗一嘗失去家族和朋友的滋味!” 貝瀛只靜靜的走,靜靜的聽,不說,仿佛暮沉口中所說之事與他絲毫無關(guān),一切不過是云煙,只有他自己,一步一步,邁得踏實又堅定。 “公子,有人追來了!” “……哦?!?/br> 暮沉神色一喜:“公子是不是有了新打算?明日姜南大喜之日,殺他個猝不及防片甲不留?” 貝瀛狠狠敲了下暮沉的腦袋,道:“收起你的殺心吧。長佑之風(fēng)氣今非昔比,不僅野心和斗志全無,對于修行一事他們也十分倦怠。我留在此地兩月有余,明察暗訪,處處留意,確實不見他們有隱藏實力和心思的嫌疑,可謂是‘只安身立命,不爭權(quán)奪利’的百族典范了。不過,今日他們?nèi)墙鋰肋^了頭,明顯不對?!?/br> “的確?!蹦撼咙c頭道,“不過這關(guān)我們什么事?不殺他們,還要留下來陪他們喝酒不成?”